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适合出逃的日子,同时也是一个不适宜出游的日子。

绵绵细雨中,漫步在潮湿闷热的树林间寻找干柴的胜男如此想着。

适当的阴雨能够消除他们的足迹以及气味,不大不小的雨势也不足以阻挡他们前进。

不过在如此庆幸的同时,占据了内心大部份空间的宅男自我也正本能的抗拒着一切。

嗯,这一切都令她感到十分难受。

质感低劣的紧身猎装混着雨水及汗珠黏贴在数天未沐浴的搔痒皮肤上;周围缭绕不休的蚊虫让原本就累积了不少疲惫的身躯显得更加地沉重;如同一滩死水的脑浆让她几乎无法思考更加久远之后的事情。

变成女生之后的体力似乎变得更糟糕了……呃……好吧,其实跟过去的自己也差不到哪里去,这就是身为宅男运动量不足的原罪吗……

啊啊……眼睛又被挡住了……胜男将眼前落下的紫色发丝再一次拨至耳后,少了塞尼丝的照料,像自己这样的性转初心者根本应付不来这头黏腻的长发,用来将头发束成马尾的麻绳也在逃跑的当晚就断裂开来。

老实说,从小到大胜男就无法理解那些动不动就出门远游的人心里是在想些什么?更别提那些不畏风雨,流浪在各个国家尝遍苦头美其名为「壮游」的疯子了。

在近乎麻痹的行进间,胜男很快地就选定了一颗成长得颇为茁壮的大树,她在底下那片盘错交叉的树根之间发现数十来根掉落的树枝。

「啊,大姐姐,那种的不行。」

在她刚要弯腰捡拾时,附近不远处的哈里突然出声阻止了她。

「找树上的枯枝就好了,树下的太湿了不能用。」

「诶?」

胜男半信半疑的从树根旁拿起了一根树枝,果然是湿透了。

「嗯,祭司大人说过,雨水会从土地汇流到树根的地方,所以掉到上头的树枝都不能用。」

哈里说话的同时举起手上的斧头,几下地劈下了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枝。

「他也教过我们,在这种天气下可以找像这种大小的木材,因为它只有表面是湿的,但其实内部还是干的,只要稍微削一下就能用了。」

他拿起树枝向胜男展示外湿内干的断面。

「喔……原来是这样呀……」

依照这几天的观察,像莉莉跟哈里这样平常就为了生计四处奔走的孤儿跟像自己这样活在便利时代的居家男子简直是完全无从比较起,在求生这一方面还是先乖乖听话,尽全力别当个拖油瓶比较好。

胜男就这样惊叹地看着对方熟练动作的同时接着又说:

「不过真是意外呢,还以为科夫祭司他不怎么接触孤儿院的事务,但似乎并不是如此。」

「嗯,祭司大人对我们很好,在院长来之前都是他在照顾我们的,所以我其实也跟齐利特一样,不太懂莉莉在想些什么,贝达特斯村发生的事情又不会……呃……」

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般,哈里一边尴尬的笑着一边搔着后脑勺说:

「大姐姐……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可以不要跟莉莉说吗?她让我保密了。」

「别担心,我不会妨碍你的小心思的。」

她对这样十二、三岁的青涩恋情连一丁点诅咒的兴趣都没有,仅仅只是抱持着远远观望的想法……不过如果是关乎到自己的话……

胜男的回应令哈里一下子就羞红了脸,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反驳,但最后仍然闭上了嘴巴。

她看着这样跟自己一样老实的孩子,心里突然产生出了一股愧疚之意。

谈话结束之后,两人便继续在这片树木中收集堪用的木材,直到数量足够才返回他们预定的营地。

那是一处位于山壁下凹陷的小洞,虽然不是很宽敞,但是也足以安置并不高大的三人以及一匹小黑驴。

而此时这个被强迫戴上南瓜帽的小黑驴正舒服地睡着懒觉,明明一路上都不曾见牠认真奔跑过。

「欢迎回来……哼哼,我也生好火了喔!」

莉莉得意的向他们展示已经冒出小火苗的火堆。

「辛、辛苦了。」

「哇,莉莉好厉害!」

胜男带着几分夸大的笑容称赞莉莉的同时放下上双手捧着的树枝,隔着火堆在她的对面坐下。

虽然莉莉他们有事先准备好干燥的火绒,不过能够在这样潮湿的环境下成功生火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哈里也卸下了肩膀上的木柴,带着几分惊讶的看向正在蓬勃发展的火苗说:

「我有挖了一些树皮过来,不过现在应该不需要了……」

他苦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几片树皮随手扔进了火堆。

「嘿嘿……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生火特别顺利,就好像是它自己要烧起来了一样!明明平常这种天气都要你帮忙的!」

莉莉就这样一边笑着一边往火堆上头摆上一个盛满水的铁盆,而哈里则在聊天中适时的添加上几根合适的木柴以确保篝火的存续。

看这两个正娴熟地合作的小鬼头,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萝瑞娜没有跟过来的原因,那个有点傲娇的小妹妹一定是在最后选择了默默祝福了吧……真是的,小小年纪就大彻大悟什么的,真是不得了呢。

无事可做只能捧着脸发呆的胜男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唏嘘,虽然起初会答应与他们同行只是一次拉不下脸的意外,但是像现在这样仍然处于受助者的立场还是令她小小的自尊心有那么一点点受伤就是了。

「真是的,费娜尔姐姐,水要好好煮沸后再喝,知道吗?」

「我知道了,莉莉老师!」

她强打起精神来回应似乎还有用不完体力的莉莉。

「知道就好,之前还说什么要直接喝溪水……在外头如果喝坏肚子就麻烦了!我们还在逃跑呢!」

面对眼前对自己摆出小姐姐姿态的莉莉,胜男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当初只确定好路线跟干粮的自己的确是太欠缺考虑了些。

「我们是在逃跑中没错,不过像这样子生火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吗?警备队在巡逻时应该也会看到吧?」

「没关系的,大姐姐,天快黑了,这条路上来往的人不少,现在应该也有好几处地方正在生火吧。至于警备队的事情应该不用太担心,因为魔核出现的原因,他们会把大部份的人力都集中在波特村以北的地方。」

「喔……」

这个正拿着本破旧册子皱眉看着成堆木柴的哈里又着实让胜男惊讶了一把,她不禁接着问:

「你们明明没出过村子,怎么会知道这些呀?」

「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呀。」

大家?莉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令胜男更加地困惑,似乎注意到这点的哈里好心的解释:

「路过村子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如果寄住在神殿的话就会跟我们说很多有趣的故事,不知不觉就记下来一些事情了。」

坐在他身旁的莉莉笑咪咪的说:

「哈里每次都是听得最认真的那个,而且在听完之后还会特别写在院长妈妈送给他的笔记本上。」

胜男恍然点头,她这才想到之前立友所在的奴隶商人的车队也曾经停留在神殿过,还记得孤儿们跟一个叫作索非亚的女孩子处得还不错,而另一个无口属性的女生就只有萝瑞娜特别喜欢她的样子。

难怪这两个孩子对于怎么去波特村这件事情没有感到迷惘,原来是已经策划许久了呢……

唔,胃开始痛起来了……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的话就会糊里胡涂的到达目的地了吧?虽然这的确是符合她当初的意向,但这同时也是被她自己推翻的原案啊!

「你们有想过到了波特村之后要坐马车去哪里吗?之后又要怎么生活下去?」

没有错,在外头讨生活不管怎么样都需要钱,她可不觉得这两个孩子会有足够的──莉莉突然窃笑着看向满脸尴尬神色的哈里。

「这一点哈里已经解决了!他在上次弄『探心枝』染料的时候藏了不少起来!」

哈?

莉莉从一旁的拉车里将一个大大的亚麻袋子拖了下来,她打开了袋口,露出里头一片暗沉紫色如同葡萄大小般的陌生果实。

「之前法尔斯哥哥过来的时候有提到『古利特』只有在我们的领地才有,拿到南方的领地去卖的话似乎就能够赚到不少钱。」

听到莉莉兴奋的这么说,哈里苦笑着摆了摆手解释:

「其实利润没有很多……『古利特』的产量一直都很足够,除了炽火节的时候,其他会想买的人只有想要以『古利特』当作原料的染料工坊而已。」

「这种细节就不要在意啦,我们不是说好以后要跟法尔斯哥哥一样当个旅行商人吗?这就是一切的开始呢!」

「哈哈……说的也是……哈哈……不过其实法尔斯哥哥也不是专职的旅行商人,他只是在南方的镇上采买完之后顺路到我们村子而已……」

又是你这个工具人……原来你那天早上被惩罚是为了现在的出逃……胜男不禁向正在害羞搔头的哈里投以怨怼的目光。

不过法尔斯吗……听夏瑞莎修女说那个跟立友个性上相像的驻村法师在魔核出现后就忙得焦头烂额,希望他不要也跟立友一样太过勉强自己才好,他这个好朋友总是有办法找出一堆借口来让自己更加劳碌。

「那么……魔物呢?如果遇到了该怎么办?听士兵们说最近不只是北边,就连村子周遭也出现了。」

虽然有些对不起哈里,但她立即又洒下了另一个让人产生畏惧的饵食,试图让莉莉对这趟完全不明朗的未来萌生退意。

「不知道。」

然而,莉莉却只是面带傻笑的这么回答:

「魔物很吓人,但是我更害怕梦想永远都无法实现的那天。」

唔哇……真是令人刺眼的发言!

「……我记得以前听你说过,你想要离开村子,去到世界各地去旅行。我觉得这个梦想很好,很有去实现的价值,但是这个世界上不止有魔物,还有许多危险哦?」

「嗯……」

莉莉脸上的开朗一下子就消沉了下去,看准这个时机,胜男决定趁胜追击。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仅仅只有美好的事物,除了有趣的故事之后,路过村子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在旅途上也一定有过某些不愉快的经历。」

「这些我都知道,院长妈妈也这样告诉过我们……她叫我们不要完全相信他们的话……」

竟然说到这种地步了吗……看来夏瑞莎修女是个比她所想象的还要『现实派』的人呢……

不过虽然莉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但为了自己的未来,她还是得继续打击下去。

「夏瑞莎修女这么说是为了让你们跟旅人相处时保持一定的戒心吧,因为你们还小,缺乏保护自己的手段,以及辨别是非的能力──」

「费娜尔姐姐想要回去了吗……?」

冷不妨的被莉莉识破真意的胜男一下子就陷入了石化状态。

「姐姐不是说过一路上到波特村都会保护我们吗?」

雨声逐渐放大,铁盆内微滚的热水开始冒出了水蒸气,在那片淡薄白烟的背后,莉莉祈求之中又带点倔强的神情让她一时语塞。

她真的很不擅长这种场面。

「我也想要跟小白一样。」

「小白?」

又关他什么事?胜男莫名奇妙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莉莉。

「费娜尔姐姐帮小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也找到了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声。」

胜男回忆起那个黄昏时分在众多同伴的簇拥之下露出呆憨笑容的畸形大个儿──

「你跟小白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不知不觉间,她的语气急促了起来。

「我的确为小白安居在村子里的事情尽了一点心力,但这跟将你推入危险之中又是另外一回事。莉莉,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贝达斯特村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眼看着莉莉不高兴的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哈里,胜男下意识的也望了过去──不要一脸受到背叛的模样看着我好吗?莉莉之前自己也提起过了,只是你刚好让我想起来而已。

「哈里。」

胜男轻声催促了一下,这个明理的孩子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果然,过了几秒后,哈里叹了一口气,像是认命似的朝着莉莉说:

「莉莉,大姐姐不是村子里的人,跟她说应该也没关系吧?」

「嗯……」

莉莉撇过脸不甘不愿的说:

「你来讲。」

哈里苦笑着点了点头后看向默默等待的胜男。

「大姐姐应该也听说过贝达斯特村发生的灾难吧?」

「虽然细节不太清楚,但有人曾经跟我聊过。」

在某次课堂上,约瑟夫带着点崇尚的口吻提起领主将已经完全被污秽侵占的贝达斯特村的全数难民都收容进萨尔克洛城的庇护所内,并且特别声明这是由赫弗里德全力争取的结果。

「嗯,这件事情在之前闹得很大,村子里的大人们脸色都很沉重,直到有消息传来说贝达斯特村的村民都没事才平息了下来。不过在收税官大人来了之后,莉莉却说从他的士兵那里听到了一件奇怪消息……」

哈里停顿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太有自信。

「在逃离村子前,村民似乎把神殿孤儿院的孩子都带到森林里去,说是要当作祭品献给魔核什么的……」

「我也有从约瑟夫先生那边得知过这件事情,听说那些孩子们目前还是下落不明的样子,不过──」

一阵白光忽地闪过打断了胜男的话语,在她陷入呆滞的瞬间,轰隆的雷鸣紧随后在耳边炸裂。

「唔……!」

被吓得拱起了肩膀的胜男下意识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雨势在转眼间变得急骤,豆大的雨珠不由分说地拍打着洞外的世界,从山壁上冲刷而下如同瀑布般的雨幕在一时之间吸引了她的目光。

「他们已经死掉了。」

莉莉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她以乎并没有因为天气剧烈的变化而受到影响。

「大人为了自己的安危而把那些跟我们一样的孤儿推出去送死!」

她的小脸上正透露出与清纯可爱的外表格格不入的强烈愤慨。

胜男意外的看着莉莉,她没想到这个一向带给人乐观印象的孩子也会有如此叛逆的一面。

……不过仔细想一想也不需要太惊讶,毕竟人家都已经离家出走了呢。

「莉莉,贝达斯特村的遗憾以及你们布拉诺村就像是你跟小白一样,都不是能够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事情。我虽然住在神殿里的时间并不久,对于村子里的其他人也不太熟悉,但是我看得出来,如果有人想对你们不利的话,夏瑞莎修女以及科夫祭司是一定不会允许的。」

「对啊,村子里的大家也都对我们很好,没什么人会因为我们孤儿的身份而欺负我们。」

哈里也在一旁应和着胜男的劝说。

莉莉瞇起眼睛,警戒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就像是头装出凶狠模样在打量陌生来者意图的幼兽一般。

片刻之后,那紧皱的双眉终于稍稍舒缓。

「院长妈妈跟祭司大人都是好人,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就是个胆小鬼嘛……」

她扁起嘴来,眼里似乎闪烁着泪水。

「村里的大家都说『那个』是很可怕的东西,甚至连『那个』的名字都不让我们说,就像是一说出来,『那个』就会出来咬人一样……只有院长妈妈跟祭司大人在教导我们圣典时才会提起那个名字,而每次提起的时候,他们的模样又都严肃得吓人。」

胜男点了点头,许多人对于将不好的事物说出口这方面的确是有些禁忌。

「『污秽』是需要认真看待的事物,不管是村里的大家还是你的院长妈妈跟科夫祭司都只是要传达给你们这样的想法而已吧?这并不代表当『污秽』──」

「不!」

莉莉猛地摇了摇她的小脑袋,紧闭的双眼带着强烈的否定。

「费娜尔姐姐你太天真了!」

诶?

「『当生命受到威胁时,不要去期望他们还能够维持平常的样貌。』院长妈妈这样跟我们说过,我也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因为我去帮忙村里的人做熏肉的时候,那些平常看起来很可爱的羊都好凶哦!」

对话严肃的流向在一瞬间改道,这大大提升了胜男说服对方的难度。

……夏瑞莎修女,没想到你会是我最大的敌人啊!

「我能够明白你为什么会害怕的心情了,不过我仍然觉得你把『独立生活』看得太简单了……就像我之前所说的,你们的年纪还不足以保护自己,在没有经验丰富的大人带领之下,即使有再多不知真假的知识以及情报也很容易让自己陷入险境。」

在孤儿们最大的信仰面前,胜男只能选择迂回的手段。

然而,这波攻势仍然没有取得丝毫的战果。

「遇到困难就逃避是不行的!院长妈妈说:『如果什么都不去做,那就什么都做不到。』」

莉莉只是再一次掏出了院长妈妈牌组。

院长妈妈院长妈妈的,说到底还只是个依赖大人的小鬼头嘛!虽然想要吐嘈的地方不少,但是再继续反驳下去的话,自己不就变得像是那些伦理剧里不知变通的长辈了吗?

「费娜尔姐姐也是,难道你放弃了吗?要嫁给不喜欢的人?」

「呃……那个……」

小孩子都很会编故事。

在那天晚上跟莉莉与哈里意外碰面时,胜男在慌乱之下给出的理由是「不想过上贵族的生活」,这样笼统的答案在被旅行者的烂俗故事渲染之下的孩子们眼中无疑是个适合加油添醋的好材料。

在他们的眼中会想逃离能过上好日子的贵族身份的可能性只有一个──政治婚姻。

虽然在胜男的观念里与没有爱意的人结婚跟能不能过上幸福日子是两回事,但在十二、三岁的孩子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尤其是他们这些因为各种原因而失去父母的孤儿。

就在胜男还在困扰该如何回答时,小小的庇护所外头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这道突兀的声响闯入了她与孤儿们之间的秘密营地。

由于雨势的关系,在胜男怀着不安的心情探头望去的同时骑士已经来到不远的前方。

虽然内心有几分期盼是来寻找她的士兵,但此时占据她更多心思的却是害怕自导自演的戏码被揭穿时的羞怯。

骑士穿过了密集的雨幕来到了他们的面前,那是一名骑着白马,戴着全覆式头盔,穿着复杂金色纹路银白盔甲的男子。

男子在胜男他们所处的那个小洞外不远处停下,接着在下马之后随即步行到胜男的前方停下,并没有进入营地的打算。

虽然在暴雨中看得不太清楚,但在神殿中居住了好一段时日的胜男依稀能够认出那些盔甲上交错的纹路正是曦光教的圣徽,顶多只是在细节上有些出入,带上了点肃杀气息而已。

曦光骑士团的成员?在心中浮出这个猜测时,对方就这样站在正下着豪雨的外头向她开口搭话:

「你好,这位女士,请问你们是要去波特村吗?」

骑士的声音略微低沉且带着点沙哑,有种让人莫名安心的魔力,不过其语句本身却让洞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紧张的气氛。

一开口就锁定了这附近一带唯一的交通枢纽,看来目标是十分明确了……毕竟在那天晚上从村子里消失的人应该就只有他们三人,而除去了这头特意染上的紫发,他们的外貌特征又是如此的明显。

她回头看了莉莉及哈里一眼,虽然感到有些对不起,不过他们总有一天一定会明白生命的宝贵之处。

「是的。」

胜男带着觉悟肯定了骑士的话语,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却完全不在她的想象之中。

「那我奉劝你们立刻回头,『污秽之地』正在从波特村南方迅速扩张,最快深夜就会抵达这里。」

……什么?不是来找我们的?

「应该知道『污秽』是什么事物吧?就是你们平日避而不谈的邪恶。」

或许是察觉到了胜男等人的迟疑,骑士友善地进一步说明。

「不……我们明白了,谢谢你的告知。」

说这些话时,胜男的脸颊有些发烫,她似乎一不不小心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些……不过不管怎样,这下子莉莉总该放弃了吧……

骑士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离开了,我还有急事,得尽快将这个消息传达──」

「我们怎么知道大哥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胜男面容僵硬的转向打断了骑士话语的莉莉,这个小家伙望向对方的眼神里充斥着毫不遮掩的怀疑。

「大家都说『那个』还在波特村的北边,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到南边了?而且我们为什么要随便相信一个看不到脸又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似乎没意料到会受到如此质疑的骑士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愣了了数秒之后他才语速加快的回答:

「我没有理由说谎,身为曦光骑士的荣誉以及誓约也不允许我这么做,更何况就算是我真的骗你们,对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嗯……是个较真的人呢。

胜男望了一眼跟小女孩认真辩解的骑士之后无奈的转向还在坚持梦想的莉莉。

「那个……莉莉,人家骑士大人应该没有说谎哦,除了他刚刚说的那些,我觉得肯在这种天气下特意过来提醒我们的人也不会这么坏才对。」

如果这名骑士真是坏人的话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单凭他身上的装备就足以制服他们了吧……虽然不排除有愉悦犯的可能性,但那种机率也是低到一个不行。

「费娜尔姐姐你还是这么天真,他是想要把我们赶走,自己一个人享用我们布置好的营地。」

……夏瑞莎修女,你到底教了他们些什么?

就在胜男还在惊愕于自己第二度被指称为天真时,哈里弱弱的开口说:

「我们回家吧,莉莉……看看这个,还记得祭司大人在伐木场教过我们的事情吗?」

他将手里那根被剖成两半的木柴稍稍抬高让莉莉观看,不明所以的胜男也凑了上去。在刻意检视的目光下,她发现到年轮中心的位置有一条不甚明显的紫色纹路。

相较于胜男不明所以,莉莉看了一眼就皱起了小脸蛋。

「这是『那个』正在感染土地的征兆……」

……这不就是说我们现在正踏在『污秽之地』上?就在胜男惊恐的这么想时,她忽然注意到了那名骑士的目光已经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好一段时间,然而在她下意识的回过头时,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之后转向哈里说:

「已经蔓延到这里了?」

骑士严肃的语调之中带着诧异。

「请问可以让我进入你们的营地吗?我想确认魔灵感染的状况。」

看来他还是挺在意莉莉说的话……胜男望了一眼没有反对之意的莉莉后开口同意:

「当然可以,请进。」

暴露在豪雨下的骑士终于走进了他们小小的营地,在他刚踏进来的那一刻,顺着盔甲滴落的雨水在转眼间就浸湿了一大块地盘,与众人之间相隔不到一米的距离。

「抱歉,刚才失态了。」

骑士一边说一边摘下头盔。

「我是曦光骑士团第三分队队长副官──卡罗.葛雷利尔,目前因为一些私事而暂时脱离部队……」

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暴雨中还能保持外貌的优雅,胜男理所当然知道这一点,然而对方在展露出真面貌的那一个瞬间还是令她颇为傻眼──所谓的声音诈欺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她现在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声优真面目时的震憾。

「大哥哥长得好像坏人哦!」

……竟然说出来了!

胜男尴尬地看了一眼莉莉,接着重新将视线放在卡罗的身上,这个稍嫌有些营养不足的家伙不知为何正讶异的看着自己,在火光的照耀下,那撑起略黑皮肤的颧骨以及凹陷的脸颊所营造出的无底黑洞让她不由得关心起了对方的肠胃。

不过说起来,曦光骑士团第三分队跟葛雷利尔这个姓氏很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

「咳咳……」

像是惊觉到自己不礼貌行为的卡罗拨了拨被头盔压得扁塌油腻夹杂着稀疏白丝的棕黄短发,他那单眼皮特征极为显著的蓝色双眸不自然地撇向一旁。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盯着你看的,只是……你的头发……恕我失礼,我觉得你不应该为了一时有趣而将头发染成魔族的色彩。」

卡罗的这番话令还在观察对方有几根少年白的胜男一下子羞红了脸。

是啊,仔细想想,关族『污秽之地』的许多事物都与紫色有关,但没想到就连魔族也把它当作标志性的颜色。

紫色到底有什么过错?这已经是刻版印象了吧!

「呃……不好意思,谢谢你的提醒,也谢谢你没有把我当成魔族……」

「不,我一开始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不过在我的印象里,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拟态成人类的魔族还会愚蠢到忘记改变头发的颜色。」

卡罗一本正经的说完令胜男羞耻到想埋进莉莉怀里的言论后,他立刻走向哈里,从这个男孩的手中接过那根被魔灵感染的木头。

「几乎占据了整个核心……这样的扩张速度……那个人说得果然没错,如果我坚持回去的话就只会造成更多的牺牲……」

那个人?

胜男下意识盯着卡罗碎念时在鹰勾鼻旁抖动的大黑痣,心中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不过对方无比严肃却又让人有些发笑的神情将她滴水不漏地阻挡在门外。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哈里。」

「哈里,这是你们从这片树木劈下的木柴吧?」

「对……」

「好,那么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卡罗戴上头盔,不容分说的向他们发出指示。

「哈里,去把那头驴子叫起来,疲惫跟嗜睡都是被魔灵感染的初期症状,不能因为这很常见就忽略它。」

看着卡罗迅速的掌握主导权,原本勉强算是担当这个小团体组长的胜男感到一阵轻松,她真的不适合担当这种角色。

莉莉跟哈里开始依照卡罗的指示行动,尽管那个满怀梦想的女孩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但事态的严重性还是让她乖乖的收拾起行李来。

呼……终于能够结束这趟胡来的旅程了吗……

嗷呜──

……不会吧?

嘶嘶──

哼唧──

此起彼落的嚎叫与低吼在洞外响起,胜男瞇着快要哭出来的眼睛抬头望去,在她眼前的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色。

草食性动物与肉食性动物们彼此相安无事的从沐浴在滂沱大雨中的森林里涌现,一头接着一头,一匹接着一匹,一只接着一只。

牠们缺乏生机的灰白双眸在接近夜晚的昏暗之中透露出一股诡谲的气息,浑身散发出来的不祥黑雾也完全符合在约瑟夫课堂上所教导的特征……

「怎么会这么快……?」

卡罗的声音之中透露出一丝紧绷,他快步走出山洞将外头还在雨中的马匹牵进了洞穴,让原本就狭小的山洞营地显得更加的拥挤。

「还来得及逃吗?」

胜男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透出胆怯。

「不行,虽然从现状看来只有第一型魔物,不过牠们数量太多了,胡乱突围的话你们会遭遇到很大的危险。」

卡罗严肃地望向已经完全不知所措的胜男以及孩子们说:

「哈里、莉莉你们待在原地不要动,费娜尔……小姐,就麻烦你照顾他们了,我会试着打破局面的。」

吩咐完后,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取下背上的盾牌。

「好……你那边还有武器吗?如果牠们冲进来的话……」

虽然察觉到对方在叫自己名字时有奇怪的停顿,但面对逐步逼近的魔物群,面对生命的危险,现在最重要的是进一步确保安全的手段。

「不用担心,魔物是进不来的。」

卡罗说这段话时带着某种确信,就像是在说着没有人能够反驳的事实,这让胜男几乎开始颤抖的身躯平息了下来。

如果是在过去,有人在面对一群带有恶意的野兽说出这些话时,她一定会觉得对方是个疯子吧……

卡罗高举左手的圆盾,口中吐出信仰坚定者特有的高扬语调:

「光之主神莱特娜薇啊,祢忠诚的眷属在此献上圣印的誓约,请将眼前所有的污秽都阻绝在祢照护的净土外吧!」

比火光还要耀眼的纯白霎时遮掩了胜男的视界,在光芒散去之后,一层带着淡白微光的透明护罩将整个洞口都包拢了起来。

没错,她现在所身处可是奇幻世界呢!

卡罗放下圆盾,只身一人从淡白护罩之中步出。

「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容许魔物伤害到任何人。」

还真是帅气的话呢……可惜他在这之前就摘下了头盔。

胜男望着卡罗摆出战斗姿态的背影,在他身前的是数头包围上来的魔物。

没错,该是展示范围技的时候了,圣骑士!

第一匹魔狼扑了上去,卡罗展现出精湛的剑技,一剑刺穿了牠的腹部。另一头魔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攻击不同的角度,却一头撞上了卡罗的盾牌。

漂亮!胜男在心中发出喝彩。

魔物的攻势没有停下,被魔灵感染后变得更加狰狞凶残的尖牙与利爪接二连三的往卡罗的身上招呼,虽然屡经危机,但都一一被他的剑盾所化解。

随着战况逐渐激化,魔物的鲜血四处飞溅,一时之间,卡罗的银白盔甲彷佛套上了一件紫色礼装,在魔物群中如同死神般舞动着。

不过……嗯……该怎么说呢?虽然看上去还是挺可靠的,不过怎么感觉怎么有些朴实无华?

或许是身处在安全区域的关系,在胜男十指交握紧张地向母神祈祷时,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失礼的想法──毕竟,眼前的战斗跟她想象中灯光效果十足的无双完全不一样。

她见识过斐洛赫跟海蒂的魔法,虽然只是不怎么华丽的液体操纵,但也着实让她惊奇了一把。因此,当卡罗这名曦光骑士团成员张开护盾时让她不由得期待是不是有其他攻击方面的神术,毕竟仅仅依靠娴熟的战技是有其极限的。

就像现在这样,卡罗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即使背靠护盾避免后方的偷袭,面对魔物无止尽的纠缠,他的体力仍然渐渐难以负荷……

咚!

终于,在数只魔兔的纠缠之下,他为了避开魔猪的冲撞而跌倒在地上,魔猪嘴旁翘起的恐怖尖牙猛烈地撞击在淡白护罩上,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胜男与孩子们都害怕得后退一步,在他们还来不及庆幸护盾的坚固时,躺在地上的卡罗就被数头魔物无情地啃咬,在魔物壮硕的躯体之下,他们几乎看不到骑士的身影。

在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魔物撕咬的低吼与卡罗挣扎的喘息充斥着这片拥挤的营地,胜男剧烈攀升的心跳声响也不甘人后的加入了这场恐慌盛宴。

莉莉靠上来想要牵住她的手,但她先一步揽上对方的肩膀。她觉得自己的手很有可能比这个女孩还要冰冷。

如果卡罗就这样死了怎么办?这层保护他们安全的护罩会不会就此消失?

万幸的是,胜男惧怕的事情没有发生,卡罗成功地回到了他们身边。

没有施展任何的神术,没有奇迹般的狂暴怒吼,只是像一条搁浅在河边的活鱼,用尽全身的手段狼狈地甩开魔物,一身残破不堪地爬了回来。

「呼……呼……呼……」

失去了头盔,满身泥泞的卡罗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他瞪得奇大的双眼直直盯着面前张牙舞爪,尝试着想要撕开护罩的魔物群。

令人厌恶到想要呕吐的现实感压在了胜男的心头上。

「我……我等等会再出去一次,你们趁着魔物分心对付我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冲出去。」

稍稍休息后冷静下来的卡罗望向他们的眼中带着某种决意。

「冲出去?要怎么做?」

胜男满脸的茫然。

「你跟莉莉骑我的马,哈里骑上那头驴子,然后我会去左侧攻击那边黑雾最浓厚的魔猪,其他魔物应该会就跟过来保护他们的头领,而你们则赶紧从右侧闯出去,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魔物不会在没有魔族的指挥下远离『污秽之地』。」

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冷静下来了……

「那个……你还会别的神术吗?」

胜男的这个问题令卡罗愣了几秒才回答:

「不会。」

「那这个护罩还能维持多久?」

「我的伤势不重,暂时还不用担心。」

「嗯……那就再好好思考一下目前的状况如何?」

「……你反对我的决定吗?」

意会过来的卡罗反问了胜男这么一句话,脸上疲惫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太好了,看起来很像没有生气……如果对方一下子瞪过来的话,那胜男很可能就会原地投降了。

「也不是反对啦,只是……我只是在想,其实现在的状况还不需要到那种地步才对……」

卡罗明显表露出来自我牺牲的意志带给胜男的与其说是感动,倒不如说是沉重……为了几个才刚见面的路人就要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也给我好好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呀!

虽然过去胜男对于类似的桥段也是十分的向往,但当事情发生在眼前时,她发觉到自己完全没有兴趣担当其中任何一个角色。

卡罗低下头来沉思了一会儿后说:

「说得也是……我的确是太过急躁了些,许多人都曾经提醒过我。」

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懊恼,与先前所展露出来的自信不太一样,不过似乎已经同意了胜男的话。

太好了……胜男开心地暗自握住拳头。

然后,他们就这样围坐在无数凶残魔物的面前开始了作战计划。

「首先,在制定任何战术前我们都得先确认自身拥有的手段及资源。」

卡罗快速地扫了一眼胜男、莉莉、哈里以及在他们身旁的马匹与驴车,他的视线停留在后者的时间明显更久一些。

「就如我先前说的,魔物的数量对我们而言太庞大了,凭我们的战力强行突破是不可能的,诱饵的话……如果不考虑我本人或许可以让那匹驴子替代,我有方法可以──」

「不行!小皮尔是我们的家人!你不能这样对牠!」

莉莉一把抱住了坐在她身旁打着哈欠的小黑驴,哈里也带着惊慌的神情隐隐作出守护的姿态。

卡罗微微睁大双眼,嘴角渐渐泛出了一丝苦笑。

「你们不用紧张,如果要让我的芬斯特牺牲的话我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随着这句话的结束,众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深知自己只是个累赘的胜男也心虚的装作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样──不是她不想帮忙,而是她的脑袋里只剩下地图炮这种一点都不切实际的暴力解法。

过了一会儿,卡罗的视线稍稍停留在胜男的身上,紧接着转头望向淡白护罩外虎视眈眈的魔物群。

「果然还是没别的办法了吗……」

等等,这充满使命感的神情是怎么一回事?

胜男一点也不想就这样放着卡罗出去自顾自的送死,那不管是自己的良心还是生存机率都肯定会遭遇痛击,眼前的局面可不是一个人的牺牲就能够确定保全所有人的安全--

更别说她根本就不会骑马了!

「请不要这样随便放弃自己的生命,想一想关心你的人跟你所爱的人吧?一定还有其它办法的!」

「我的家人跟朋友都会理解我的信念,至于我爱的人,我的未婚妻……她或许根本就不在乎我的生死。」

说到后半段时,卡罗的情绪很明显地低落了下来。

胜男抿紧了双唇,她似乎一不小心戳到了别人的痛处。

「我的圣印需要其他人的力量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效用,倘若在这里的是别的骑士团成员的话或许就有更好的办法。」

卡罗站起身来,再一次提起了染上紫色鲜血的长剑──他已经丢失了他的盾牌。

「抱歉,要是我再强一点的话……」

对于他懊恼的话语,一旁的哈里彷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捏起了拳头,一鼓作劲地站了起来。

「才没有,大哥哥已经很厉害了!我也要像你一样保护大家!」

卡罗伸出手,将这个突然热血起来的孩子推了回去。

「我现在还没办法把后背交给你,哈里。好好成长吧,未来会有更多人需要你的帮助。」

莉莉这时也靠了上去,眼角看起来有些湿润。

「对不起,大哥哥……你一点也不像坏人……」

卡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

……不要擅自演起什么生离死别的戏码啊!

胜男也站了起来,她强撑起自己近乎崩溃的内心,摆出一副坚毅的姿态面对卡罗。

「费娜尔小姐,我的圣辉已经到达极限了。」

「我不会骑马。」

虽然很难为情,但为了阻止对方,她决定坦诚相告。

对于她的窘迫,卡罗摇摇头平静的说:

「芬斯特很乖巧,你只要握住缰绳就好了。」

他收起长剑,牵住芬斯特的缰绳交到胜男发软的,不停冒出冷汗的手掌上。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助你上马。」

胜男凝视着对方带着觉悟的细长双帓数秒,她牙一咬,松开了缰绳,双手一把抓住了对方赤裸的手腕。

卡罗似乎吓了一跳,他猛地向上抬起被缠住的左手,不过在途中却又像是害怕会弄伤胜男般缩了回去。

「请不要这样!费娜尔小姐!」

他那张像是骷髅般的瘦脸红得有些过份,模样看起来比刚刚从魔物群中逃回来时还要惊慌失措。

「你觉得我这只手抓得住吗?」

胜男的神情十分认真,而受到她拘束的卡罗则满脸的荒诞。

「你这不是抓住我的手了吗!」

「我不是说你的手!」

卡罗愣了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转而望向他的白马,重新牵起缰绳。

「尽管有母神与祂儿女的庇护,『污秽』依然无时无刻在每一处阴暗角落里滋生茁壮……你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吗?」

说话的同时他不停地摇摆被胜男紧抓住的左手,力道微乎其微。

「这个世界还不完美,战争尚未结束。在上个纪元就被从这片土地驱逐的魔族利用人类未知的手段在侵蚀着所有的一切,而我们曦光骑士团正是为了从这场战争中守护人民未来的存在。」

胜男微微皱着眉头听完卡罗大义凛然的言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当人们失去耐性时总是会搬出一些听起来很了不起的话。

就像是她把卡罗当作是一个中二病发作的唐吉轲德,现在对方也一定认为她是一个歇斯底里症发作的麻烦家伙吧。

不过呀,说实在的,其实她现在也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继续阻止卡罗,或许就这样相信他,让他快点去死一死当个好诱饵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她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是她见识过太多故事的关系,她总觉得接下来的发展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胜男忽地松开了纠缠卡罗的双手,然后在对方庆幸地回过头时来发下质问:

「你打算抛弃我们了吗?」

卡罗脸上表情瞬间的精彩变化令她不由得感到一阵胆颤心惊。

「……我是光之主神莱特娜薇的眷属,在树塔前立下的誓约已经刻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呼……还能够平静地说这些只有自己才懂的设定就代表着还不到翻脸的地步吧?

「我不懂什么『眷属』跟『誓约』,不过我明白你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代表着什么意义……」

胜男捏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甲陷进掌心的刺痛驱赶着深植内心的怯懦。

「你逃避了责任,选择以最轻松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信仰。」

「我──」

「你说过不会让魔物伤害到我们,那你死之后又该怎么实现这个承诺?」

「……我不一定会牺牲,只要将头领打倒的话,魔物的行动就会变得松散,这样一来我们都更有机会能够活命。」

「凭什么我要相信一个差点被魔物扒光衣服的家伙?」

「……」

「呵……你真以为凭我们能够在这群魔物的包围下逃出生天?拜托你,看一看外面那几头尖角长得乱七八糟的花鹿……牠们每一头都快比你的马大了好吗!」

难道被英雄主义附身的人都以为自己的行动能够带给其他人勇气?

才没有,胆小鬼还是那个胆小鬼!

胜男愤愤地抬手抓住卡罗链甲的衣领,将这个满脸呆滞的曦光骑士一把往下拉至与自己平视的高度。

「我知道你有急事要赶路,只是出于善意特地绕过来提醒我们……但既然你选择帮助我们这些弱小的人,那就请好好负起责任,直到最后,不要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就抛下我们去送死!」

莉莉跟哈里都瞪大了双眼看着气喘吁吁的胜男,或许在他们心中的费娜尔姐姐是不会说出这些话的人吧。

卡罗的单眼皮小眼睛也因为胜男情绪的发泄而瞪成了圆状,在片刻之后,他的脸上逐渐露出扎眼的真诚笑容。

「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如果这个世界也跟你一样温柔就好了……」

卡罗轻轻挪开胜男抓住他衣领的双手,挺起腰身,重新拔出了长剑。

「你放心,我不是抱着你认为的那种心态去战斗的,而是因为现在就只剩下这个办法能够保护你们了……请原谅我的无能。」

果然还是没用吗……说到底,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也只是蛮横的任性,软骨头的自白,一点道理也没有……不过卡罗似乎从这堆废话里自行误解了什么就是了。

已经死心了的胜男在卡罗的指示下勉强地上了马匹,莉莉也随后被抱了上去,哈里也在驴车上就位。

「谢谢你,费娜尔小姐,已经许久未曾有人如此重视过我了。」

卡罗转过身,一步步迈向护罩外头闪烁着无数对灰白光晕的黑暗世界。

「你的话激励了我,带给了我很大的力量,我能感觉到现在的身体就像是羽毛一般轻盈,刚刚受的伤也不会痛了,就连圣辉都──」

他的声音夏然而止,因为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那是战斗的声音,魔物凄厉的嚎叫与人类的怒吼混杂在一块儿,倾盆大雨中彼此交错的身影让马背上的胜男不由得屏息注视那群愈来愈靠近的集团……

接着,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绝非善类的暴露狂们闯进了淡白护罩内,让这个小小的营地里的所有人跟动物都不得不紧紧贴在一块儿。

他们总共是九个人,六男三女,男的只在下体包上一条破布,女的则只是在身上套了件极短的麻布。

「那边的骑士大人,来点武器如何?」

其中唯一一名皮肤古铜,看起来大咧咧的黑卷发壮汉朝着卡罗这么问,嘴里气息特异的浓烈口臭随即窜流在人群之中。

「奴隶……?你们的主人呢?」

卡罗挡在胜男等人的身前戒备地举起长剑,但这个动作在此时实在是显得不太合宜。

「喂,很危险吶……」

卷发壮汉紧紧盯着几乎贴着他脸庞的长剑,大声疾呼:

「这种事情重要吗?还想不想活命呀!」

对于这个理直气壮的家伙,卡罗竟然在犹疑了数秒之后回过头来朝着胜男发出探询的目光。

……怎么现在就变得没有主见了?

胜男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点头示意让卡罗交出其它武器,毕竟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这群突然冒出来的奴隶就是能够拯救他们所有人的唯一希望。

见到这一幕的卷发壮汉露出一种让胜男觉得自己被嘲笑的笑容,而当这家伙在意识到她的目光时又立即收敛了下去。

卡罗这一次没有再坚持反对,他从大腿两侧各抽出一把匕首,然后又从他马上的行李取出短剑跟钉头锤。

……有这么多武器就早点交出来好吗?就这么看不起我们?看着卡罗将武器分发到奴隶的手上时胜男不禁在心中发起牢骚。

而那名似乎是奴隶领袖的卷发壮汉在拿起钉头锤时也面露不满的碎念着:

「真是的,每一次遇上魔物都要跟人讨武器。」

这时,一个在奴隶中看起来最为彪悍的长发男脸色阴沉的贴近卷发壮汉的身旁。

「你最好是保证──」

「住嘴,维克里恩,我不会当一个见死不救的孬种。」

名叫维克里恩的长发男面露不屑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朝他身旁的洞壁上吐了一口口水后便从卡罗的手中粗鲁地抢过短剑。

卡罗厌恶地怒视维克里恩,但最终仍然沉默的将其他两把匕首分发给别的红发高个儿。

这群奴隶的身高都颇为惊人,那名深色皮肤的卷发壮汉从胜男的眼光看来已经是超出标准了,其他白皮肤的红发男却又比他还要高上一颗头以上。

至于明显看起来就是从同一个地区过来的女性也跟身高在标准值内的卡罗差不了多少……等等,她不是──

「索非亚姐姐?」

莉莉的呼唤让这名还在茫然望着魔物的女奴隶回过神来。

「……莉莉?」

白马上坐在胜男背后的莉莉欢呼了一声。

「真的是索非亚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胜男的心口猛然颤动,同样认出了对方身份的她感到一阵兴奋,也就是说立友所在的那个奴隶商队──

一泼冷水转瞬间洒在她发烫的脑袋上,因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就摆在她的眼前──这群人分明就是从商队手中脱逃的奴隶。

就跟小白一样。

「好啦,女孩们,你们要开茶会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大人要开始忙了。」

那名奴隶领袖转了转手上的钉头锤,很快地就与卡罗共同讨论出了一个方案,这个方案与原定计划大致相同,但是最危险的任务却交到了别人的手上。

那名在与卡罗的对谈中自称为阿卡布的奴隶领袖与他的同伴维克里恩自愿去对付那头黑雾最浓厚的魔猪,这个提议让卡罗看待他们的目光稍稍和缓了些。

「那么,我要解除神术了。」

随着卡罗最后的确认,众人在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各自展开了行动。

淡白护罩在短时间内消散而去,阿卡布与维克里恩在魔物们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一鼓作气地朝着魔猪的方向杀去,而卡罗则是与其他奴隶们一起拥护胜男、莉莉、哈里以及索非亚,从另一个方向闯入魔物群。

卡罗举起长剑,率先劈开了一匹飞跃而来的魔兔,而当周围的魔物随之涌上时,高壮的奴隶们默契地在卡罗身旁拉起战线,有效地抵挡了魔物数量上的优势。

硕大的雨珠溅打在脸上,激烈又残忍的战斗近在眼前,少了一层淡白护罩的滤镜,坐在马背上的胜男对于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感到格外不适。要知道,在过去观看电影时,她是那种一遇到血腥桥段就会低着头紧紧闭上双眼的人。

然而,当刀尖与利爪就在身旁挥舞时,她可不想当个死得不明白的瞎子。

莉莉在胜男的背后紧紧抱住她的肚子,就像是将她当作是唯一的依靠……但这个女孩并不知道,她所寄予希望的人几乎快要把缰绳给扭断。

她当然不会骑马,这匹马只是跟着牠的主人前进。

这匹被取名为芬斯特的白马对于周遭凶残的魔物视若无睹,比起胜男还要勇敢得多。

就在胜男还在哀叹自己连马都还不如时,战斗仍然在持续着,并且已经前进了十几米的距离,虽然步调缓慢,但在护卫们尚未出现牺牲的情况下仍然可以预见其成功性。

「右翼!右翼!你们推进得太远了!别让魔物有趁隙而入的机会!」

卡罗一边大声指挥一边击杀魔物,看来对于这种集团战斗十分熟悉,而为了追击魔物而脱队的两名奴隶虽然看起不太高兴,但仍然快速回归岗位。

因为这稳定的局势,浑身湿透的胜男也开始能够静下心来观察周遭的状况,她到这时才发觉到奴隶们手上奇异的武器。

包括那两名被分发到匕首的奴隶在内,所有人的手上都握有那种用来拘束手脚的镣铐。在战斗中,他们不时甩动铁制镣铐来吓阻魔物的进攻,并且搭配适当的时机送出匕首或拳脚来击伤对方。

这样的战斗方式不禁令胜男咋舌,无论如何她实在是难以想象会有人敢以肉身攻击这些像是被核废料污染的突变动物,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挺有效果的。

如果说卡罗对抗魔物的姿态是名受过精良训练的骑士,那么这些高个儿奴隶就像是天生的狂战士吧。

「魔物减少了……」

卡罗在击杀了一头气势汹汹朝着他们撞过来的魔鹿后转头望了左侧一眼,紧接着他高举长剑大喝:

「快冲!在魔物完全包围他们之前快点冲过去!」

看来阿卡布及维克里恩对于魔物头领的攻势发挥了效用,魔物陆陆续续的转往左侧战场,但仍然有一部份魔物固执地阻挡在他们的面前。

不过……如果只有这些数量的话……

他们前进的速度更快了,变得稀疏的魔物在卡罗的指挥及奴隶奋勇的作战下显得脆弱不堪,虽然整个队伍逐渐拉长,但在这种局面下几乎没有任何危险了。

呼……就在胜男稍感安心的时候,在她身后的莉莉突然焦急的大喊:

「『古利特』……『古利特』不见了!」

「『古利特』……?」

她稍稍回忆一下才想起那袋做为『探心枝』染料的果实。

「嗯,它没有在车子上……」

莉莉苦着一张脸,就像是丢失了最重要的宝物一样。

胜男回头望向哈里驾驶的驴车,他身后放置了各式工具、杂物的拉车上的确少了那一袋显眼的东西。

不过那又怎样?

「我记得之前你有拿下来过……应该是还放在洞里吧?」

「怎么会……那、那我要回去!」

「什么?不行!」

莉莉这个匪夷所思的决定简直让她吓傻了,她松开拉住缰绳的一只手,转而伸向女孩抱住她腰间的双手。

她已经知道这孩子的行动力高到堪称惊悚的程度。

「莉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为了我们的安全而赌上自己的性命,『古利特』再摘就有了,不能为了这点小事给他们添乱。」

胜男耐心的劝说,但出乎她意料的,莉莉激动地摇起头来。

「那是哈里替我拿的!」

接着,她轻而易举的从胜男软弱的禁捆中脱逃,从白马上一跃而下。

「莉莉!」

胜男错愕地回身呼唤,但是在地上翻滚了数圈后随即朝着洞穴方向奔跑的莉莉丝毫没有反悔的意图。

而在后方看到这一幕的哈里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下一秒,他也跳下了驴车。

看着这两个离自己远去的孩子,胜男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她的胸口开始发疼,头脑肿胀到几乎令她快要吐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习惯求助的人都不在身旁,而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是──

「卡罗……卡罗!」

她竭尽全力地朝着前方呼喊,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莉莉……莉莉跟哈里……他们……他们……」

然而,她却已经惊慌到无法组织语言。

在十几米外的森林奋斗的卡罗回头望了过来,虽然一时之间只是困惑地看着,但他很快的就理解了状况。

「集合!集合!准备调转方向!」

尽管卡罗及时发下命令,但正在前方各处与魔物战斗的奴隶对于这个突发又不符合常理的指示反应相当不佳,有几个人仍然在向前冲杀,其他人则是在进退之间犹豫,甚至因此而受了伤。

就连卡罗也因为这一瞬间的分神而被数头魔物偷袭扑倒在地上。

毕竟不是受过相同训练的正规部队,胜男求救的呼喊让整个突围行动陷入了混乱。

看着这一切,胜男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庞在这时更是变得毫无血色。

唯一一个赶回来的人是索非亚,同样处于被保护者立场的她一直都是待在几名奴隶同伴的身后。

她先是看了看独自一人坐在马上的胜男,随后望向在森林后方远处奔跑的孩子。

「放心。」

索非亚忽地露出了微笑。

「我会把他们带回来的。」

她握了一下胜男放在缰绳上发软的双手后立即朝着孩子的方向奔去。

──她的声音在颤抖……

望着她的背影,胜男不知不觉中紧咬住了下唇。

──明明她也跟我一样害怕……

罪恶感充斥她整个胸腔,被女孩子安慰的羞耻及愤怒如针般刺向她脆弱的胃部。

──她是他们的索非亚姐姐,这就是她毫不犹豫的理由?

胜男艰辛地下了马,甚至差点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她跟他们也才相处过那么一段时间而已不是吗?

张开自己白得近乎病态的双手,掌心中还渗着血迹的四片红色月牙让她再一次正视自己的怯懦。

──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她从驴车上翻出了之前哈里用来劈柴的小斧头。

──我也是……我也是他们的「费娜尔姐姐」呀!

胜男拔腿狂奔,全然不顾身后卡罗的激动劝阻。

对于莉莉而言,那袋『古利特』果实是她看重的宝物,而对于胜男来说,莉莉这些孩子们就是支撑着她在这个异世界坚持下去的存在。

在波特村里,每一个人看待她的眼神里都夹杂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那些东西时常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甚至在夜梦中惊醒。

所以,她不得不使出自己最擅长的手段来保护自己的精神卫生。

那就是顺从地、乖巧地溶入这一切,让自己成为他人想要的模样。

尽管看起来十分笨拙,但没有人会过于苛责这样努力又老实的自己,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就是这点程度的家伙而已。

一直都抱持着如此自觉的胜男对于这样的视线早已习以为常,但要说完全不痛苦的话是骗人的,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难受,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一点喘息的空间。

然而能够高谈阔论的宅友并不在这个世界,彼此间相处自然融洽的立友也不在身旁……

因此孤儿院天真开朗的孩子们自然而然地成为她最近的避风港,虽然仍然需要扮演另一个角色,但只有在面对他们时才能够稍稍放松,透露出些许真实的自我。

起初,胜男认为自己是将孤儿们当作是某种程度上的替代品,但在相处的过程中,她发现到一向不是那么喜欢孩童的自己竟然开始在乎起她在对方眼中的地位。

这跟其他人对自己的期望不同,她不是要成为什么让那群小鬼头害怕尊敬的大人物,只是单纯地……单纯地想要让他们能够依赖自己一点。

一点点就好。

倾泻而下的暴雨将她的脸揍得乱七八糟,森林泥泞的腐土让她经常就差点跌个狗吃屎……不得不说,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早已经足以荣登她「选择性失忆」排行榜前三名了。

但她不能停下来。

也不会停下来。

推动她的不是勇气,而是从内心深处追逐而来的恐惧──她害怕失去他们。

即使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也希望自己最后留存的回忆是孩子们开心的笑容。

而在这惨烈的过程中唯一令她感到庆幸的是,前方零散出没的魔物没有一头注意到她的存在,牠们的目标都是另一侧正深陷于密集魔物群与魔物头领撕杀的两名奴隶。

讽刺的是,他们牺牲自我所要保护的对象正在全心全意地奔向更危险的深处。

对不起……

含着这份歉意,胜男终于回到了洞穴,在那处小小的营地里,她看到了莉莉、哈里、索非亚以及……一头魔物。

那匹魔狼正贪婪地盯着他们,随时准备上前品尝这些自己送上门的猎物。

索非亚双手握住镣铐,勇敢地挡在害怕的孩子们身前。

「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的……」

她双目圆睁,嘴角奇怪地翘起,口中碎念着鼓励自我的话语:

「朱莉……弗兰特……给我力量吧……」

……这个场面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十分糟糕,很明显的,索非亚并不像她的同伴一般擅于博斗。

「索非亚!」

胜男试着大喊了一声,让索非亚知道自己并不需要一个人面对这头恐怖的魔狼。

索非亚抬头望向魔狼背后不远处的胜男,脸上露出些许惊喜的同时又向她坚定地摇头──魔狼扑了上去,就在索非亚分心的瞬间她整个人被压倒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手握利斧的胜男整个人僵在原地──

魔狼没有成功,索非亚双手紧抓的镣铐将那张狰狞的狼口拒绝在外,黏稠异常的唾液顺着镣铐的锁炼滴落在她惊惧的颜脸上。

「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的胜男放声壮胆的同时提起斧头冲向前去,然后一斧砸在魔狼的背上!

「呜……!」

魔狼发出了悲鸣,斧刃深陷皮肉,紫色血沫飞贱在胜男的脸上,脑袋一片发白的她直觉地想要抽回斧头再劈上一击来彻底终结危机,却在实行的那一剎那整个朝着后方跌坐在地上。

湿透的掌心以及劈在骨头上时发麻的双手让她完全抽不出那把斧头。

负伤的魔狼瞪向心慌意乱的胜男,在牠欲行报复的前一刻,索非亚用镣铐上的锁炼缠向魔狼的下颚,同一时间抬起双腿夹住了对方壮硕的身躯。

行动受到束缚的魔狼四处窜动想要摆脱累赘,胜男屡次上前想要抽出斧头却都被对方凶暴的动作所逼退。

就在她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哈里不知何时出现在魔狼身后,他趁着瘸脚魔狼动作间的停顿,从对方的背上抽出了那把斧头,随即又送进了牠的脑袋!

魔狼动作一滞,下一秒,毫无生机地翻倒在地上。

「呼……呼……呼……」

气喘嘘嘘的胜男含着泪水看向仍然纠缠着魔狼尸体的索非亚跟哈里这个小英雄,在她想要夸赞他们几句话时,她突然听到了阿卡布的声音。

「闪开……快闪开!」

那道声音之中夹杂着恼怒与慌乱。

阿卡布正骑在一头狂奔的肥大魔猪上,他紧紧揪住魔猪背后浓密的鬃毛,另一只手握住的钉头锤不停地敲打魔猪的侧肚。

而魔猪冲撞的方向分明就是朝着他们而来!

已经来不及了,当了解到状况时魔猪已经到了十分接近的距离,即使胜男能够逃开并且发出警告,还在发愣的哈里跟被压在魔狼身下的索非亚也一定会被波及──

啪啦──

篝火燃烧的声音吸引了胜男的注意。

她本能地往身旁看去,一个装着滚烫热水的铁盆架在火堆的上方──那是他们原本打算要煮沸饮用的开水。

仅仅只有不到半秒的迟疑,她毫无防护的双手抓向铁盆,连盆带水地扔向近在眼前的魔猪!

「唔……!」

在铁盆脱手的瞬间,从手掌传来的剧烈痛楚立即让胜男整个人缩成一团,但她的目光仍然坚持地注视着前方──魔猪失去了方向,就在即将撞上胜男等人的前一刻。

洞穴内回荡着魔猪凄厉的嚎叫,铁盆砸在了牠的头上,冒着白烟的滚滚热水浇得牠满脸都是。

魔猪就这样子在他们的周遭胡乱打转,在牠背上的阿卡布则趁机爬到魔猪的身前奋力地猛击牠的头部。

索非亚在这时也从魔狼的身下爬了出来,她搀扶起两手红肿破皮的胜男急忙地往洞外移动……

洞外一片混乱。

维克里恩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他独自一人面对前来支持头领的庞大魔物群仍然不显畏惧,赤裸的上身如同艺术家奔放的画作,染满了紫与红的色彩。

陆续赶回来的其他奴隶们被魔物群阻挡在远方,只有骑着白马的卡罗突围成功,他在魔物群与洞口之间来回奔驰,将所有意欲袭击胜男等人的零星魔物都冲杀殆尽,但将目标转往洞穴的魔物是愈来愈多……

胜男茫然的看着这一切,浑身酸软无力,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了。

感到无比倦乏的她低下头来,眼前的是因为灼痛而缩在胸前的双手,不知在何时上头染上了一滴滴紫色液体,几秒后她才意识这是因为暴雨的冲刷而从头发上滴落的染料……

「莉莉!快过来!」

哈里的呼喊将胜男的意识拉了回来,她回头望去,发觉莉莉竟然还在洞里,在他们之间还隔着那头紧闭着双眼,急于将阿卡布甩下来的可怕魔猪。

咚──咚──咚──

牠的脚步虚浮摇晃,周身的黑雾起伏不定,明显已是强弩之末的牠所做出的最后挣扎是近乎于自残的在洞壁各处来回冲撞。

而莉莉则缩在洞里的角落,双手紧紧抱着那袋『古利特』果实,似乎找不到适当的时机回到他们的身边……

哈里义无反顾的跑了过去。

「不要……」

胜男下意识的想要阻止哈里,但魔猪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失去了所有声音──被热液剥夺视觉奋力挣扎的牠在这一次恰巧选择了莉莉的方向!

魔猪凶蛮狂乱的突进将莉莉整个人钉在了原地,在那对骇人的獠牙即将埋进女孩柔软身躯的前一刻哈里扑向了她。

咚──

烟尘飞起,魔猪肥大的躯体将两人矮小的身影完全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