「欢迎光临!」

看到来访客人讶异的表情,惠美才惊觉到自己又犯下了过去在超商打工中所学到的习惯。

法尔斯让她帮忙顾店时曾经特别嘱咐过,这里不需要像这样夸张的问候,只要轻轻的微笑或简单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惠美起初觉得很简单,其实也就是城市跟乡下之间的差别吧,因为这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种开在田野间的杂货店一般,堆着各式杂七杂八小东西。

不过明明在原本的世界中是基本的常识,在这里却会被投以异样的眼光,这样微妙的差异总是让她感到难以适应。

「这边收您一枚大铜币,找您六枚小铜币。」

就像这样,惠美眼前像是一头猩猩穿着衣服的家伙正傻傻的看着她手上的钱,下巴像是被打歪一样斜斜的张开。

「啊?」

「这里已经找您钱了哦。」

「喔……喔喔!对对对,谢谢、谢谢。」

「谢谢你,请再次光临!」

惠美从完美的九十度鞠躬中抬起头来,她无声暗骂自己身体自然反应的同时,一边欣赏着小心翼翼拿着本冒险童书的猩猩男像是见到杀人魔鬼一般的惊恐身影。

噗疵,就连逃跑的姿势都像是头猩猩,惠美的嘴角歪斜,别扭的忍住快喷出来的笑意,要不是知道对方是个常客,她早就笑出声来了吧。

惠美前几天才知道这个猩猩男的名字,他叫作巴拉那,还真不愧对于她偷偷帮他取的外号。

巴拉那是村长家的跑腿兼大小劳力事务的可怜家伙,是这个村子里少数会在这间店里用钱来付账的客人,大多数的村民在一个礼拜中可能就只见上一次面,而且还是用以物易物的方式。

那些村民大多是来买药草的,偶尔也会来交换一些可能他们很少见过,据法尔斯说是来自于大城市的小饰品。

但或许是在这座边境小村里需求不大吧,惠美拿起了某个三角形的发饰,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幸好法尔斯没有叫她把这些小玩意儿清干净。

惠美高兴的放下发饰,将这笔交易的金钱往来记在账本上,然后开始练习画起法尔斯交代的几何图形,等待下一名客人的到来。

她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口,心想到底还要多久他才肯接受呢?头脑里开始精确的计算着各种变因,依她过去使唤立友的经验,应该不用再多久了。

那一天,她一进村就开始央求法尔斯收她为学徒了,但是结果并不像游戏中按个钮就能转职一样顺利。

首先,她先是用了身上包括衣服的所有物品来交换这个机会,但是法尔斯却丝毫不动摇的拒绝,并且把几件款式差不多的素色衣裙放在她的面前。附带一提,她现在身上穿的就是其中一套。

再来,她不服气的将衣服扔了回去,然后将制服上衣的扣子从上头开始松了两粒,低声威胁说要就这样子从他的房子里跑出去。但是法尔斯却帮她把门打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该死的,这个人对自己在村里的信誉一定很有自信,至少不是她这种不知道打哪来的陌生人可以比的。

接着……她平常其实并不屑用这招的,毕竟有违她的某些原则,不过可能是来到异世界的关系,又或是被连续拒绝的怒火掩盖了理智,她拉下了制服的领口,露出她柔嫩无比、白皙剔透的香肩……

她知道自己在男人眼中的模样,所以当时她还颇有自信的嘟着嘴巴,朝对方挤眉弄眼,但在过了几秒钟后,她只看到法尔斯露出极度嫌恶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一名七旬老妇在他的面前跳脱衣舞一般!法尔斯啧了一声,把那些被她扔回去的素色农装狠狠地砸在她的脸上。

最后,她只能以自己孤苦无依,一出村就会被低级怪物咬死的现状来逼对方暂时收留她,这一招对于像法尔斯这种好先生总是无往不利,在立友的身上也早已见证过无数次了。

惠美伸了个懒腰。那位同样是老好人的青梅竹马现在不知道过得怎样了,是不是落在某个大陆知名的佣兵、剑神或是骑士王之类的家伙旁边呢?胜男会不会也已经选了个什么偷偷摸摸的阴暗职业?啊啊,不管怎样,他们的进度肯定已经超前她了!

一想到这里,惠美就迫不急待地想让法尔斯快点教她几招毁天灭地的禁咒魔法,在未来的某天见面时能够让她在立友的面前炫耀几把。

就在惠美妄想的时侯,杂货店的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

「欢迎光临!」

啊……

「都说过不用这样了。」

来者抓了抓头发,背光的身影显露出些许的压抑感。

「真的是感到非常抱歉……」

「你的表情让我完全感受不到字面上该有的诚意呢。」

法尔斯苦笑,随手将柜台上的账本拿起来翻看。

「诚意只是应付客人的虚伪假象,拿来招待朋友的话就太失礼了。」

「讲那什么歪理呀……而且,我们不是朋友吧?」

「还不是吗?」

惠美惊讶拍桌。

「我们都已经同居这么久了,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别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好痛!」

法尔斯用账本的书背攻击了惠美。

惠美抱着头,这一下痛得让她想狠狠掐住对方的脖子,但是有求于人的她还是有那么一点该有的自制力。

「我的意思是说……唉,这几天我也想过了,虽然你的年纪有点大,而且也不知道有没有魔力,但是我可以试着先让你以助手的身份教你一些基本的知识。」

「太好了!」

惠美一只手偷偷在背后比个V字。上勾了。

她雀跃地跳向法尔斯,抬手朝他毫无防备的胸口揍上一拳。

「嘿,我不会让你后悔收我当学徒的,法尔斯……老师!」

「咳咳……你……」

法尔斯捂着胸口,神色痛苦的后退防备着她。

哎呀,她应该没用什么力气才对呀?一定是老师的身体太虚了。

法尔斯伸手制止了靠近要搀扶他的惠美。

「虽然我没收过学徒,不知道应该要注意些什么,也不太想让我们之间的相处变得僵硬,但我现在认真的觉得有必要跟你制定第一条规矩,那就是──请远离我三步以上的距离。」

「哈哈哈,老师你还真幽默,这么快就开起玩笑来啦。」

惠美再度靠近一步,法尔斯却立刻远离了四步。

「嗯……」

她撇撇嘴,瞇起了眼睛,看来法尔斯是认真的了。

惠美清了清喉咙,郑重地望向法尔斯的双眼,低声问道:

「请问是走路的三步还是跑步的三步呢?老师。」

「跑步的三步。」

法尔斯说这话时又后退了两步。

何必呢?惠美双手叉腰,不满地瞪着他。

法尔斯摇摇头,继续补充说明:

「一般而言,我们驻村法师所收下的学徒会是受到巡回法师认可魔力量的孩子,他们会在魔导具的帮助下接受启明仪式,打开体内潜藏的魔力流道。所以我劝你现在别高兴得太早,以免在巡回法师过来的时侯得知自己没有天赋。」

「那种事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这么说?」

「啊……啊啊,就只是种感觉啦。」

惠美尴尬地打着哈哈,总不能直接跟法尔斯说自己是从别的世界过来的人吧?有着什么伟大使命的她怎么可能会没有天份呢?

法尔斯轻声叹了口气。

「算了,乐观点也没坏处,只是希望到时候别──」

「那么巡回法师还要多久才会过来村子?」

惠美打断了法尔斯的话,她才懒得听那种像是为了安慰未来自己的丧气话。

法尔斯扭起了眉毛,像是事情的发展跟自己所想的不一样。

「半年。他们通常在冬季的时候过来这一带,而且每隔五年才会来一次,你的运气不错。」

他顿了顿,眼角撇了一眼惠美。

「你跟海蒂的差别还真大呢……」

「海蒂?」

「嗯,她是我的老师在另一个村子里所收的学徒,你们的性格截然不同,她比较……没这么开朗。」

「哦,是那种类型的啊。」

惠美脑子里立刻蹦出了某个在前不久刚跟她告白的家伙,她不禁好奇问:

「如果可以选的话,我跟她比起来你比较想要谁当你的学徒?」

「法师选择学徒的方式大多是看天赋的……但是,如果以个人来说,我会更希望有位能够安静听话吸收我所学知识的学徒,所以应该会选择海蒂吧。」

「真过份吶。」

惠美下意识的走向前抬起了手肘,想要以某种肢体接触来表达自己的不悦。

「三步。」

法尔斯指着她刚垫起的脚尖,严正制止她接下来的动作。

惠美猛地停下步伐,瞪大着圆眼,恼怒地望着她的魔法老师。

「真的是……太过份了!」

法尔斯不理会惠美的愤怒抱怨,掀开了账本,放到惠美的面前。

「你的计算没有出错,字迹也很工整,画的图形也……还过得去。」

他像是不太满意地看着某个线条扭曲的圆形。

惠美吐吐舌头,计算只是小学数学,字迹是靠外挂补正,画图……就只是在妄想的过程中打发时间。

「我知道你的性子比较急躁,所以我交待给你的几项作业都是魔法阵这门学问所必须的知识,这是还没打开魔力流道的你唯一能够学习的……也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

「魔法阵?」

惠美皱眉,这听起来可不太酷。

「难道法师在施法前都要跪在地上画图吗?」

「不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个我们之后再说明,有客人来了。」

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走进店里,他的眼神紧张,像是只躲避老猫的鼠辈。惠美认识他,一样的兽皮背心,一样的酒臭味。

「你好,法尔斯先生,我这有斐洛赫先生慎重交代要给你的信件。」

「谢谢,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了。」

法尔斯接过卷起的羊皮纸。

「不会不会,就只是巡逻时顺便一下啦,而且那位法师大人一向都很慷慨,嘿嘿。」

又来了,又是那种“你懂的”的笑容。惠美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吊起了白眼。

「这是你应得的。」

「哈哈,那么就老样子,我先去河边那找他们聊天啦。」

法尔斯送走了那名领主的士兵后便打开了那封信,阅读了起来。

「斐洛赫就是你的老师吗?」

一下子被冷落下来的惠美闲得发慌,她随意的问。

「嗯。」

法尔斯点头,注意力仍然在那封信上。

「哦……还以为你们法师之间会用使魔、精灵或是什么精妙的魔法来传递消息呢。」

随便找个熟识的人送信?也太不奇幻了吧!

「你懂得还真不少。」

他疑惑地多看了惠美几眼,但显然没有追究的打算,他继续说:

「是有类似的手段,但是没必要这么做,那太秏费魔力了,而且在路途上的意外也很多,有的时候还倒不如用经过训练的鸟类。」

像是确认好了内容,法尔斯伸手在羊皮纸上一抹,上面的黑色字体发出了一阵模糊的白光,随着光芒的衰弱一同消失不见。

唔哇……她终于看到魔法了,而且还是好小气的魔法,跟现代世界里某种笔的功用差不到哪里去。

「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吗?」

「没什么,只是我的老师需要我帮忙调查一些东西……说到这个,我刚刚回来的路上有看到奴隶商人的车队,今天你就先待在家里吧。」

「家里?」

惠美暧昧的看了法尔斯一眼,让他的眉间皱得水泄不通。

「别再开玩笑了,我不想让他们看到你,那些奴隶之中……不,没什么。」

话语突兀的中断,法尔斯的双肩微微耸起,视线可疑的偏向一侧,令惠美不由自主的顺着这句话的轨迹继续往上爬……

「你怀疑我是奴隶?」

她睁大了眼睛。

法尔斯摇头。

「你的手背上没有烙印。」

「回答得太快了喔。」

惠美得意洋洋的看着法尔斯窘迫的脸庞,她并不怪对方有这种想法,在那种情况下是很正常的,只是她很好奇他原本要说的话。

「你刚刚说那些奴隶之中怎样?」

「嗯……好吧,他们有人的外貌特征跟你一样。」

不会吧?

「黑发黑眼?」

「对,虽然头发不像你的这么黑,而且也……天啊,你的头发,这简直就像是……」

法尔斯像是这时才注意到似的,整个人像是着迷般盯着她黑得毫无光泽的头发,让她不自觉地有些脸红。这已经算是性搔扰了吧?

「喂喂喂!老师,清醒一点!那个人是男的吗?穿着我跟你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的衣服?」

「嗯……这不可能,应该是不可能的……」

他喃喃的吐出这段话后继续说道:

「抱歉……他们没有人穿着那身衣服,也没有奴隶商人会让手下的商品穿那么好的衣服,而且黑发黑眼的人有好几个,男的女的都有……你在找人吗?」

「对……呃,不,也不是那么急,我就先随便问一下,像我这样黑发黑眼的人会很少见吗?」

法尔斯盯着她一会儿,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在这个国家的确算是少见,但是放眼整片艾菲迪伦世界的话,南方阿克维米亚帝国的人民就大多数是黑发黑眼的种族,虽然他们的皮肤是深色的。」

「喔。」

惠美安心了下来的同时也失落了一些,毕竟她倒是想当一下那种“特别的存在”,感觉还挺有优越感的不是吗?至于她那两位同学……应该没这么倒霉吧?她乐观的想着。

这时,杂货店里又来了一位访客,惠美望向门口那道纤细黑影,差点又要脱口而出那句超商罐头用语。

她有礼的朝着来者微笑,这位客人穿着一身干净的浅黄色连身长裙,淡淡的栗色长直发围绕着一张白净的脸蛋。

优等生类型,惠美在与这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打招呼的同时凭借着第一印象评估着对方。

「午安,法尔斯,我父亲请我来拜托你一件事情,但是我觉得不太重要,所以可以先稍等我一下吗?我刚好也有些事情想问一下这位被你从荒野中救起来的幸运儿。」

少女淡漠的眼睛转向惠美。

「当然可以。」

法尔斯像是见到熟识的人般随意的一笑,然后走进旁边一个堆满了书籍纸卷的小房间。

少女走向正站在柜台前的惠美,这位优等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就是惠美吧?」

「对,有什么事吗?」

惠美微微后仰,被对方直直盯着脸庞的视线弄得不太舒服。

「你看起来……很普通,就是发型有点怪而已。」

这是专门来找碴的?而且这家伙竟然敢说她的鲍伯头很怪?就凭你那头俗气过时的长直发?她发觉自己脸上从容的假笑已经快爆裂开来了。

「我看不出来,你到底是怎么把巴拉那吓成那样的?他回来时差点把后门撞坏,甚至还跟我说,希望下次不要再派他来这里买东西了,这让我很困扰。」

这下子假笑变成真笑了,惠美一时没忍住,在对方的面前呼的一声喷笑出来。

「我想,或许只是野生动物还在适应人类的文明社会吧?你再多派他来几次就会习惯了,而且我保证,像这样的事情之后不会再发生。」

少女微微歪着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所以你不会再吓到他了?」

「没错。」

「我知道了,谢谢。」

少女又恢复了原本的面无表情。

「结束了吗?洁西卡。」

法尔斯从小书房里走出来,手上拿着鹅毛笔及墨水瓶,看来是想要立刻回那封信。

他将笔墨放在柜台子上,接着拉出了另一张椅子请洁西卡坐下。

洁西卡双手抚过裙摆,以惠美一辈子也难以触及的优雅身姿坐了下来。

「那么,村长要拜托我什么呢?难不成是上次帮他调解的那起纠纷又出了什么差错?」

「请放心,弗瑞恩老先生已经搬离那块地方了,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情。」

她的眼睛飘向窗外树上吱喳的鸟儿,心不在焉的说着。

「父亲他想请你教训一下今天刚进村子里的奴隶商人。」

现场沉默了下来,法尔斯温和的笑容瞬间褪去,眉间紧皱得都快连成一条线,显然洁西卡所说的话并不像她的平淡语气般的无所谓。

「这是怎么回事,奴隶商人做了什么吗?他告诉过我只是照着已经落款的清单来村子补给的,难道他们还敢冒犯领地的村民?」

「没有喔,他们很低调,将装着奴隶的马车停在远处,只是我的父亲想要跟商人买几个奴隶,然后……」

法尔斯猛地站起来,柜台一震,墨水在转眼间翻倒,黑色的液体瞬间布满了半张桌面,甚至有一大片黑墨瀑布落在傻眼的惠美身上。

「洁西卡!没事吧!有没有沾到衣服?」

法尔斯慌张的问道,双手在空中不知所谓的胡乱摆动,反倒是洁西卡的神色十分镇定,她站起来稍微翻转了几下绣着图样的裙子后摇摇头。

「呃……老师,我的裙子变黑色的了。」

「啊啊,没关系,那些衣服很便宜,你先去房间把它换下来,之后还可以当抹布用。」

他挥挥手,连看都不看惠美一眼。

重点是这个吗!惠美一边嘟哝着老师的穷酸一边走回她的小房间,在她换衣服的途中,外头的对话仍然在继续,尽是些她听不懂,似乎也没什么关系的无聊事情。

「难道村长还没放弃那个打算吗?明明已经跟他解释了目前魔物出没的状况……洁西卡,你先回去再跟你父亲解释一下,污秽是不会侵入到这片土地的,从城里派来的骑士团会联合圣殿去支持贝达斯特村,而我晚点也会过去你们家一趟。」

「没关系,你不用过来的,法尔斯。」

「不,这很重要,像这种古老野蛮的献祭仪式早该随着希莉安女神的恩泽而严令禁止。」

「嗯,那位奴隶商人也说了同样的话。」

「……你是说,他也不同意卖奴隶给村长进行献祭?」

「没错,那个人指着我父亲的鼻子痛骂了一顿,当时我那位不太聪明的哥哥冲动的想要攻击奴隶商人,却反而也被他的秃头保镖痛揍了一顿……呵呵。」

洁西卡阴沉的笑声令惠美裸露的背部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心里不禁吐嘈起对方美好的家庭关系。

「……我为乔治的事情感到遗憾,任何的暴力事件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不过毫无意义的报复行为也只会增添更多的麻烦,所以请容许我拒绝村长的请求。」

「好的,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这件事情一点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