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2.2001

-06:57:45

 

“……”

在刺眼的晨光的照射下,一边艰难地睁开依旧处于困乏状态的双眼注视着眼前已经看了十六年的熟悉天井,一边带着还不甚清晰的头脑确认着目前自己所处的状况。

不知道是由于风的关系,还是单纯的昨天晚上没有拉好窗帘,一道明亮到眩目的阳光透过了两块厚厚的窗帘布之间的夹缝,照射在自己原本紧闭的双瞳上。

自己之所以比预定时间早醒了三分钟,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时间是早晨七点整时。

感受着身体由于苏醒而逐渐活性化的血液循环而逐渐恢复动力,我静静地躺了十数秒。

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九年。

那个数字代表了父母离家的时间,也是自己一个人所度过的生活的证明。

要说不感到孤单,那是不可能的。但事实上,自己也并没有太过在意那样的事情。

即便是一个人,也必须活下去。

在这样一种不知是悲观好,还是坚强好的心态的支持下,我从很早以前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过对我来说,即便是孤独,恐怕也是自己为了确认自己作为一个人而诞生的情感吧……

不,说实话,连自己是否算是习惯这样的生活,我都无从确认。

要说为什么会这样的话,归结出来的理由,只有四个字——没有实感。

“实感”并非是实际行为,而是真实体验……

无论是自己过去所经历过的生活,还是自己以前所做过的事情,甚至是作为“挽留”过去的记忆载体——相册,即便将这些证据赤裸裸地摆放在我面前,我也无法产生“啊,说起来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呢”类似于这样的感觉。

也就是说,我只能知道自己曾经发生过、做过的事,但是对于这件事情是由自己所做的,在“这一点”上却完全无法确认。

如果要用一种形象的话语来比喻的话,就好象是一台中了毒的电脑,虽然打印机里不断地吐出由自己所发出的指令而打出的文字,但机器上却又没有丝毫发出指令的痕迹。没错,就好像是从一个第三人称的视角在观察着自己所扮演着的角色,这样的一种像是角色扮演游戏一般的情况。

但是……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况?

我完全不知道。

总而言之,虽然目前是处于这样的一种状况之中,不过如果不去特别在意的话,也就不会产生什么特殊的感想,就如同正常人一般过着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生活。

在感觉到身体已经处于正常的工作状态后,我坐起身来,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

位于二楼宽敞的过道内,透过窗口直射而入的明艳阳光再次提示着我今天天气状况良好。

明明昨天还在下雨的,今天的天气却好的让人感觉有些不适,射入屋内的阳光异常的刺眼,我不禁眯起双眼。

简直就像补偿昨天下雨的阳光大反馈啊……

无奈的默默叹了口气,我快步踱入洗手间内,拧开水龙头。

家中的早晨,永远是安静的惊人。

原本这栋父母留给我的别墅小区就离开闹市非常之远,如果撇开我刷牙洗脸时发出的“哗哗”水声不谈,那整个家就没有任何的一丝声音。走路时就算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也能听见它在室内反复回响。而就是这种无止境的、仿佛来自异界的静,将屋内与外界彻底的隔离开来。另人在恍然间产生了“屋内与屋外并非是一个世界的错觉”。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毕竟也是一个人生活在一栋有两层楼高的小别墅中,这样的结果也可谓是理所当然。

边用毛巾擦拭着面庞,我向楼下的厨房走去准备填饱自己的肚子。而在这事,家里的门铃却出人意料地响了起来。

“?”

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我疑惑地盯着与厨房相邻的大门。

到底会是谁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的同时,在脑海中一一检索着可能的来访对象,但是作为一个甚少与周围深交的人而言,我实在是想不出会有谁在那么早的时候前来拜访我家。

难道会是父母么?

脑海中冒出这样想法的同时,我便用力摇头驱散了这个念头。

对于从九年前就被抛弃的我而言,对于父母会回来探望我这件事,早已不抱任何期望与幻想……

不,

也许在内心的深处,依然期待着父母在什么时候会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吧……不过那九年的岁月却将这样一个事实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不会是他们的……即便是再如何去祈祷……也不会是他们……

因为自己……早就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了……

好像还忘记了一个人的样子……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算了,反正开了门就知道是谁了吧。

被这些无用的幻想困扰着,我打开了大门。

 

“哦哈唷~~~早上好啊,小尸~~”

站在那边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话语的,是一名充满了年轻活力,留着一头蓬松的、波浪形长发的时尚少女。只见她一边一脸愉快的向我打着招呼,一边将脑袋探过来,看着她那充满了魅力的笑容,我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井惠月,担任我隔壁班级的体育委员兼学习委员的少女,拥有着学院中独一无二的美貌,家庭条件非常好,学习似乎也挺优秀,校内爱慕者的数量几乎堆成山。

但是她却出于不知道什么样的理由主动找上了在学院中,并非是怎么起眼的我,并要求与我恋爱——这也是直到前段时间她主动与我做了一些所谓恋人才会做的亲昵事情之后,我才意识到的。

“早上好……”

低声地打了招呼后,便让开身子示意她进来。但是少女却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一副露骨的失望表情没有丝毫演示的表现在脸上。

“诶?只有这样就完了?人家那么早就起床,然后过来接你。明明很期待今天的小尸会感激涕淋的对人家‘啾~~’或者热情的拥~抱~~什么的,到头来还是和过去一样的反映嘛。”

是这样么?

默默地想到,我轻轻瞥了她一眼。

“别期待些不可能的事情……”

这么说道,我从一边的鞋柜里拿出招待客人用的拖鞋,放在一旁。

“恩,那就打扰啦~~~顺便说一下,我并不觉得我所期盼的事情都是些不可能的事情哦?”

如此说道的同时,她迈着跃动的步伐进了屋子,穿上我准备的拖鞋向着厨房后方的客厅跑去。

对了,刚刚还想不起来的来访者选项里还有这个人啊。

在心里作出如是感慨,我很小心翼翼地保留着这个被当事人知道的话,一定会感到非常不高兴的感想。

不过关于她前面所说的……

真的是这样子么?

虽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不过我很快便抛弃了这种想法,关上门后回到厨房继续准备着自己的早餐。

说老实话,我在某种程度上对她“某个早上”会过来进行“突击检查”的这个事实感到了一丝厌烦,如果我们之间仅仅只是普通关系的话,就能直接赶她走了。

但是两人的关系却不允许自己这样去做,通过大众的常识所得出这样的一种结论,使我不得不作出让她进屋的决定。

这也是所谓的社会关系不同所带来的不一样的互动结果么?

我现学现用地回想起自己昨晚看的书,下意识地翻动了几下手中的煎锅后,便将已经煎得金黄的面饼夹到了一边摆放着煎香肠与少量甜酱的盘子里。

“哇~~好香的样子啊~~~小尸,可以吃么?可以吃么??”

“没准备你的份……”

嘴上是这么说的,而我的左手却下意识地拿过一边的小刀瞬间便将面饼熟练地一分为二,同时右手从另一边的碗柜里找出了一个小一点的碟子用来盛放她的早饭。

这种下意识的动作也只能说是经历了长时间的相处之后,对她的熟悉所造成的,应该可以说是类似于习惯一样的东西。而作为这样的习惯所造成的结果,眼前的少女在行动前便愈发不会顾及到我的感受,一味地恣意妄为起来。

果然,有的时候还是对她更加严厉点来得好一些么……

无奈地作出了如是想法,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因为了解自己的个性在某种程度上,是根本不可能对他人的行动加以任何形式的干涉的情况下,这样的想法也就是在脑中一闪罢了。

 

-24.12.2001

-07:35:58

 

当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被金黄色的晨光所笼罩的大街上了,

自己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就算是这么问着自己,似乎记忆中也没有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

茫然地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走着,以迷茫的目光注视着眼前正在以匆忙的脚步不断前行,带着机械式冷漠表情的人们——明明就是这样一种充满了平和气息的日常光景,却充满了一种满是违合感的困惑。

[他们究竟为什么那么匆忙呢?]

——在脑海中迷茫地问道。

然而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为何。

即使是去问其他人的话,也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吧。

每个人都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仅仅只是按照着眼前可行的道路行走着,不知道离开道路以后会怎么样,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目前所行走的道路。

这是在畏惧着走上未知的道路吗?

还是说顺着已经安排好的轨迹去行动会更加有安全感,更加的踏实呢?

不过说到底,我也一样吧。

在反映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这个充满繁忙气息的街道上,带着与周围人群无二的茫然表情看着自己眼前的事物、景象。

每一个动作、每一件东西,都能知道它所包含的意义,了解它的作用,但是却又丝毫不能体会到它对自己而言究竟代表了些什么?

在这样茫然的情况下,除了顺从在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声音而不断向前外,似乎根本别的选择可供我去选择。

而那个声音是这么告诉我的……

人是丑恶的,所以要去消灭他。

人是自私的,所以要去毁灭他。

人是罪恶的,所以要去审判他。

人掳掠、人奸淫、人压迫、人贪婪、人暴食、人傲慢、人娇纵、人无序、人混乱、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时刻不停地回响在头脑中的,是人的种种罪恶,

无法思考除此之外的事情。

而对于这些声音,自己也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对劲。

所以……

就按照这个声音所说的走下去就好了吧。

“喂,走在前面的这个矮冬瓜,对,就是在叫你,给我过来。”

带着一脸不解地回头望着那个叫住自己的,穿着喇叭裤、敞胸衬衫、口鼻耳打着大量钉环的不良青年。

“看什么看!没听见老子在叫你过来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边大发雷霆,不过他在叫我过去,所以我还是过去一下会比较好吧。

这么想着的同时,脚步已经十分顺从地跟随着他的话语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这家伙是新来的?从来没在这附近看到过你,知道老子是谁么?”

青年以挑衅的话语刁难道。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自己应该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从自己对这个城市的熟悉程度来看应是如此——不过对于他所说的“我是谁”这个问题,自己还是无法回答。

综合上述原因,自己点了点又摇了摇头。

“你不认识老子?”

看见我这样的反映,青年似乎大为不悦地眯起了原本就十分细小的眼睛。

虽然是带着明显为难语调的刁难,但是对于自己脑中所产生“自己不认识他”这个情报却是千真万确的,所以自己所能够做出的回答也只有“摇头”这一个回答。

“X的,管你知不知道去死,东西拿来。”

似乎是原谅了我不了解他——这样一件无论从表面还是从实际上都与我无关——的事一般,他右手向我一摊,似乎是想问我要些什么。

对此产生了巨大的疑惑,不得不歪起了脑袋,难道是希望我把手放在他手心里么?

我完全不知道他所作出的动作与口中说出的话之间,究竟有何种联系;也不能理解他目前究竟想要表达的事情是什么,只得乖乖地照着自己理解的意思把左手搭在他手上。

然后,

在一瞬间,

自己相比大多数人而言显得更为瘦小的身体就如同炮弹一般,向着后方直飞而起,穿过、撞翻了数道由人群组成的“栅栏”后,狠狠地撞上了道路拐弯处真正的钢铁栏杆。

“咋,臭小鬼,当我是猴子么!!啊?!”

毫无罪恶感的收起右腿的不良青年,如同被什么东西给得罪了一般小声叫嚷道。

“看来不教给你点规矩不行了,啊?!是不是?小兔崽子?”

这么说道,他一脸恶意的向着疲软地躺倒在地上的我走来。

痛……

浑身都在痛,

没有任何不痛的地方,自己身体所能够感觉到的,就只有那股发自肺腑、出自全身的剧烈疼痛,以及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有些昏暗的视野。

软组织挫伤、筋骨轻微受损、腹部肌肉疼痛,各种各样的信息如同爆发的熔岩一般向着脑海反馈而来。

遭遇危机,敌对目标……一名,距离身体再次可以行动时间……5秒、4、3……

一种莫名的意识开始逐渐地代替自己的感官,自己的固有意识逐渐地从脑海中慢慢淡去。

作业模式……开启……

头脑所能够意识到的最后场景,就是正在向着自己急步走来的那名青年,无数袖手旁观的人群以及回响在脑海中的一个字……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24.12.2001

-07:55:00

 

结果,就如同往常的“突击日”一样,今天我也是勉勉强强在第一堂课快开始的时候才踏入教室。而在我身后抛着媚眼说着“中午一起吃饭哟”这种话的井惠月,还仿佛是故意为了制造话题一般露出了让人困惑的魅惑的笑容——而这样的事情则在每个“突击日”都会发生,久而久之,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成为了我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怎么说呢……总觉得怎么样都好,平凡的日常生活也好,充满了惊奇的日常风景也罢。都是属于自己的生活,即便是逃避也无济于事,逃到最后依旧无法逃离自己的人生与宿命。也就是说逃避也不过是一时之举,这样的话还不如去接受或者习惯这样的日常来得恰当。

我向她轻轻挥了挥手当作是道别,便走进了自己的教室。

“早上好啊,尸。今天还是一样和惠月小姐关系那么好呢。”

在教室最后排的靠窗座位上,一名留着干净短发、表情精悍的男生向我出声打招呼道。确认了他的长相后,我总算是将他的相貌与名字联系在了一起——永胜,我从入学第一天开始便结识的友人。

虽然同人讲话是件麻烦的事情,不过我还是姑且回应了自己好友的招呼。

“早上好。”

低声招呼的同时,我走到自己的座位边上,拖出椅子坐下身子又将包放进了桌肚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

在心里确认了自己今天的身体与精神状况良好后,我将第一堂课所将要用到的课本拿了出来。

“喂,尸。”

永胜戳了戳我的背脊,在看到我回过头后,露出了可以用“贼”来形容的笑脸。顺便一提的是,我的座位就在他的正前方。

“今天也还是和她关系那么好呢?”

“和平时一样……”

以只有我们两人听得清的声音回答道,我默默地摆正了坐姿。

“诶~~还是和平时一样冷淡馁~难得有人喜欢你的,难道就不应该表现的积极点么?”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无所谓。”

短暂地再次低声回答道,伴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我便挺直了背脊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

这就是我心里真正的想法,无论是被别人喜欢,还是说被别人讨厌,反正都与自己无关。即使是去在意,也不可能控制别人的思想让他们不讨厌我或不喜欢我,这样的话还不如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任由事态自我发展会比较省心一点。

“你啊……”

似乎是对我的回答感到头疼,永胜用颇感无奈的声音大大地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