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請問……」留着一頭及腰黑髮的女孩將手中的傳單遞給了路過的男學生,「你有看過這個人嗎?」

從她紅白相間制服上的學號可以判斷出她是這所高中的三年級生,如果在開學典禮上有成功趕跑瞌睡蟲,應該會對於作為學生代表致詞的這位女孩有一點記憶,而且嚴格說來她是個五官端正、容貌秀麗的美少女,如果能克服當時學生和講台距離的限制,應該會立刻留下深刻的印象。

「啊……嗯……可以請妳再說一遍嗎?」

但收下傳單的男學生並沒有聽請楚女孩的問話,這位高一新生因為實時性的精神衝擊,一瞬間陷入了魅惑的狀態,使得他根本沒聽到問話的後半段。

「我是想和你問一下,你有沒有見過這張傳單上畫的這個人?」

女孩再次重複了她的問題,看來這並不是第一次發生的狀況,使得她在應對上相當從容,只是還是可以感覺到她的憂心,因為它們都化作實體出現在她的眉頭和聲音里了。

在傳單上印着的是一個有着蓬鬆頭髮的陽光型男孩……的頭部,這是張素描圖,將男孩的表情和笑容輕易地捕抓下來,再復刻到原先的原稿之上,即使在大量生產的複印件中可能略顯失真,但至少看的出來完整重現了五官的輪廓和細部特徵。

「很抱歉……我真的沒有看過這個人……」

但得到的答案卻令人失望,雖然男學生顯然也滿臉歉意,而且可以看得出來他相當懊悔失去了可以繼續對話的機會,但在這個開學才一個月的新學期里,的確是無法期待新生們還有足夠的內存去容納某個不認識同學的臉孔。

「不會的!謝謝你的幫助。」

對話很快地被切斷,女孩轉頭再朝向另一個踏入校門的學生遞上傳單,這使得這名男學生滿臉失望地踏入校門,而且大概會在今天下課為止都不斷地左右張望有沒有這名學姊的倩影,或是關於她找尋男孩的線索。

當然這位在下堂下課後,就會出現在男學生剛買到的女學生情報中的女孩,名字在二、三年級里相當出名,因為江雨菱一直是在S高中里的風雲人物,不只是因為那張可愛的臉孔,而且還因為她的成績一向在公布欄上名列前茅,也常常在校際運動比賽中得名。對她的導師而言,這位乖巧的學生也在準備教材時給予了相當多的幫助,身兼班長的她不只是完美地處里好班上事務,也會主動幫助學習力低弱的同學筆記,還給予其課後指導。

所以認識她的人應該都會懷疑地看着她這幾天的行動,並對她所關切的這名少年充滿好奇,畢竟截至今日為止拒絕告白人數已高達三位數的高嶺之花,她所關心的對象到底是什麼人?又或者說她為了什麼理由找他?大量懷疑所培育出的謠言之花大概已經種滿了整間校園了吧?

(雖然應該在背後默默地守護她的天使要加入探究的人群中是很要不得的行為,但即使是我也會有好奇心的,是吧?是吧?)

(就容我今天稍微任性一下吧?)

(那麼……)

(請問一下喔,江雨菱小姐,妳在找的人到底是誰啊?該不會是男朋友吧?)

「當然不可能……」江雨菱斬釘截鐵地表示。

(這樣啊……感覺讓人安心不少呢?那總該有什麼原因吧?)

「其實會來校門口找尋圖上的男孩,也是迫不得已的做法,一切的源頭大概得追溯到一個月前的意外……」

(說到這個,我的確有印象耶……)

(記得是在妳回家的路上發生的那起車禍是吧?)

「是啊……」江雨菱不由得嘆了一口,「沒想到會遇上發生「末日」事故的貨車,還好那個男孩在情況緊急的狀況下,將我推離了車子衝來的路線,這應該說是九死一生吧?」

(嗯嗯……的確是呢,雖然救了妳一命,可是那個男孩似乎也不是毫髮無傷吧?)

「對啊!」沉浸在記憶中的江雨菱似乎逐漸喚回了遇到男孩的過程,「在閃避的過程中,應該有被車子稍微波及到了,但是雖然他走路一跛一跛地,起身之後的第一件事卻是問我『妳有沒有受傷』呢?真是個怪人吧?」

(是啊!如果是我,起身第一件事一定是對撞過來的車子飆罵吧?比如說「你開車有沒有長眼睛啊」,還是「(消音)!(消音)!」吧?還真是個奇怪的孩子呢。)

「我沒有在問妳會做什麼啦!雖然我很好奇被消音的部分是什麼。」

(那麼妳之所以把那個男孩的樣子畫下來就是因為要把他找出來嗎?難道妳當時沒有問他的名字嗎?)

「這個嘛……我是有向他問他的名字,還想幫他叫救護車,可是他只是笑着和我說『沒關係的』,然後就一拐一拐地走了。」

(看起來妳很後悔呢……)

「對啊!可是他都已經這樣說了,我總不好意思再繼續問吧?」

(但是這樣感覺像是大海撈針呢?難道除了畫像以外,沒有什麼可以當作找尋目標的依據嗎?)

「記得他走的時候有喃喃自語地說,『開學典禮可不能遲到啊』,而且那的確是我們學校的制服沒錯呢。」

(最重要的「學號」呢?)

「我下次會記得記的啦。」江雨菱搔着頭說著,看來這點也是她現在懊惱的理由之一。

(所以把他找出來要幹什麼呢?)

「應該就是報恩吧?我們江家的祖訓一向是『有恩報恩,下略』,雖然他當時很明確地拒絕過了,但報恩這種事對我們家而言可不是對方單方面說了算,我一定要把他找出來,親口對他說『謝謝』不可!」

(也就是妳當時沒對他說「謝謝」啊……)

「對啦!對啦!當時事態那麼緊急,我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會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不是很正常嗎?」

「而且……感覺妳一直在吐槽我耶?說那些話的就是這張嘴嗎?」江雨菱伸手捏住了對方的臉頰肉。

當然對方只有露出了無辜的表情。

畢竟天使是不會說話的,以上全部都是出自於江雨菱的自問自答,只是苦無沒有朋友可以討論的她,如今就連天使的翅膀也想要借(取自「連貓手也要借」)。

就是從某一天開始,人們身邊都多了一隻二頭身的迷你天使,人們藉由迷你天使的善意提醒,不斷地規避着即將犯下的過錯和罪業,而這都是為了避免將要到來的「世界末日」。

所以江雨菱的身邊當然也有一隻天使。她的天使比起周圍人們的,似乎更加迷你了一點,這當然不是天使自發性減肥的成果……

人從出生開始就不斷地累積罪業,傲慢、嫉妒、憤怒、懶惰、貪婪、暴食及色慾「七大罪」,這些人類的慾望會不斷地「流入」天使的體內,使得天使慢慢地膨脹身型,雖然根據罪業的累積方式不同,天使的膨脹方式也會有巧妙的變化,不過到了最後,都會迎來相同的結果,也就是被稱為「末日」的結局。「末日」會造成和至今累積罪業同等級的物理性爆炸,因此除了自身的毀滅以外,往往會殃及池魚。

而如果不斷累積善行義舉,也就是所謂的「七美德」,謙卑、寬容、耐心、勤勉、慷慨、節制、貞潔,也能逐漸縮小天使的尺寸,只是沒有累積罪惡時那麼明顯就是了。

所以江雨菱的天使之所以呈現了與正常人不同的成長趨勢,可以說完全都是因為她自己的努力。像是在學校里加入服務性質的社團,為學校的環境整潔做出貢獻,定期幫助小區清掃,甚至是自願性地幫棄養的貓狗找尋主人。即使這些行為可能只是在深不見底的水潭在倒入一小瓢水,但積少也會成多,這些都完全如實反映在她的天使身上。

隨着踏入校門的學生減少,江雨菱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雖然為了兼顧社團和班長職務,她只能利用早自習前的十幾分鐘,但這樣發放傳單的時間也差不多過了一個禮拜了,卻始終沒有任何關於恩人的下落,這讓她產生了相當的挫折感,也許是她的素描功夫還不到家,或者是那個戲劇化的相遇讓她過於美化了男孩的形象。

「果然還是找不到嗎?」就在她將早上付出的努力用這句話作結束的時候,她忽然感受到了某種詭異的氣息。就連迷你天使也像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一樣拚命在她頭上轉圈圈,因為一個龐大的影子就這樣覆蓋了她全身,讓她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一名男子就這樣在她眼前停下了腳步,雖然背對着陽光看不清楚男子的臉孔,不過那件衣服,的確是這間學校的制服沒錯,所以是學生嗎?只是制服的鈕扣並沒有完全扣上,物理上的限制使得任何試圖扣上全部鈕扣的行為成為了不可能的任務。

(意思是他是個胖子沒錯吧?)

原本不再發言的天使再度開啟了話匣子,不過這多半是因為江雨菱面對了大概有她三個人寬,五倍重的人肉牆壁,在精神上短暫逃離了現實。

當男學生的鼻息隔着幾十公分的空氣呼到了江雨菱的臉上,她腦子裡想着的只有兩個念頭,要被吃掉啦!還有妳這雙笨腳,快給我動啊。

啪答。

傳單從江雨菱的手中滑落,落到了的柏油路上,恐懼感剝奪了她的力氣,沒有尖叫地逃跑只是因為她連逃走的力氣都消失了。

男學生開始挪動了他碩大的身體,正當以為他即將往前撲來……

嘿嘿呦。

「咦?嘿嘿……呦?」擺出了防衛架式的江雨菱不自覺地跟着復誦了一遍對方的話語。

只見那名男學生挪動着他的上半身,試圖彎下他的腰身,即使再努力嘗試,但沒有腰就是沒有腰,所以他第一次的嘗試很快就宣告失敗。

逐漸適應了光暗之後,江雨菱發現到其實這個男學生似乎並不如想象中凶神惡煞,雖然滿臉橫肉,丑到極點,但他的表情卻有着溫柔的曲線,就像是在彌勒佛像的臉孔上再多加了幾筆線條。

男學生顯然沒有放棄他的嘗試,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毛巾,稍微擦了擦剛剛努力過後的汗水,然後緩緩將兩足往左右分開,隨着他不斷地努力,他的身體重心開始緩緩地下移。然後逐漸將上身前傾,在經過了幾個一秒的努力之後……

「耶!我拿到了……」男學生撿起了所有散落在地上的傳單,直到這時才讓江雨菱想到了原來這個人剛剛的動作,只是為了要幫她一忙。

「嗯……謝謝……」一想到剛剛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讓她羞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沒關係的。快要開始早自習了,學姐妳也趕快進去教室吧。」將傳單的回給她的男學生這麼說著,然後緩緩地繼續往校舍的方向走去。

(這樣好嗎?妳不是說要說「謝謝」?還要報恩嗎?呃?家訓是「有恩報恩,下略」,是嘛?)

「嗚……就不能讓我先做好心理建設嗎?」江雨菱幽怨地和天使抱怨着,但她也知道這個行為是對自己信念的背叛,所以問題總是該面對的。

「同學!同學!等等呀……」江雨菱追上了剛剛離開的男學生,雖然他很緩慢,但寬大的步伐讓他確實地遠離了校門口。

「嗯……你叫什麼名字?」

「是學姊啊……我是方陽,剛剛那只是小事,真的不用對我道謝啦。」

「不是啦!我是希望你看一下這張傳單。」終於趕上來的江雨菱再次地奉上了手中的素描複印文件。

「你有看過這個人嗎?」

只見男學生仔細地端詳着靠向前來的紙張,在沉思了半秒之後,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搥了搥手。

「怎樣?」

「我記得我天天都會遇到他啊。」

「咦咦咦!是嗎?」

「尤其是照鏡子的時候。」

果然?雖然她心裡隱約覺得是,但直接獲得了證實還是讓她相當震撼。

「方陽學弟,你還記得你一個月前救了一個差點被車撞上的女孩子嗎?」

「是還有點印象啦……畢竟就是當時骨折讓我在家休養了一整個月嘛。」

「真是悲劇呢……不對……方陽學弟是嗎?」

江雨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到底是甚麼原因讓你只有一個月變成這副模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