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約在十年前,世界各地開始大量地出現「天使」的目擊報告,甚至連電視節目都「現場直擊」到了相當清楚的影像。

因為它們出現的造型就是一直在人內心裡根深蒂固的那個模樣,令人想不相信也難。於是,人們開始轉頭看向握有那個宗教地上發言權的國家,希望能得到個明確的解答,因為有人連末日學說都搬出來了。

但即使眾人的壓力毫無掩飾地加在他們身上,那個國家還是一直拖到承諾日期的七天後,才透過世界性的實時實況轉播告知實際的情況……

當苦着臉的教宗,利用各個實時翻譯人員把結論告知電視前方的眾人時,大家與其說是震驚,還不如說是……果然如此?

因為啟示錄實在不能算是冷門的名詞,即使在網絡和報章雜誌上,也早已繪聲繪影地猜測是否是「天國大收割」的到來……

只是人們始終無法接受,所謂的舊世界就這樣到此為止了。

「但其實也不是沒有好消息」,教宗無奈地表示,天使們還是提供了一種類似於折衷的方法。

而那個方法也就是老是在她身邊晃呀晃的這個迷你天使了……

所以事實上,每個人所背負的天使,都象徵著一個人的「末日」到來,端看那個人在一生里犯下的七宗罪規模。雖然大部分人似乎還是能在那個「末日」到來前壽終正寢,但偶爾還是會在報紙新聞里聽說哪個名人在某處遭到「天罰」了之類的消息。

如果要提,最出名的大概就是某個非洲小國的狂人吧?因為種族大屠殺之故,在他身邊的天使迅速茁壯到原本的正常人型尺寸。當然在那之後,天罰就毫無遲疑地降了下來,雖然在他身邊的人很無辜地遭受了波及,但直徑一公里對這些天使而言應該已經算是很努力地抑制了規模吧?畢竟天罰的威力是和罪的規模成正比的。

所以小到毀滅自身,大到害人害己,這種直接的價值觀大大的改寫了世界上的政治動態。

這幾年,國際情勢實在是和平了不少,至少那幾個大國現在也面對了──在按下了核彈的按鈕之際,可能會真的因為「暴怒」或是「傲慢」帶來的罪罰,導致報復性的核戰爭爆發。

而那個代表性的宗教國家,身為神的地上發言人,也開始以在各國的大使館為單位,負責受理關於天使的各種「諮詢」服務。

因為人們都會忍不住想問,自己的這個行為到底讓「末日」拉近了多少?或者說「成長到這個尺寸后,還有多少的額度可以讓他使用」之類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都推給了那些負責的外館人員。

而且最常見的狀況就是,總是會有人想說「再一點點應該沒關係吧」、「沒有那麼衰的吧」,然後變成像是在玩俄羅斯輪盤般「爆掉」的慘劇。

所以為了避免類似的結局發生,各國只好想盡各種方法,希望能有效率地將這些意外狀況排除掉。而最典型的防範手段就是不時在電視里或小區廣播中,像是跑馬燈般不斷重複的……

「……本日天使預報,各地的末日指數如下,台北市屬於過量級,慎防各大辦公區會議室的「末日」產生。基隆市為輕量級……」

就像這樣。

「方陽學弟,你應該有在聽吧?」

卡茲。

卡茲。卡茲。卡茲。

爆出青筋的江雨菱一把搶過方陽手上的洋芋片,這大概是她有生之年頭一次發這麼大的火。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啦!」伴隨着咬牙切齒地吼叫聲,洋芋片連同包裝袋子成為了江雨菱腳底下的殘骸和垃圾。

踱着腳的江雨菱瞪着眼前有着龐大體型的學弟,自從確認了方陽的身分之後,她想過了很多方式來報答之前的恩情,不過無論如何,設法解決方陽的身材問題都是最刻不容緩的要務。

畢竟無限制的飲食導致身材走樣顯然就犯了七大罪里關於「暴食」的項目,而且體重在這一個月內增加的幅度實在是超出正常人的努力程度。當然方陽的迷你天使狀況也相當糟糕,雖然整體高度不變,但她橫向發展的身材和正常人增胖的比例顯然不可同日而語,光就外觀來看,那個天使礙眼的程度大概和拍攝觀光景點時遮擋的電線杆一樣討人厭。這麼說起來,他們當時在校門口時就是因為天使遮擋光線造成的明暗落差,導致她一瞬間沒辦法看清楚方陽的臉孔嘛。

「可是妳說的那些我都已經聽到爛了啊。」方陽舔着拇指上的洋芋片碎屑,陶醉似地回味着牛排口味的餘韻,「那已經是小學的教材了吧?」

「的確是啊……」江雨菱同意的點了點頭,「不過我就是看你一點也沒有記起來嘛!」

「不然怎麼會每次看到你都是在吃東西啦?」在說完了這句話之後,江雨菱發現方陽手上又多了一包五香O乖。

「你真的有照我的計劃表進行減肥嗎?」搶先一步阻止方陽打開零嘴的江雨菱問着,「放學后的五公里慢跑呢?」

「有啊!我特地提早了半小時去跑呢」方陽笑着這麼說,只是眼神還是緊緊跟隨着剛剛從他手中搶走的零食。

「嗯……那怎麼會這樣呢?」江雨菱無奈地思索着,運動持續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兩個禮拜,雖然她知道以方陽目前的體重,要馬上看到成效應該不太容易,但實際上計測的數據卻還是不斷地往上攀升。

「等等……你說提早半小時?那為什麼到社團教室還是那個時間?」江雨菱忽然發現了別的疑問,她瞇着眼睛提出了她的疑點,「老實說,你到底中間有沒有繞去別的地方?」

「冤枉啊,大人!當然沒有啊……我確確實實把時間都用在運動上了。」

「那到底是為什麼……」江雨菱沉吟着,沒有什麼比計劃沒照着自己想的進行還讓她煩惱的了。

「我想想喔……慢跑的時速大約是十公里,步行的時速大約是三到五公里,這麼說來你提早半小時開始,所以大約有一個半小時讓你跑步……」

「呃……」站在一旁聽江雨菱計算的方陽似乎冒出了不少冷汗。

「就算是扣掉體力上的誤差,也就是正確答案是你根本都是用走的嘛!」很快地計算完畢的江雨菱用拳頭擰着方陽的兩邊太陽穴,「說好的慢跑呢?」

「對了!另外還有減肥菜單呢!你有照着我訂定的菜單進食嗎?」

「嗚嗚嗚……這個我真的有照清單上面吃喔。」脫離學姐的束縛的方陽揉着太陽穴說著,「吃東西這件事情怎麼可以偷工減料呢?」

「而且,還多加了下午茶和消夜,是吧?」

「學姐你漏說了早早餐喔。」

「這樣啊……」江雨菱醞釀了一下氣氛,她的天使也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最好這樣可以減肥成功啦!」咆嘯聲響遍了整間社團教室,感覺就連教室大門都晃了一晃。

「而且你看看你,到現在為止根本都沒停過嘴巴吧?」江雨菱無奈地看着方陽打開了第三包零嘴,這次是薯片啊?怎麼都是高熱量食品呢?

「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自覺啊?你知道你現在距離『末日』警報發布說不定只有十隻指頭數得出來的時間耶,難道是真的想死嗎?」

「可是就算雨菱學姊這麼說,實在是感覺不到什麼危機感啊?」

「到了真正有危機感的時候就太遲了吧?你想等聽到立體聲警報以三百六十度環場音效播放,才會感到危機近在咫尺嗎?」如果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江雨菱覺得根本是可以預見的未來。

沒有危機意識加上無法抵抗慾望,真虧得方陽可以成功長大成人,只是記得他確實在一個月前的車禍時,還維持着有如體育社團選手的標準身材啊,如果說有什麼特別的因素可以作為將方陽造成如此田地的始作俑者,那一定是在這個月內碰到的。

「我說……方陽學弟你啊……」

正打算開口詢問的江雨菱卻看到了方陽正收拾着包包,準備要離開社團。

「方陽學弟,你現在就要回家了?社團活動都還沒開始呢?」什麼問題都還沒發問,讓江雨菱急忙開始阻止。

「真的很抱歉啦,學姐!」方陽沒有停下自己的雙手,顯然有更急切的事情需要他做,「我已經和人有約了。」

「女朋友?」

「喔……當然不是。」背着背包的方陽說著,「是好哥們……我們說好要去進行第四十回美食饗宴之旅呢!」

「四十回?該不會是每天都算是一回吧?」

「賓果!今天我們的目標是台北市東區,這次一定要挑戰十間店成功!」

「真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也就是說最大的禍源就是這個吧?」拎住方陽衣服后領的江雨菱這麼說著,因為憤怒而顫抖的手指控制住了方陽的移動方向。

「雨菱學姊?妳這樣我沒辦法走路啦……」

「不……我正在想要怎麼處理你……首先你就先正坐吧?」

「咦?」不過雖然想質疑,感覺江雨菱眼神中殺氣的方陽還是選擇趕快到角落擺出正坐的姿勢。

「方陽學弟。」

「是?」

「你缺乏自覺和危機意識。」江雨菱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金石聲。

「呃……」

「這就好像置身在冰天雪地里卻不自知……」

「我覺得好像在某本漫畫里看過這個哽?」

但江雨菱沒有理會方陽的感想,因為無論怎麼說,她終於知道了這一個月來方陽體重暴走的原因,可是即使現在開始嚴格管理方陽的飲食和運動,也難保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出現其他的變量。正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當一個人已經習慣了揮霍和浪費,那要他忽然大徹大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也就是說,就算阻止方陽的「美食饗宴之旅」,或者禁止他和朋友見面,都不見得能確保方陽能找回正確的養生之道。這讓江雨菱相當頭疼,即使方陽局促不安地在坐在她的眼前,貌似守規守矩,但深深的不安感還是逐漸浸透了她的全身。

就在江雨菱腦袋不斷地進行高速運轉,即將過熱的時候……

學校內部的廣播系統卻忽然發出了短暫的雜音。

「『末日警報』!『末日警報』!本區偵測到C級規模的『末日』發生,非相關人員請立即前往最近的避難所避難……重複一次,本區……」下一刻,在校舍里開始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警告聲響。

是她一直擔心的「末日警報」。

但太快了!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還有許多地方沒有努力,更重要地是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走道上不斷地傳來急促的奔跑聲,校內社團教室里的學生們開始按照着過往演習的安排一樣依序撤離……

只有她仍然盯着響起廣播的音箱。她咽了一口口水,感覺到辛酸和無力感,然後動作僵硬地將視線轉向即將爆炸的學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