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 1月1日 中午 12:46分 非洲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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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杰克正驾着车辆自游击队据点往旅馆开去。

其实他算得上是归心似箭,因为在这样的地方,他实在无法放心皮诺可一人独处。

但是这附近的路况太糟了,这辆由这个国家总统提供的劣质车行驶得相当吃力,害他不得不在出发前后都加固一遍放在车上的手术箱。

而且... ...黑杰克皱起眉头看向道路——从刚刚开始就能听见似有似无的炮弹爆炸声,他十分清楚那意味着什么,这一刻却无法绕开道路,只能硬着头皮加速前进。

就在转过又一个弯时,他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冒着火焰的小山。

大概刚刚听见的炮弹声,其中之一便是对准了这儿吧?

黑杰克暗道晦气,但也无可奈何。

他并不是很害怕被这个国家的士兵抓住,但如果被那些疯子当成敌人直接炸死,那是何等的冤枉啊。

想到这里,他踩着油门的脚再次用力。

但是在这一刻,那座小山半腰的坡道上却忽然滑下一个人来!

‘咿——’汽车发出了刺耳的急刹声来,因为惯性猛然前倾的黑杰克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那个滑下来的人。

那是他见过的一个女人,一个孕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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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雅紧紧压着帆布,唯恐自己从上面滚下去,但好在坡道并不算太斜,让她有惊无险地触到了地面。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的耳边猛然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

一股既恐慌又欣喜的情绪自迈雅心底翻起,她连忙吃力地瞪大早已黯淡下来的双眼,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喂,你... ...遇上了袭击吗?”有些低沉的男人声音从面前传来,但迈雅却发现自己眼前仍然是一片接近黑暗的模糊。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双眼已经不可靠了,认命地低下头来。

“救救我... ...请带我去医院。我的肚子中了弹片,我的孩子... ...我的巴布鲁... ...”她向前抓去,独手死死地拉着对方的衣服,用慌乱却清晰的话语急促地朝对方哀求起来。

几乎在说出口的同一时间,一只有力的大手就抓住了她的左手。

“你这伤势... ...不可能到得了医院的,最近的医院距离这里都得有三十公里啊!”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但迈雅却被他的话语猛然击中心脏,脑袋只觉得一片眩晕。

“不!!!我的巴布鲁!!!不!!!我锯断了自己的手臂,只是想让我的巴布鲁能够看见这个世界,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巴布鲁!!!”

迈雅彻底失去了希望,她的心中只剩下了一把锯子,不停地拉动着,把她仅剩的理智一点一点割去。她疯狂起来,抓着对方的手臂不停哭喊、乞求,只为了宣泄心中沉重的那份东西。

尽管她的心灵已经跌落到了绝望的深渊。

“不... ...你不能救我了。巴布鲁,被夺走的我的孩子啊啊啊啊!!!”

没有了,一切都... ...

不管是父亲,还是丈夫,亦或者是从小被自己看到大的弟弟。

以及这沉重的孩子... ...

没有了,全部都被... ...

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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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杰克被面前孕妇的伤势与话语震撼得冒起鸡皮疙瘩来,他这会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凄惨的断臂孕妇,并不只是简单地被卷入了袭击之中。

她哭喊着,祈求自己去拯救她,尽管她大概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她口中的巴布鲁,那似乎就是未出世的孩子之名吧。

这个样子,简直就像很久以前的那个时候... ...

黑杰克猛烈地晃动自己的脑袋,把自己的思维从遥远的回忆拉了回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沉默让面前的孕妇感到绝望,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他双手握紧孕妇那只血迹斑斑的左手,俯下身来用再坚定不过的眼神凝望着对方溃散的双眼说道:

“我是一名医生,没有任何医生会放弃自己的病人。”

语言像是有了魔法的力量般,前一刻还在哭喊的孕妇忽然停止了自己的动作,缓缓地抬起头来,那溃散的眼神失去了焦点,并没有对上黑杰克的双眼。

映入眼中的她那朴素脸庞满是血污,可是这一刻黑杰克却无法从她这张脸上品味出任何邪恶。

“哇啊啊... ...”她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发出了一声哭喊,随着这声哭泣,孕妇的身体也瘫软下去,吓得黑杰克连忙扶住了她。

看起来是悬着紧张的神经忽然放松下去的原因,身体的疲惫一瞬间便把她拉垮。但这一刻一切都不用她担心了,因为她的祈祷起了作用。

“感谢神... ...”

她泣不成声,可是英文发音却比之前的副队长要好听很多。

“我可不是神派来的使者,说不定还是一个恶魔... ...”黑杰克轻轻把她放倒在地上,有些感叹地开口道:“你的伤势太重了,我审视了一下... ...你无法支撑到正常分娩结束的。就算是剖腹产,恐怕你这过多的失血也很难保住你... ...我的车上现在没有携带血浆,对不起。”

“没、没关系的,医生。”迈雅躺在地上,她轻轻咧出一道笑容来,可那染满鲜血的脸却让她的笑容变得凄然无比。“只要您能够让巴布鲁看一眼这个世界... ...看一眼这个将他外祖父、父亲、舅舅... ...还有我,都给吞没的世界。”

“尽管是这样的世界... ...我仍然想要让巴布鲁活下去... ...”

她的话语是那么的悲恸,让黑杰克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他咬着牙转过头去,去车上取来了手术箱。

听着黑杰克远去的脚步声,迈雅的笑容僵在脸上,但还没等她最坏的想象巩固,脚步声再次地回到身边。

"我要准备无菌手术室了,还有消毒。你... ...”黑杰克的话语忽然卡在喉咙内,因为那名孕妇忽然无声无息下来,被吓了一跳的他急忙踏步上前,用手指撑开那孕妇的眼睑查看。

“医生... ...我好像是快死了... ...”迈雅的话语听上去跟呻吟差不多,但她的声音虽然低迷,却又充满力度。尽管她看不见也不认识面前的男人,但在对方有力的声音中,她听出了一股自信与骄傲,所以她选择信任对方。

她相信着,尽管自己可能会在手术中死去,对方也仍然能把她的巴布鲁救过来。

“安心吧,我一定会救下你孩子的。”对方的声音有着如同迈雅腹部一样的沉重,他的手指刚从迈雅脸上离开,这一会回答时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在为手术做准备。

那话语的重量,让迈雅获得了安心感。只是在这一刻,她需要的却更多。

“医生!”迈雅的声音忽然嘹亮起来,带着浓烈的哭腔。

“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吧?这里没有人会爱他的!这里根本没有任何人有余力爱他... ...”

那声泪俱下的哭喊似乎豁出了生命一样地响亮,看似绝望的话语,却蕴含着某种祈求。

“就算这里没人爱他好了... ...那我会带他去国外,让他远离战争好好成长的。”

祈求等来了渴望中的回答,迈雅的热泪无法停止,却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

祈祷了无数年的祝福,在之前从未降临过。

但在所有亲人的重量加诸于这腹中婴儿的最后,祈祷应验了一次。

亲人们一定是把自己的份都让给了巴布鲁吧?所以在最后的最后,她等来了天使。

迈雅从未如此感到安心,如此平和... ...终于,她有些无奈,又十分幸福地笑了出来。

谢谢你... ...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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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杰克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孕妇——她挂着一抹凄然的笑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深深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举起的双手沉重无比。

他已经在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展开了无菌手术室,可是对象却在手术前死亡... ...亦或者说是死了其中之一。

“手术开始... ...”最后,他无力地睁开双眼,自口罩下发出模糊的低沉声音。

从一个死去的母亲腹中取出早产儿,这种手术对黑杰克而言简直轻而易举。

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连呼吸都压抑无比,沉重的胸口像被堵住气管一般难受。

他的双手都有些僵硬起来,握着手术刀都感觉有些下不去手。

这场战争,给他不少的利益。总统、游击队长都刚好需要他,让他在双方中获得不少的利益。

本该如此的。

可是一天又一天,他所看见的东西却让他开始反思为那两人治疗是否是对的这一事情来。

而这一刻... ...

明明是非常简单的手术,可黑杰克的汗水差点就进了眼睛,他不得不空出单手用一旁放着的镊子夹起棉球为自己擦去汗水。

与此同时,黑杰克单手执行手术,终于看见了婴儿。

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婴儿,虽然早产,但应该还很健康吧。

可是这一刻,那个处于一片血污中的婴儿,却是一动不动,也没有呼吸。

黑杰克的身体都为之僵硬起来,他慢慢地把婴儿从死去的孕妇腹中取出,瞪大的双眼紧紧盯着婴儿眉心处的伤口... ...

一块恶毒的弹片穿透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爱护这个婴儿的障壁,刺入了他的眉心!

轻得让人会有好像什么都没有抱住般的错觉,这个孩子可能刚在六斤左右。

可是这一刻,黑杰克却觉得手中这一动不动的婴儿有如山一般沉重,压得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我到底... ...】

婴儿... ...他没能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