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镇,东区。

这片老城区比骨头镇其他区域要显得更古老而阴森,建立骨头镇的流民和拓荒者最初就在这里盖楼,因为无节制的自由建造和缺乏规划管理,导致这里的居民楼全都挤成一团,在里面全靠楼房间狭窄的黑巷子和横七竖八的楼梯、铁梯相连,和宛如一座立体迷宫。

后来随着骨头镇的扩建,东区居民几乎都搬去了条件更好的其他区,但东区乱七八糟的建筑并没有被拆除,殖民地的流浪汉、穷光蛋和匪盗流寇寄身其中,使其沦为了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带。

无论是治安所的警员还是市政厅的收税官,都不敢或者说无从管理东区,渐渐的东区自成一体,又各式帮派、结社把持,俨然一座城中之城。

这样的法外之地,肯定跟整洁与秩序沾不了边。

尤其是在天黑的时候。

黛西皱紧眉头,双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尽力试图避开巷道一切上颜色不妙的污水和危险的腐烂混合物,不论直觉还是逻辑都告诉她,只要沾上一点,衣服就要完蛋了。

想到这,她又不由对坚持穿女仆装的自己深恶痛绝,要是像多米诺那样,穿一身耐脏耐操的帆布夹克和矿工牛仔裤,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步步为营了。

而那位令人火大的豺犬小姐,正牵着狗走在她前面,高帮的短马靴欢快地大步流星,嘴里还哼着某支无名的歌谣。

黛西仔细听了听,她在唱:“……要走过多少路,才能被称为男人。一只海燕需要飞过多少海洋,才能在沙滩上安睡。一支羽箭要飞过多少道战壕,才能折断在染血的土地……”(注1)

“心情不错啊,小偷。”女仆不禁讽刺:“这种与你相衬的阴森地方,你一定很喜欢吧。”

“嗯哼嗯哼,不愧是女仆,很会察言观色嘛。”多米诺转过头,脸上戴着做工简易的木制狗面具,这让她声音有些变形。“对通缉犯来说,唯独唯独这里不用担心警卫呢,就像回到家一样,我超喜欢在这里的。”

黛西扯了扯嘴角,伸指用力敲了敲对方的面具,“你也知道在这里没有警卫,还带个面具,是想故意引人注目吗?”

“抱歉抱歉,这里有不少人认得我呢,好不容易才‘死掉’,要是被认出来的话就麻烦了。对吧对吧,杰特。”

“汪汪!”

“那还真是辛苦了,流串犯。”黛西白了她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对了,你刚才哼的是什么歌?”

多米诺摇了摇头,提灯带来的光影随之晃动:“不知道,小时候贫民窟的酒馆经常有人唱,久而久之久而久之我就记住了。”下一刻她便展露出了邪邪的笑容,虽然隔着面具看不见,“怎么怎么?女仆小姐姐感兴趣吗?让我揉一下胸部胸部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教你。”

“哎呀,那顺便也让我们参一脚吧,真是拜托你们了。”一个尖锐夸张的嗓音。

从提灯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唐突地冒出了三个男人的身影,为首一位长了圈过于浓密的络腮须,手里把玩着形似铁钩的短刀,显然刚才尖锐的嗓音就是他发出的。

“啊呜!”受惊的杰特连滚带爬躲到多米诺脚后,自认安全后立刻换上一副龇牙咧嘴的凶恶表情,充分诠释了什么叫狗仗人势。

“啧啧啧,别想着逃跑啊,小可爱。”络腮须男笑着露出了大白牙,与此同时多米诺也听到了后方传来的铁器与墙壁摩擦产生的刺耳噪音,她稍稍侧目,是另外两人,其中一位手里捏着匕首,划在墙壁上,溅起星星火花。“敢在夜晚的黑巷溜达,两位真是胆子不小啊。”

“哎呀哎呀,我还琢磨琢磨是谁咧,这不是铁钩帮吗!”多米诺连忙堆起了笑容,当然因为面具挡着并看不见:“没记错的话这边应该是安全区才对,诸位是不打算遵守遵守规矩了吗?”

络腮须男闻言“呸!”的一声吐了口浓痰,脸上尽是嘲讽:“又一个傻瓜?面具佬,你是多久没回东区了?前些天来了些中心城区的难民,把黑巷搞得乱七八糟,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安全区啊,既然狭路相逢那就没有擦肩而过的可能!识相的就快把身上的钱和你背后那女的交出来,不然的话……”

说着,他用手中的钩刃在自己脖子前比划了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个愚蠢的举动,直接要了他命。

只见他动作才到一半,一只脚猛地踹到他持刀的手上!是黛西,她以常人难以反应的速度越过多米诺,对着络腮须手臂一记要命的高踢!锋利的钩刃在外力冲击下划破了它主人的喉管,猩红的鲜血溅污了黛西保护了一天的女仆装。男人瞪大眼睛,双手捂住脖子跪倒在地,渐渐涣散的眼瞳中布满了震惊。

“汪汪汪!”随着杰特一串狂吠,战斗瞬间打响,剩下的四个铁钩帮众纷纷抄起家伙一拥而上。

操!

多米诺心头暗骂一声,本来她是打算甩个烟雾弹走人的,而现在看来流血冲突已经不可避免了。

四个男人前后夹击,将两人堵在巷子中间。四名帮众中一名拿着匕首,一人拿着手臂长的铁管,另外两人分别拎着把锈迹斑斑的劈柴刀,多米诺正好面对拿着匕首和铁管的两人。

一般来说女人打不过男人,空手打不过兵刃,两只手打不过四只手,但先的情况显然不是一般。首先巷子的宽度就不容许两人同时进攻,而且多米诺也不是空手就好欺负的弱女子。只见匕首男尖叫一声大步跨前,将他的铁管同伴挤到身后,右手高举匕首就是一记正手斜劈。

狭窄的小巷并不适合躲闪,但对身材贫乏且反应敏捷的盗贼而言不算什么,只一侧身便避开了这记斜劈。匕首男见一击不中,连忙把匕首反手一拉来了个横切。

但这回多米诺动作更快,直接横起一脚将对方的手踩到墙壁上。男人吃痛惨叫,身体也失衡前倾,下一刻,他那满是疙瘩的脸上便吃了多米诺雨点般的一顿老拳。

匕首男身后的铁管佬站不住了,抡圆了铁管对准盗贼脑袋使劲砸下。多米诺连忙揪住匕首男的衣领将他往身前一扯,抡圆了的铁管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男人的后脑勺上,传来石头砸核桃的闷响。

还没等双方有所动作,一把匕首突然从多米诺身后飞来,几乎擦着她的耳廓直直插进了铁管男的眼睛。是黛西,她溅了一身血,那两名手持生锈劈柴刀的壮汉已被匕首封喉。

“啊啊!”宛如被踢断了命根子的棕熊,被插爆眼睛的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黛西翻身越过多米诺,冲到男人面前,将匕首连同他眼睛一齐扯了下来,在男人越发虚弱的惨叫中一刀抹喉。

“喂!你这也太太暴力了,黛西亲。”用拇指抹去脸上的血迹,多米诺有些不满:“完全没有必要战斗啊,明明可以轻松轻松逃掉的。”

“就算逃跑他们也会追过来,这才是最简单最彻底的解决方法。”黛西说着,视线移向那位被铁管爆头的可怜小伙,他瘫在地上抽搐着,鲜血混着脑浆汨汨流出。“不送他一程吗,你没杀过人?”

多米诺翻了个白眼,“你这话就像在问皮条客有没有嫖过娼。”说着她变魔术似地翻出把造型简约的折刀,刀芒一闪,结束了这可怜小伙的痛苦。 “还有还有,随便乱来才会让事情变得麻烦哦,你真是什么都不懂不懂吧?”

似乎是为了印证多米诺的话,巷子两头同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这就是我说的麻烦麻烦,听声音至少有十个人哦。”

“汪!”刚还在死者尸体上撒欢的杰特惊叫一声,像受惊的兔子钻回洞一样躲到多米诺脚后,撅着屁股瑟瑟发抖。

黛西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匕首。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骗人的,纵然搏斗高手,也是一介凡人,又哪能在腹背受敌的状况下以一敌十呢?这是,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是多米诺,脸上挂着笑容:“别紧张,甜心。”

“我不紧张。”她说,“别那样叫我,恶心。”

“啧啧,傲娇?算了算了,等下我一扔烟雾弹就跑,记得记得别松开手喔。”

“啰嗦,我自己就能全部干掉!”

谈话间对方人马已经赶到,十数支火把将狭小的巷子照得通明,人数竟是比多米诺想象中的还多,还穿着清一色的黑风衣,带着某种有序的恐怖感。

“安全区禁止暴力,又是哪个混蛋在破坏规矩啊?”为首一人挺了个啤酒肚,脸上须发黑白参半,身体却极为壮实,铜铃大的眼睛扫过那堆尸体,落在多米诺的面具上,仿佛要把它看穿。“你是谁,把面具摘下来!”

盗贼正准备给他来发烟雾弹,黛西出手却制止了她。

“等一下。”她说着,朝那男人亮出了左手上的教团指环:“教团荒地分部,你就是哈维·伊文教士吗?”

【注1】:改自民谣《Blowing in the Wind》(答案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