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对老道士的话还是将信将疑，然而却没有反驳。他看着老道士的那一身道袍，就想到了以前来村里招摇撞骗的骗子道士，但是村子穷啊，骗子道士骗不到银子就骗东西，还跑到自家里，指着那丙玄黑色剑，掐指一算，说它容易找来血光之灾，然后骗子道士就被爹拿着那把剑赶跑了，到现在墨君还是不太懂，爹为什么要自己找个道士帮着把剑埋了。
骗子道士逃走后的几日里，村子鸡飞狗跳，本来挺和气的人家里都因为被骗了什么东西闹得不可开交。墨君那时还小，不懂被道士骗去的那些东西有什么价值，只不过听一些小孩儿说那骗子道士连糖葫芦都骗后，墨君就愈发不喜欢道士了。一年吃不上几串的糖葫芦，墨君手里一拿就能拿一天，慢慢舔，慢慢品，等到把糖稀舔干净了，才下嘴吃掉一颗酸酸甜甜的山楂果子，嘴里甜，心里却有些不舍得。
现在想想，骗子道士骗糖葫芦这事儿应该是小孩子们的谣传。曾经的那些小孩子们都已经不在了，那些吵吵闹闹的大人们也不在了，那个村子，也不在了，所以墨君怎么告诉他们，其实世界上还真有不那么像骗子的道士呢？
被傲因屠了个通透的小村子，官府说是山贼干的。那个教自己剑术的男人也说，这个解释也挺好。那么这个好解释，也会用到镖队和附近的村子上吧。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死了，好在那尽是陌生人的燕京城，不会再因为自己而化作废墟了。
“我要是说这事是妖怪干的，会有人信吗？”
“别人只会以为你这个活下来的小屁孩儿脑子被吓坏了，再然后，你就会曝尸荒野，做那野狗的盘中餐去。”老道士缓缓说着，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墨君靠着车厢，对这个老人的回答也不感到奇怪，反倒平静地看向老道士的侧脸，轻声说：“你会杀我？”
老道士呵呵一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指了指墨君手里的剑，又眼撇车厢，对着墨君“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手里的这把剑不是你的剑，是你爹的，对不对？”
墨君愣了很久。
“你爹还让你等他死了以后，找个道士，帮着把这把剑埋了，埋得越深越好。”
老道士面色平静，墨君紧握怀中剑。
“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剑，也不会要你的命。”
“为什么？”
“舍不得啊，还能为什么？”
老道士开怀笑着，伸手摸了摸墨君的头，也不因为墨君挣扎着甩开他的手而生气，“第一次，如果贴在你脸上的那张符有反应，老夫会杀了你，第二次，你眼珠子乱转看到了车厢里坐着的那位，老夫也有理由杀你，第三次，就是你说要告诉别人天下镖局的镖队是妖怪所杀，老夫更有理由杀了你，毕竟死人的嘴最牢嘛，可是老夫我舍不得啊。”
老道士望着眼前的路，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丝回忆起往事的淡淡笑意，轻声说：“我呢，好歹也做了你爹娘几个月的师傅，嗯。那个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睡觉呢，没见着也是可惜了。”
墨君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还是说出了口：“我爹娘不在了。”
老道士点了点头，那双苍老的眸子里，眼神黯淡了几分，“我知道，看到你行囊里的两块牌位了。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没办法，老夫我就勉强认了你这个孙子吧，以后咱爷俩相依为命哈。”
墨君差点就要抽剑出鞘，但还是冷静了下来。
“别觉得我占了你便宜，也别急着问我你爹娘的事情，”老道士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别怪我，这是为了你好，要真告诉你了，那你指不定哪天就要人间蒸发。对了，你要是不想叫我爷爷，就叫我师傅呗，挺好挺好。”
“哦，”墨君点点头，“师傅。”
老道士咦了一声，一脸古怪，大概是奇怪墨君这么听话的喊了他师傅。
“世上只有徒弟欺师灭祖杀师傅的，哪有师傅杀徒弟的？”墨君说。
老道士笑着摇摇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师傅弄死徒弟的混账事儿多了去咯，这就是江湖险恶。”
墨君扯开话题，“你什么时候跟我讲我爹娘的事。”
“放心，老头子我嘴快的很，这些破事儿憋心底好多年了，憋得怕是阳寿都折了好几年，”老道士顿了顿，“别那么担心，我还能活个几年，不会把你爹你娘的事带进坟头里去。以后的路，就得你和车厢里的姑娘走了，你呢，就跟着她，做个书童，顺便学学读书写字练练官话，挺好，遇到事儿了就来符山找我，道教祖庭嘛，名气大得很，不会迷路找不着地儿，有人拦你，你就说你是李天师的徒弟。”
墨君有些犹豫，“可是有个人让我去燕京，从军。”
老道士一愣，摆摆手说：“没事，不打紧，书童和兵都可以一起当。车厢里的姑娘也是要去燕京的，呵，还有三百铁骑护送着去，不过我提醒你，不要对人说有这么一个女子，命就一条，丢了就没了。还有你，就只是我的徒弟，和一个小书童，那些个镖师都已经死绝了，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墨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行了，读书去吧。”
墨君神情有些古怪。
老道士嗤笑一声，把墨君赶进车厢里，“女先生，小书童，就算不得孤男寡女了嘛。”
“九姬，我新收的徒弟就交给你啦。”
九姬。
墨君暗暗想着，这个白发白眉的姑娘，就连名字都那么古怪啊？
“叫先生！”
幕帘外传来老道士的催促声。墨君没上过私塾，很多字都是他爹娘教给他的，但爹去世的早，娘也有病在身，所以墨君并不会写多少字，偶尔无事的时候，墨君就会偷偷跑去村里那间破破烂烂的小私塾，看里面的老教书先生摇头晃脑的读着书，下面的一群孩子也跟着摇头晃脑的一起读，他就会偷着笑，然后跟着一起摇头晃脑，不过读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就不大清楚了。
墨君摸摸鼻子，瞥了眼端坐着的少女，缓缓说了声：“先生。”
少女破天荒地点了点头，“嗯。”
然后躬身从座下抽出一本书，递给了墨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