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车横冲直撞地离去,片刻后,从刚才它驶来的方向,上百名机械安警以节肢动物的姿势迅速贴地用四肢移动,跟着追了过去,声势浩大,动静如同大军过境。

崎岖不平,到处是残垣断壁的战场地形对于它们来说连阻碍都算不上,速度快到令人眼花缭乱,十几秒的功夫都跑的失去踪影。我注意到它们大多没有携带武器,眼中都泛着红光。这是身处处决者临时构建的局域网中的原因。

在这样的局域网中,所有机械安警的处理器都会无形间连接成一个整体,优点是能够几乎完全抵挡电子入侵,缺点则是会进一步丧失自主性,以至于战斗能力主要只能使用近身肉搏。

在现在笼罩整座城市,布满病毒的无线网络环境下,自行构建局域网已经成了电子战中自保的最好选择。像是雷索给我的对讲机也是属于反AI组织局域网微不足道的一环。

机械安警们没有留意到我和卷毛,等它们全数离开,我从弹坑中爬出,抖掉了身上覆盖的沙子。

视野中扫到一块倒插在废墟中弯曲成麻花的路标杆子,我爬上它所在的废弃石板堆成的小坡,把它的身体从砂砾碎石里用力抽了出来,看见最下端有着几个弹孔的卷曲牌子上写了地址:AE11号大街。

在建模地图中标好自己的位置,与千惠在的AE13号大街住址连出一条最短路线,路程立刻计算了出来:还有12.6公里左右。

这只是常规路程,如果包围圈里都是像这里一样爆发过大战后的场景,那么可能会遇上道路堵塞,要多绕些远路。

千惠可能凶多吉少。机械安警现在是见人就杀,想要在这种它们活跃的地方活命难度太大。我叹了口气,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拿了一支放在嘴里,却发现打火机似乎在刚刚逃出运输车的时候掉了。

“啪”的一声,一簇火苗点上了我的香烟,是跟着爬出来的卷毛帮的忙。他收回火机,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猛吸一口,吐出烟雾,感慨道:“真不知道雷索老大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不会回来了。”我好心地给了他建议,“你还是赶快回家躲起来吧,他们和雇佣他们的组织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好。”

卷毛忽然涨红了脸,愤恨地指着我骂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难道你忘了他们为了我们和机械杂种战斗的恩情了吗?”

我现在虽然站的地理位置比他更加高些,但是在这一刻,总有种他想挺起胸膛,努力站的比我高的感觉。即使如此,我无意去评价我们之间究竟是否有卷毛认为的战友情。毕竟就在刚才,雷索似乎不打算逃命的时候带上我们。

当然,我对此正好求之不得。

我无言地拿出对讲机,放到脚边,跳下坡道,背朝卷毛挥了挥手,就此告别。

“等等!”卷毛叫住了我,扔过来一团东西。我回身伸手接住,发现是防弹衣。

“虽然不知道你想去哪里,不过反正我多了一件,就给你好了。”卷毛仿佛在说着和他完全无关的事情,布满灰黑擦痕的脸上看不出他有多少情绪波动。

“谢谢。”

我道了谢,感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

十分钟后,我行走在荒芜的城区中。

环境安静的像是鬼城,只有呜呜怪叫的风在吹动,卷起地上的一张报纸,吹到空中,又打着旋儿飘荡下来,无力地落进一座拦腰断掉的电话亭里。

地上横七竖八躺有许多尸体,每隔十多米几乎就能看见一具,底下半凝固的黑血中泡着干瘪的内脏。他们原本都是平民,小部分尸体受到的致命伤主要在心脏或者头部。一击毙命,看得出来是死于安警的近身击杀。

想起卷毛对机械安警的憎恨,我有些无奈,仇怨一旦开始,很长时间都没什么可能结束了。起码在这个城市,人们已经算是踏进了战争的漩涡。

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反AI组织在背后推动,但如果千惠也被机械安警杀死,自己很有可能也不会再对AI们有什么信任可言。

这些尸体死去多时,空气中萦绕的味道自然不会有多么好闻,原本平时算是少见的苍蝇变得多了许多。我一走近,它们就会“轰”的一声散开,黑压压地散成一团笼罩的黑云。待我离开后,它们就又会慢悠悠地飞回尸体上,继续优雅地进餐和产卵。

令人惊奇的是,尸体上有小部分虽然有机械安警制造的致命伤,大部分却带有凌乱的施暴痕迹,还有许许多多的枪伤。武装暴民们在对抗云集的机械安警的同时,对于这里的原本居民似乎不是多么友好。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没有在那么多尸体中看见千惠。

包围圈的面积着实够大,由此也能想象的出反AI组织在这里布置了多少参战的人手。

这里到处都是激烈战斗过后的痕迹,看起来并不像卷毛之前说的那样只有几个巡逻小队失踪,反而很可能是有连续大规模人员的战斗才能造成这样的景象。

我感觉有些口渴,于是从背包里找出能量棒吃了一根。这种口粮不但能填饱肚子,还可以为人体提供必要的水分。至于糟糕的口感,对于早就习惯的我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吃完能量棒,我把剩下的包装玻璃纸捏在手里嘎啦嘎啦地揉着,随手扔在地上。这个小动作让我心里有种阴暗的快感,虽然自己曾经做过比这要恶劣的多的恶事,但是在白天,在城市的公开场合——虽然只有我一个人,还是第一次。

有点像冬眠后的毒蛇,总算可以从冰冷的环境下钻出来晒晒太阳,温暖一下体内冻到冰凉的血液。

我在脑中即兴描绘出一条毒蛇嘶嘶吐着鲜红的分叉舌头的形象,这并不有多么困难。每个城市都有的动物保护园里生存有各种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动物,供以人们观赏。我印象中一共去过三次,童年时期那次在蛇类养殖区集体游览的记忆最为深刻,因为有条蛇忽然靠近了我,贴着隔离的玻璃舔了舔我的鼻子。

很快我就发现,刚刚在意识里描绘出的这条蛇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变成了背生洁白双翼,身上套着一环又一环光圈的外表。

我知道这是“圣餐”还在发挥效用,但是因为被电子脑控制身体进行压制,以至于不得不对生成的幻觉进行妥协,结果衍生出了这么一个古怪模样。

这条蛇越来越清晰,最后盘在了路灯上,抬头就能看见它懒洋洋地沐浴在绵软的阳光下。它的身体和翅膀一样也是完全的雪白,细细的蛇鳞密密麻麻地在细长的身体上规则排列。它低垂着头,低到比路灯要低的位置,睁着暗金色的竖瞳盯着我。

这个距离,以真正的蛇的视力应该是看不见我的,但是我依旧有被它阴湿的目光注视的感觉。

幻觉很快就被电子脑周期性清除,那条怪蛇仿佛消弭在了空气中。我无视它继续行进,尽量使自己能够观察到视线所及最远处的动静。只面对几个机械安警攻击的话还能应付,但要是迎面撞上几百的数量,那大概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地面出现一块大面积断层,横亘在眼前,像是有什么大面积爆破物在这里完全释放出了威力。对面离这里目测有足足五十多米远,边缘还显露出地下埋藏,现在已经断裂的水管、电缆等。

再往下是一滩水坑,里面的水很浑浊,看不清究竟有多深,这是水管断掉以后泄露出来的污水形成的湖泊。

污水散发出惊人的恶臭,表面飘着些不明物体,还有一个烂掉的人头和一条胳膊。我实在没有勇气游过去,不得不转移注意力,看向旁边高大的废墟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