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

國家與都市的象徵。

那是無數年輕人的嚮往。

數千年前,還未被神王收服、形成由神王統治的『伯格萊爾時代』的四方都市以及中央都市時常發生殘酷的戰爭。那時騎士還不是『榮譽』與『象徵』,只是單純的作為『兵器』服從隸屬國家的指令,四處征戰沙場。

隨着時代的演變、神王的統一,無名的世界被賜予榮耀的——『伯格萊爾』之名。

各國大體歸納成由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為主的『四方都市』;騎士也從單純的戰爭兵器逐漸轉變成另一種、能令大多數民眾接受崇拜和愛戴的存在,並且給予人們『騎士的出身前提是貴族』的刻板規定。

時至今日,成為騎士的要求不再那麼苛刻、也不再限制於『貴族』。而是由只要達成條件、接受專業的學園培育、從學園畢業且選擇志願的騎士團完成考核並加入其中,成為光榮的騎士團一員,即可被賦予『騎士』的身份。

——直到,魔人的出現。

騎士再次出現新的改革。

……

——以上記載自《伯格萊爾年代記》

※※※

「說起來,這條路真的沒錯嗎?路西法?」

與兩位好友一同身處在擁擠的耶茨區中央,金髮少年一臉懷疑的質問帶路的好友。

由於今晚即將要舉辦一年一度的盛大慶典——『篝火節』,耶茨區布滿熙熙攘攘的人群。居民們合力搬運、布置場地,每個人都是大汗淋漓,臉上的表情卻都很愉快。

向來與『工作』或是『辛勞』之類的字眼毫無相關的金髮少年,對臉上寫着『開心』卻在幸苦搬運沉重木塊的平民的行為舉止感到不解——儘管如此,他對這一幕的喜愛遠超不解。

看着人開心的臉,可能是他為數不多的人生樂趣之一。

「還有……阿伯特那傢伙到底跑哪兒去了?該不會爽約了吧?」

盡量的壓下高興的情緒,金髮少年刻意板着俊俏略白的臉,厲聲問道。

「誰知道呢,不然去其他地方看看?」

回話的是位蒙面、似乎想要遮掩什麼的神秘少年。他對故作姿態拚命想要顯示威嚴的好友視若無睹,滿不在乎的提出個人建議。

一頭黑瑪瑙般帶有淺淺的黑色光澤的烏黑短髮以及一雙頗具特色的黑瞳,會讓人不由自主的猜想他的出身是否是在四方都市之東的『馬歇爾』。

「唔……也行吧。」

稍微掙扎了會兒,金髮少年做出決定。

——現在找到阿伯特的事情更加重要。

「殿下,需要我另找出路嗎?」

獨特的冷淡聲線,如同一月的寒風般刺骨冰冷卻又帶些微春日暖風的溫和,兩個極端的聲音揉合在一起,顯得有些特殊。好在他們早就習慣這種似冷非冷、似熱非熱的聲線,所以只是稀鬆平常的表達各自的看法:

「我來就好了。」

「交給路西法吧。」

脫口而出的答案不謀而合。

「離耶茨區最近的是威廉大道,除此之外是瑪莎區和克里克區。阿伯特極有可能在耶茨區的外圍附近遊走。適當的對各區做出解析幾率,就結果而論,只要針對幾率較大的地區進行搜捕即可。為了以防萬一,其餘幾率較低的派遣……大概三人小隊為單位去搜索就差不多。」

「路西法……今天又不是軍事演練,更何況只有我們三個人。」

毫不留情的揭開好友的惡性慣病,金髮少年扶了扶額,無可奈何的說。

「說的也是呢,呵呵。」

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黑髮少年——路西法呵呵地笑了起來。

「少廢話快點帶路!我可是非常期待今晚的慶典,萬一因為你和阿伯特的過失害我喪失遊玩的時間,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忽然和路西法拉近距離,金髮少年扯着咬牙切齒滿懷惡意的笑容,憤懣的說道。

「『遊玩』這個詞運用在這聽上去有點奇怪。另外,別忘了我們可是共犯。儘管我不樂於採取同歸於盡的愚蠢做法,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可不敢保證失去理智的我是否會做出愚蠢又瘋狂的事。總歸來講,『要死一起死吧』。」

「某種意義上來看你還真是個瘋子。」

「阿爾你不也是瘋子嗎?只有瘋子才會和瘋子成為朋友,不然怎麼會有『物以類聚』這句話呢?」

「……」

啞口無言的閉上嘴巴,金髮少年——阿爾像是逃避現實般,訕訕地把頭轉向同行、疑似侍從的少女。

「凱瑟琳,我突然改變想法了。還是由你帶路比較妥當。」

「是,謹遵您的吩咐,殿下。另外,請問去威廉大道可以嗎?」

「你決定就好……」

少女恭敬卑微的屈身行禮,竭盡全力按捺住心中冒昧的激動心情。無視民眾們的訝異視線,在腦內搜索事前背誦並牢記在腦海中的下城區——羅賓斯城的地圖,從中找出從耶茨區抵達威廉大道的最近路線。

花費短短數秒的時間,少女以領路者的身份站在前頭,冷漠地瞥了眼宛若一陣風般越過自己沖向不知名前方的男子,然後引導嬉鬧拌嘴的既是主人亦是青梅竹馬的兩位友人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威廉大道象徵性的分岔口——噴泉池前。

或許是曾在耶茨區見識過人山人海的原因,凱瑟琳突然發現走在大街上的行李似乎格外稀少。但來來往往、時不時通過城門口的馬車倒是不少,時常成群結隊的越過他們。

望着颳起沙石、塵土飛揚的地面,凱瑟琳總有種想要立刻拔出腰間的劍,一口氣將馬車劈成兩半。可理智在勸告她這種做法只不過是徒增煩惱,事後肯定會有一大堆的麻煩。而阿爾和路西法百分百會替自己收拾爛攤子。

秉承着『忍耐』以及『萬全』,凱瑟琳只好捨棄極端的做法。不動聲色的把兩人誘導到塵土無法波及的位置,自己則站在他們的身側,刻意站到涉及沙土較大的位置,使出全力不讓他們粘到沙石並左右張望,時刻注意馬車的動向。

路西法深知凱瑟琳心中的想法卻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心不在焉的和阿爾繼續沒有營養的爭論同時身體逐漸偏向她所在的位置。

就在這時——

身體不由自主的開始行動,凱瑟琳反射性衝上前拔出腰間的利刃。

※※※

——鬼。

這是萊爾德對面前少女的第一印象。

「抱——」

「無禮之徒!」

還未等萊爾德做出反應,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以肉眼無法捕捉的動作宛如疾風的迅速拔出劍。劍尖在陽光的反射下閃爍冷漠的微茫,帶着勁風向前突刺的劍,稍稍揚起萊爾德灰色的劉海。離刺中萊爾德的脖子僅剩微達之差,只要稍微探前一些,即可將他一擊斃命。

萊爾德愕然的望着少女,臉龐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確切體會命懸一線的他緊張的吞咽下一口口水,雙腳控制不住的微顫着,萊爾德勉強維持站立的姿勢,生死遊走在邊緣線中。下意識的微微抬高視線,這時他才看清凶冽如鬼的少女的容貌。

「(真可怕……)」

簡單但整齊束起如同寒冽冷風般的深藍髮絲因動作而輕輕垂落在臉龐,冰雪般的冷漠雙瞳沒有一絲的情緒,臉上面無表情,臉也精緻的像木偶匠嘔心瀝血製作出的傑作,但纖細的身軀與五官又像是存在於童話中的北方妖精。充滿震懾力的美與壓倒性的魄力,一時之間讓萊爾德失去說話的能力,只能獃滯的看着少女。

帶着寒光的武器隨着喀鏘的出鞘聲,吸引周邊稀少行人的身影。也許是心中的好奇心驅使,他們逐漸靠攏事情的發生點,興緻蠱然的觀望事情的進一步發展。

「凱瑟琳,別衝動。」

貌似是同夥的黑髮少年伸手放在少女的肩膀上,低聲提醒。

萊爾德視線飄到他身上時,不由得感到奇怪。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矇著面。

「……」

被稱呼為凱瑟琳的少女沒有做出反應,只是冷冷地瞪着萊爾德、一語不發地瞪着萊爾德。

話語的效果甚微,或者說根本就沒用。

三人就這麼僵持着。

——直到背後趕來的聲音打破沉默。

「萊爾德!亞倫呢?」

搖曳淺紫色長發的少女,一面奮力奔跑,一面焦急的叫着。

「……萊……爾德?」

刀鋒的微茫烙印在眼中。

安琪渾身僵硬。

「(她要殺了萊爾德……!)」

望着藍發少女眼中印着的固執以及絲毫沒有準備收手的姿態,一瞬間安琪冒出可怕的想法。緊接着,一個迷惑卻又非常重要的問題忽然在腦中跳了出來。

——「(為什麼……她會攜帶武器?)」

不久前凱爾所說的話一字不落的重新浮現,安琪茫然的瞪大眼睛。

「凱瑟琳算了吧。」

「主人?」

凱瑟琳意外的回過頭,似乎開始動搖。

即使是魯菲爾看到這一幕也大受打擊,可也無可奈何,畢竟……

果然不行嗎,魯菲爾吐出交織着失望與可笑的複雜嘆息。

「不是還要找阿伯特那傢伙嗎?繼續糾纏下去只會是浪費時間。更何況……」

雙手插兜的金髮少年用下巴指着圍起來的人群,話音逐漸落幕。

「……是。」

明白金髮少年話中的意思,凱瑟琳收回視線,恭敬的回應。

「臭小子!再敢走路不看路,下回我可不敢保證你的腦袋不會搬家。」

如同恐怖分子一樣,凱瑟琳語氣森冷的警告。

深色的眼瞳迸發出詭譎的光芒,像極了深夜骨碌碌轉着墨綠色眼珠的骷髏。

萊爾德毛骨悚然的抖動,彷彿一隻受到驚嚇的貓。無法否認,他的的確確被凱瑟琳恐怖、完全是恐嚇的話語給唬住。

——呼。

利刃劃破空氣。

灰色的髮絲隨着風飄蕩於空中、最後順理成章的掉到石板面上。

「再見。」

凱瑟琳越過失神的萊爾德,側目看了眼他后低聲說著。

頭也不回的凜然身姿與同伴一同消失在眾人的視野當中。

短短的一瞬,一股寒氣席捲而來。

彷彿被抽走靈魂般,萊爾德全身發軟的癱坐在地上。

在後方絞盡腦汁思考凱瑟琳等人身份的安琪,隨着『嘭』地一聲硬是被打斷思緒緩過神,急忙上前扶住雙手撐地,恍如隔世正滿頭大汗喘氣的萊爾德。

「那傢伙……好恐怖。」

上氣不接下氣,萊爾德喃喃自語。

「振作起來……!」

明白說什麼「你沒事吧?」、「還好嗎?」之類的問候語是徒勞無功,安琪拚命的思考最終只能以這句話來為萊爾德打起精神。

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萊爾德努力平復被那陣冰凍結、此刻又自然融化的激烈心跳。

反覆吐氣吸納,心跳漸漸地平穩下來,恢復正常的跳動頻率。

萊爾德仰頭吐出一口渾濁的熱氣,灰色的瞳眸閃過一絲果決。

「先去找亞倫!」

※※※

漆黑陰暗的小巷中,四位少年無視法則,扭打一團。

「喂單挑二你沒勝算的!」

直面揮出一記重拳。

金橙發少年衝著旁邊剛認識不到一分鐘的同齡人咆哮。

空餘的間隙,敵對的深發少年發起攻勢。

猶如一道迅猛的雷電般,拳頭飛快地在亞倫的眼前放大。

亞倫反射性側頭躲避,卻意外擦中鼻尖。

「咕——!」

彷彿要將鼻子壓扁一樣,微熱的液體從鼻孔緩緩流出。亞倫順勢把頭向後仰,像是要發泄痛楚一樣,呻吟似的大叫。

「很行嘛!」

隨即咧開嘴,一點一點蓄積力量。

最後——

「但還是太嫩啦!」

對自己腦袋堅硬度格外自信的亞倫,瞄準深發的額頭猛地抬頭向前撞起。

堅硬的額頭互相撞擊,顯然頭部堅硬度略遜一籌的深發吃疼的低聲叫着,身體趔趄的後退。雖然亞倫的額頭也有點青,但此刻也顧不上疼痛,豁然開朗的心情使他雙手叉腰,不看時間的哈哈大笑着。完全沉浸在『戰勝』敵人的喜悅當中。

一點都沒有危機感和乘勝追擊的想法。

「不用你插手——」回話的間隙,面部正好被擊中,不禁怒火中燒「喔呀呀呀——!西蒙!你這混蛋!我一定要揍扁你!」

擁有葡萄酒一樣的酒紅色澤的少年憤恨的發出怒吼聲,不甘示弱的衝上前。手腳並用,秉着打五拳中三拳的慣性,在打與被打徘徊之間接二連三的朝『西蒙』發起攻擊。

「喬治別跟他硬拼!」

西蒙壓低身子,邊對好友提醒,一邊衝著酒紅髮的腳自左往右掃堂,接着發揮驚人的彈跳力,短短數秒內一躍而起,借勢揮拳沖向身體向下倒的酒紅髮。

亞倫正想上前支援處於被動的酒紅髮,剛好看到西蒙利落的身姿,當場傻眼的看着。走神之際硬生生的吃下深發打向腹部的重擊。胃袋一陣翻江倒海,拚命的壓抑想要嘔吐的衝動,或許是心理效果,腦袋似乎也暈乎乎的。因此作為鎮定劑——

狂妄地揚起嘴角。

「別搞偷襲啊!」

亞倫重新轉向深發,俯下身子,一口氣沖向深發——喬治的腰間,張開雙手,頭抵在他的胸膛,死死地抱住他的腰間,束縛喬治的行動。

一下子失去方寸的喬治手足無措的伸手推着亞倫的肩膀,可亞倫就像爬上身的八爪魚一樣,一動不動的賴在自己身上。接着,腰間傳來的一點一點被擠壓起來的痛,讓他倍感不妙。

「(原來是個菜鳥!)」

發現這一事實的亞倫驚喜的想,在他反擊之前趕忙加重手上的力度並逐漸開始彎曲腰,準備施展自己的拿手絕技——

「喬治彎起手肘頂撞他的背部!越重——咳、咳!」

聽到好友猙獰的叫聲以及眼角瞥到的無力抗爭,西蒙趁着酒紅髮倒地的餘裕大聲提醒,卻沒想到躺在地上的酒紅髮忽然有了反應,倏地睜開出現些許血絲的雙眼,胡亂擦掉嘴角溢出的血,緊接着踢腿展開反擊。

「喂!別小看我啊!」

被不久前、甚至是更久前的手下敗將輕視,頓時讓酒紅髮暴跳如雷。

咂舌。

西蒙後退躲避,可又被重振旗鼓的酒紅髮追擊,不出兩下臉上結實的挨上一拳,伴隨着身上逐步疊加的青紫痕,身體漸漸地向後退,看上去似乎開始無力招架酒紅髮的猛烈攻勢。

亞倫牢牢地環抱喬治的腰,緊接着一口氣向後扭動自己的腰部,大聲地喊出「哈!」虛張聲勢的同時為自己鼓勁,上半身如同黏土般輕而易舉連同喬治的向後仰。

——『嘭』。

悶悶的撞擊聲響起的同一時間——

「亞倫——!你在這嗎——!」

「亞倫!」

急促的叫喊聲相繼從外圍傳來。

「咕——!」

亞倫動作一僵,誇張卻穩固的姿勢瞬間瓦解,整個人和喬治一同倒在地上。腦袋像喬治那樣,同樣砸到地面。這下腦袋瓜是真的有點晃晃的,眼角的視野天旋地轉了起來。

在不遠處聽到聲音的萊爾德和安琪,急匆匆的趕過來。

兩個人倒地、兩個人持續交鋒。

這是他們到來后,見到的第一個畫面。

與酒紅髮同樣傷痕纍纍的西蒙敏銳地察覺到身後的動靜,靈巧的避開單調的直拳和緊隨其後的勾拳,西蒙側腿腳尖對準酒紅髮的腰部一踹;來不及收回手格擋,酒紅髮的身軀狼狽地向旁傾倒,努力地調解重心后,才勉強穩住腳步。

「今天就先這樣!下回單挑。」

飛快地丟下這句話,西蒙不顧酒紅髮的反應,危急關頭還是一副從容的邁步越過倒在地上的亞倫,動作優雅的彷彿是位隨時保持儀態的貴族,然後彎下腰架起頭部受到撞擊而昏倒的好友,漠然的看了眼姍姍來遲的兩人,踏着規律的步伐,高傲的離開小巷。

雖然是臨陣脫逃,但離開時的傲慢卻不像個逃兵。

「可惡啊!有種別跑!」

儘管已經沒什麼力氣再打,可酒紅髮還是不甘心地衝著他們的背影大聲嚷嚷。顯然,西蒙對這聲叫不以為然,自顧自的走着,最終消失在他的眼前。

筋疲力竭的癱坐在地上,酒紅色猙獰着臉。

「亞倫!」

「醒醒啊!」

很快回過神的安琪和萊爾德急忙跑到亞倫身旁,各自履行『職責』輕車熟路的叫醒亞倫。

聽着啪啪啪地響聲,酒紅髮於心不忍的轉過頭,看着慘不忍睹的畫面不由得冒出冷汗。

「(這些人真是他的朋友嗎?……還是仇人?)」

儘管一向對自己的直覺頗具信心,但此刻總覺得再呆下去似乎有點不妙,於是酒紅髮默默地在心中向瀕臨『死亡』的亞倫對自己的見死不救致歉,然後拖着遍體鱗傷的身軀小心翼翼地逃走。

「(糟了……!忘記了!)」

彷彿忽然間想到什麼一樣,酒紅髮的身體一僵,緊接着不顧疼痛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小巷。再遲點指不定會出事!——當然,自己就是那個出事的人。

萊爾德注意到身後的動靜,可也沒說什麼,繼續配合安琪進行救助行動。最重要的是,自己也沒辦法行動,畢竟……

※※※

熟悉的火辣疼痛、遍布全身的痛感以及暈沉沉的腦袋。

腦海里一而再再而三的浮現不算太美好的『回憶』……

被甩巴掌、被捏肉……

唯一算是美好的回憶,或許就是從后勃頸傳來的溫熱觸感了吧?

亞倫如此想着。

「(可以的話,真想就這樣靠下去……)」

一臉幸福的眯起眼睛,這副模樣在安琪眼中格外的『油膩』。

「……萊爾德,時間差不多了。」

「哦……說的也對。」

低頭看了眼貌似沉睡的亞倫,萊爾德嘆了口氣說。

腿在發麻。

喧鬧的聲音也波及擴散到陰暗的小巷中。

時間不知不覺間過去許久。

「我扶你起來,把他扔到一邊去。」

「嗯……麻煩你了。」

不客氣的像推圓滾滾的巨輪一樣,安琪把亞倫從萊爾德的膝蓋上推下。轉而慢慢地扶起,捨身取義,英勇讓出膝蓋給亞倫卧躺的萊爾德。

「辛苦了……」看着發抖的雙腿,安琪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臉頰「不好意思呢……你先坐會兒吧。」

「沒關係,不用麻煩。我坐會兒就好。」

「這句話是我說才對吧,給我老實的坐好,腿伸出來!」

「但這髒兮兮的……」

安琪忽然笑了起來。

「……對不起,請自便。」

毛骨悚然的笑容讓萊爾德不適地抖了抖,放棄無謂的掙扎坐到地上,伸直兩腿任憑安琪處置。好在身體的柔韌度還算不錯,要是像身體僵硬的安琪那樣,光是把腿放平就夠嗆。

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安琪蹲下仔細的給萊爾德的雙腿按摩。

冰冷帶有些微黑色水漬的地面上,亞倫的臉正好靠在水面上。身後舒服的觸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早前稍微恢復意志的亞倫,發現地方的轉移后,立刻對裝睡沒有留戀。

勉強用手撐起渾身酸痛的身軀,坐起上半身,亞倫抽出一隻手胡亂的擦了擦粘在臉上的污水。然後根據一些奇怪的細小聲音,狐疑的轉向後頭。

「……」

整個人怔住。

「亞倫你終於醒了?」

「果然讓他躺的太舒服不好,不然肯定更早醒!」

安琪不甘的咂舌,似乎為剛剛才意識到的簡單事情而懊悔。

「沒事,我不介意。下次再敢去打架,大不了我們把他丟到臭水溝里。」

萊爾德微微一笑,體貼的安慰。

「好主意。」

「你們兩個維持那種姿勢、還一本正經的在我面前,光明正大的討論怎麼教訓我這件事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

兩個人異口同聲。

緊接着——

「噗哈哈哈……!」

不出預料的笑出聲。

「有什麼好笑的!」

彷彿身在圈外般,亞倫不理解的皺起眉頭,悶悶地叫。

「不、不是……亞倫你說的……哈哈哈……!」

笑的前俯後仰,安琪邊捧腹大笑,同時斷斷續續的說著意義不明的話。眼角滲出的淚光,像是在證明她雀躍的心情。

「真、真是搞不懂。」

困惑的騷着頭髮,亞倫低下頭,扁着嘴喃喃低語。

目光再次回到安琪和萊爾德身上,亞倫乾脆的下定決心。

什麼也不想的。

直接乾脆的。

——大笑出來。

於是,三個人一起笑了起來。

儘管笑的原因很莫名其妙,但亞倫卻感到很開心。

這就足夠了。

亞倫發自內心的笑着。

——「你們幾個在這做什麼!還有你,身上怎麼都是傷?」

突兀的聲音突然插入。

三個人臉上的笑臉包括透過喉腔播出的笑聲一同因這番話而凍結。

來者是位穿着標準的墨綠色打底巡服、身上外圍簡單戴着盔甲、手上拿着長矛的衛兵。之所以能輕鬆認出,是因為他和昨天鎮守希爾洛城門口的衛兵隊們的服裝別無二樣以及胸前顯著、唯有公職人員才有資格佩戴、描繪出天空與羽翼的國家徽章。

萊爾德微微皺眉,暗自思索。

「夜晚在這群聚……其中一人還負傷,八成是在小巷裡進行非法鬥毆……總之,跟我回去一趟!」

衛兵板著臉,不假思索的下定決心並同時向前突出長矛的尖端,想藉此來威嚇他們。

「衛兵先生,請聽我解釋。」

在衛兵詫異的注視下,萊爾德勉強用發麻的雙腿站起,利落的動作完全不像。所幸方才安琪有幫忙按壓雙腿,否則他壓根沒自信能夠在短時間內不在任何人的攙扶下自行站起來。

倘若開始就以明顯弱勢的姿態,擺出一副談判的樣子。顯然會被人輕視,也會減少談判成功的幾率,更會影響談判對象對自己的第一印象。假設對方認為自己只是個虛張聲勢、完全沒有利用價值的傢伙,想必不會多做糾纏就會直接轉身離開,更別提一對一的談判。

因此,一開始就必須展現出壓倒性的強勢,藉以讓對方慌了陣腳,再以此進行談判,八成會事半功倍——話雖如此。

但萊爾德並不打算用什麼『談判』來搪塞過去。

「我的好友被一群小混混給抓到這進行單方面的毆打,他身上的傷您也看到了?在公平公正的希爾洛、反對暴力的希爾洛,這番行為舉止實在是太令我寒心。您可以處罰我們、您可以帶我們回『公務所』,但相對的請務必幫我找到對我的好友施行殘暴行為的兇手!」

從懷中掏出鼓鼓的錢袋子,萊爾德義正言辭的說。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我真是太感動了!」

衛兵驚喜的瞪大眼睛,語調不由自主的上升,然後——

萊爾德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少來,以為我真會說這些話?跟我去一趟公務所,不管你是要調查還是處罰,都給我去公務所!好好的晚上不去耶茨參加篝火節,在這打情罵俏還負傷累累,鐵定是亂搞!」

聲音倏地降下,衛兵用陰鬱的語調說著,審視的目光掃過三人。

「「……」」

安琪和萊爾德都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萊爾德,你真不靠譜。」

最終,亞倫向萊爾德投去不信任的視線並低聲嘟囔,顫顫巍巍的扶着牆壁站起來。

接着,又在衛兵的催促下前往專門辦理相關事務以及處理下城區治安的公務所,在錄完口供後跟着原先的那位衛兵來到了傳說中的——『拘留處』。這是他們生平第一次,進入公務所、也是生平第一次被留在公務所過夜。

穿過鎖住窗口鐵欄杆的月光是昏暗的『牢房』里唯一的光源。

「今天真倒霉。」

亞倫靠在陰暗的角落,躺在由木頭作為床架的臨時床鋪上,生無可戀的望着斑駁老舊的天花板,小聲嘀咕。

「禍不單行啊……我的篝火節……我的活動……啊啊……我好想出去!——不然越獄吧!」

因為這裡只是暫時性拘留沒有危險性犯人的區域,所以施展具有破壞性的因果術可以輕而易舉的破門而出——實現所謂的越獄。

安琪欲哭無淚的跪倒在依然是被鐵欄杆封住去路的牢房門,向無人的通道控訴。雙手還無力的緊抓欄杆,全力搖晃它,而欄杆卻紋絲不動,依舊我行我素的佇立在原地。

「冷靜點!越獄只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雖然進來的理由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你要知道。越獄可是一等大罪,你認為修卡萊德會招收一名越獄的罪犯嗎?答案顯而易見。」

「拜託,我們不是罪犯好嗎!」

安琪大聲反駁。

他們留在這裡的理由,用把他們帶到這的衛兵的話來說就是『為了找出迫害的兇手,需要他們協助調查。為此公務所特別招待他們呆在這度假』。按安琪的意思來理解是:『需要進一步的核對事實,再進行審判,在得出結果以前,必須以嫌疑人的身份暫時留在這』。儘管表面說是度假,但卻是赤果果的軟禁。雖然理由很正當,正當到無法反駁,但安琪他們還是沒辦法接受。

更令人髮指的是『特別招待』可給他們準備的房間與正常牢房別無二樣。

這點讓安琪非常鬱悶。

萊爾德失聲嘆氣,再進行無謂的爭辯只是單純的浪費時間。他想,等安琪鬧夠以後應該就會自動停下,然後累到睡着。

在那以前,萊爾德認為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件事:

「不要躺在地板上睡,明天還要考試萬一着涼會影響明天的狀態。」

「我們明天甚至都有可能出不去……」

安琪垂頭喪失,似乎看見擺在眼前的絕望與黑暗。

之後就沒有了聲音,礙於牆壁的阻撓讓萊爾德和亞倫沒辦法過去探查情形。直到安琪說了聲:「我沒事。」才勉強放下提起的心。

「所謂的『屋漏偏逢連夜雨、行船恰遇頂頭風』指的就是我們此刻的處境吧?」

安撫好安琪,萊爾德站在牢房的中央,仰視掛在夜空中的一輪明月。

「什麼意思?」

翻了個身,亞倫面對牆壁提問。

牢房是相鄰的再加上沒有隔音效果,因此亞倫的聲音可以清楚的傳到位於他隔壁的萊爾德的牢房中。

「沒有,只是稍微的感嘆一些罷了。」

邊想着亞倫再問一遍就給他說明具體意解,萊爾德邊伸了個懶腰。

過了一會兒。

「呼……呼……」

「……?」

「呼……呼……」

「……亞倫?你睡了?」

「呼……呼……」

「……」

周圍很靜,靜到可怕。

兩人呼呼大睡的聲音在萬籟俱寂的夜晚中格外明顯。

公務所位於瑪莎區隔壁的諾曼區,距離耶茨區相隔一個區。因為今天是難得的篝火節,大部分居民都移步前往耶茨區參加盛典,每年的這個時候可謂是耶茨區最熱鬧的時間點,多虧這個,基本上其他區域都是夜深人靜,只有耶茨區還是篝火升天,熱鬧非凡。

連公務所里,也只剩七、八位衛兵。由於公務所時刻需要人把手,所以衛兵們是互相交替換班,輪流去耶茨區玩。

行李、打發時間的書籍一併落在薩米之家,兩手空空的萊爾德別無選擇。

「……我也睡吧。」

靜謐深沉的夜,萊爾德也陷入甜美的夢鄉。

熱火朝天的另一邊,一股暗潮正悄悄涌動。

熙攘的中央人群點,穿着樸素服裝的幾位同齡人停駐在一家販賣烤魷魚的店鋪前。

「嗯?啥?嗷嗷嗷?」

嘴裡塞着一大堆食物的金髮少年,不解地歪頭。

「凱瑟琳麻煩你翻譯一下。」

無法理解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語言,路西法果斷的轉頭面向阿爾專屬的翻譯官——

「是的路西法大人。阿爾殿下的意思是『欸?什麼?要回去?』。」

同樣在吃東西,但吃相相對文雅,而且說話時也會適時的把糖拿下這點與金髮少年相比,瞬間贏得路西法的好感。

不過唯一一點讓路西法認為有點可笑的是,不但連句子完美的翻譯,連抵觸的模樣也完美詮釋。

「哦,謝謝。」

禮貌的道謝,凱瑟琳立刻低下頭。

「屬下不敢。」

「在外都是平凡人,沒什麼屬下的。況且這也是我的習慣,還請您多擔待。」

說著,習慣性的露出溫和的笑容。

「老是客客氣氣的幹嘛,路西法你也不要老這麼掃興嘛。」

突然插話的是位擁有一頭漂亮的酒紅髮少年,咧嘴大笑的模樣,給人一種無論和誰都能心平氣和相處並能夠充分帶動氣氛的印象。

「明天可是新生入學考核,倘若遲到,百分之兩千會進入醒悟室。難道你們想被路易斯先生連續三天三夜、不間斷地罰抄校規法則、關禁閉以及扣掉全學分么?」

醒悟室,學生們公認的噩夢。

除去嚴苛的學習環境,最令人止步的是負責掌管醒悟室並教導學生的路易斯·克勞。充滿壓迫和緊張的氛圍每每都讓人喘不過氣。更可怕的是每當學生不盡如意或是偷懶時,總愛加倍增加處罰亦或者用手上的皮鞭施以愛的教育。順帶一提,路易斯·克勞是現年將近三十歲卻小有名氣的青年男教師。

身為學園的教師,他們擁有一般人所沒有的權利,例如——鞭策貴族學生。特別是路易斯甚至具有鞭策上等貴族的權利,與之相對,他的課淺顯易懂、大受好評,是位教育專家。

只不過,可怕的教育手段被許多學生視為夢魘,就連阿爾和阿伯特都曾遭遇他的毒手。

阿爾一口氣驚人的吞下塞在嘴中亂七八糟的食物,因回憶起以往的慘痛教訓,身體微微打顫。

「那……回去?」

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阿爾小心翼翼的觀察路西法的表情。

與路易斯眼中調皮的阿爾相反,路西法是他的得意門生。無論是因果術的造詣、劍術還是學識程度都遠比正常學生高上許多,是名副其實站在學園金字塔頂端的『上等生』。雖然偶爾會說些奇怪的話、做些奇怪的事、讓人傷腦筋,但由於他能很好的把握尺度,所以並不能阻擋路易斯對他的賞識和愛護。

因此,路西法時常成為路易斯的傳話人。因為這層關係,沒少被一些人詬病成愛拍馬屁的小人。

「當然要回去。最遲正午以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你願意看到這種局面?」

路西法加重語氣。

「當然不願意!」

「那就走。」

阿爾搖擺不定的抿着好看的唇,扭成一團的眉毛不難看出他的猶豫。

「路西法大人,可以再留一會兒嗎?明天早上再啟程也不遲。」

「真傷腦筋,連凱瑟琳都這麼說。」

像是要證明自己有多苦惱般,路西法交疊雙臂放在胸前,閉上眼睛困擾的歪頭沉思。

「真拿你們沒辦法。」

最終,路西法嘆了口氣,一副敗陣的笑了起來。

可很快的,聲調逐漸降低。

臉上的笑容彷彿覆蓋上一層黑影。

「正午前一定要出發,對吧?」

「嗯……」

略帶陰森的語氣,讓阿爾的寒毛豎了起來。

阿伯特拚命的點着頭附和。

「那就可以了。」

釋然的一笑,瀰漫在臉上的霧靄一掃而空。

「不過……我們明明是合格的在校生,沒必要再參加新生考核吧?」

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般,阿伯特疑惑地問。

「是沒必要,但今年的考核需要我們的介入。當然也可以選擇不參加。」

路西法輕鬆的答道。

雖然其中隱瞞了一些小細節。

「那我就不去,太麻煩了。萬一西蒙那群傢伙又來找我麻煩可就糟糕了,明天我可得找個地方避一避。」

雙手枕在後腦勺,阿伯特仰頭淡淡地說。

「儘管不清楚你是怎麼得出這種結論,但我反倒認為去考場更安全些。至少不用為了怕被找到,而東躲西藏。雖說西蒙也有可能參加這次的活動,但我想即使找到你也不能做些什麼。畢竟考場內一概不準暴露身份,除非另有打算,不然也無法涉及到你的行動。要知道,提前泄漏考核內容的懲罰可是很嚴重。」

「既然你都這麼說……阿爾去我就去!」

「那我說不去,你真會不去?」

阿爾有些不滿。

「如果路西法去,你肯定會跟着不是嗎?」

阿伯特滿不在乎的放下雙手,湊近阿爾咧嘴笑着。

「少、少啰嗦。」

阿爾輕輕地用鼻子哼了聲,把頭轉向另一邊。

「凱瑟琳參加,路西法肯定會跟着。而你呢,理所當然的會跟在路西法的身後。至於我嘛,反正都受到父親大人的囑託,我當然要隨時隨刻、隨時隨地都跟在你身邊。」

被分別點到名字的當事人,不約而同的轉開頭,躲避阿伯特得意的視線。

「少來真噁心!」

阿爾氣呼呼地背過身,胸前交疊雙臂,高傲地仰起頭。

儘管很不想承認,但事實正如阿伯特所說。可正是因為這樣,才讓阿爾格外火大。

「凱瑟琳,有件事我想和你說。」

疑惑地偏起頭,凱瑟琳走向路西法。在他的示意下,側過身把耳朵面對他的臉。

按捺住心跳的加速,路西法一本正經的咳嗽幾聲,盡量平復激動的心情,接着戰戰兢兢的湊到凱瑟琳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最後附加上:「這件事對阿爾要保密」后,立馬找出蹩腳的借口,迅速地逃離。

「路西法大人……真奇怪。」

凱瑟琳納悶地嘀咕。

即使不解,可只要是路西法的命令,她都會遵守。

——大部分時候來說。

「那群傢伙也是,偏偏要和我們同一天舉行考核。你知道嗎?他們好像還想從我們這邊挖牆腳。」

不知不覺間,話題的走向已經改變。

從某處拿到機密消息的阿爾,不在意人多嘴雜的周圍,自顧自的和不久前還在互相嫌棄的阿伯特交換意見。

凱瑟琳儘管很想阻止主人的愚昧舉止,可周圍的人潮湧動以及自身的低劣位置讓她顧不上這些。

※※※

太陽漸漸升起,儘管昨夜是瘋狂的盛典,但人們還是拖着熬夜而變得疲憊不堪的身體,勤勤懇懇的開始工作。

晨靄氤氳諾曼區,石板道上響起陣陣馬車滾輪駛過的聲音。

一大早搞完相關事由,勉強得到許可離開公務所的三人,耷拉着臉,睡眼朦朧的走在道路的邊緣。

「困……」

「振作點……今天還有考核……」

「呼……呼……」

「……為什麼都這時候你還能睡得着覺!」

剛剛和安琪說完話,一陣打呼嚕的聲音便傳入萊爾德而耳畔。他反射性的轉過身,雙手抓住好友的肩膀,使勁的搖晃。

溢出嘴角的透明液體和眯起的眼睛、不斷開闔囈語的嘴巴以及一臉幸福的睡臉,讓萊爾德有點精神失常。

「(到底是怎麼做到邊走路還能睡覺這件事?)」

雖然曾看過無數次因缺眠但又不得不早起,全然一副夢遊狀在街上遊走的亞倫。可萊爾德這次禁不住的好奇。如果可以實現,並且這種方法可以得到補眠,他也想學會這一獨門絕技。

「萊爾德你還是放棄吧……過會兒就會醒了,在那之前得趕快搭乘馬車去修卡萊德區……另外,還得再去一趟薩米之家取行李。」

想起還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去完成,安琪不由得感到煩躁。也許正是因為長慮後顧,所以才把安琪僅存的睡意吹散,但相對的,一種無力的焦躁感油然而生。

「也只能這樣了。」

考核考試的時間約莫是正午十二點左右。

萊爾德失望的收回手,一拍亞倫的腦殼便轉回頭,繼續走自己的路。以前背過的路線圖正好起到作用,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萊爾德選擇性的自食其力。

「唔……」

被敲腦袋而醒來的亞倫迷糊的睜開眼睛,不由自主的發出掙扎的呻吟聲,邊環顧四周。待看到走在前頭,乾脆的把自己甩到後頭的兩位好友,亞倫急忙跑步跟上。

「怎麼都不叫我?什麼時候跑到這了?你們怎麼回事啊?話說這裡是哪裡?我們不是應該在公務所嗎?」

沒理會亞倫拋過來的一大堆疑問,萊爾德和安琪埋頭走着。

「不要無視我啊!」

「你睡著了、剛剛跑到這、沒怎麼回事、這裡是諾曼區、處理完事情后,公務所的衛兵已經放我們離開了。」

安琪不耐煩地逐一回答問題。

即使讓人窒息的困意已經消失,但對於今後種種打算的疲憊感,讓她心無力、力不足。

「我們與其這樣跑,還不如讓公務所他們借輛馬車給我們,那樣豈不是更快?」

腦袋似乎還沒完全清醒,亞倫說著令安琪和萊爾德不約而同認為是異想天開的話語。

「亞倫,我們可是『嫌犯』。他們提前放我們出來已經是破例。難道你還指望讓他們幫我們打理好一切?」

「嗯呣」地深吸口氣,亞倫歪頭思考起來。

「不行嗎?」

舉起一根手指,亞倫露出天真的笑容,明知故問。

「對不起,萊爾德接下來交給你了。」

放棄解釋的安琪,轉而把麻煩事丟給萊爾德。哭笑不得的接過爛攤子,萊爾德一面從零開始給亞倫分析現狀,一面和安琪他們來到薩米之家的旅館門口。

與薩托斯簡單的打招呼,萊爾德和亞倫、安琪沒有多說的回到各自的房間收拾行李。將所需要物品整齊歸納,之後提着行李下樓,分別支付各自的房費。

就在這時,像是為了打發時間一樣,薩托斯很自然的詢問昨晚三人沒有回到旅館的原因。除了到固定休業時間把旅館的門關掉以外,薩托斯其餘時間都守在門口看管櫃檯和打理賬務,因為考慮到是節日,因此他特意取消營業時間,一個人頂着昏昏欲睡的腦袋,牢牢地守在櫃檯。可昨夜直到剛才,都沒見到他們的人影。

要不是他們的行李還留在這邊,不然薩托斯真以為他們其實是因為付不起房費而偷跑。為此,也曾一度冒出,以後要實行收費住房的政策。

「就是這樣,您有熟悉的人會駕駛馬車嗎?」

避繁就簡的把昨夜到今早所遭遇的倒霉事情全盤托出。萊爾德有些期待的望着一如往常眯眼微笑的薩托斯。雖然直接去驛站找車夫是比較直接的做法,但驛站實在是相隔太遠,而且還需要回來取行李,所以在出發去驛站前,萊爾德特地詢問。

「真是夠嗆。」

先是發表模稜兩可的感言,薩托斯接著說:

「朋友的話倒是我有。他剛好從外地回來,暫時借住在我這兒。各位稍等,我馬上上樓叫他。」

「真是麻煩您了。」

萊爾德收斂心思,換上一塵不變的笑臉。

「不會。」

薩托斯推開櫃檯的門,點頭微笑。然後在萊爾德、亞倫和安琪的注視下,來到樓梯口前踏上通往上層的階梯。

「呵,辛苦了。」

金屬與水泥相互碰擊的聲音悄然響起。

「這句話是我說才是。一切都交給您了,包括這家旅館。」

「我從不食言。」

隱藏在笑臉下的真實,宛如深海。

※※※

「原來是這樣啊,真是辛苦呢。大老遠的從道倫跑過來。」

在地面平穩駕駛的馬車,一路朝着不受四方都市管轄內的獨立城區——『修卡萊德區』前進。

坐在馬車的內部,亞倫和自來熟的車夫保羅閑談,一路上有說有笑;安琪安靜的坐在旁邊,通過窗口看着逐漸向後移動的景物;萊爾德一語不發地看着書,心裡總有種說不上的古怪。

隨着路程的推進,馬車漸漸地遠離喧鬧的城區,來到管理森嚴的修卡萊德區外圍。

「目的地到了哦。」

保羅提醒馬車上的乘客們。

「還真快!」

亞倫從馬車上跳下,忍不住掃視周圍。

在他們周圍也有許多像他們那樣的馬車,其中不乏看上去就像貴族的華麗馬車。正門口的附近設立着一個櫃檯,數位身穿盔甲的士兵坐在裡頭處理事物,許多人從各式各樣的馬車上下來,到他們所在的位置大排長龍。一些得到許可的人,坐着馬車接受檢查后從正門口浩浩蕩蕩的進入壯觀的學園。

「好像只要通過就可以把馬車開進去,只不過不知道最終可以允許的地點是哪。在那之前需要登記、確認報名名額,你們快點過去登記吧,我在這等着。處理完后,再送你們進去。」

保羅笑眯眯的看着精力充沛的亞倫,也不管他是否聽見。

「好——!」

興沖沖的觀望被欄杆與結界封鎖的外圍,亞倫大聲的回復。

「嗚啊——!!!」

澄澈的眼睛閃爍興奮的微茫,雙拳慢慢地握緊,按捺不住的發出激動的吼聲。除去噪雜的環境聲,亞倫明確的能夠感受到劇烈跳動的心臟以及鮮明的心跳聲。

聽到聲響的萊爾德和安琪從馬車上下來,看着眼前繁華的景象「嘶~」地深吸口氣,心臟彷彿被人捏住一樣,不由得屏住呼吸,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修卡萊德……!)」

萊爾德目光微閃,抬頭仰望彷彿要突破天際、外形酷似城堡的塔尖,嘴角揚起笑容。

「好、好厲害……不愧是修卡萊德……!」

安琪強壓下興奮感,穩定住有些顫抖的聲線,帶上各自的證明書,上前拉住亞倫,無視他慌張的反應,強硬地拖到萊爾德所在的位置,緊接着——

「走、走了哦!」

露出幸福的笑容,雙手自然的挽起萊爾德和亞倫的手。拉着他們一同排到登記處隊伍的最末尾,如同打發時間般,暢聊着對學園的第一印象。

保羅看着他們的背影突然笑了起來,之後趁着這段時間,隨意的把馬車停在不引人注目的一端,事前和他們簡單的打完招呼后,一個人到附近閑逛。

等了好一會兒,終於輪到萊爾德他們時,旁邊忽然傳出一聲巨響引人側目。隨之而來的是憤怒的馬嘶聲以及年輕人的叫罵聲。

看樣子似乎是兩輛馬車因不明原因而相撞。分別穿着款式各異卻同樣張揚華麗、象徵地位的服飾的金髮少年和褐發少年正激烈的爭吵,劍拔弩張的氛圍令人懷疑他們是否會在下一秒掐架。預想到,最後的局面可能會變成大打出手,後面的幾位隨從急忙跟上,拉住即將開架的兩人。

萬一直接在這開打,先不論家族會顏面掃地,更重要的是無論家族的身份有多麼尊貴,極有可能會被當場開除學籍,取消入學資格。隨着愈演愈烈的戰況,三人不禁看得入神——

「請通行,考核約在一小時后開始,請抓緊時間。」

直到聽見士兵的聲音三人才回過神。

「啊……不好意思。請問可以帶馬車進去嗎?我們的行李還在上面。」

「非常抱歉,你們不具有『權限』。下一位。」

「拜託了!」

士兵不假思索的搖頭回復,從早晨開始就不斷累積、應對各式各樣報考生及奇葩家屬讓他疲憊不已,不等萊爾德回答、不理會亞倫的請求便迫不及待的招呼下一位前來登記的學生。

「權限嗎……真看中權利。」

多多少少想到會這樣,但安琪還是渾身不自在的抿着唇。剛剛燃起的興奮感瞬間被冷漠和嚴苛的權利安排澆滅一半。

「畢竟他們很看重才能與地位,像我們這樣,區區一介平民能獲得證明書、獲得參與考核的資格已經很好了。」

萊爾德收斂失望的情緒,露出彬彬有禮的淺笑說。

「我去和保羅說,放心吧……嘔咳、咳咳!」

亞倫氣勢十足的拍着胸膛,結果卻不小心拍的太用力。

「我知道……謝謝。」

令人意外的是,周圍壓根看不見保羅馬車的影子。

「奇怪……人呢?」

亞倫四處張望。

「照常來說應該是停在這。」

萊爾德試着回憶之前馬車大概停留在的角落,再對位置進行預測。

「難道保羅走了嗎?」

安琪狐疑的皺起眉頭。

「總之先找找吧!」

「頂多花費半小時的時間,再遲就只好放棄。」

「幸好錢都帶在身上,要是連錢都消失,我們大概就完蛋了吧。」

「不會啦,我相信保羅不是那樣的人。」

「亞倫總是毫不保留相信人的這點,雖然是優點但也是缺點。如果真的找不到,以後你可不要隨便信人,知道嗎?」

「我哪有。我看人一向很准!」

「騙人。以前你還說凱爾哥是天生的商人呢。」

「那……我……哈哈哈,我們快點出發吧!」

「別轉移話題!啊!別跑!」

「……真是的。兩個人都這樣。」

微微苦笑着,萊爾德不疾不徐的跟上去。

在附近兜兜轉轉的尋找,依然沒有收穫。在只剩下三十分鐘左右時,他們不得不放棄尋找保羅的想法。保險起見,他們特地在登記處登記丟失物品消息。

「看來這下是真的落跑了。」

萊爾德抬頭仰望萬里晴朗的天空,慢悠悠的說道。

「可他不像那樣的人。」

亞倫垂死掙扎的說。

「別被人的表面欺騙,就算是我也可以裝的。」

安琪不留情面的揭穿並試圖向他灌輸社會險惡的自我防範意識。

「比如說溫柔?」

「我本來就很溫柔!」

揮出的拳頭輕而易舉的砸中亞倫的面部中央。

「你這叫做溫柔!」

亞倫叫痛的哀嚎,立馬雙手捂住鼻子,像是看到怪物般極速後退。

「啊……一不小心。」

抬頭看了眼揮出的拳頭,安琪不好意思的收回手。

「好了好了,別鬧了。到時間該走了。」

※※※

三月初春的太陽一點都不吝嗇的將自身的光輝散落在伯格萊爾的各地,為它們帶來足以照耀人生的光明,儘管對於沒有確切信仰的伯格萊爾居民來說,他們只當這是理所當然的自然現象。

蔥鬱的森林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綠意蠱然的景色透着濃濃的生機。體態較小的毛絨生物、皮膚光滑的生物、擁有翅膀的生物等等,都棲息在這片森林之中。

既危險又充滿生機——這就是『森林』。

『咔嚓』。像是把斷木枝踩成兩段的聲音突然響起,在寂靜的森林中顯得格外突兀。

「亞倫,注意點!」

前方立刻傳來音量略低但充滿指責意味的呵斥聲。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

被稱作亞倫的少年低頭哈腰的騷着那頭酷似蜜柑的橙燦燦短髮,隨之而來的是『咕嚕咕嚕』的叫聲。

臉色不由得一紅,亞倫窘迫的傻笑。

「我們的機會只有一次。不要發出太大聲響,否則很容易吸引『敵人』!」

進入考場前,他們的武器全被沒收。因此陷入手無寸鐵,完全被動的窘境。

「那用手勢吧!」

亞倫靈機一動的提議。

小時候萊爾德曾經因閱讀一本書而心血來潮的定製限定三人使用的手勢暗語。後來因為太過麻煩,而且比起用手勢對話更加的便利,因此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漸漸地忘卻手勢。儘管還記得大部分蘊含的意思。

「沒有那時間。」

想起小時候不堪回首的記憶,萊爾德紅着臉移開頭。

「別那麼緊張萊爾德,我們還是先補充一下體力吧。反正距離結束還有一大段時間,趁這時間好好休息會兒。更何況我們的目的也不是和他們戰鬥,而是要尋找『鑰匙』。」

「話雖如此,但我們今天至少得要找到一把鑰匙,那樣才有尋找其它鑰匙的眉目。儘管還剩一天半,可當夜晚降臨我們的處境就越危險,傍晚時還得找到過夜的據點。再算上可能會遭到敵人的襲擊……加上各種瑣事所要耗費的總額時間,一天半本壓根不夠用。而且我對第一把鑰匙的下落還是沒有線索,說不準到最後我們甚至連一把鑰匙都找不到。」

緊鎖的眉頭,透露出萊爾德此刻的焦慮。

想要進入修卡萊德只能靠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也是他們實現夢想、履行約定的唯一辦法。即使無法順利達成,但只要亞倫與安琪完成就好。萊爾德是以做墊背的心情,才下定決心與他們共同來到希爾洛。

這座中央都市。

「萊爾德先生請暫時放輕鬆,只是單純的考核把自己的身體搞壞可是得不償失。我非常贊同安琪小姐的想法,比起仔細算計時間來給自己施加壓力,倒不如放手一搏。再者說,勝利的前提是身體,不論是名利、力量,全都是在『身體優秀』的前提下建立。」

說話的是位擁有黑色短髮,單憑五官用『美如冠玉』來形容也毫不為過的少年。左眼下方疑似刺青的奇怪紋章,是他渾身上下除去堪比女性的雪白皮膚和纖長身軀外,最顯著的特點。

「我也附議!」

最先引發爭議的亞倫急忙表態。

「你們……」

話音如同被人掐住般,萊爾德硬生生的止住話音。取代而至的是受不了的嘆息。

「最多十分鐘。狩獵的時間也包含在內。」

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退步。

「耶!」

「哈哈,看來是我們的勝利呢。」

「不愧是魯菲爾。」

明顯勝訴的三人喜形於色的低聲喝彩。

「方才在前方我有看到一個身影,從體形和矯健的身姿,我想或許是野兔。抓住它,我們就能飽餐一頓。」

最先從喜悅中恢復原樣的是魯菲爾。一本正經的模樣莫名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錯覺。

「大概多遠?」

「前方二十達左右吧。」

「三十達……還好。」

手指抵在鼻子下方,萊爾德咕噥着點頭。

或許是剛剛對周圍的動向太過專註,導致沒能好好看前方的原因,萊爾德不記得眼前有閃過兔子的身影。

「能麻煩你帶路嗎?」

短暫的沉吟過後,萊爾德說道。

「這是我應盡的職責,請交給我。」

魯菲爾自然的越過他們走在前方,帶領他們到剛剛目擊到的地方。可在下一個轉角處,卻忽然停下腳步。這個舉動令他們感到不解,萊爾德微皺眉頭,正想要詢問原因時——

魯菲爾率先開口:

「這裡差不多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好。人太多很容易驚動聽覺靈敏的野兔。」

天衣無縫的理由

「小時候我經常和我的父親一同出去打獵,我想我能夠幫上忙。」

感到愧疚的安琪主動請纓。

「謝謝你的好意,我一個人來就行。」

臉上露出溫柔的淺笑,配合那副春雨般的嗓音足以迷倒萬千少女,使她們淪陷。可惜,安琪不算在裡面,換句話說,她不算是『正常』的女孩,至少從有點偏向男性化的性格來說是這樣。

魯菲爾搖了搖頭,然後悄無聲息的溜入森林,尋找『野兔』的蹤影。估摸着過去不到三分鐘,魯菲爾雙手分別拎着兩頭野兔的腳,凱旋而歸。

「好厲害……」

短短兩分鐘內狩獵兩頭靈敏的野兔,讓安琪訝異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驚嘆。即便是在道倫小有名氣的獵人雅各·斯圖爾特——安琪的父親——也從未有過如此快的戰績。先不論野兔的敏捷度,光是要瞄準動態物體就要花費大致十六秒左右的時間,才能準確無誤的命中。如果單憑直覺命中率,除非是經驗絕佳、直感靈敏的人亦或者運氣極佳的人以外,幾乎不可能命中。況且再算上來回的時間……有點難以置信。

「這是怎麼做到的?」

安琪下意識的問出聲。

「很簡單。」

魯菲爾抬起手,似乎想要進行什麼舉動。可又發現手上還提着兔子,舉起的手無處安放,一時之間陷入窘態。但很快的振作起來,他重新把手垂在腰的兩側,回答說:

「聽聲音——還有看腳印。」

「聲音?腳印?」

亞倫疑惑的蹙眉。

「啊——」

隨即恍然大悟的發出短音,在吸引住其餘三人的目光並得到魯菲爾眼神的許可后,得意洋洋的開始解說起來:

「很簡單嘛,只要憑『直覺』就好了。靠腳印知道小兔子的大概位置、再通過聲音鎖定,然後一口氣憑直覺拋出——等等。」

亞倫突然向前舉起手掌,困惑的偏頭。

三人也是同樣的反應。

「不對啊……你是用什麼打它們的?」

仔細一看,兔子的身上並沒有傷口、更沒有被箭貫穿的傷口。光用石頭把它們擊暈就夠嗆,更別提擊殺它們……認真想想,的確很奇怪。

魯菲爾微微一笑,答道:

「答案是——」

——「找到了!」

話音被忽然插進來的聲音終止。

「看來我們被找到了。」

魯菲爾面露微笑的說。

通關條件一,得到鑰匙。

失敗條件一——

「跑!」

「干、幹什麼!這時候應該要認真的抵抗吧!」

「亞倫先生,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雙手分別被安琪與魯菲爾架住,亞倫拚命的頑抗。可終究還是抵不過兩人的力量,硬是被拖着跑。

——被『追捕者』貼上『印記』。

「萬千塵緣的因果,造就順雷的一切——落雷!」

後方響起從容的吟唱聲,颼颼地呼嘯聲接連響起。

明媚的天空上方,忽然浮現出一團團膿腫的烏雲,黑暗之中閃爍出噼里啪啦的金黃色光輝。

「安琪小姐交給你了!」

突然鬆開亞倫的手臂,魯菲爾忽的轉身伸出雙手把他們推向前方。緊接着,獨自轉身面對追過來的追捕者,悠然自得的向前抬起一隻手,沉着的露出淺笑。

「分散!」

急促的話音剛落,魯菲爾的手掌心被一團深藍色的光圈包圍,左眼下的刺青散發出炫目的光輝。

如同飛出的箭矢一樣,出現在手掌內的藍色雷電伴隨着電閃向四周蔓延急竄,像是擁有自我意識般,把矛頭對準四處分散站位的追捕者,毫不留情的劈過去。

「咕——!」

「呃、啊!」

哀號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反倒是肇事者意外的歪起頭,看着藍色光芒逐漸暗淡的左手,說:

「果然呢……力量好弱。」

「A,跟我來!B和C去X站位!這次一定要你好看——!」

被擊中的四位追捕者很快重振旗鼓。看上去像是領導人的深藍發少年臉上冒出青筋,竭盡全力地嘶吼。用力地一蹬腳,彷彿脫離炮口的炮彈飛快地沖向魯菲爾。

「嗯?你的代號是D?」

「滾!」

深色的光包裹揮出去的右拳。

「這次不念羞恥的台詞了嗎?」

易如反掌的接住即將砸在自己臉上、帶有微熱的鐵拳,魯菲爾笑吟吟的問。

「已經念了!」

咬了咬牙,深藍發少年D扭轉手臂試圖收回手卻無法掙脫像鐵籠一般的手掌心,原本被擊中的怒火因此刻的無力而加倍上升。

「啊……就是那個『滾』嗎?」

「給我認真點——!」

「——偷襲可不好呢。」

空氣的流動忽然變得詭異起來,魯菲爾從容不迫的側身,巧妙的與D交換位置。

察覺到不妙的D連忙加大力度保持自身所在的位置,可顯然能力略遜一籌,理所當然的被拖到他面前,成為——

「嘔、咳!」

擋箭牌。

爆裂的火拳正好命中深藍發D的背部,猶如肩胛骨被打碎般,深藍發D發出一陣咳嗽聲。

「啊……隊、隊長!」

往拳頭施加元素增益性因果術的棕發少年臉色鐵青,失聲尖叫。

「誰叫這是戰場呢?」

「說這句話還太早了吧!混蛋傢伙!」

深藍發D徒然抬頭獰笑,儘管背後的痛楚在往身體的外圍擴散,但並不妨礙他露出笑容。

等到魯菲爾察覺到時,從手腕部傳遞來的凍結感讓他無法自由的轉動手腕。

「原來是這樣啊,凍結。腦子蠻機靈的,可是——」

數個燃燒與滾動的矛盾球體從草叢中奔向魯菲爾。

「——太愛耍小聰明——」

「小心點啊!」

一個人影飛撲過來。

深藍發D下意識的解除凍結狀態,抬起有些僵的手護住酸痛的肩膀側身往後退幾步,舉起尚能行動的左手,下意識的施展因果術——

※※※

「你們就這樣把他丟下么!」

用力地甩開兩位摯友的手,亞倫憤懣的質問。

「你要相信他。」

萊爾德冷靜地說,同時眼睛左右移動,小心翼翼的觀察周邊是否有敵人潛伏。

「就算是這樣硬把他丟下也太過分了吧?說什麼信任,歸根究底還是萊爾德你害怕失敗!」

一不小心說出重話,亞倫暗自自責的同時也不服輸的向前踏出一步,擺出架勢。

「開什麼玩笑。」

你以為我們都是為了誰?強忍住怒濤似得怒火,萊爾德以沉穩的語調說。不透露任何情緒的話音,是他暴怒的前兆。

以往無論是說什麼話,儘管聽上去總是淡淡地,但總能感受到一點『人情味』。可這次卻像是冰冷的木偶,毫無情緒、更無生氣。

「夠了,別吵了!」

安琪閉上雙眼,像是將渾身的力量轉換成語言然後一口氣喊出來般,纖細的身軀微微顫抖。為了預防事態進一步惡化,她只好提前制止異於常態的爭吵。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現在內訌有用嗎!為了一點小小的事,這樣爭吵值得嗎?」

前半段是說給自己聽的自言自語,後半段幾乎用喊的方式說給他們聽。

「……」

聽着安琪的話,亞倫陷入沉思;萊爾德不語地撇開頭。

怪異的沉默像是瘟疫一樣逐漸感染周圍的空氣,低氣壓瞬間把他們籠罩起來。氣氛沉悶的像一塊巨石,讓人無法喘不過氣。

為了一點小小的事,這樣爭吵值得嗎?亞倫低着頭,不由自主的握緊雙拳,眉頭緊緊地扭在一團。小事?不,這並不是小事。他搖了搖頭。可這樣爭吵值得嗎?亞倫咬着牙思考。

沉默半響,認為情況稍微好轉的安琪抬頭巡視兩人。

「不是說好了嗎——」

「——對不起萊爾德、對不起安琪!」

突然打斷安琪的話,亞倫扭頭跑掉。

不值得。

「(可是,直接把人丟在那裡這種做法我還是無法認同!)」

更加賣力的奔跑,亞倫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現場。

安琪與萊爾德望塵莫及的呆在原地。

抿了抿嘴,萊爾德不滿的咂舌。

「這個白痴。」

——看到了!

眼睛一閃難以用筆墨形容的複雜光輝。

「小心點啊!」

從手心躥升的白色寒氣,就直覺而言那東西十分危險。

能夠憑空生出那種東西——『冰塊』,除了『因果術』以外,沒有其他方法。先不論因果術的類型,但倘若是需要時間類型的術式,那麼只要打斷就好,所以——

刻意大喊出聲,藉機吸引深藍發少年的注意力,然後再進行營救。

這是亞倫在奔跑的過程中,倉促之間想出的辦法。

沉住氣暫時蓄積力量,之後使勁蹬腳,從地上一躍而起,向前伸出雙手藉此提高推力,緊接着奮力撲倒手即將被冰凍的魯菲爾。

『撲通』。

臉直接着地。

即使灰頭土臉,臉上甚至還有些地方被沙土磨破,但亞倫還是露出計劃成功的得意笑容。

「亞倫……先生,你怎麼在這?」

剛好壓到石頭的背部還有撞擊地面的後腦勺隱隱作痛,魯菲爾力量適中的推開同樣狼狽,整個人趴在自己身上,臉卻着地的亞倫。

稍微遲疑了下,勉強擺出笑容問道。

「當然是來救你。啊啊,別啰嗦了,快走!」

「走?」

魯菲爾不解地偏頭。他無法理解亞倫口中所說的『走』,各種方面的『走』。

不顧魯菲爾的茫然,亞倫咬牙忍痛,賣力的把魯菲爾拉起。完全掌握主動權的帶他往之前與萊爾德所在的相反方向逃跑。以現在這情形,成功跑到對頭和萊爾德他們會和的幾率微乎其微。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先甩掉他們,最後再繞路與他們會和。但令亞倫擔心的是,不知道萊爾德與安琪是否會呆在原地守候。

以他們的性格來看,無論是萊爾德還是安琪,都不是那種類型,甚至還有可能追過來。亞倫只能拚命的在心中祈禱,希望他們能不採取任何行動,老實的呆在原地。

「隊長,我們還追嗎?」

望着漸行漸遠的身影,方才配合深藍發D進行攻擊的棕發少年開口問道。

「去追?是挺有意思的。」

危險的眯起眼睛,深藍發D哼哼的笑起來。

「那……去追嗎?」

躲在草叢裡負責埋伏的兩個人走到外頭與深藍發D會和。其中一名男生,遲疑的問。

「當然要追!魯菲爾王子殿下可是屬於我的!」

用手肘不留餘地的撞了下一同躲在草叢裡的男生,擁有一頭宛若金幣與銅幣結合體的金銅色秀髮的女孩傲慢的抬起下巴,迫不及待的宣示主權。

「C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痴情。」

在考核中不準暴露真實姓名已經是約定成俗的事情,更何況這件事還明文寫在注意事項上以及暴露后的相關懲罰。深藍發D無可奈何的垂下雙肩,抬起有些紅腫的手無力的扶住額頭。

「被打斷的你還真是失態,話又說回來K人呢?」

少女好奇的張望,可放眼望去全都是一塵不變的景物。壓根沒有一名女孩躲在樹上亦或是樹下的身影。

「啊……你不說我都忘了。」

「隊長請別轉移話題,請問到底是追還是不追?」

「當然追,這不是廢話么?只不過——」

深藍發D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

「拜託你說人話,請問你這些年學的伯格萊爾官方語言全都忘記了么?」

少女瞪視深藍發D,語氣有點不耐煩。

「與其去追魯菲爾那小子,還不如——」

「變成煙霧吧!」

飛快地在腦內締結術式,少女臉色鐵青的向前拋出於手上凝聚出熊熊燃燒的金黃烈焰。

「咕喔!被打中可不是開玩笑的!」

狼狽地躲開迎面襲來的最大威力的金黃烈焰,深藍發D驚惶失措的發出尖銳的叫聲。那團擦肩而過的烈焰正好打中一塊巨大的石頭,緊接着發揮熔漿一樣的威力,像是理所當然的將那顆巨石的中央融化,伴隨着白色蒸汽徐徐升起的同時,空氣中瀰漫出濃烈的味道。

「唔——!」

漸起的騷動瞬間鴉雀無聲。

再次燃燒的烈焰證明她並不是在開玩笑。

「現在聽我指揮!」

「我才是隊長!」

「從你輸給王子殿下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給我退役!」

不留情的瞪過去,少女如同一頭威逼弱者的獅子,然後沒有任何猶豫的轉頭面向怔住的同夥。

「現在去找K。」

「克里斯蒂你別太得意忘形!」

深藍發D從恍惚的意志回過神,他不甘示弱的吼過去。

「你輸了。」

閉上左眼,克里斯蒂不在乎的說。

深藍發D的性格她了如指掌,對於脾氣暴躁的人來說,激怒使對方失去理智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啊——」

深藍發D錯愕的瞪大眼睛,隨即反應過來,臉上揚起一抹冷笑。

「你對他還真是一往情深,可惜那傢伙並不在乎你。無所謂了,說吧,你想做什麼?」

或許是算準監視儀運轉的規律,意外道出少女真名而觸犯條例的深藍發D並沒有被應該到來的閃電亦或者是其他輕量刑法擊中然後被迫上繳鑰匙以及扣除違反條例的學分,最後強制退出這場能夠轉賺取額外學分的現場,反倒是毫髮無傷的站在原地。

「做你想做的。」

「連讓你的王子殿下受一毫的損傷都不忍么?」

帶有嘲諷意味的話語並沒有讓克里斯蒂惱羞成怒,她目露幸福的笑容,直視深藍發D:

「換作是你肯讓K受傷嗎?換言之,我的心情也是一樣。」

「我倒是不擔心,她比我強多了。」

「的確。王子殿下也是,比你強多了。」

幸福的笑容加倍浮現,說話的口吻不由自主變得刺人。

可鑒於克里斯蒂說的也是實話,深藍發D只能沉默地背過臉。

「遲早有一天我會取代他。」

頓了一下,又說:

「走了,去找前面的兩位。」

「隊長,這時間他們都跑遠了吧?」

「他們兩個人就臨場判斷能力而言蠻優秀的,至少不會意氣用事。在那種情況下,能夠拋棄同伴走需要相當大的決心,當然其中也不排斥他們並不把魯菲爾當作夥伴的原因。我有點佩服下達逃跑命令的人,相較之下,前面那位雖然過來阻止了並且就結果而言也不錯,可歸根究底還是屬於有勇無謀的類型。」

「隊長,你想說什麼?」

棕發少年垂下眼皮,有氣無力的打斷。

「簡單來說,就是——」

後方傳來踏踏地奔跑聲。

儘管很細微,但對於接受過特殊訓練的他只是件易如反掌的小事。

「——這樣。看來A、B你們兩個的偵查能力還有待提升。換句話說,太差勁了。另外,給我揍飛他們!」

看着羔羊自投羅網送上門的同一時刻,眨眼間深藍發D換上另一幅面孔。

彷彿是守株待兔一樣,年紀相仿卻性別各異的少年與少女,在眼帘布入這幅景象時,不安感急竄直上。

「不妙……」

萊爾德忍不住呢喃,反射性的牽起安琪的手往回跑。

儘管是徒勞無功,但他還是下意識的想要這麼做。

「走了噢!」

低聲叫着,萊爾德朝着安琪點點頭。

「現在是你們表現的機會,去反轉它!」

猶如大軍的領袖般,威風凜凜的向前揮出手。

A與B面面相覷,用眼神交互意見后不做躊躇的衝上去。

「可惡。」

不悅地發出咂舌。

萊爾德緊鎖眉頭。

照這情形全身而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兩個人安然無恙的逃脫除非有奇迹發生,否則就是天方夜譚。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依舊面不改色,卻反覆在心中咒罵自己。

萊爾德絞盡腦汁,想要得出妥當的做法。可眼下敵人壓根不給他們喘息的時間,對方已經隨機生成術式朝他們襲來,因此,只有一個辦法——

毅然決然的鬆開安琪的手,順勢將她推入草叢。不理會安琪的掙扎,刻意向前邁出幾步站到安琪大致可見的位置,尋照習慣的閉上眼睛集中精神,一心二用的調動力量、以最快的速度進行術式構想,用空置的手當機立斷的打出曾被自己視為可恥回憶的手勢暗語。

——完。

猛地睜開眼睛,流動的空氣倏地產生巨變。

一道光帶着一陣風越過萊爾德,直奔草叢。壓根沒注意到這點的萊爾德,一心一意的加強力量。

三重力量的壓迫使空間扭曲,引起的颶風席捲草坪與衣角。

純碎湛藍的劍刃與兩個不斷往外擴大的異色光球對持着,三種異色迸發出激烈的花火。

即使兩手握住虛體的劍柄,可依然無法抵禦壓倒性的力量。身體一而再而二三的往後退,塵土飛揚,撥開綠色的外衣,地面露出黑棕色的土壤。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通過!)」

手臂漸漸地抖動起來,衣袖露出的手臂劃開一道道淺淺的傷口。萊爾德咬緊牙關,但意識還是逐次朦朧起來。超乎正常範圍的強硬承受比自己強大無數倍的力量,顯然不是個明智的舉動,可不這麼做無法保全安琪。

「(遭……!)」

眼前閃過兩種顏色交互揉搓所形成的異樣光芒。

緊接着——

感官逐漸變得遲鈍。

身體逐漸變得無力。

視野逐漸染上黑暗。

腦袋逐漸變得昏沉。

——嘭!

體內的神力被完全掏空。

削瘦的身體被兩股能量震飛出去,結實修長的手臂此刻變得觸目驚心。被風刮破的傷口密密麻麻的疊加在兩手臂上。

身軀重重地摔在地面,萊爾德忽然有種五臟六腑摔碎的錯覺。可比痛感更加強烈的是失敗后的挫敗感。或許正如亞倫所說,自己厭惡失敗。儘管這是設想當中的結果,但他還是忍不住變得沮喪。

「(如果沒事的話……就好了。)」

眼睛不由自主的向左移動,聽着樹葉摩擦的聲音,欣慰的微揚嘴角。鮮紅的液體漸漸地沿着嘴角流出。

臉上一如既往的浮現淡淡地微笑。

「(我的路途……到這裡就終結了么?)」

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

剩下的,就交給他了。

雖然有盡量的剋制自身的力量,但對於無法純熟運用力量的A與B來說這種僅是『摔暈』的結果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接下來,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為他貼上圖標,讓面前這位虛弱的少年徹底離開這場考核遊戲。對意識消失倒在地上的考生無動於衷,A與B置若罔聞的上前,爭前恐后的俯身為他貼上代表淘汰的線條交叉的『X』型佩卡提。

——『我想要當上騎士!萊爾德、安琪也一起吧!』

耳邊悄然響起悠久、早已埋葬在記憶海潮中的聲音。

指尖輕顫。

——『拉鉤以後,誰都不可以違反約定喔!』

熟悉的二樓書房裡,年幼的小孩相互約定。

「(誰都不可以……嗎?)」

長長的睫毛微微打顫。

——『『誰都不可以!』』

斬釘截鐵的聲音,異口同聲的響起。

「誰都不可以……」

——『違反約定的人,會變成大蠢豬!』

——『違反約定的人,老實挨上本大爺的鐵拳!』

接着,是一陣幼稚的爭吵。

「沒錯……誰都不可以!——我還可以動!」

猛然睜開眼睛,憑藉強大的意志拖着傷痕纍纍的沉重軀體強行站立在地面,用低沉沙啞的聲音為自己大喊鼓氣。腳踏實地的感覺,讓他的想法再一次堅定起來。

「只要腳還沒斷、手還能動、腦袋還沒壞,縱然遍體鱗傷我也一定會在生命凋謝前堅持到底!我會打敗你們,就算會死掉也要打敗你們。」

灰色的眼眸迸發出強烈的情感。

不會讓你們阻擋他們的道路。

抱着幾乎快要失去知覺的右手,萊爾德紅着眼睛吼叫。背負反噬的風險衝上前,咬緊牙關強行凝結虛體的劍。

理智早已經被扔到九霄雲外,除了可以清晰看到兩個立在眼前的人影外,視野的周圍一片漆黑。為什麼會說出這番話的原因不清楚,可現在他就是想這麼大吼。彷彿是在宣洩累積起來的疲憊感。

「真是頑固的傢伙。」

向前的腳步停止。

A扶着脖頸,撇着嘴怒瞪。

「按他這情況,這次過後肯定無法再締結術式了吧?看着情形,虛刃維持的時間大概也不長,頂多二十秒左右。所以,普通的肉搏就好。鬧出人命可就糟糕了。」

B小聲提醒。

「嗯。我了解了。」

「一起?」

「我一個人就行。二對一,況且對象還是搖搖欲墜的傢伙,你不認為太殘酷了嗎?」

「……也是。那就交給你了。」

A點着頭,猛力蹬腳衝到萊爾德面前,輕鬆躲避迎面劈來的虛刃,想都不想的便朝他的面部揮出直拳。

雖然對因果術的操控不太熟稔,但肉搏正是A所擅長的領域。在拳頭附加部分低級因果術更是他的拿手絕技。

拚命的集中精神好看清敵人的動作軌跡,可視野內的景象突然開始旋轉,迎面而來並逐漸變大的拳頭伴隨着討厭的聲響,面部的骨骼像是被徹底粉碎般的劇痛。身體受到強大的衝擊力,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向後飛去。

失去集中力,手中的虛刃立刻消失。伴隨着光芒的淡去,彷彿要將身體撕裂般的疼痛剎那間席捲而至。

「噗啊!」

後背重重地撞在粗壯的大樹樹桿,如同頸骨斷掉般,隨着粉碎的痛感,猛地咳出一口鮮血。

身體不平穩的左右搖晃,視野失去焦點。

「……對不起。」

A咬着牙,低聲呢喃。

即使如此,依然沒有停下前進的步伐。

「可是啊……不讓你嘗點教訓,你根本無法領會這一路的艱苦!」

單方面的進行毆打,腹部、胸部、腿部接二連三的受到衝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

眼前的光輝徹底黯淡,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

痛到失去意識、痛到麻痹神經,萊爾德一遍遍的在心裡歇斯底里的嚎叫。但固執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叫出聲,只能默默地、冷漠地忍受痛楚並且一次又一次的告誡自己,倘若痛到暈厥,那麼自己就真的失去了資格而忍耐着。

「再見了——!」

「(對不起了……)」

最後,萊爾德失去了意識。

※※※

「……不可饒恕。」

暴風雨前的呢喃顯露出音源主人的滔天怒火。

雙拳握緊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不斷地攥緊拳頭,身體因憤怒沖昏了腦袋而顫抖着。

「不可饒恕。」

加重語調的重複。

「不可饒恕啊啊啊——!」

發了瘋似的怒吼,瞪着布滿血絲的眼睛一口氣衝到前方,連三併四的發起攻擊。

面對接踵而至的攻擊,即使知道迎面衝來的少年失去理智。但疑似『犯人』的同夥們非但不選擇支援同伴,而像是避開瘟疫般的躲到一旁,觀看鬥爭。

並不是冷酷,而是信任。

對同伴信任到認為他不可能會被打倒,所以才會冷靜的袖手旁觀。可接下來的畫面卻讓他們傻眼,面對不要命的猛烈攻勢、縱然挨上無數次的拳頭也勇往直前的衝勁,讓他們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這傢伙……是個瘋子。」

深藍發少年——D,壓抑波濤洶湧的內心情緒,故作平淡的說。

只要不鬧出人命,無論將考生打成多大的重傷都可以被饒恕。原因是修卡萊德學園中,被他們引以為傲的醫學院光系術科——路西法與其導師路易斯。只要不死,無論多嚴重的傷都可以被治癒。

不知道看了多久,被揍的鼻青臉腫的少年明顯佔據劣勢可頑固的氣勢卻讓他獨佔鰲頭,一次又一次的進攻讓他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產生欽佩的危險念頭。

「『鑰匙』,是在你們身上吧?」

形同鬼魅的身影忽然憑空出現在他們面前。

「王、王子殿下!」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擁有金銅色秀髮的克里斯蒂。她不可思議的睜大雙眼,興奮的叫喚千思萬想的『王子』。或許是隱藏已久的情愫作祟,她像是完全沒察覺到此刻雙方的立場般,忍不住靠上去,雙手交握放在胸前,情不自禁的訴說愛語:

「我找您找了好久,能夠再與您相遇真是三生有幸。真想一輩子都呆在王子殿下的身邊,不、是永遠!」

「謝謝您的好意。」

手搭在克里斯蒂的嬌小右肩,魯菲爾展開禮貌性的笑容。

「可惜我已心有所屬。很抱歉呢。」

把克里斯蒂拉到自己身旁,魯菲爾仗着身高優勢將克里斯蒂扣在自己身邊。

原先還為魯菲爾那番話黯然神傷的克里斯蒂,感覺到肩膀傳來的溫度頓時面紅耳赤,感受全身血液的流動與心臟的加快跳動,不小心把那番話拋到九霄雲外。

沒意識到自己是被挾持的對象,只是單純的仰望魯菲爾的臉龐,痴痴的笑着。

「那個X型佩卡提能夠淘汰人。」

篤定的口吻不容置疑。

深藍發D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那麼,把佩卡提貼在你們身上是否會生效呢?」

B動搖的皺起眉頭。

會不會呢?他也很好奇。

「你是想把佩卡提貼到我們身上嗎?少開玩笑了。」

毫不猶豫的否決魯菲爾的想法,深藍發D呵呵地笑起來,悄悄地從懷中拿出佩卡提——

「至於效果么,我是不知道。」

無視被挾持當作盾牌的同伴,敏捷的越過她,從地面一躍而起,把佩卡提對準魯菲爾的頭部扔下去。哪怕沒有黏住,但只要觸碰並停留在同一個部位三秒即可淘汰。

自己能夠與魯菲爾對持的最大限度時間是六秒。

——因此時間綽綽有餘。

滿懷信心的突襲,卻被殘酷的現實打破幻想。

「你做什麼!」

在魯菲爾採取行動前,一隻手橫檔在自己面前——

「我很好……倒是你……還好嗎?」

佩卡提正好貼到克里斯蒂的手上。

「我非常好王子殿下~」

飄飄然的聲音讓深藍發D無話可說,萬馬奔騰的心情讓他忍不住想要破口大罵。

「嘀——」

佩卡提觸發設立在克里斯蒂身上的警報結界。

身體的外圍被一團淺紅色的光所包圍,被佩卡提貼到的手掌心傳來一陣麻麻的觸電感。緊接着,克里斯蒂的身體消失在他們的視野範圍內。

正如眼前所見,佩卡提除了能夠取消考生資格以外,還會把被佩卡提貼中的人施以小小的懲罰並轉移至考場外。這是開始前,負責考核的導師所作出的提醒。

唯一沒做出的解釋就是,佩卡提同樣可以淘汰追捕者。

「看來,專門驅逐考生的佩卡提也會對你們產生作用。」自言自語似的做出結論,魯菲爾忽然輕輕一笑「除此之外,你們知道鑰匙的線索嗎?如果能告訴我們……」

「別開玩笑了!」

無法接受魯菲爾玩笑的態度,深藍發D穩穩地落地后,面露猙獰大聲的打斷話音。

「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現在的情況?不去幫助那個橫衝直撞的傢伙也就算了,反正也不關我的事。但能麻煩你別老是用一副噁心的假笑嘴臉來說這種話好嗎!真的讓我無比反胃!」

「隊長……」

站在他身後的B小聲開口。

「做什麼!」

飛快回頭瞪視B,D以接近咆哮的聲音怒吼。

「我認為……應該要去幫幫A了。」

「哈?」

不悅地皺緊眉頭,D越過魯菲爾直直的望向打的水生火熱的另一頭。

儘管亞倫受的傷比A還要多上許多,可一直澆不滅的怒火一直步步緊逼。不做任何格擋、防禦,只是一味地承受攻擊、進行反擊,完全捨棄理智的自暴自棄做法,似乎在他堅持不懈的努力下起了作用。

「真是亂來。」

即使不看也知道情況怎麼樣,但魯菲爾還是忍不住小小的抱怨一聲。接着又恢復往常的笑臉,沒有任何預兆的朝深藍發D與B發起攻擊。

「既然不知道,那隻能採取強制性的搜身了呢?我可不能辜負亞倫的意志。為朋友拼上性命的勇氣,真是令人佩服。」

莫名其妙的開始感嘆,魯菲爾收斂幾乎要溢出來的笑意,垂下雙手以超越常人的速度,飛快地締結熟悉的風系基礎攻擊因果術式——『零風刃』。像是連帶反應一樣,刺青再次閃爍綠色的微茫。

「」

反應慢半拍的深藍發D與B急忙默念術語,以最理想、最快的方式構築最不穩定的防禦術式。雖然強力剋制愛說發動語的毛病,但這並大幅度未提升啟動術式的速度。

顯然,天才與聰明之間的差距十分的懸殊。

僅差一個咒符,透明卻帶着呼嘯聲的刃狀虛體以誇張的長度與寬度,在術式主人的操控下橫掃D與B。衣服理所當然的被刮破,身體也因不正常的強風而微微向後移動。

B下意識的舉手至頭頂來減少風的阻力,但這顯然是最致命的一點。舉起的麥色手臂出現醜陋巨大的裂痕,從整齊劃一的傷口處不斷流露出維繫生命的能源。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取代而至的是鐵青的面孔。

「果然是心狠手辣的傢伙啊——!」

將堆積的不滿一口氣全部吐露出來,D咧嘴大叫,腳下的土地陣陣動搖。

——「(完成!)」

欣喜若狂的情緒湧現的瞬間,D的腳底逐漸匯聚火紅色的光暈,緊接着——

彷彿要將地面的土壤、腳下的草坪全都燃燒殆盡般,兇猛的火焰隨着光暈逐漸擴大,一陣熱流劇烈的涌動,烈火形成一堵直徑十米的圓形火牆,把自己與B一同包在火之圍牆內。

「能撐得住嗎!」

忍受分心所帶來的反噬痛楚,D兇狠的盯着前方,對着癱坐在草坪的同伴大喊。被一股熱流所包圍,很快的他們滿頭大汗。

「嘶……咳,當然!」

疼痛加劇,B冷汗直流,強使自己發笑,消除D的擔憂。

「是嗎。那就給我撐住了!」

火與風產生激烈的碰撞。

D忐忑不安的咬緊臼齒,腦海中一片空白,微微發光的術語符文照亮黑暗的腦內,點起一束光。儘管比不上克里斯蒂的秘技,但這也是他的最終手段。

「(天才只不過是天才、只是一時的天才!努力才是永恆的信念,我會證明給你看!——○○○!)」

調動全身的神力展開反擊,牆壁的外圍一點一點向前突形成一隻巨大的火之劍刃。閉上雙眼集中精神,屏氣凝神的比出握劍的姿勢,縱然因火的阻擋而無法看清前方的景物,D大膽的依靠直覺,向前踏出一步,微微降低劍的重心,自左往右切出一記筆直的直斬。

火焰構成的劍刃讓魯菲爾瞬間感受到壓迫感,露出令人尋味的笑容。然後做出受身動作,躲避從右側襲來的滾燙熱流。

手支撐地面,依此為支柱。

下一秒——

清涼的水噴涌直上,與火之劍刃對撞迸射出激烈光芒時,因屬性的相衝而引發嘶嘶地聲音並升起白色的水蒸氣。

「咕啊——!」

衣衫被汗水浸濕,D受到衝擊身體後仰,踉蹌的退後。

火焰迎接水流,兩者頑固的對持。

「從以前開始就被你壓在底下,那次也是、那幾次也是、這幾次也是!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我絕對不會放棄!『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是弱者的台詞!真正的強者應該是能夠帥氣說出『勝利以前都不會放棄』的人!所以,我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撕裂的吼叫聲貫穿B的耳膜,縱然隔着一堵牆魯菲爾也能清楚的聽見言語中蘊含的強烈恨意與妒意。

最終——

※※※

「絕不饒恕絕不饒恕絕不饒恕絕不饒恕絕不饒恕絕不饒恕絕不饒恕——絕不饒恕你!」

歇斯底里的吶喊伴隨着重拳的揮出,徹底宣洩出積壓已久的負面情感。

「你這混蛋……真是個怪物!」

罕見的說出不雅之語,B牢牢的吃下這拳。

「可是啊……這次,似乎是我贏了……呵……呵呵……真可惜。」

帶着喘息道出這番話,然後像是無法承受方才帶着勁風勇往直前包含全力與憤怒的拳頭般,精疲力竭的倒地不起。

「萊爾德……安琪……沒事了。」

意識的弦崩斷的同一時刻,亞倫筋疲力盡的跪倒在地上,用雙臂按在地上勉強支撐身體的重力。眼前被一陣白光所籠罩,儘管已經看不清事物,但他還是下意識的抬起頭,咧着嘴角露出開朗的笑容。

然後——

意識飄到遙遠的彼方。

滿是淤青與血污的軀殼,像是耗盡最後一絲力量般,倒地不起。

※※※

拼勁全力向前奔跑,縱然大腿被箭矢貫穿、縱然正在不斷地往外滲出血液、縱然每向前邁出一步大腿便會傳來翻天覆地般的痛楚,但這依然無法阻止她的步伐。

好不容易甩掉突然遇到的追捕者,如果現在停下腳步非常有可能再次被追捕者追上。而且……

逃掉了……逃掉了……

「(我……太懦弱了!)」

明明是為了將局面引導到完美的結局,但內心依然被罪惡感所充斥。

「萊爾德……萊爾德……萊爾德他現在很危險。」

嘴裡反覆呢喃這句話,來讓自己打起精神。

彎腰處理傷口的時間等同零,她只能不顧後果、忍痛拔出箭矢然後摒棄雜念一味的向前進。

路途漫長而遙遠,逐漸失去血色的雙唇看上去楚楚可憐。

就算是趴在地上也要找救兵、能拯救萊爾德的只有自己、除了自己沒有別人。

不斷往腦袋灌輸這種單一的念頭,大腦不禁開始發昏。

「亞倫……你到底在哪?」

竭盡全力所發出的沙啞聲音帶着少女的迷惘一同吐露出來。

是往這條路走吧?

她不禁產生疑惑。

還是說……是那條?

內心出現分歧。

——『我不會讓你們遇到危險,如果真有人那麼沒有眼力見,我可是會讓他們後悔的!』

——『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我和亞倫都會配着你。』

「(為什麼要那樣?)」

——『因為我們的關係可是超出友情喔!說不准我們的友情度勝於親情也說不定?』

被陽光襯托出的笑容更加的耀眼。

彷彿太陽一樣、像是驅散心中黑暗的太陽那樣。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因為你們救贖了我,所以……這點事情是應該的。』

冷靜沉穩的臉龐微微散發出淡淡的紅暈。

他不好意思的轉開頭,小聲嘀咕又像是理所當然的說著。

「(我有用……我能夠起到作用!)」

眼眸綻放堅毅的光輝,她咬緊牙關,加快奔跑。

總是被他們保護在羽翼下的自己,實在是太過軟弱。

軟弱到連痛苦都無法忍耐、軟弱到無法與他們共進退、軟弱到無能為力、軟弱到只能看他們獨自面對困難、軟弱到只能躲在他們的羽翼下、軟弱到……

很近了。

有個聲音這麼告訴她。

馬上到了。

衝出被枝葉所遮擋、籠罩在陰影下的茂密森林。

「安……琪?」

局促的斷音和不知所措的聲音讓失去意志與靈魂、僅僅只是身體遵循本能向前奔跑的她回過神。不知不覺間,熱熱的東西模糊了眼眶與視野。

「亞……亞倫……!萊爾德……他……!」

腳忽然失去力量,身體失去重力、整個人狼狽的向前傾倒。

亞倫嚇了一大跳,用最快的速飛奔接住即將撲在地面的安琪的身體。

「血……?」

腿部的傷口再次被觸發。

濃稠的血腥味隨着傷口向外源源流淌。

問到空氣中瀰漫的淡淡血腥味,魯菲爾飛快的跑過去俯下身子檢查安琪的傷勢。

「沒關係……這只是缺血過度而引發的暫時性休克。我來處理。」

看了眼緊緊抱住安琪的亞倫,魯菲爾似乎像是察覺到什麼一樣,平靜的述說。

「抱歉……在她清醒前,安琪能麻煩你照顧嗎?不,請務必幫我照顧她!我有事先離開一下,如果她醒了,不要讓她亂動,順便轉告她我和萊爾德正在回來的路上!」

「我會照顧好她,帶着萊爾德先生回來吧。我想安琪小姐不希望你失約。」

「啊……!」

稍微楞了一下,亞倫驚愕的叫道。

「那就拜託你了!」

望着漸行漸遠的身影,魯菲爾心情複雜的吐出一口氣。

「某種意義上來說,還真像。」

※※※

「真是損傷慘重。」

「一部分預料之中……另一部分,讓我些許有些意外。」

頓了頓后,又問:

「你那邊呢?」

「目前狀況明朗,不久后可以淘汰一支隊。」

「看來你碩果累累呢,先恭喜你。說起來,你就這麼脫隊沒關係嗎?」

「請放心。」

「那就好。」

不動聲色的舒了口氣。

「暫時聯絡到這,若有機會以後再相談。」

「是。願您武運昌隆。」

消除在漫天星幕中透着淡淡綠光、刻畫著符文的通訊法陣。他仰天長舒一口氣,明天將會是最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