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如墨的夜空逐漸淡去,調皮的星星懸掛其上,初時只有幾顆,隨着光陰流轉,星空之大,無邊無際。

  

  橫亘於虛無時光中的女子睜開絕美的眼,她的眼中彷彿盛滿整片星空。

  

  龍翊抬頭,仰望着這位群星環繞的神女。

  

  「你眼中的星河璀璨,是我未曾見過的夢外爛漫。」

  

  花傾雪,她是真正的神明,虛空僅有的九位古神之一。

  

  主掌命運的女神,呵,明明咱們的距離是如此接近,你掌管着我的全部人生,如臨身側,我卻永遠無法貼近你的心。

  

  龍翊自嘲地想着,眼中只有花傾雪散發的清輝。

  

  是你太忙么,是你掌管着太多生靈的命運,所以永遠不會在意塵埃的感情么。

  

  龍翊自嘲地想着,一代聖靈的人生何其輝煌,可在她的眼中,猶如塵埃。

  

  “雪姐姐。”龍翊輕聲喚道,眼中閃爍着莫名的光。

  

  “正如示予你的命跡,你終於修成了聖靈之境。”花傾雪開口,音色動聽已極,卻毫無情感。

  

  “既然已成聖靈,自該遵尋命跡。”

  

  龍翊道:“你可是在怪我違背虛空至理,利用「無盡劍域」來到楚河。”

  

  花傾雪搖頭,她用手中的龍形幻影寫出數個姓名,那些姓名在璀璨的星空中搖曳生姿,化出一幕幕多彩人生。

  

  可當她寫出龍翊二字,卻不見任何光影,其形之黯,恍如死寂。

  

  “我已經看不見你的命運啦,所有仙人的命運,我都見不得。”

  

  龍翊笑問:“可是因為仙人已經超脫天地,所以雪姐姐你手中的「文心雕龍」便使不得了?”

  

  花傾雪又搖頭,“註定毀滅的生靈,我不需曉其命運。”

  

  “我知道的。”龍翊輕聲呢喃,“即使我成為仙人,即使能統合仙人一脈,最終我能改變什麼?”

  

  “那我成為「聖靈」,又能給我所處的神話世代帶來何種變革?”

  

  “既然我生來就註定毀滅,那我所做的努力又是為了什麼?”

  

  說到最後,龍翊嗓音漸大。

  

  “你會做到的,「聖靈」代表着變革,命運從來都不會發生絲毫偏差。”花傾雪輕描淡寫地說著毫不關己的話,面對着龍翊的無禮,她也並未表現絲毫不悅。

  

  “你違背所謂的虛空至理,穿越時空,來到楚河。你想逆天而行,你以為你在反抗命運,可你卻不知,這就是你的命運。”

  

  “所以你想告訴我什麼呢?”龍翊依舊笑着,只是嘴角扯出的弧度,寂寞得令人心疼。

  

  花傾雪是不會心疼的,所有的古神,都不會動情。

  

  她微微一笑,真如百花齊放,爭奇鬥豔。

  

  龍翊看得痴了,這千年的見識,也唯有花傾雪能一笑抵得剎那芳華。

  

  “你看。”花傾雪手中的「文心雕龍」虛空一畫,一副奇景現於龍翊眼前。

  

  他那纖細的黛眉微微一蹙,略為不悅。

  

  “事到如今,你還給我看她的前世有何意義。”

  

  “你仔細看。”花傾雪指着畫面中蓬亂的少年。

  

  花傾雪所化出的畫面,不是別人,正是楚河諸人苦苦尋找的「仙靈九歌·山鬼」前世。

  

  楚河的遙遠時代,一心尋死的少年來到巫山之巔,得見山中精靈。那少女凌空而起,頭下腳上,一時引為少年心中的神女,他忘卻心中傷痛,苦尋少女蹤跡,最終在這少女筆下,得到救贖,並用自己的生命守護少女的夢想,少女也因少年的期待,接受「山鬼」神位,用無匹的毅力,成為眾仙人中至強的存在。

  ——《仙靈九歌·山鬼傳》

  “是他!”龍翊緊緊盯着畫面中的少年,少年的面容清晰地印在腦海,與另一個身影完美重疊。

  

  龍翊驚道:“怎麼可能,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花傾雪點頭:“死了。可他還沒認命,他不屈服,沒人能殺死他。”

  

  “雪姐姐你這樣的古神也不行?”

  

  花傾雪並未作出回答,而是說道:“繼承我神位的那女孩,執念太深,故而取得了不亞於你的修為,這是她的果,也是她的債。她這一生,在乎的太少,而這少年卻是她的魔障。”

  

  龍翊低聲道:“她的孽債,由我來終結。”

  

  “終結?殺了這個執念至深的女孩?”

  

  龍翊稱是,語氣中不容置疑。

  

  花傾雪莞爾:“可她已經死了,你殺什麼?”

  

  龍翊動容,顫聲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莫說她那匹敵「聖靈」的通天修為,世間已少有對手。就論我如今所處的神話世代,依然受她影響!”

  

  龍翊咬牙道:“這個仙界的叛逆,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我等仙人怎會弱於神界一籌,我不允許她死,我不許她死!”

  

  花傾雪深邃的瞳孔倒映一張扭曲的面孔,眼前之人,好似不是法力高強的「聖靈」,而是千年前那個極為偏執的死小孩。

  

  “執念不死,魔障難除。”

  

  花傾雪凝脂如玉的手撫上龍翊俊美的臉龐。如同千年之前一般模樣。

  

  “你愛着她的吧,你愛着「山鬼」獨孤凌波,對吧?”

  

  龍翊對上花傾雪深邃的眸子,這雙絕美的眸子彷彿銀河的深處,有股極其誘人的魔力。

  

  他就要沉醉其中,他想看着這雙絕美的眸子,一直這樣看下去。

  

  龍翊道:“你說你見不得仙人的命運,是不是連我心中所想,你也識不出了?”

  

  花傾雪垂下眼帘,並未作答。

  

  “是。”龍翊笑道:“我愛獨孤凌波,所以我比誰都要恨她,恨她絕情,恨她棄義,恨她放着大好的仙界基業不要,固執地尋那「以筆救世」的荒謬之法!”

  

  花傾雪放開龍翊,緩緩升空。

  

  “因你的到來,時空之序已亂,楚河的一股勢力將會趁此機會打開彼世之門。”

  

  龍翊道:“人界的小打小鬧與我無關。”

  

  “我也這麼想,畢竟真正棘手的,是你和「山鬼」之間的恩怨情仇。”

  

  “楚河的時空之神是誰?”龍翊忽然問道。

  

  “怎麼,你要在神界報復之前先下手為強?”花傾雪笑道。

  

  龍翊朝花傾雪眨眨眼,笑道:“不然呢?”

  

  花傾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怪氣道:“楚河沒有時空之神,神界可沒膽子把手伸到這裡。”

  

  “什麼意思?”

  

  花傾雪道:“楚河,或者說這偌大的雲塵國,乃「文宗」簡書的根據地,我這麼說你懂了么?”

  

  龍翊吸了一口冷氣,咋舌道:“「文宗」……我記得這是雪姐姐你的門派吧?”

  

  花傾雪點頭:“用你們下界的話說,我應該是個什麼首席長老之類的。”

  

  龍翊悚然:“雪姐姐你這樣的才是個長老?不會吧?”

  

  花傾雪笑道:“畢竟我頭上還有位「天暝九歌·東君」。”

  

  龍翊吐出一口濁氣,「影骨」已經完全消失。

  

  他回眼望向天邊的白雲,恍如隔世。

  

  雪狼谷,凌風,一代代的英才在此駐守,他們謹遵先人遺命,守護一位地位尊崇的遠古之神,那是他們的信仰,甚於生命之重的信仰。

  

  時過境遷,信仰易逝,英才凋敝。這一面見后,「影骨」消失,自此再難尋得花傾雪的神跡。

  

  一如當年,神女下凡,遵從命跡,尋得銀龍,授予仙術。如果龍翊不說,這世上再也無人知曉此秘。

  

  神秘莫測,甚至超脫命運之上的仙術,竟是由一位掌控命運的遠古之神傳授。

  

  所謂的反抗命運,就是命運本身。

  

  龍翊凄然而笑。他才不管什麼命運不命運,他的心中,只有千年之前給了他新生的遠古之神。

  

  當他尚處絕望,是她從天而降,給了他希望,給了他反抗命運的力量。

  

  龍翊還記得,那時大雪紛飛,他以為他會死在這純白的雪中,以他漆黑的過往,能以純白姿態往生,也是極好的。

  

  可她來了,帶着一往無前的力量。她來時,沒有大地回春,萬花倔強地在這冰封絕地盛放。

  

  這是神跡,是年幼的少年心中的希望,可他那時還不知道,這也是他一生的絕望。

  

  “我愛凌波么?”

  “不,我愛的那人,是我永遠愛不起,愛不到之人。”

  

  “人有六欲七情,我這番情障,大概便是求不得吧。”

  

  「雲端島嶼初相見,一遇傾雪誤終身。只恨仙神兩相別,花眠谷前憶卿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