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左手端着的咖啡杯散发着热度，蒸发出的水蒸气使得克里特博士的眼镜起了一层水雾。在那副黑框眼镜的镜片之下，理性的瞳孔映射出电脑演算出的各种数据。
而这些数据，在克里特博士的大脑里再次进行有序的编排、组合，然后构成他所想要的东西。最后，对这个东西进行拼接和删除，最后的工序也就完成了。
这一切在干练有序的速度下进行，这名女性的能力不输于任何一名男性。而且，就克里特所知，从学习到掌握这里机器和软件的使用方法，她只花了短短的四天时间，而按照普通的工作人员来计算，少说也得要一个月左右来接触和逐渐熟悉。
但是，面前的这个女人，凭借着超强的学习能力，不仅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了这一切的使用方法，而且已经熟练到连克利特都要惊讶的程度了。
毫无疑问，她是最优秀的助理。
“这里，删除，保留D-1段记忆库。”
克里特伸出了自己的手指，在屏幕上相应的区段划了一下。因为靠的有些近，克里特似乎能够闻到雪莉洗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
坐在黑色办公椅的年轻女性，用纤长白净的手指快速敲打着键盘，在指令被输入电脑之后，屏幕上一些波状的绿色线条也就随之消失。
“等等，雪莉小姐，将选区向左移动……好像落了什么东西。”
被称作雪莉的助理，虽然仅仅在一星期前才开始为克里特博士工作，但是不论是理论上的整理还是具体设备的操作，都足以让克里特给出最高的评价。
不能多得的优秀女性。
从她的简历上来看，也毕业于著名的帝国理工学院，斩获了各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荣誉，而这些奖项仅仅是一项就足以打开高薪职位的大门，而雪莉却有着这样的复数奖项……这实在是可怕。
当初自己看到这样的简历时，也实在是纳闷为什么这样一个优秀的毕业生会选择这样一个寒酸的职位。就算是临时的实习，她也完全可以选择更好一些的单位，就算直接向帝国最顶尖的阿罗夫科学院递交一份申请的话，也不会被拒绝的吧。
雪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怪物。
“A-3区段的波长幅度有所紊乱，也就是说这是您想要的东西吗？虽然看起来不过是没有组织的数值……但是，倒不妨说正是这种无组织性才赋予了它价值。”
简简单单地，得出了克里特想要说出的结论。
这样的女人在工作上如此精明，想必情感生活一定不是十分丰富吧……这么想着，克里特博士在心里默默地为雪莉感到悲哀。
“没错，不过我说啊雪莉，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果然。
“为什么呢，像你这样的女性在大学里应该很受男生欢迎的吧……我的意思是，你对男性就没有一点兴趣吗？”
这并不是克里特自己想要缓解两人之间缺少沟通的尴尬局面，而是出于真心的——雪莉即使是在容貌上，也有着上天厚爱的资质。洛斯滑白皙的肌肤，精致端正的五官，还有那丰满的上围……
不，关注点错了，克里特赶紧摇摇头，将自己的思维拉回来。
“如果是说出于两性好感层面上的话——没有。不过在进修课程的时候，我对于男性在于历史演进中如何能发挥主导作用倒是很感兴趣，如果单从生理因素来考察的话，身为同一物种差别也该是没有那么大的才对。然而文明的推进却使得现在的社会以男性为主导，而女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品而存在的。”
“但是名现在社会上的那些大人物却基本都是男性，你是想这样说……对吗？”
“没错，这不符合逻辑。”
“啊……逻辑这种东西本来就很奇怪啊。不管从哪种意义上来看，人类社会就是这么糟糕的东西……大概是这样吧。”
“不过我必须由衷地承认，克里特博士，是非常优秀的人，非常出色的，男性。从很早之前开始，我就一直十分仰慕您。”
充满理性气息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的感情色彩，单纯是对于一个违反其逻辑规则问题的困惑。
但是对于自己被一名优秀的女性夸奖了这一点，克里特在心里还是暗暗的高兴。
“啊……那真是……承蒙厚爱了，不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你说的……仰慕我？”
克里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脸上出现了难以察觉的淡红。不管对谁来说，能有自己小众的粉丝还是一件挺值得骄傲的事情，更何况是克里特这样很难让人喜欢的性格，能有面前这样一位出色的仰慕者实在是太棒了。
雪莉将手指放在嘴唇上，似乎是在思索的样子。
“大概是在国立高中的时候，那时候看到了您在《new world》上看到了您的学术论文，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new world》是国内一份著名的科研杂志，以刊载各种在国际上有独创性意义的论文而著名，各种科研机构也将其视为论文发表的最高殿堂。而克里特，在上面发表过的十几篇文章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也是他被誉为“帝国科研界值得期待的新锐”的原因。
从自己在辍学在家里攻读相关理论开始算起来……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了，不过还能记起发表第一篇论文时候的激动。到了现在，却是对什么都有些无所谓的慵懒了，果然自己在堕落的泥潭中越陷越深啊。
然而按照雪莉的年龄推算过来的话，在那个期间发表的论文应该是……
“啊……哦，是那篇啊，我想起来了。”
克里特在说谎，他根本没有想起是哪篇论文，不过为了不造成局面的再度尴尬，克里特选择了蒙混过关。
不过头一次亲眼见到自己的粉丝呢，克里特内心又再次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写的十分精彩，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但是，被关注的似乎只有论文的内容，克里特的心又沉沦了下来，本来看起来有些高兴的表情变得萎靡不振。
“有一天你也能做到的，那种程度的话。”
“不，您说的……太抬高我了。”
“以雪莉的实力的话，取代我的位置也是迟早的事吧。”
“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雪莉有些慌乱地移开自己的视线，似乎是在遮掩什么……是对于自己称赞的羞涩吗，以她的性格应该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这样吧，那是别的什么？
不过看着雪莉的表情，克里特觉得是她在工作期间少有的可爱之处，总算是有一点青春少女的气息了啊。
明明是刚从大学毕业，却有着这种才干和性格，真的是太可惜了。
所以再更多地，保持这样女性的魅力吧，拜托你了！
为了不再让她这样尴尬下去，克里特尝试缓解气氛。
“咳咳！雪莉啊，不知不觉中我们偏离工作的方向越来越远了，是时候该回到工作了吧？”
“失礼了，博士。”
“不……你不用抱歉，是我带离了话题。对于你造成很多困扰吧。真是有失礼貌呢，不过我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希望你不要太见怪——问了你那样的问题。”
“没有，如果那是博士想更好了解我的话，我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相反……我觉得很高兴。”
很高兴？如果单纯从这样的对话来说，提高负责人的好感度也的确是在考评上加分升职的优秀策略。
太狡猾了啊，雪莉。
但是连克里特都没有注意到的，雪莉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跟她洁白的肌肤恰好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不仅仅是作为助手了解我，雪莉想到的这句话没有说出来。
“话说回来，你对A-3段的紊乱有什么看法吗？”
“博士，是想考验我的能力吗？”
不，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没有任何想法，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不过自己当然不会这么说出来，打破一名女性从国立高中竖立起来的偶像形象可不是一件好事。
“恩……算是吧。”
克里特期待雪莉的答案，不是作为自己的助手，而是纯粹由雪莉自己给出的答案。
“从这里的数值来看的话，如果按一般性规律的话，在受到外界的特异性刺激后做出了应激反应，然后作为特异数据，它象征着……某种强烈的生理本能。而这个波峰，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承受的极限，所以会出现后面片段持续的短暂失格症状。不过我对于脑科学的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仅仅是作为缺少依据的猜测吧。”
“也就是说能够在某种强烈的‘意愿’支配下就可以产生某种类似于人格紊乱效果吗……雪莉，将它作为记忆库的样本保存，导入储存区。”
“可是博士，如果是您的这个项目的话，这似乎不是必要的参数，如果实际应用于记忆库搭建的话它极有可能会带来很大的副作用。这种紊乱的波动对于脑组织的损伤是无法逆转的，如果在不可控的情况下很可能会导致休克。”
“照我说的做，雪莉。这项研究所能开发出的东西不能只局限在绝对安全的领域，如果没有冒险的话就无法完全开发它的价值。这个道理就跟淘金一样，在挖到金矿之前谁也无法估计矿洞的风险性，但正是挖到金矿的诱人可能性驱动人们这么做。”
“我明白了，跟博士您比起来我还是远远不够。”
“不，雪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这样的话……基本上就完成了。”
Memory management project，也就是简称为mmp的这个半官方性质的研发项目，完成了最后的素材采集工作，支撑起了整个理论结构，终于接近实现了。
雪莉注意到了克里特经常萎靡的内陷双眼中突然间充斥了某种光芒，转变成了就好像仿佛发现了一个足够保障一生衣食无忧的宝藏一般的眼神。
为什么克里特博士会对这样一个项目的完成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就算是在克里特接受帝国的荣誉勋章的时候，也因为心不在焉的表情而在网络上遭受了不少舆论的攻击，不过也总算是被政府摆平。
这个项目，对于克里特来说似乎很重要。
由克里特千辛万苦联系了政府的熟人之后，连夜写出了一份策划案，然后提交审核之后被予以通过，但是克里特仍然要承担30％的费用。在报告中也没有明确指出研究的目的，简简单单地标注为“记忆库的搭建与再现”，然后凭借自己在政府合作备忘录里的优先地位启动了这个项目。
如果拿不出成效的话，会很难堪的吧，政府期待着克里特能给出具有巨大应用价值的理论和报告。
就算是这几天，政府也开始派出相关的调查人员，因为克里特，始终没有给出自己对这个项目的答案。
如果是这样的话，克里特很可能就会遭受业界的抨击，因为他交出了一份空白的答卷，无偿地拿了政府的补助金。
这样子的研究，持续了半年，也更换了好几任助理——多半是因为与克里特产生了矛盾和对工资的不满而离职。而自己也是因为对克里特敬仰之心，在不久前的一个私人招募网站得知了这样一件事情，才机缘巧合地来到这里。
尽管没有十分优厚的薪金，但是雪莉却感到十分满意，因为能跟自己敬仰的人在一起工作不管怎么样都是很大的幸运了。
已经没有残留下咖啡的杯子被克里特放在了桌子的一角，然后缓缓地踱步走向了一扇充满机械感的大门前。
大门的右侧，是搭载了指纹系统的操作面板，玻璃面上显示出一个手的轮廓。克里特拥有这个系统的最终管理权限，因此将手放在上面经过短暂的几秒扫描和分析之后，沉重的大门向两边打开了。
“雪莉，我已经在终端上传了政府那群老头子要的报告了，你把数据整理下一起发过去，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博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让我……”
“不行啊，让像你这样的女生看到尸体可不太好。”
克里特知道那个房间里放置的，用于读取记忆库的机体样本。
克里特侧着脸，久未修整的胡茬旁勾起了一丝近乎于无奈的微笑。
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然后点燃，默默地走进了黑暗的房间。
雪莉就这目送着他进去。
大门关闭了。
直觉告诉雪莉，这个项目，一定掺杂着克里特某种隐秘的情感，但是究竟是什么呢？虽然心里怀着对那个博士不愿向自己透露的房间的好奇心，但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所以还是不再多过问了。
是自己的能力还不够吗？
单从刚才博士对自己能力的试探来讲的话，应该没有什么让他不满意的地方才对。
自己不过是个助理罢了，现在需要完成博士交代的任务，这么想着，雪莉微微地晃了晃头让自己注意力转移回来，将椅子转回电脑前，处理起克里特上传的文件。
“嗯……这是？”
突然出现的白色方框，正中央的黑色进度条正在一格一格地加载，当黑色的小格子填充完毕之后，弹出了一张图片。尽管不排除黑客入侵的可能，但想要侵入政府的网络网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而那张弹出的图片，牢牢地摄住了雪莉的眼球。
2
在感知到有来客之后，房间的调控系统打开了自动照明光源，但仍然显得有些昏暗。房间并不大，地上铺的也是再简单不过的白瓷地砖。然而——
在房间靠里的位置，摆放着一个蛋型机器，白色的金属外壳形成了一个弧度，然后在上面覆盖着一层深黑的玻璃罩，并不能看见里面的东西，不过单从目测来看的话，大小应该恰好能装下一个身材不是很健硕的人。
看起来，似乎是类似于舱体的东西。
大概在尾部的位置，连接各种密密麻麻有着环形纹路的管状物体，而靠近那个机器地面的空间也几乎被这种东西统统占据。这些东西，被称之为“传输管”，连接在中央电脑上便可以实现数据的传输。在特殊处理后，可以跟生物体连接，实现某些特殊的用途。
如果知道这种东西，就算是雪莉也要吃一惊吧。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自己用表面正规的文书掩盖了这之下——纯粹出于自己愿望的，在MMP下的那个真正目的，无论是怎么样都要完实现。
“抱歉了，雪莉，骗了你。”
一面承受着政府的压力，同时用各种手段掩盖这个目的。
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艰难地吐了出来。
“我果然是个自私的人啊。”
人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活着的动物，不管是谁都如此，那些暗藏于心底里最深黑的种子，隐秘地藏起然后不让任何人知道。政治家巧取豪夺的野心，大资本家的阴谋骗术，或是一个战场上弱者向神的祷告。
每个人都是如此，而克里特也有着他的愿望。
机器的下方的圆形显示灯，散发着朦胧的绿光，那是显示一切工作均已完成的标志。
由于安插了预先设计好的程序，所有收集到的记忆库片段将会按照原本规划好的方向修改和整合，最终植入到实验对象的生理组织中。而这种高度自律的系统，也是由克里特亲自设计的。
而整个舱体，在购进原材料之后按照克里特的意愿进行了组装，在经过无数次的调试和完善之后形成了这样一个东西，可以说是克里特千辛万苦拿出来的成果。
联结着左侧的方形收容器，读取着里面容纳着的那个尸体样本，并将其记忆库直接导出在编辑之后作为记忆库搭建的原材料。
但是这样一个东西却是不能让政府知道的，因为它属于“递交文书外的事项”。在某种意义上，它也是“不合法的”。
而这种私下的行为一旦暴漏，那么事态将会变得很麻烦。
但是克里特已经做好了准备——暴露之后自己应该摆出的心态，也就是做好了承担一切自己造成的恶果的准备，然而谁又能知道那时候自己是否会作出偏激的行为？
克里特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机器，同时掐灭了手中的香烟，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按下了上方标注着“open”的按钮，然后，玻璃罩发出沉闷的响声，向一侧的夹层滑去，露出了舱体里所装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形的东西。
“好久不见了，洛斯。”
表面上覆盖着传输管，就仿佛是木乃伊般，在昏暗的灯光下颇有诡异的氛围。传输管上的各种内置方形小灯，按着不长的间距分布，在克里特的视线下闪闪烁烁。
“4年了吧，终于……再一次见到你了。”
将手放在那个人形东西的身上，顺着表面的起伏滑下，感受到的却只有传输管的冰冷。
克里特转动了open上方的旋钮式按钮，在它的上面标注着‘release’的字样，发出了微弱的机械转动的声音。
舱体内部并不能看见的小口连接着某种贮存装置，随着按钮的启动，便喷射出了白色的雾气，氤氲在了那个人形机体的周围，就仿佛是舞台表演用干冰展现出的效果一样。不过那并不是么用于表演的道具，而是作为防止生物体在刚刚恢复机能时收到过多刺激而造成机体损伤的保护气。
虽然保护气能够缓和外界对机体的刺激，但是对于仍然保持着神智的克里特来说它的味道并不好闻，有点像过了期的腐烂食品。克里特努力不被这种难受的味道熏开，紧紧地盯着舱体进行的工作。
紧接着，传输管逐一从那个人形机体上脱离，然后垂落在舱体的四周，看起来就像是毫无章法的藤蔓一般，管壁上的小灯也停止了闪烁，它们已经完成了使命。待所有传输管脱落完毕之后，在舱体中央露出的是一个裸露的人体。
就像是在睡梦中永远无法苏醒的玩偶一般，毫无生气地被柔软的充气垫保护着。
3
大门再一次打开了。
克里特面带一丝的倦意，从里面走了出来。很难分出表情的不同，但是或许他的表情一直像现在这样慵懒也说不定。
或者说，克里特就是一个慵懒的人，一点也没有一名精英科研者的风范。
也有人评价克里特，是“痞子天才”。
这并不是纯粹的诋毁克里特。
就算是出席一些相当高规格的会议时，克里特对自己凌乱的卷发也不会稍加一点的修整，顶着像是鸡窝一样的发型出现在荧幕前，胡子也是粗看便可以判断留了至少几个月的长度。
之后便遭受了舆论的攻击。
“这家伙当自己是谁啊，就算是元首出来也没有这种权限吧？”
“克里特真是没救了，仗着自己那几篇论文被看重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为什么没被罢职呢，政府心也太宽了吧？”
诸如此类。
“博士，您终于出来了。”
“啊……是有好一会了，说起来现在已经是……”
“埃蒙利特在会客厅。”
“埃蒙利特，那家伙怎么又来了？在那里有多久了？”
“大概从博士进入那个房间之后开始，就一直在那里了。”
如果可以的话，克里特真的想让他永远那么等下去。
克里特的脸上流露出烦躁的表情，就仿佛是小孩子吃到了不喜欢的洋葱一般。
埃蒙利特，政府财政局统筹部的负责人，虽然平日里负责的多半是进行人事安排和预算核查，但是考虑MMP投入的资金的数量，因此统筹部决定让他来负责这个项目。由于迟迟没有正规的文件递交给统筹部，所以近期也是频频造造访。
按照克里特的话说，“那家伙生着一副讨人厌的嘴脸，性格也是格外垃圾”。
埃蒙利特长得算是文文静静，戴着钢边的方框眼镜，头型也显然用了相当多的定型水保持的很整齐，向后梳去而留出了宽阔的额头。
“‘虽然对递交上去的资料很满意，但是还是有些话想跟博士单独谈谈’，他是这么说的。”
“我明白了，我去找那家伙，你在这里继续处理文件吧。”
虽然极度的不愿意，一想到要再次碰到那家伙一看见就心烦的面孔，但怎么说埃蒙利特也是政府的人，如果只顺着自己的心意的话受害的只会是自己。不论克里特再怎么不修边幅，这点显而易见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然而雪莉仍然在思考着的那件事情，仍然没有解开。
自己作为“助手”应当扮演的角色。
“等等！克里特博士，虽然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了解你的生活，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你所希望的助手那样。所以……”
有雪莉传达给自己那种情感，克里特明白那是什么。想要被重视，不仅仅是只存在着工作上的联系。在单调枯燥的工作里会无聊也是情有可原的吧，自己也一直扮演着独行侠的角色所以没有更多关注他人的情感。
这种事情，克里特从一开始就就不擅长。
“这种事情，我们等下谈吧。”
打开了通往会客厅的杉木门，不同于此前的强烈光线让克里特有些不适，于是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埃蒙利特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一如既往地翘着腿，手头上拿着一本厚实的长篇小说。
李斯·D·维希的《识别的智慧》，在市面上说是大受好评，被封为管理界的圣经，而新印刷的再版则在蓝底的封面上加上了烫金的书名，刻意的想塑造古典高雅的风格，就跟面前的这个家伙一样——
令人生厌。
“克里特，好久不见。”
“上个礼拜刚见过，你这家伙记性可没那么差吧。”
“啪嗒”一声地合上书，然后将它放在了沙发上，埃蒙利特将视线转向了克里特。
“你递交的文件我已经审阅过了，大体上没什么问题，虽然还存在适用领域上的局限性，但已经可以作为一项新型的技术投入医疗领域了——将被你称之为‘记忆库搭建与重组’的技术用来修复不可逆转的脑部损伤，恢复正常人格。不得不说，将来如果能够普及的话将会是非常了不起的技术。政府目前已经在考虑大规模研发相适配的机器，投入市级的大型救护中心使用。
“但是仍然存在着疑问，如果是如同你提交的文书里所解释的那样，能够在不破坏脑部原有生理结构的基础上穿插或者修复一定的记忆库片段，积累到一定程度后甚至可以形成完备的人格和记忆。那么这样的话，也就可以实现类似于生物芯片一样的效果吗？”
“确切的来说，这种记忆库的搭建的时效性来的更长久一些，它更像是在原有的记忆片段里强制填充，然后实现与已有记忆的等同效果——也就是说，再进行技术操作之后接受者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差别。”
“就算是某些特殊的实用性记忆也能实现吗？像是军事作战理论，格斗技巧或者别的什么。”
“理论上来说，这些都不成问题。”
“如果这种技术落入某些意图不当的政府外组织的手里话，也就相当于作战机器的制造工厂，投入相当的资金和人力，甚至短时内形成一支精锐的军队——和政府对抗。”
“没错，不过那就是你们政府的事情了，项目机密也好安保也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政府的那群老头子也不会傻到让这种东西掌握在意图不正的家伙手里吧。”
“形成一套有效的监管体制，并且从源头上垄断这项技术，让它没有泄露出去的余地，这是当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啊啊……明明是一项还不成熟的技术现在就想那么多吗？听好了——现在这个东西还只是处在理论阶段，距离正式的应用的话还有很长距离。”
“不，博士，单从你提交的文件来看它已经完全是可实现的一套操作方案而非科研理论了，如果政府部门给予高度关注的话，就算是明天马上大批量制造出相关设备也不会是什么让人惊奇的事情。”
“在那之前，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守住这样的高度机密吧——既然你们已经意识到了我也就不多废话了，这个项目如你们所见，就理论上来讲已经是到了可以投入使用的程度了。单从读取记忆库的方面来说，设备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剩下来的便是关于进行修改操作的硬件和软件的开发。”
克里特在撒谎，能够实现记忆库搭建的机器早就已经出现了，经过克里特自己的组装，能够正常地运作并且实现他的个人目的。然而这种话克里特也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这对政府的那群家伙将会是很具冲击性的言论。
如果将这种机器投入到实现自己私人的目的当中，而这种目的具有非常利益化的需求而恰恰是被认为“不当”的话，自己很可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理论贡献者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是对政府统治造成威胁的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就像是普通的卡牌游戏，游戏者永远喜欢最具破坏力的“小丑”握在自己的手中，并在关键的时刻发挥作用。
如果握在不利于自己的人手中，那么将会是如同俗称的“炸弹”，是对于自己极为不利而又具强大破坏力的武器。
这种普通的常识，在国家运作的理论中也是如同儿戏一般的认知，可以说是每个人所固有的。
而那些精英政客，也自然不会忽视这一点，埃蒙利特来这里的目的也显然不会是那么单纯，更多地是试探自己是否具备威胁性的“野心”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就相当于被政府列为“怀疑对象”或者说是“可能需要加以排除的风险对象”。
“真是具有风险性的项目呢，克里特博士。”
埃蒙利特推了推眼睛，那双冷淡无光的眼睛中看不到任何东西。
克里特叹了一口气，短暂地闭上双眼好好地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
“如果仅仅是想问这么些问题的话，你也知道的吧——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家伙，整天摆着这种扑克脸到底是在给谁看啊？技术问题的话我已经解决了，投入使用这方面的是政府的事情，我没有插手的空间。所以可以的话，请你现在离开吧。”
“逐客令可不是文明人该有的会客礼，考虑到你的态度不端正我完全可以申请人事部限制你此后的科研经费，并取消你此后申请科研项目的权利，这样的话你的职业生涯也就完蛋了吧，而作为统筹部最高负责人的我恰好有这个权力，我不喜欢和你这样没有一点交往头脑的家伙处事，那样只会招来更多的麻烦。 ”
“这随你，和我合作的可不只有政府。”
“你是说还有民间的大公司可以提供资金给你吗，的确是可以这么做——不过，假如那些不利于你的舆论不再被摆平呢？你心里应该清楚的吧，人事部为了你的事情可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塑造了一个正面的科研家的形象。当初以那样不雅观的形象出现在正式的座谈会上——你的心可真大。”
“我对这些一点都不在意，关于我的那些说法就算是放在那儿化掉我也不会去关注的，至于政府爱怎么做也是你们的事情。但是作为政府的高官心胸却那么狭窄吗，为了这么一些私人的偏见就针对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
“所以说你才无药可救，人可是一种社交性的动物，这是人类演化了这么久才发展出的特异性功能，就算是你也不例外。如果是对于出于个人的一些对于你能改变态度的希望加以粗暴否定的话，很难想象你这家伙能把谁的话听进去。”
“啊啊……你这家伙可真是吵，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走啦，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克里特甩甩手，转身想要离开这个房间，跟埃蒙利特待在一起就算是哪怕一秒对于克里特来说也像是在油锅里一般煎熬。
“我就直说了，克里特，你投送的设备报表里面的一些物件，对于这各项目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吧？也就除去必要的工作设备以外，你还购进了可能与此次研发项目完全无关的设备，你明白这种事情代表着什么吧？”
“开什么玩笑？没有了这些设备怎么得到你们这些家伙想要的东西？而且，我说你这家伙对于这些事情完全不懂的吧——”
克里特的脖颈上，冒出了冷汗。
不过，如果只是这种表面的怀疑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克里特花了很大功夫，在递交的资料中动了很多手脚，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掩饰这个项目背后真正的目的。
“大量的活性化传输管，如果只是像你文件中所说的那样只是提取记忆库的话，用不到这么多的吧？”
“那个东西也只是为了更全面地提取身体的参数，就算是普通的非常态症状如果不结合全身机能的变化的话，也极有可能导致得出的结论偏离正确的方向。”
“那么这个呢？”
埃蒙立刻从西服左侧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红色的票据，上面清晰地写着关于某些商品交易的品名和转交金额。
克里特看见上面字样的时候，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dhc活化剂，经过我的调查似乎是一种生物高效营养液，有维持机体活性的用途，知你声明的提取记忆库的技术对于尸体也是奏效的吧。而关于你的要求提供腐化时间不超过24小时的尸体，军方也在很积极地配合。”
那家伙从哪里搞来的这东西，当时开出的第一份票据应该已经销毁了才对……
该死，复件吗。虽然不知道埃蒙利特是以怎么样的手段得到这个东西，但是它的出现对自己是绝对不利的。克里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耗子被猫抓住了尾巴一样，脸色想必也不是很好看。
“对于活体进行的研究，也同样是保证精确度所必要的措施，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无法保证对活体的有效性，政府不会拒绝有更广适用范围的技术吧？”
“那么，实验对象呢？”
克里特因为愤怒，瞪了埃蒙利特一眼，但是埃蒙利特回以他的，只是如同死寂潭水般的表情。
“首先要指出的是，对于某些隐藏项目细节的主观性行为，如果安排人事部进行调查的话在三天内便能弄出一些东西吧。而对于这种高风险的技术研究，如果是掺杂着特殊利益目的的话，那么便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事情了——那是与政府在作对。
“克里特，你要清楚这个社会可不是通过简单遮掩就能瞒过所有人的，对于那些就算是知识面有局限也不懂得去获取信息的死板家伙来说你的表面功夫可能确实是有效，但是对我来说，这些都没有用。”
“你想做什么？”
“什么也不会做。”
什么也不会做？
“你这家伙，是纯粹来挑衅我的吗？”
“不，考虑到你所递交文件的实用价值，再继续深究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毁掉一个对于政府来说至关重要的科研人士只会是弊大于利。”
“啊……那我真是该说谢谢你了。”
“不，你没有这个必要。相应的，我要获知你这个项目背后的真相。”
这家伙，完全听不出是在讽刺他吗，还是说根本没有理会？埃蒙利特的情商，出乎意料地低的没有下限。
克里特深吸了一口气，设法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然后，将那口气，费力地吐了出来。
“你想知道什么？”
没有犹豫的，眼神变得比之前要更加具有攻击性。就像是某些动物在应对危机时会使得自己身躯看起来更大一些一样，这种眼神起到了类似的效果，或许克里特在心底里祈求埃蒙利特不要继续问下去了。
没有事情，能瞒得过他。
“如你所理解的那样，在表面文书装饰之下的，这个项目真正想要的东西。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能够利用记忆库修复精神的病态甚至脑部的损伤——那么，也就是说你有无论怎样都想要拯救的人吗。”
“是啊——那又怎么样，想通过上报然后让我的人生彻底完蛋吗？”
“那个人是谁？”
“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给出你的答案——你想要做什么？”
紧握的拳头，仿佛是要捏碎面前这个男人的头颅般，因为情绪的波动而不住颤抖。
“如果留在你自己的身边的话，总有一天会露馅的吧。”
“那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所以，在你有能力保全他之前，把他移交给我，由我来看护或者说是短暂地监视他的情况，这样一来你是否另有其他的图谋也就一清二白了。”
克里特因为震惊，而说不出任何话。
怎么可能把他交给你。
如果这样的话，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所有的补偿和救赎，都将变作无用的垃圾吗？
“不，这种事情……我不可能做到。”
埃蒙利特再一次，向上推了下眼睛，然后稍微地调整站姿。
“听好，克里特，现在是我的命令。我要求你，把他交给我。我手头上的证据已经足够充分了，一旦汇报给上级，牵连到的不仅仅是你。”
一字一顿，仿佛是宣告绝望的审判书一般，克里特成为了没有任何方法逃脱的沉默羔羊。
“我说了，我做不到啊！”
克里特夸张地摇晃着身躯，将手狠狠地捶在了墙上，但是就算是这样强烈的痛感此刻克里特也没有感受到一分。
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再一次发生在我的身上？
被夺走，无情地，夺走。
就这样将洛斯转交了的话，也就意味着自己失去了作为重要的人陪伴在他身边的一切权利，所有此前做出的工作，都将化作乌有。
那样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发生。
“你就没有想要一直陪伴下去的人吗，埃蒙利特，告诉我啊！你不是冷血的掠夺者吧，像是那种无论如何也有守护的东西……你有的吧。埃蒙利特，我求求你了……就算是这样也不会答应吗？只有这种事情，不可以啊……喂，告诉我啊。”
声音不住地变得虚弱。
埃蒙利特从刚开始就对这个项目的目的产生了怀疑吧，只是一直在收据证据而没有揭发，现在手头上有致命性的那个东西，自己失去所有反抗的权利。
无论从个时间点来看，自己都没有逆转的机会，因为这一切对于埃蒙利特不过是罩着轻薄纸片的小把戏。
埃蒙利特，就像是没有生命的，有如细线操控的木偶一般，说出了最后的通告令。
那是能够刺穿一切的，言语的匕首。
“遗憾地告诉你，我做不到，从今天起，我将会成为他的看护人。所以，把他移交给我。”
4
在那种情况下，克里特没有选择的权利，就那样像一个懦夫一般地把洛斯交给了那个让自己痛恨的家伙——
埃蒙利特。
政府将统筹部的最高权力交给他是有原因的，埃蒙利特对事物的洞察力，或者说对事情的不合理因素的敏感度，使得他能够从一开始就将事物发展的方向扭转到自己认为正确的轨道上来。
无论是对下属还是对上级，他就凭借着那样的能力在统筹部里获得极高的声望，点头哈腰的下属也都对他极为尊敬，刚进入部门工作的新人甚至会将他当做自己上进的目标。
但是很可惜，过不了多久那些新人便会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超越那个家伙。
那种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就像克里特尽管刻意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还是被那家伙察觉这件事，便是最好的佐证。
埃蒙利特凭借着这种远远在经验之上的能力，不断优化统筹部的运作机制使得其格外高效，并且还将政府交托的所有任务处理地完美无缺。
自己，从一开始就输给他了啊。
克里特靠着实验楼天台上的栏杆，眺望着远处灯火璀璨的高楼。政府承办的这幢低矮的建筑，是专门用于非官方性质合作项目的临时性开发用地，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
而对面的那些呢，则是科学院里那些所谓精英的专用建筑群了。
白天的时候可以看到玻璃结构建筑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各种运送器械和公文资料的车辆在楼下进进出出。而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精英，则多半是从帝国理工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有着阿罗夫科学院的任职背景。
但是那种精英聚集的地方，无论怎么看都不适合自己。
巨大的“Alov”标志此刻正散发着多变的色彩，就像是戏法一般。而那个标志的旁边则是代表着帝国的国徽：金边镶嵌的巨大鹰头，下方饰以华贵的复杂藤蔓。
晚风从河面上吹过，携带着河边泥土淡淡的气息，吹拂着克里特的脸庞。
克里特将酒罐的开口凑到嘴边，稍微抬高些想让里面的液体流出，这时候才发现已经没有东西在里面剩下了。
真扫兴。
克里特有些生气地，将酒罐子用力地抛向了远方。
“博士，这样做……是不对的。”
是雪莉的声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今天下午起您的脸色似乎就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雪莉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是因为和埃蒙利特的事情。
“喂，雪莉啊，对于你来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回避了雪莉的话题，克里特就这样带着醉意地问道。
“或许……是我的亲人吧。”
雪莉沉思了片刻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答案。这样的答案也一点也不奇怪，对于谁来说亲人总会是这个世界上排在第一位珍视的事物了吧。
“如果有一天，你的亲人被夺走了，你会怎么做……抱歉，问了这样的问题，你不想回答也没事的。”
克里特就算是被酒精麻醉了头脑，但也还是想着要照顾下雪莉的感受，这样也实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不，我不介意的。对于博士的问题，我认为我会去拼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这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连那种保护都做不到呢，在各种条件的综合下，你没有任何能力反抗呢？”
“我或许，会很沮丧吧。”
“仅仅是沮丧吗？”
“如果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的话，或许我应该将它视作‘命数’作用下的无法逆转的结果，在尝试了一切手段之后没有办法的话，我会选择放弃。”
“然后将这种失落的情感累积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吗？虽然没有资格说你，但是雪莉你看起来也是个自私的人啊。”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自私的一面，只是通过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而已，这是我浅陋的理解。但如果努力是没有意义的话，放弃或许是另一种解脱的方式。”
“解脱吗？”
“是的。”
“你已经猜到了吧，今天埃蒙利特推着轮椅上的人，是我的弟弟。”
雪莉虽然看到了埃蒙利特带走了一个人，但是对于其身份也只能够理解到“和博士有关”这种程度。而电脑里显示出的那张照片，似乎也就是博士口中的“弟弟”了。
雪莉试图回想起那个少年的容貌，却仅仅记得他淡金色鬈发，正脸因为艾蒙利特走的太快而看没有清楚。
而那时博士的表情，就仿佛是抽空灵魂一般。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四年前，因为他试图跳楼自杀导致了他的脑部受损，医院判定他再也没有办法醒过来，但是如果靠医疗手段的话，可以将那种情况维持下去。”
“也就是说，让他作为植物人活下去。”
“那是最残酷的事情了吧。在那之后我通过各种渠道想要找到他想要自杀的原因，但是最后得知的原因却是学校里的欺凌。为了那种事情……为什么不来和我沟通下呢？”
“这不是博士的错。”
克里特看向雪莉的眼睛，与平常不同的，在那淡棕色的虹膜之下，似乎看到了某种感情的光辉。
来自事外者的同情吗？
“如果能够更早一点……知道那种事情……”
克里特用双手抱住头，一颗又一颗的泪珠落下，打湿了铁质栏杆的边缘。
雪莉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走到了克里特的旁边——她明白克里特此时的心情，因为在克里特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
“博士，你看。”
雪莉的手指，指向了像是黑色幕布的夜空中的某个位置。在那遥远而深邃的彼方，某个星体将它的所有亮光传达给了地球上看见它的人。
克里特抬起头，顺着雪莉手指的方向看去。
“它一直，这么亮呢。”
因为对于雪莉的话所带着那份重量感到有些诧异，克里特本来紧闭的嘴唇微微张开。
“她那时候在病床上抓着我的手，告诉我她不会离开。她会一直在那个位置——成为那颗最亮的星星，然后一直看着我。”
那颗星，就一直在那个位置，不论是自己的家乡或是这里，都能看见它的那种隔绝人间般的亮光，穿透阻挡着的空气，直直地照亮雪莉的内心。
雪莉脑海中涌现过的，是母亲给她讲述着自己年轻时和父亲恋爱时的故事，到了某些节点还会“咯咯”地笑几声，就像是青涩的少女。
然而就是那个母亲一直依赖着的男人，舍弃了家庭，选择了婚姻之外的另一段感情。
而结束的话语就是“这样的生活，我一点也不喜欢”。
这是没有理由的，一点理由都没有。
“父亲他很早之前就抛下了我和妈妈，虽然妈妈她一直很努力地想要维持这个家庭，我却不能帮到她任何事情。最后妈妈她果然还是把自己累垮了，把我托付给了叔父。‘我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每次这么想着的时候却还是有不能放弃的理由，因为还有重要的人在看着我。”
雪莉所有遭受过的挫折，包括在朝着目标前进路途上所遭遇的种种，都是在母亲的那句话的力量支撑下才得以克服的。
她曾无数便认为是自己的无能导致了母亲的死亡，自己是便是杀死母亲的真正凶手。
如果当时能够做更多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然而这样假设的本身，便是“不合理”的，有悖于“常理”。
因为命运的齿轮永远不会逆转，正如流水不会后退。
雪莉想要成为优秀的人，不依靠任何人，仅仅凭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而这样的事情，也要让母亲看到，让她为自己高兴，自己不想成为她担心的“累赘”。
“所以也请博士，这么一直相信着，最重要的人，一直在守护着你。”
克里特看着雪莉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
“谢谢你，雪莉。”
远处科研园区的音乐喷泉到了设定好的时间，上面附着的装饰灯释放出七彩的光芒，不少工作人员都停下来看着那份美景。
真是一个静好的夜晚呢，只有自己是那么躁动。克里特那么想着，感到有些惭愧。
“洛斯会回来的，现在开始我要这么相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