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買了水果，和和水果攤老闆聊了會兒天。說到電車上的卡帕，就是自己剛參加了漫展的妹妹，燒傷都是化妝。而卡帕也按照自己的命令，在座位上微微點頭，含蓄而不失優雅地說了聲“你好”。看來那位公主家庭禮儀還是學得不錯，就是在店裡怎麼脾氣那麼大呢。
不去想那些難解的謎。電車穿過小巷，就到了住的地方：一棟貼着小學的自建五層樓房，分三個單元，他就住在第二單元的三樓。刷了門禁卡，讓卡帕頂住門，推着車進了一樓的停車間，插上線充電后就帶着她上了樓。
住處就是莎莉介紹的兩室一廳大床房。房租九百一月，水電自負，還帶有廚房可以做飯。對於學生而言每個月的開支確實不好承受，幸虧有一宮千代子合租，再加上打工，每個月的生活是過得有聲有色。
打開門，空蕩蕩的客廳只有冰箱立在牆角。讓卡帕提了梨子送到房內，自己提着蘋果，敲響了另一扇門。
“一宮小姐，今天的蘋果不錯，我買了點回來。”
“請進。”
按下門把，拉着剛走出的卡帕，對她小聲說了一句“等會進門要多說好聽的話”。等小女孩點了點頭，就一起進入了一宮千代子的房間。
房間是昏暗的。窗帘拉得緊緊的，一絲光線也透不進來，容得下四張雙人床一字排開的房間，在三張屏幕的映照下，被流動的幽藍包裹。空調與電腦的風扇呼呼吹着，單人床對着門的方向靠牆擺放，被子與枕頭疊成小山散在其上。再往前就是放着電腦、PS4與數位屏的長桌，兩隻折斷的自動鉛筆擱在一邊，數十條連接線交錯纏繞，在地板上蜿蜒盤旋，滿地攤開的小本子不留落腳的地方。牆上掛着一把三味線和撥子，牆角的玻璃柜子上，有一盞黃銅提燈在靜靜地燃燒。
“哇……”
卡帕發出小小驚呼。似乎在電車上被驚嚇了之後，她也能表露一些感情。但陳如一明白她不是在驚嘆房間的凌亂。
真正引起驚嘆，是桌前的轉過旋椅，偏過頭的女孩。
無論是誰，在看到她的第一時間，都會為之矚目。她長發如墨色瀑布垂落椅子，一疊又一疊，在地板上無聲流淌，淹沒了大半個房間，實在不是常人所能擁有。而她的樣子也不難看，寬鬆的小熊睡衣勾勒纖細身材，熒光下的皮膚不掩粉嫩，鼻子小巧，雙唇如火焰紅潤，帶着熬夜過後的微微眼袋，眸子依舊清澈明亮，目光落在來人的方向。
怎麼又斷了一支筆？
陳如一心裡頓覺不妙，把蘋果靠牆放着，笑着打招呼：“晚上好，一宮小姐，”
看了看他，視線落在卡帕身上，一宮千代子靠着椅背挑起眉毛，神色淡然看不出什麼，說話的語氣也比白天緩和很多。
“今天來的？”
“她叫卡帕，從那齊婭公國來的。那個叫雪萊的公主用她來換火箭筒，我沒答應，但她還是把這孩子留在店裡面。”
把卡帕推上前，與少女不解和害怕的視線相接，摸着她的腦袋示意不要擔心。陳如一接著說：“這幾天就讓她住這裡好了，也可以去店裡幫忙，或者幫一宮小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莎莉沒有拒絕？”
“嗯，老闆跟平時一樣跑了。”
“你也到這個時候了。”
偏過頭，由右胳膊支着下巴，一宮千代子像是在回憶什麼，閉上眼睛。輕聲說：“你帶這孩子回來，收下那顆寶石，是有自己的打算。”
“這個啊，是有一些想法。”
“說。”
撓了撓頭，陳如一蹲下去收拾散落的本子，斟酌詞句，想好了才回答：“我看過資料，那齊婭公國和普林斯特傭兵團的戰鬥，一部分也是來自普林斯特地區的獨立戰爭。原本普林斯特地區的傭兵就是那個世界有名的，經常參與各地的戰爭，經驗豐富。那齊婭公國已經無法維持控制，今天雪萊也說，他們的士兵對傭兵方陣束手無策，目前節節敗退。我想，還可以利用一下，比如這孩子，我相信以後的世界會是他們的。”
“換代理人么，我無所謂，”一宮千代子輕輕點頭，“寶石呢？”
“我送了加爾斯先生一對戒指，希望他能好好考慮自己的將來。寶石的話，我想，加爾西先生還有再上門的一天。”
“你這麼想就完了。”
一宮千代子睜開眼。
“在萬界道具店工作的第一要務，就是不要規劃未來，”她抬起左手食指，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圈，語氣漫不經心，“因為新鮮而草率下的決定，最後都會變成負累，畢業前辭職還來得及。”
把手裡的本子在膝蓋上疊好，抬起頭反問：“一宮小姐在店裡工作多久了呢？”
“很久了。”
伸手撩起鬢角的散發，地上的黑色水泊泛起波瀾，一宮千代子抿了抿嘴唇，對卡帕說：“我變成這個樣子，很好笑吧。”
“怎麼會，一宮小姐可是個大美女。”
把小本子靠牆放好，陳如一拉過卡帕，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望着她鐵面一樣的臉孔問道：“吶，卡帕小妹妹，一宮千代子小姐和雪萊公主，哪一個更漂亮。”
短暫的沉默之後，卡帕就像是《白雪公主》里的魔鏡，認真地回答：“您是……我見過……最美麗……的人……”
幹得漂亮！
在心裡給卡帕豎了個大拇指，卻聽見一宮千代子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這話誰都可以說。”
“但我也這麼覺得。”
陳如一兩手搭在卡帕的肩膀上，和少女靠在一起，笑着說：“光是頭髮的部分就能說兩位數漂亮的地方，至於一宮小姐優秀之處我可以說一百個，一千個，還有一萬個我不知道的。一宮小姐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人。”
“那現在就說。”
一宮千代子的手指扣着長桌，“現在就說。一千個一個都不能少。說不完就別怪我不客氣。”
“好嘞！”
乾脆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就扳着指頭數了起來：“那我可得好好說了，雖然認識一宮小姐的時間不長，但說一千個還是不難吧。比方說一宮小姐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頭髮保養的很好，又長又光滑，皮膚也很白，身材勻稱，小小的很可愛。五官都很耐看，是那種很有氣質的美人臉。”
“繼續。”
“一宮小姐漂亮又知識淵博，善解人意。當初我想要搬出來住，就是一宮小姐收留我，還介紹在萬界道具店工作，把電車借我。店裡的系統和APP都是一宮小姐做的，畫畫又比我好多了，這一年來總是來麻煩一宮小姐幫我改畫也不嫌棄。對於來自各個世界的商品都能鑒定，對於它們的來歷如數家珍，還會魔法。簡直就是智慧與溫柔的化身。”
“嗯……這都是小事——”
“還有呢，一宮小姐不管做什麼事都考慮周到，之前打碎了一個杯子，都用報紙包好才裝到垃圾袋裡。我帶出去的時候還特別提醒，要和廚餘垃圾一起丟，別把人划傷了。之前來颱風，有隻綉眼不是折了翅膀落窗台上，也是一宮小姐照顧了半個多月，等它傷愈離開。我有什麼煩惱和不懂的地方，來問一宮小姐也從不拒絕，真的是很溫柔——”
“行了行了不要說了，我知道了。”
食指在桌上重重一扣，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一宮千代子別過臉去，扶額嘆息。
“這些小事記着幹嘛……倒不如說，陳如一，你手上的本子可以借你點。別把自己憋壞了。還是你暑假作業太少？”
“我大二，一宮小姐。”
“那就別讓自己閑着，”向著身後揮了揮手，一宮千代子語氣帶着無奈，“去做飯。”
“好。”
撐着地板站起身來，揉了揉膝蓋，對卡帕說：“麻煩你整理一下這些書了，像我剛才那樣放到牆角就行。一宮小姐，也麻煩你照顧一下卡帕，我去做飯。”
“知道了。走的時候關門。”
聽見身後傳來門鎖扣合的“咔噠”聲，腳步漸漸遠去，只余窸窸窣窣書頁翻動。一宮千代子鬆了口氣，回過頭，看着跪在地上收拾書冊，半身瘡痍的三無少女，離開椅子。地上的黑色隨着腳步移動，無聲陰流。
噠，噠，噠。
在卡帕停下手裡的活計，抬起頭的同時，一宮千代子也蹲在了她的面前，手輕輕落在她的肩上。
“你沒告訴他，‘卡帕’這個詞的意思吧？”一宮千代子問。
少女不解地看着一宮千代子，她捧起少女的左手，看着食指上的戒指又解釋道：“這個戒指的魔法不是翻譯，而是理解。可以將文字或是話語原本的意思直達人心。你的名字是自己說的，還是由穿黑色衣服的金髮女人告訴陳如一？”
頓了一下，少女回答：“是……金髮的……女人……”
“原來如此。莎莉那個老太婆活得太長，不受魔法影響，能夠隱藏真實的意思。”
視線一沉，一宮千代子又看着少女蔚藍的眼睛，“這件事，我會找個機會跟他說。他叫你卡帕，並不是原本的意思，他根本不懂。原諒他，可以嗎？”
“……為什麼？”
少女看着一宮千代子，眼裡不見波瀾，不解地問：“為什麼……您……和主人……要覺得……抱歉呢……我……不明白……”
“這是我們生活教給我們的，”一宮千代子回答，“我們要相互尊重，相互扶持，人才能活下去。視他認為奴隸的，最終會成為獨夫，不得好死。你的世界還年輕，但早晚也會有這麼一天，大家都能夠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會有……那樣的……一天嗎？”
“一定。”
摸了摸她的腦袋，一宮千代子笑着說：“在這裡生活，你首先要記得，不要在別人面前隨便脫衣服。明白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