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出发当日,夕云便已选定好自己的「替身」———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头发乱蓬蓬的青年。

穿着胸前印有Y与「人类」两字的T恤,看上去意外的帅气。这个「死者」似乎是个宅男,据说他的尸体被目击时,仍旧还坐在电脑面前。 

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记得这种家伙吧。

尽管他身上这件T恤十分惹眼,却也符合自己此时的心境。

夕云正是看重这两点,才选中他。为以防万一,自己还特地戴上一副深色太阳镜。

巧合的是,当天雾霭瀰漫,浓到四、五公尺外的车道也被白雾吞噬,夕云因戴上太阳镜,缓解了眼睛疲劳。不然那死缠不休的迷雾定会在睫毛上凝结数滴小水珠,从而一路上行动不便。

「说起来,那个该死的梦也是这样的场景呢……」

夕云困窘地呢喃,在无边际的雾海中继续前进。一路上时不时听到「三小、三小」的粗话,看来在这种天气下,大家的心情都很糟糕呢。

 

「七十二号……应该就是这里吧?」

 

夕云拿着小纸条,一边对照地址上的号码,不知不觉间便已抵达目的地。

那是以灰色砖瓦砌成的破旧小屋,形似古董店的设计。纵使被白雾笼罩,也着实让人很难将店名中的「香巴拉」与之相联系。

 

夕云眨眨眼,轻呼一口气,便走进屋内,却见里面什么也没有。

除了老旧的柜台与泛黄的墻壁,四周空荡荡的,象是被搬迁过一样,感觉十分诡异。

「有人在吗?」 

夕云试着出声叫唤。本不指望回应的他,却在这时听到嘶哑的叫声。回头一看,几只乌鸦挥动翅膀,似乎在嘲笑自己。

 

「啧,白跑一趟么……」

夕云咽了口唾沫,准备撤离。就在他刚跨出门的瞬间,却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

 

「全军撤退!」

 

夕云顿时循声俯首,讶异得连下巴都快掉下来。

只见一个面带口罩的小女孩,淘气地骑着儿童三轮脚踏车,来到自己面前。

 

硬要说的话,那就跟商店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如同麦穗般明亮的金色波浪卷、翠玉色的眼眸、圆滚滚的脸颊、通透洁白的肌肤。当然,最显眼的还是那乌黑的羽毛蝴蝶结,感觉就像头上长着翅膀似的。

 

「还不逃吗,有骨气的家伙?」

「那个,小妹妹,我不是来扮家家酒的,我是来……」

「天真!大难临头岂能儿戏!」

 

面对女孩电波味满满的提问,夕云挠了挠头,为难地苦笑,哪知道对方竟变本加厉叱责起来,让他不自觉感到有些恼火。

 

「小妹妹,至少听我讲完……」

「哼,连现状也不知道吗?难怪这么有骨气,趁大难将至之际,赶快给我滚……」

「闭嘴!就不能好好听人家说话吗!?所谓『大难』早就在我身上发生了啊!」

「……呜……」

 

也许是被青年的怒喝吓到,女孩脸上的严肃倏然消失,肩膀颤栗的她开始眼眶泛泪,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所以说啦……」

 

夕云长吁口气,笨拙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虽然我不太明白妳这边发生什么,但我可是有急事想找这家店的主人。」

「这家店已经被拆了……」

「原来如此,那么小妹妹,可否告诉我,他们搬到哪里了?」

「正准备搬呢,结果就大难临头了。」

「结果?」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掀起的强风像海浪一样汹涌袭来。夕云下意识遮住双眼,待他睁开时,却见四周已被二、三十人成群包围。准确的说,那是一帮背上长着苍鹰翅膀、胸前布满褐色横纹的怪人。

 

「那是什么……」

 

夕云一脸愕然,想大声悲鸣,却又叫不出声。

一切来得太过蹊跷,以至于他有些手足无措,思维混乱,但正如身边这位女孩所说,如今确实是大难临头的情形。

 

「嚯?」

 

站在队伍领头位置的银发男子,向前跨出一步,视线扫过战战兢兢的夕云,又接着对向一脸警惕的金发女孩,嘲弄似地发出嗤笑声。

 

「这可真让人意外,没想到居然还有蠢货会屁颠屁颠地被小雾歌钓上。」

「是啊,还是这半个月以来唯一的访客,颤抖吧蝼蚁们!」

 

被称作「雾歌」的女孩摆出「V」字胜利姿势,气鼓鼓地噘起嘴回击,心情似乎还受之前对话的影响。

 

「妳可别太得意忘形喔,毕竟,今天该是关门打烊的日子吧?」

「没事,大不了找个机会再开就是。」

「抱歉,我不觉得还会有。」

「那个……」

 

也许是被两人的对话搅得一头雾水,夕云眉梢紧锁,一脸尴尬地避到女孩身后,忍不住小声发问。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不是人,是鹰,是鸦的天敌。之前将我们的根据地悉数破坏。」

「原来如此……好吧,这么说我来的真不是时候……」

 

夕云深吸一口气,心情稍微冷静下来,大致理清状况,简单地说,这些人曾经发生过纠葛,然而自己却毫不知情,碰巧插上了一脚。说到底,自己也只是来这咨询的。对于那群家伙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的局外人。

只要好好说明就能解决问题。

只要对那些家伙大喊「咱只是个路过的,放过咱吧!」甚至下跪求饶,都可以顺理成章逃走。

 

想到这里,夕云一拳击向自己额头。

如果真这么做,岂不是抛下了那个幼女吗?堂堂的大男人,连个小孩都保护不了,就算不说出去,也是挺丢人的一件事,是耻辱,是灵魂的玷污、人格的亵渎。

 

不过,也可以假装离开,再叫警察逮捕他们?不,那样会太迟,而且光凭警察根本制服不了那种怪物……怪物……怪物……夕云陡然埋下头,嘴角浮出笑意,似乎领会到什么。

 

如今的我也算是怪物吗?

说不定,我拥有能够打败他们的力量,说不定——

 

能做到的。

就像在回应这句话一样,夕云的脑海里即刻映出奇怪画面的讯息——

 

青年咧嘴大笑,坐在房间里敲打键盘,荧幕上的留言板显示着「知道我为什么不会输吗?因为我想创造纪录,想要证明自己,这世上其它人其实也一样,为了证明自己,哪怕世界即将毁灭,也坚持完成别人无法理解的事情。」这串文字。

 

是那名「死者」原本的记忆吗。

夕云在心中感喟,变成「死者」的他,如今也确实感受到这段内容中的另一层含义。

 

人类是靠着伦理思考,却只凭感情行动的生物。

想要拯救。

想要做某件事。

狂热、愚蠢、自私、盲目、固执、标榜、为证明自己的价值,就算暴露再多缺陷也想创造奇迹———这是唯有「人」才会做出的傻事啊。

能想到这点的自己,至少从内心上来说,毫无疑问还是人类。

 

「人类,也可以借用『怪物』的力量战胜『怪物』……」

 

夕云自言自语地吐出呢喃,仿佛是与谁对话似的。

 

「哈?那家伙在干什么?还不滚吗……」

 

跟在银发男人身旁的一名鸡冠头跟班,疑惑地看向原地不动的夕云。

 

「无所谓,反正是目击者,带回去消除记忆甚至灭口也无妨。」

 

银发男抿嘴一笑,挥了挥手,看起来是默许了部下的行动。

 

「哼、哼哼……」

 

当鸡冠头男人走过去的时候,夕云顷刻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恐惧换成狂气的表情。

左手叉腰、右手扶着鼻梁上的太阳镜,发出笑声。仿佛有股冲动在驱使他,必须得这么做才行。

 

「有什么好笑的,小鬼?」

 

鸡冠头怒目相向,见对方依然在笑,便上前狠狠揪住他的衣领。

 

「你这是在挑衅我们吗?你算哪根葱啊!?」 

「你以为呢?」

 

夕云奋力挣脱,顺势将鸡冠头男人摁倒在地,这一举动也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青年也很配合地走上前,搔了搔乱蓬蓬的短发,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

 

「给我听好了……这家伙呢,可是当今竞技游戏界冉冉升起的新星———雷金,一个不知失败为何物的传说玩家。」

「……因为在虚拟世界里所向披靡,所以空虚寂寞跑到现实里玩骑士游戏?那还真是可怜。」

 

银发男不由得讪笑起来,毕竟他见过太多这种混淆现实的悲剧了。

 

「你错了!」

「嚯?」

「虚拟也好,现实也好,那些都不是重点,关键是这个家伙呢,这个身体的主人!他没有选择屈服,而是到死为止都保持空虚、毫无价值的胜绩,还不明白吗?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这么一个充满执着、无可救药的愚蠢——人——类!」

 

话音刚落,夕云便潇洒地扔飞太阳镜,T恤胸前印有的「人类」两字也在这时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疯小鬼……」

「杰斯!」

 

躺在地上的鸡冠头青筋暴怒,燃起熊熊怒火,正要冲过去,却被银发男人一声喝止。

 

「……鹰眼大人?」

「还没发现吗?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没在说自己。」

「您、您是说……难道……」

「眼前这个雷金的男人,早就死去了,如今站在这里,伪装成『雷金』的这家伙,其实是……」

 

银发男的话才说到一半,夕云的身体便产生奇特变化,像在回应对方的冷笑一样。

转眼间变成煤焦油般漆黑发亮、从背上张开双翼的怪人。

 

「……可憎的雾鸦。」

「没错,好像是叫这个吧,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夕云爽朗地笑着点头,气势上丝毫不处下风。

实际上到刚才为止,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得有胆量叫板对方。

 

或许是潜意识受到「被伪装对象」的影响。

对手是怪物,自己也是怪物。

同等条件下,就算数量不同,也没什么可怕的。

由于融入「雷金」本人的思维模式,所以连自己的性格也产生微妙变化。将其理解为频繁变身后的副作用,夕云抛开杂念,继续对峙。

 

「鹰是鸦的天敌,你老师没在生物课上讲过吗?」

 

名为「杰斯」的鸡冠头男人语带挖苦,死瞪着夕云,伸出粗壮的鹰爪、目中闪出杀意的他,似乎已经准备开始狩猎。

 

「喔,天敌是什么啊,飞在天上的敌人吗?那么,跟苍蝇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吧?」

 

夕云扭过头,无视了一边叫嚣的杰斯,走到骑着脚踏车的雾歌面前,露出一副有所顾虑的表情。

 

「小妹妹,别害怕,我来制造缝隙,妳最好先趁乱溜走,这里太危险。」

「不需要!试着掌握这个『力量』吧!菜鸟,剩下的全都交给我!」

 

雾歌带着刻意的语气拉高嗓音,只不过从脸上的表情看,心情明显好转。

见没法说服对方,夕云无奈苦笑。

 

「是吗,妳果然也知道啊……那好,等这场战斗结束,我还有问题要问妳。」

「在那之前先想着怎么解围吧,我好歹还是有武器的。」

 

雾歌一边说着,毫不犹豫地从童装里掏出一把水枪。

夕云揉揉眼,确信自己没看错,那真的,仅仅只是一把水枪而已。

「……这就是妳的武器?」

「库库库……没错,我会用圣水将那群蠢鹰好好净化的。」

「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吧!」

 

夕云大声抱怨,却不料背后的杰斯选在这时突袭,鹰爪带着令人战栗的破风声,循弧线轨迹自右至左,斜斩向夕云的颈项。

 

「有空多关心下你自己吧!」

 

夕云回过头,剎那间展开翅膀,像是防御壁一样护住颈部。

急速掠过空气的鹰爪斩进浓密的鸦毛里,却无法再划进肌肉半分。

这下连杰斯也惊愕了,毕竟自己的爪牙可是连鸽子也能活活撕裂,是堪比锯条的锋刃。可如今竟会被一对翅膀轻易阻拦。

 

实际上夕云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能够熟练运用双翼进行防御。

或许是遵循内心冲动的引导,顺着这具身躯的本能不自觉做出「鸦」的仿生动作吧。面对这一僵局,杰斯瞇起眼睛,怒视着少年。

 

「你这小子,该不会是想测试我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才露出破绽……」

「这可是我第一次战斗啊,明白吗?前辈,我还需要慢慢适应这个躯体呢。」

 

夕云吸了口气,硬是挥动翅膀将杰斯弹飞近两公尺距离。

是质量的差别吗?

杰斯懊恼地扶着身子,一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注意到另一个惊人事实,夕云的手臂位置不仅拥有翅膀,还有一对鸦爪,加上末端的脚爪,一共四足。

 

乌鸦是两足动物。

因此它们通常以跳走交替步法行走。

但是,接近乌鸦外形的夕云却是四足。这样他的行动模式,应该更偏向爬行类,与仅仅只是双手化为鹰爪、背上长着翅膀的自己相去甚远,是不能保持身体平衡战斗。

 

然而,那小子却能很自然做到——杰斯警戒地瞪视着夕云,准备发动第二轮进攻,却受到一股剧痛的冲击。待他颔首时,却发现自己的鹰爪上,扎着数十根漆黑的羽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杰斯一边露出狼狈的表情,一边痛苦地嚎叫着。

 

「这哪是乌鸦的羽毛,根本就是仙人掌啊啊啊啊啊!」

「很痛吗?」

「废话啊啊啊啊啊啊!」

「抱歉,我真的只是第一次战斗,如果你感到痛的话,那就好办了。」

 

说完,夕云张开翅膀,身上的羽毛就像弹幕一样射向杰斯。看着对方惨叫的样子,夕云甚至感到不可思议。

不仅是因为自己能熟练掌握实战,还有心境上的变化。若换成过去的自己,估计早就吓得屁滚尿流。

但此刻却能坦然接受这些,如同战场上厮杀的士兵一样,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杰斯大人!」

 

原本袖手旁观的同伴也看不下去了,他们纷纷拍动翅膀,扬起尘埃,仿佛烟雾似的围向夕云,似乎打算速战速决。

 

「——嘿!」

 

雾歌挥舞着水枪,象是看准这个时机般的,扫射出高密度水流,呈直线清扫完了一串敌人。宛如河川边盘旋的水龙,向着全军压上的鹰人发出奔流咆哮。单论射程范围,将半径十公尺内的目标覆盖,这已经远远超过「枪」这种定义。就连一旁的夕云也感到很不可思议。

 

「这还是水枪吗……」

「是圣枪,快纠正你的发言!」

「喔,因为是圣枪,所以射出来的就算是自来水也叫圣水啰!?」

「笨蛋,这就是圣水!快看,那群邪恶的家伙正在被净化!」

 

夕云循着视线望去,乍然一惊,只见那群鹰人不停地拼命挣扎,他们的翅膀被黏糊糊的液体粘在地上,无法挥动。

而那些粘液,正是之前的圣水。

 

「这其实是胶水吧……不过,那样的话应该很容易挣脱?」

「还不明白吗?看到他们痛苦的表情没有,那是他们被圣水净化后,正以畏罪之心在向我跪地求饶!」

「不,这无论怎么看都是试图摆脱而在挣扎吧……」

 

夕云的语气透露出些许无奈。

尽管如此,他还是承认了,这个「圣水」的沾黏性确实超出想象。

将那群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怪物活活缠住,这看上去简直比二零一粘着剂还夸张,如同魔法。

 

但现在还不是感叹这种事情的时候。

夕云蹙起眉宇,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环顾四周,总而言之,在解决所有疑问之前,还是先尽早结束这场战斗吧。

 

「接下来只剩一人了吗……」

 

半鸦少年轻声感叹着,却没想到对方已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那个银发男溜走了吗——得出结论的他松了口气。

 

「后面!」

 

雾歌蓦然大喊,夕云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张开翅膀,紧咬牙关。却没想到对手并不像之前的杰斯那样贸然上前,而是将羽毛编织成弹雨,如同夕云之前那样射击,只不过速度更快,火力更强,是堪比狙击枪子弹的秒速。

 

「我可没杰斯那样天真。」

 

面对银发男压倒性的火力,夕云一边狼狈抵抗一边思考,想从中找出破绽——这群怪鹰都具有这般可怕的力量?那么,是之前的鸡冠头太过小瞧自己?还是说只有这个男人是特殊的?

 

「但你不可能一直这幺射下去!弹数是有限的对吧!何况我能用翅膀全力防住!」

 

夕云放声吼道,想引诱对方近身决斗。果不其然,银发男随即放弃射击,以飞鹰般的姿态跳跃,右臂位置的鹰爪划出优美弯弧。

 

「趁现在!」

 

然而,夕云的乐观只持续了一秒不到,当他刚要做出动作时,森森鹰爪便已架在自己脖子上,简直就像经过提前计算一样。

 

「可惜你打错算盘了,小子。」

 

银发男人抬起下颚睥睨着处于弱势的少年。

 

「啊,的确,是我太乐观了……」

 

夕云一脸倦怠地沉吟,仅是须臾之间就分出胜负,只能说双方级别相差太多,何况以数量而言的话,不、不对———

 

「等、等一下!」

 

意识到什么的夕云表情一变,急忙挥手。

 

「嗯?」

「你们究竟想怎样?明明这么强,应该是有什么计划才对吧?比如侵占整座城市什么的,可为何却要对一个小女孩……」

「看来你还什么都不明白。」

「喔……是吗……那么,可否告诉我详情?我……我很好奇!」

 

夕云一边装腔作势地扯开话题,试图分散对手注意力的他,斜着头向不远处的雾歌投来求助目光。「快趁现在使用圣水!」——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这么高喊,但雾歌却反常地楞在原地,就像机器人耗尽电能一样。

 

射啊!快射啊!她究竟是怎么了?刚才不都是大好的机会吗!

夕云抿了抿嘴,拼命压制心中躁动的他,眼神也开始慌乱,银发男的速度并不比之前的鸡冠头快多少,偷袭的话,应该是可以搞定的!只要肯射出去的话———

 

「没用的,圣水……对那家伙是没用的,就算射过去,他也能提前避开,甚至还会波及到你。」

 

雾歌支支吾吾地辩解,似乎看破夕云的心思。对此毫不在意的银发男,自顾自地耸耸肩。

 

「小雾歌说的没错,我和你们不同,根本就不存在『破绽』这种东西。」

「因为你有预知类的超能力?」

「傻瓜,根本就不存在那种东西,不然你早就去天国去见上帝了。」

 

面对夕云的疑惑,银发男冷不防地捧腹大笑,以食指指着自己的眼眸。

 

「我的名字叫鹰眼。人如其名,我和那些家伙最大的不同,就是这双眼,没错,只要我的部下还在,他们就会将视觉上……收集到的信息全共享在我的眼睛里。」

「那么,只要戳瞎他们的眼……」

「放弃吧,你可以将他们本身就理解成我这『双眼』的一部分。」

 

自称为「鹰眼」的男人,嗤笑着张开双翼,说出这惊异的事实。

 

「换句话说,你们全都逃不掉我这双鹰眼……明白了么,卑微的鸦,就算用迷雾隐藏身姿,也无法回避灭亡。」

「原来如此,完全被摆了一道……」

 

夕云恍然大悟,难怪之前会那么顺利。

打从一开始,鹰眼就只是利用部下,摸清这边的行动而已。

 

「鹰眼!」

 

雾歌睁圆双目,大声疾呼,似乎是在警告对方的样子。

 

「哦呀哦呀,总算生气了吗。抱歉,我可没忘记小雾歌妳的王牌哟,只需要在起雾时刻扯下口罩,就有可能打倒我,对吧?」

 

银发男陶醉似地继续揶揄。

 

「但是在那之前,我会先干掉这傻小子。明白吗?如果不想立刻失去『希望』,就别给我做傻事。」

 

「我明白的……」

 

雾歌低下头鼓着脸,厌烦地说道。

 

「乖孩子乖孩子,那么,接下来就照我吩咐的,把……」

 

话刚说到一半,鹰眼的音调突然缩了下去,仿佛被人近距离指着额头时的晕眩感让他意识到似乎被什么瞄准。

在他太阳穴右侧的浓雾中,此时正伸出一管阴森的枪眼。而在其后,不知从何时就埋伏在门边拐角的旗袍少女,正带着明显的杀气拔枪指向他。

 

「啧,来得可真及时呢。」

「是你废话太多,错过最好的机会。」

 

旗袍少女冷笑着回应,红玉色的双眸像吸血鬼一样显眼,那甜蜜而又不失优雅的声线,甚至令夕云也不禁怦然心动。

 

「香兰!」

 

听到声音的雾歌立刻欣喜抬头。

 

「不好意思大小姐,我来得太晚了,没办法,最近超市的半价便当战争太过激烈……」

「呼……没关系,只要买到草莓麻糯便当,妳就算圆满完成任务!」

「非常抱歉,那份便当似乎被一对双胞胎抢走了。」

「呜,这么快就遇上强敌吗……」

「不,我来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在柜台付款了。」

 

被称为「香兰」的少女拼命解释,似乎完全没把其它人放在眼里。被无视的鹰眼顿时正色,本有机会偷袭的他,揪了身边的夕云一眼,无趣地嘟囔。

 

「女士们,稍微有点危机感好幺?还是说这小子怎么死也没关系?」

「香兰,阻止那个家伙。」

「既然大小姐都说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

 

香兰一边调侃地说着,点头示意。

 

「我对自己的枪法向来很有信心。还是说,鹰眼先生更有把握胜过格洛克十八式手枪的射速?来吧,看看是你下手更快,还是我的枪更快。」

「妳想跟我打赌?就凭这把枪?」

「不是打赌,而是胜利宣言。想要比的话,输的人一定是你啦。这把枪里可是专门装填了针对你们的子弹。」

「阿夫沙尔……新研发的毒素弹……妳想同归于尽吗?」

「也不是不可以喔。」

「疯婆娘……」

 

鹰眼不快地皱起眉头,伴随着愈加沉重的火药味,汗珠流淌。

毕竟就三对一的现状而言,他也不能保证必定成功,眼下考虑的,或许是能否全身而退的问题。

 对于鹰眼来说,哪怕是百分之一可能性的失败也绝不允许。何况,还有事关一族未来的选择题,摆在他的面前。

 

是要在这里了断吗?

还是等待她们完成最后的「拼图」之后,再一网打尽呢?想到这里,男人做出某个决定。

 

「好吧……」

 

鹰眼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神情看来不再是之前那般从容。

 

「我先把少年放了,作为条件交换,请允许我带着部下们撤退如何?」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这种条件?」

「就照他说的做,香兰。」

「……是。」

 

面对雾歌的命令,香兰心有不甘地颔首。鹰眼则是谨慎地后退一步,要求夕云自己走过去。

 

「少年,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夕云……」

「嗯,不错的名字,我记住了。放心吧,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还有……」

「还有啊?」

「小心那两个女人,尽管我们站在敌对立场,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别什么话都相信她们。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不过是她们的棋子。」

「我觉得你没资格这么说。」

「哈哈,到时候你就会明白。」

 

说罢,鹰眼露出愉悦笑容,将被扎成刺猬的杰斯拖走。并从雾歌那里获得解除「圣水」的药剂,带着剩余部下撤离。

 鏖战结束,四周再次回归郊区般的空旷,看见鹰人们纷纷飞走时的异样平静,伤痕累累的夕云也不由得对那群人的底细更加好奇起来。

 

「那群家伙似乎比想象中还言而有信嘛。」

「真吓死我了……」

 

就在这时,香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大口喘气的她,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原本打算感谢她的夕云顿时措手不及。

 

「怎么了,香兰姐?」

「还以为这次会行不通呢。」

「……妳说什么?」

「那把格洛克手枪里并没子弹。大小姐正是知道这点,才叫住我。」

「…………」

 

夕云哑然无语。

回想起鹰眼之前的告诫,一股不安涌上他的心头。

 

「那边的雾鸦。」

 

这时,雾歌骑着三轮脚踏车来到夕云面前,压低音量喃喃开口。

 

「哈……妳、妳是在叫我吗?」

 

夕云愣愣回应道。

 

「你可是我的第一块拼图。必须,老实,听话。」

 

雾歌一边夸张地说着,从杏色小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描绘着「乌鸦飞上蓝天」的水彩画,只不过相当简陋。

 

「拼图?又是小孩子的游戏吗?」

「听好了!这可是打开雾外世界的钥匙,你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因此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吗……」

 

夕云眉头一皱,面无表情地低语,自己原本就没有那种想法。但是自从变成「半人半鸦」的怪物以后,内心的希冀却从「零」开始膨胀起来。

 

「……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雾鸦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我如今的想法却只有一个……我想改变现状!变回真正的自己!想要回归正常人类的生活,就……这么简单……」

 

看着少年认真的模样,雾歌一瞬间心跳加速,嘴角扬起微笑。

 

「想要变回去的话,就随同我来。」

 

听到女孩银铃般的开心笑声,夕云默默凝视着她。那是交织着错愕、疑惑与渴望的复杂目光。对于现今无依无靠的少年来说。雾歌的存在,至少象是来自黎明的一线曙光,照亮了前方小路。

 

暂且跟随一段时间吧。

得出这个结论的少年,似乎已下定决心,静悄悄地跟在女孩与少女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