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哥是个很二的人,原因如下:
第一, 他脑子不太好使。
第二, 他觉得自己脑子很好。
第三, 他脑子真的不好。
比如现在,他吃了一碗七块钱的面,给店家二十块,店家找了他十七块,小五哥立马还回去,说用不着那么多。然后只拿了七块就转身走人,一脸正义,丝毫不理会身后“诶呀小兄弟你少拿钱了”的喊叫声。
“做人要诚实。”他义正词严地教育我们,直到我们连连点头,他才满意地笑笑,带头走向学校。
我有时候搞不懂他这智商怎么能总能在考试名列前茅。在外面买东西都经常算错的家伙怎么会做得出刁钻古怪的奥数题?但事实就是证明他是个矛盾的结合体。
“不要瞎想那么多,就快上课了。”阿河从店家那里拿到了少了的六块钱,塞兜里,跟上小五哥。
我现在看着小五哥和阿河的背影,就想到了电视剧里阔气公子哥和侵吞家业的坏会计。毫无疑问我就是无意中卷入豪门恩怨的一介草民,只能眼睁睁看着还不能揭穿……好吧其实我只是每次动手没阿河那么快罢了。我也跟了上去。
今天周一,从早到晚都是满课。
“说得好像不是周一就不是满课一样?”小五哥抱怨。
“起码周六周日不是。”我说。
“周六周日放假嘛。”小五哥今天和阿河换了个位置,他坐我边上来了。
“废话。”我转着笔,啪嗒一下,笔摔远了。
正在板书的老师望过来,轻咳了一声,我和小五哥立马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当然,笔就捡不着了。
看看落点,我锁定了靠前的某个位置。
校服背后画了一把大吉他,短发披肩,是苏秀。
她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扭头就对上了我的眼睛。
“嗨,帮忙捡下笔。”我压低嗓音。
苏秀嚼着泡泡糖,慢悠悠弯腰。
然后趁老师不备,一把要扔我脸上。
“啊”
小五哥惨叫。
脸上贴着一支水性笔,不是普通的水性笔,正是我弄丢了那只。
语文老师怒气冲冲转身,看见小五哥鬼叫。
“陈小五你给我站起来。”
小五哥只能打碎门牙往肚里吞。
“蜀道难抄二十遍,明早交给我,没意见吧?”
面对这飞来横祸,小五哥还能怎么办?大家都熟悉语文老师的套路,你要是敢蹦出个不字,蜀道难就变成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没…没意见。”他瞥了一眼苏秀,咬牙切齿。
苏秀满不在乎地嚼泡泡糖。
“很好,坐下吧。上课不要开小差。”
课堂继续。
小五哥气呼呼的,在本子上写了整整一版“苏秀智障”心情才好了一点。我只觉得挺无语的,小五哥仿佛是个小学生。哦不对,现在小学生都不像他这个样子了,我原本还想安慰一下,不过他也用仇视的眼神望着我,搞得我一句话都不敢说。
一直到下课。
“帮我抄蜀道难!”小五哥向我提出要求。
“靠,五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个老师都认得你的字!”我惊叫。
这可不是打诳语,小五哥字丑得是出了名,他的正楷能写出阿拉伯文连笔的风味。
小五哥立马打退堂鼓了,他自然也是知道这事强求不来,二十遍蜀道难还是得自己抄,想到这儿他不由忧从中来,于是吟了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
罪魁祸首苏秀就坐在前面,斜眼瞧着他,一边还吹了个超大的泡泡。
“都怪你,扔什么扔,也不知道扔准一点。”小五哥悲戚的说。
“啪”
泡泡炸了。
然后苏秀又吹了一个,更大的。
顺带一提,苏秀喉咙有问题,她不能说话,全班大概只有脑子不好使的小五哥不知道这一点了,还照常这么跟她扯,一直把苏秀不跟他说话当成是对他有意见,这样的话十有八九连扔笔扔他脸上也会错当成是有意报复,说不定又是一桩引起双方火拼血斗的导火索。
于是我决定出门上个厕所,顺带也能躲一躲小五哥的唠叨。
说实话,小五哥的唠叨真是贼烦。我就算是孙悟空,头上戴着紧箍,碰到小五哥当唐僧,也要忍着紧箍咒为民除害,一棒子干掉这个话痨。只可惜我不是,想到这里我倍感遗憾,连尿意都消了下去。
“小兄弟,你尿完了。”
旁边一人好心说。
“我回味一下不行啊?”我凶巴巴。
然后才发现,旁边站着的,正是几天前才分别的那个弄丢女儿的怕老婆大叔!
只见大叔露出祥和的笑容,抖了抖,拉上裤链,拍拍我肩膀,走出了厕所。
我愣了好久,才想起那家伙没洗手,暗骂一句后也出了厕所。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知道。我连大叔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他干什么的了。
我回到了教室,已经上课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小五哥一边抄蜀道难一边问。
“碰到个熟人。”我也懒得和他讲太多了。
“噢噢。”小五哥埋头苦抄。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我望着窗外。
田径场人真多啊,有好几个班的学生列队长跑,边上的篮球场也有人打篮球,还有羽毛球,还有…高尔夫?我瞪大眼睛。
那个熟悉的人影拿着高尔夫球杆,一棍子就把球抽远了。
“哐当”
某个教室的玻璃碎了。
隐约能听见叫骂声。
那家伙扔下球杆想跑,不过马上被一群篮球队五大三粗的队员逮住,接着似乎是押往保卫科去了……
“怪事真是年年都有。”我小声叹道。
“怎么?”小五哥望过来。
“没什么。”
我支着下巴,想下课要不要去看看大叔。
不过我和他也不算什么熟人,还是不去了吧。
这时候,前座的林河递过来一张纸条。
字体工整,不是林河的。
我当然认得这是谁的字。
利落的马尾翘啊翘,教室中央最前座的林微微正认真听讲。
“放学,保卫科”
简短,清晰,意思明了。
我犹豫了一下,看看正忙着抄蜀道难的小五哥。往上写了个字。
“好”
又通过阿河传给了林微微。她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继续听课。
人和人之间的沟通就是这么简单。我想,然后继续神游。
一起找人那一晚之后,我偶尔和林微微一起回家,毕竟住得近,就算不刻意,在车站也会碰见,然后就一起搭车。不过她有时候要求女仆咖啡厅打工,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打这么奇怪的工,我也没问,也没和别人说,就把这事当成两人之间的小秘密,也挺好。
有时候想起林微微女仆装的古典少女形象,我就忍不住心中一动,后悔当时没拍下来当收藏,但那时候手机毕竟没有电了,即使有电我估计也会不好意思,只能偷拍,可偷拍的话我不就成变态了吗?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脑海里满是林微微的女仆装,脑子里几方势力在做斗争,一方认为朴素便装的林微微最好看,一方坚信女仆装才是王道,第三方觉得什么装都无所谓,只要双马尾就行了。双马尾?我想起了那晚上店里另一位女仆少女,一句“主人”我骨头都要软了,恨不得掏出钱包说买买买,幸亏我没什么钱,不然还不得亏死。
这时候放学铃声响了。
午休可有两个多小时。
小五哥甩了甩酸痛的手,一节课下来他才抄了三遍。不得不说他写字速度够慢的。
“吃饭去?”他向我发出邀请。
“不了,有点事情。”我拒绝,然后不等他问“去干什么”,一溜烟跑出了教室。
楼下就是靠墙等着的林微微,一发现我来了,就向保卫科走去。
大老远,我就穿过来往的学生,看到了焉不拉几的大叔,他像根坏了的黄瓜,瘫坐在保卫科里面,仿佛被大人训斥良久的小孩,丧失了做人的希望。
但看到我们来了,他眼睛又亮了起来。
“嗨!”他跳起来,向我们打招呼。
我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
“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大叔握紧我的手,热情地说,这场面仿若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中美两国元首的会面一样激动人心。
“这就是你的‘熟人’?”腰间挂了一串钥匙的保安吊着烟说。
“是啊是啊,就是他们,我说了,我认识学校里的人的。”大叔自豪的说,我一点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你们认识他?”保安问我。
我不情愿地点点头。
“那就把他领走吧。”保安叹了口气,“以后把他管好一点,不要放出来乱跑,扰乱社会治安要被抓的。”
我深有同感。
于是大叔就毫发无损地从安保科出来了,还吹了声口哨,和一只趾高气昂的公鸡没什么区别。
“你们学校人真好。我打坏了玻璃都没让我赔。”大叔说。
“可能是怕你发疯咬人。”我说,“话说你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要来我们学校里打高尔夫?”
“情怀嘛。”大叔怀念地说。
“情怀个头。”他说话一点也不带脑子,我根本弄不懂这个意思,意思是有情怀就要在别人的学校里打高尔夫?还打坏了学校的窗户!
“你毕竟图样,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懂了。”大叔唏嘘起来。
“我一点也不想懂!”
看看大叔,年轻时候肯定也是一条帅哥,我有些嫉妒。不过基因这东西,得靠天生,我妈生我之前要是找的是一个帅点的男朋友,估计我也会很帅。
“话说你来这里干什么?”我问。
“当然是陪我女儿啊。”大叔笑出了一口洁白的牙。
“陪她干什么?”
“我来带她看看学校是什么样的。”
真是奇怪的家伙。看学校是什么样的,难道他女儿没上过学不成?我心里想。
“那你女儿呢?”我又问。
“啊,她就在…”
大叔左右看看,笑容僵住了。
“我女儿呢?!!!”
大叔的尖叫引起了来往学生的注意,许多人嘀嘀咕咕,我隐约听到了“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他就是上午那个打球的精神病”巴拉巴拉,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和他保持距离,最好有半光年远。
我看看林微微,林微微看看我,然后我们俩都看着大叔。
大叔哀求:“帮我找找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