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堆损失惨重,有几只茧子被吃的只剩半截,还有几只束缚被咬开的虫子逃走了,剩下一个中空的蛛丝球。

只能把死了的那几只在腐败之前吃掉。不过现在倒不用担心能量溢出的问题了。我刚刚捕到的猎物,有着一个更大的、近乎完美的坚实外壳。那将是我的新家,新的形态。

 

能以任何角度向任何方向翻转的,灵活而有力的尾巴。

长在大容量毒腺上,弯曲成月牙弧度的尖锐尾钩。

厚度在五毫米以上,如同板甲一般光滑而坚固的几丁质壳体。

方便于钻入狭窄缝隙的,流线型的扁平身躯,以及足尖带着钩爪,有一定攀爬能力的六条腿。

咬合力足以直接将小型甲虫拦腰夹断的,一对力量感十足的巨钳。

在两钳子的关节之间,头部的后侧,一只人类的眼球唐突的生长在壳体之中。

在用强酸将自己重新液化之后,我把巨蝎的外壳占为己有。过程就不一一赘述了。经过一夜的睡眠之后,这副身体又莫名其妙的再一次自动完成了适应新壳的分化,着实让人费解。不过既然对我有益,也就能看做是我的一项隐藏能力吧。

无需适应新的形态,我已经能够理所当然的熟练操纵这从没使用过的肢体了。就如同在很久之前,它们就已经属于我了一样。

那么接下来,就要继续狩猎了。在口器的下端,留有一个连接着蛋白腺的蛛丝出口。虽然不能支持我进行弹回式跳跃了,但至少还能用于捆绑猎物。

我钻出了巢穴。正是黎明时分,空气的湿度很大,飞虫也会因此降低飞行高度,更容易捉住。

正想着,一只蜻蜓就直接出现在了我面前——

……

的地面上。

 

搞什么情况?

蜻蜓一侧的翅彻底消失了,徒然挣扎着,再也不可能飞起来。

谁干的?

周围没有捕食者。那么,是它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我不认为它有切掉自己翅膀的能力。

踟躇不敢上前。

陷阱吗?

如果不是,那么眼前的情景也太过奇特了。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它还活着,也就证明没有被下毒。附近也没有其他动物,那么吃了也可以吧。

不吃白不吃。

不不不,万一捕食者藏在地下呢?

保险起见,还是放弃吧。

一阵风吹过来。我回过头去,想要离开这里。

映入眼帘的是,红色。

一片鲜红色的皮毛占据了我的视野。是捕食者?从哪里冒出来的?

无论如何,先把钳子狠狠夹过去。它轻轻一跳,闪开攻击后,立即远离了我。这才能看清楚,那是一只长相奇特的动物——像一只体型很大的松鼠一样,但每一侧的前后足之间都被皮毛连接了起来,蓬松的尾巴足足有身体的三四倍长,像蕨类植物一样盘旋着形成一个圆,竖立在身体的正后方。

张开两只钳子作威胁状,毒腺迅速分泌毒液,尾钩也做好了攻击准备。

红色松鼠将尾巴伸长,凑了过来。我毫不客气,一把夹下,毒钩也刺将下去。

但是,没能刺中。

只抓到蓬松的毛,之后的攻击当然只会落空,我赶忙松开它的尾巴,准备重整姿态,不过已经晚了。尾尖被从两侧抓住,提了起来,整个身体都悬于半空之中。

不好。

弯曲身体,随便找了一个部位狠狠一夹,想让他吃痛松开爪子,借此摆脱束缚;只可惜此举又被它的尾巴拦住,夹在了毛上。与此同时,尾尖传来了一阵剧痛。转眼看过去,毒钩已经从那里消失了,尾尖只留下一个开裂的伤口。

它咬断了我的尾巴。

又是一口。引以为傲的尾甲在它的门牙面前不堪一击,被直接铡断。这样下去不用一会,我就会被它咬烂,吞入腹中。

钳子排不上任何用场。就没有什么弱点了吗?如何才能逃生?我飞快的思考着。

对了。眼睛。

它抓住了我的躯干,也就是说,它随时都在毒液的射程之内。

果然不错,最危险之时,也就是机会到来之时。

生成液压器官。

毒液已经没有了,连着腺体一起落到了它的口中。但消化液的话还是有的。

我死死盯着,等待它将眼睛对准尾部的那一瞬间,从断口里喷射出酸液。

……

 

命中了!

“吱!!!”

松鼠悲鸣一声放开了我,一边哀嚎着边向林中跌跌撞撞地奔逃出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我在第一时间切断了与夹在它身上的那支钳子的连接。毕竟以这种钳子的倒钩,一旦松开不及时,整个人都会挂在捕食者身上被直接带走。

活下来了。侥幸。

我丢了尾巴,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钳子,留在原地。

好可怕。

啮齿类好可怕。

哺乳动物好可怕。

最后,我还是没去碰那只半死不活的蜻蜓,躲回洞里去了。

这副身体已经不能用了。重新换上之前的蜘蛛甲壳,进食之后陷入睡眠。

等到形态基本吻合,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爬到巢穴口,露出前半身向外张望。夕阳透过树冠,将落叶染成斑驳的红色。喧闹了一天的森林散发出慵懒的气息,沉静下来。昼行动物们已经开始归巢了,而我却刚刚苏醒。

今天一天的时间,算是浪费掉了。

地面上已经没有了活物的迹象,我沿着树干不抱希望地向上攀爬。树枝上可能会有昆虫栖息,但如果碰到了肉食性的凶猛家伙,也免不了一场恶战吧。

向四面延伸着的,遮天蔽日的枝杈之中,隐藏着无限的可能性。

“唧”

有动静。

我朝声音的源头爬过去。

一只大约有二十厘米长的墨绿色螳螂,正对一簇树叶挥舞着它外表狰狞的镰刀。

它在做什么?

盯了好半天,周围没有敌人,螳螂还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知在威胁着什么东西。

疯了吗,这虫子。

做出这样的判断也是理所当然,但也不能因此放松警……

!?

一道黑影如刀光似得,划过我的视野。莫说是正体,我连它的形态都没来得及分辨,黑影就已经闪入深绿色的叶丛之中,再也不见踪迹。

仔细看去,螳螂锯齿状的镰刀上多了一根灰黑色的羽毛。

又是一闪。

这一次挂住的羽毛没有增多,螳螂的脑袋却是消失了。

螳螂并没有死。

昆虫的神经组织结构与高等动物不同,不存在“大脑”这个中枢神经系统,脑袋掉了也不会立即死亡。不过,这并不代表着没有口器无法进食的它们就可以继续生存下去。

螳螂失去了视力,仍然挥舞着双镰戒备着看不到的敌人。断颈的伤口上浸出墨绿色的体液,凝聚成血珠。

只看这场景就能明白,它已经束手无策了。

我悄悄潜了过去,准备坐收渔利。

一只黑色的鸟落在了螳螂临近的另一根树枝上。翼展足有身长的六倍以上,翼尖向后微曲,全身布满由白渐黑的羽毛,嫩黄色的短喙优美而有力。鸟翅扇起了风,螳螂更加激动了,不断抓挠着空气。

黑鸟将头悄悄凑了过去,蹑手蹑脚移动着位置,绕到螳螂身后,如闪电一般啄出,一下夹住了镰刀的中部关节。

螳螂猛地飞了起来,扇动着羽翅,身体却却纹丝不动,只能将一对镰刀向黑鸟的喙钩过去。可惜它赖以为生的武器,一只被控制住无法伸展,另一只则因为攻击范围过窄,也派不上用场了。

毫无疑问,黑鸟是故意为之。螳螂的镰刀攻击起上方的猎物得心应手,甚至可以俯仰翻转180°以上的角度。但要是相互交叉,把右爪伸到左边去,就非常困难了。黑鸟熟悉螳螂的这一生理特点,就可以毫发无伤的完成捕猎。

黑鸟单爪抓在螳螂的腹部,扭转脖颈。短喙左右转动,几下就把那只镰刀拧了下来。

螳螂回过身,这次它找到了黑鸟的位置。像一个盲眼的剑客一样,戒备着自己所看不见的前方。但仅凭一只单臂,什么也做不到,它越是顽强,看起来也就越是可怜。

黑鸟再是一夹,长剑被擒。这一次,就是彻彻底底的缴械了。

结束了。

黑鸟按住螳螂的上半身,啄食着它的腹部。咬破外皮,洞穿羽翅,从腔体内将沾着绿色血液的脏器撕扯出来,深深点头将之咽下。

你的狩猎结束了。

但我的狩猎,却刚刚开始。

深棕色的外壳与深棕色的树皮融为一体,成为我最好的伪装。腹尖的腺体吐出粗壮的蛛丝,一端紧紧粘在树干上。我轻轻调整到最适合跳跃的体态,满溢的毒液从长牙上滴落下来。

猛然一跃,展开八爪在空中翱翔,趁黑鸟大快朵颐之时扑到它的颈部,施展毒咬。长牙毫不费力的穿透了它的羽毛和外皮,刺进身体;紧接着足爪施力,身体贴近,毒牙插得更深,直至根部。紧接着,过剩的毒液再也忍耐不住,一口气倾泻出去。

这种形容方式好像有点H的感觉。

在我的野兽本能发挥作用的同时,另一个人格却开始若无其事的扯淡。

另一侧,粗壮的蛛丝已经绷到了极限,释放出一股强大的弹力,以我的后腹部为媒介,将黑鸟从它所立足的树枝上拉起。

这样的捕猎技巧我在很多小飞虫上使用过,但用来对付比自己体积还要大上几倍的对手还是第一次。

腹部传来撕裂感,但现在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倘若在毒素起效之前不慎让它飞走了,无论它之后是否会被毒死,死在哪里,对我而言都只能算作前功尽弃。

黑鸟在空中扑腾着,想要挣脱我。它的力量如此之大,纤细的毒牙直接断在了它的皮肉里,一只前足也被从我身上扯裂下来。那节断肢还忠实执行着我下达给它的任务,牢牢地抓在黑鸟羽间的绒毛上。

绝对,不会放你走。

我与黑鸟被一根牢固的蛛丝吊在了树杈上,在空中左右摇摆着;一如健陀罗攀着佛陀降下的绳子,自地狱中向上爬行一般。

但恰恰相反的是,降下这蛛丝的不是佛陀,是一只从未见识过极乐的捕食者。并非是留人一线生机就能一起获救的情景,而是稍有一丝慈悲之心必会双双堕入地狱。

现在这根蛛丝是我的,要死的只有你一个。

“唧!”“唧——!”

它的挣扎更加猛烈了。视线交错之时,恍惚看到了黑鸟那如同迷路的孩子一般,惊慌无助的眼神。                  

它非死不可吗?

我必须杀了它吗?

我有些心软了。

但另一方面,我的足爪不知为何没有放松,反而抓的更结实了。

不能放开。不会放开。

像是这样在说着。

……

 

过了一会,黑鸟不动了。天色已经变暗,夜风寒凉,鸟尸很快开始僵硬了。残留在我口中尚还温热的血,逐渐冷了下来。

所谓冷血,就是这种情况吧。

我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样大的猎物体积,靠注射消化液来吸收肯定是行不通的了。况且我的牙也已经没有了。要运回洞里也很麻烦,干脆就从这里转化好了。

“获得新能力,学会了羽翼、中空骨骼的分化方式。”

系统报告姗姗来迟。最近它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了。

切断蛛丝,我重重地摔在了下层的树杈上。用仅剩的七根爪子使尽全力控制住猎物,分泌出大量蛛丝将其绑在枝干上,以免面在分化过程中掉落。

凭着饱经磨难的身体勉强在树冠中攀爬几个往返,先后折断了一些树叶带回来,覆盖在稀疏的蛛网球上,防止其他捕食者中发现鸟尸的位置。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树枝上长了一个瘤子一样。

准备完成了。我消化掉甲壳内的肢体,品味着将身体逐渐液化的蚀骨剧痛。

无论多少次,这种事情都没办法适应。但这是必要的。即便疼痛不会减少,我也不得不将自己给溶解掉,获得新生。像是爬行动物的蜕皮一样,这是强化自身的唯一途径。

体积过大的眼球也不再保留了。毕竟如果飞行中只用一只独眼的话,是会因为难以辨认距离而发生空难的。

从眼眶流进黑鸟的身体,侵蚀着尚温热的血肉开始自我分化。回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制造自己的稳定形态,也是第一次使用内骨骼。说实话我并不知道如何来制造它。总之这种时候只要睡一觉完事OK了吧。

这种逃避现实的想法实在太有废人风格,让我不禁想苦笑出来。

...

......

.........

漫长而又短暂的一夜过去了,阳光透过叶片照进了我的茧。

但我万万预料不到的是。

一觉醒来,等待着我的却是一张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