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有如易碎品般在众人的拥护下回到费特家。黛丽丝还没回来，费特只好拜托飞儿帮艾莉处理伤口，飞儿没说什么顺从答应。飞儿带艾莉到客房关上门，打开急救伤，除了翻动对象的声音就没有其他声音。飞儿以熟练的手势帮艾莉的伤口一一消毒，并以绷带缠好，在包扎期间，飞儿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钱袋是妳偷吧。」

「妳说什么？刚才妳也有看到的，他们搜我身时什么也找不到。」

「对哦，谁会想到一名受伤的女孩，还有能力把钱袋偷偷塞到拚命保护她的人的口袋内呢。」

「……果然被妳发现了。」艾莉扯动肿起的脸孔，勾出一抺倨傲的微笑，那模样和八岁女孩的感觉完全不相配。「对呢，妳和我是同类，我感觉得到的，所以妳才会知道。」

飞儿停下手垂头，似乎她不想直望艾莉，轻咬下唇，沉声问：「为什么妳要把钱袋塞给莫罗？万一被人发现，到时莫罗就会被说成小偷的。」

「为什么不呢？」

「妳不是喜欢他吗？」

「对，我很喜欢他，心软，烂好人，爱逞强得让人怜悯的地步。」艾莉上一刻露出甜腻的笑容，下一刻却面无表情，漠然地说：「但又如何？」

飞儿裹上绷带的动作因她这句而停住了，彷佛对方说了让她极为震惊的话。

「这个世界容不下我，只会遗弃、践踏我，无论谁到最后都伤害我，妳看。」艾莉伸出指尖，滑过脸上的伤痕，沿着脖子来到腹部，最后停在大腿上，「而这里就受到最大的屈辱，我永远忘不了他们带给我的伤痕。」

飞儿无法开口，或者她不知道这时要说的是责备的说话还是怜悯的说话。

「活在这世界只会让人痛苦，所以我憎恨这个世界。」

艾莉抬头，澄红的双眸燃烧着飞儿最为熟悉的情感，甚至她看见两种相同的感情在交错，舞起的火舌因察觉到另一个火源而鼓躁起来。

飞儿难以忍受到闭上双眼，太相似了，相似到令她觉得恶心的地步，甚至想立即离开这间房，但她还是忍住了，咬起牙根把艾莉的伤口一一包好，然后逃跑般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她呕吐了。

――为听到梦想被打碎的哀钟。

无人的深夜，少女的身影伫立于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女孩，天真无邪的睡颜很难让人相信，这女孩和中午对少女说出那些话语的女孩属同一人，但她额头上的绷带和脸颊隐约见到肿胀都证明是同一人。

少女咬紧下唇，两手握成拳头，她回想起女孩说过的话。

――活在这世界只会让人痛苦。

――所以我憎恨这个世界。

这女孩和她实在太相似，她只会堕入和她相同的道路。

与其让她痛苦不堪，可不现在先结束她的生命吧。

少女伸出双手，着魔似地攀上床上人儿的脖子上，女孩沉入睡梦上，没有察觉到，天真地呼出平稳的呼吸。

「妳在干什么？」

在窒碍的空间少年吐出的那问句尤如午后响雷敲起，把少女的动作凝结。

少年的呼息逐渐急促，在这份沉默中他隐约意识到少女的目的。

少女收起双手，垂在两旁，微侧起脸，半垂眼帘凝望少年，温热的泪水涌现，少年上前拭去她的眼泪，但她没有给予他机会。

少女跑到另一出口，彷佛要逃避少年，她拚命地向前跑，走过寂静无人的大街，穿过狭隘小巷。

她没有回头，或者她不敢回头，因为她怕看到身后的人同时也怕看到身后没有人――矛盾的心情。

沿着码头的石梯来到浅滩处，少女没有止步，继续向前走，纤细的赤足跨过幼细的白沙，感受海水的冰凉所带来微微的麻痹感。

「飞儿！」

后头传来少年嘹亮的叫唤，少女终于停步，因为她见到少年不顾危险涉入跨入海内，这时海水已到她腰间，少年则站在离她十数步距离的浅滩上。

「刚才你看到吧。」少女——飞儿以莫罗从没听过的冰冷语调，诉说少年――莫罗不想承认的事实。

「我想杀死艾莉。」

「不……不是这样的，飞儿才不会这么做。」

「才不是，我本就是会做出这些事的人，我才没有你想象中那般纯洁！」

她像是无法压抑内心的悸动，发泄似地两手用力拍打海面，激起大量的水花，但仍不能掩饰少女的过去。

――为了生存下去，什么事情都要做。

脸不改容欺骗、毫不知耻抢夺、卑躬屈膝哀求，甚至――脑海中浮起令她作吐的回忆。

所以她憎恨世界。

因为是这个世界迫她不得不变丑陋，迫她不得不作恶，迫她不得不犯罪。

让她痛苦不己并不是被人痛打，而是发现自己内心越发污秽。

在现实快要她迫疯时，画廊的人把她捉了回去，遇上了莫罗他们，面对一无所知的他们，或者可以假装自己和他们一样美丽而高贵。

但那只不过是种甜美的谎言。

飞儿在看到艾莉时便察觉到这点。

一模一样的行为，同样在她的眼神中找到那份憎恨，很快艾莉会变成和她一样的人，被那份罪疚感所虏获，然后步入疯狂的终末，永远无法得到梦想。

――就如被流色的空般。

如此令人绝望。

与其让艾莉体验这么痛苦的经历，不如先抺杀她吧，然后在神的怀抱下，她会以纯洁无暇的心灵再度诞生，这样或者会更好。

像听到神的谕旨般，飞儿下了决定，认为是正当而合理，但当被莫罗发现后，从他的眼中，她的行为是违悖常理。

原来她仍旧污蔑得很，在那一刻她清楚明白到莫罗和自己的分别。

「飞儿，没关系的！」莫罗大喊，蜜糖般的金眸荡漾着浓重的情感，胸口被急涌而上的酸楚和高涨的心情催促，失控地撕喊着他的感受：「我喜欢飞儿！无论飞儿以前是怎样的人，我都会喜欢上！」

「不，才不会，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

「我知道的！手无寸铁的少女要生存下去，虽然无法想象，但我知道那是会令人不得不改变的恶劣环境，可能要做违背德伦的行为，所以――」

莫罗狠不得用尽任何方法抺去飞儿自疚的表情，那种近乎绝望的内疚，究竟有多少难以忍受的事发生在飞儿身上呢？

心痛、好痛好痛，为了眼前说出劣拙谎言的少女。

究竟何时开始呢？

思想被少女占据的时间，或许是在她撞进怀内时便被夺去了，但同时间她给予他重要的事物。

梦想。

――终于找到了。

即便是面对被流色的恐惧也不会退缩的理由。

那就是少女赐给莫罗的勇气。

莫罗不顾一切地往前走，以前所未有的气势迈步，水越来越深，要用力才能拔起脚，喘着气的他没有移开望向飞儿的视线，不容许对方自自己身边逃开。

「我会让妳感受到幸福的，让妳不用再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我会创造一个让妳喜欢的世界。」

水滴自飞儿的发梢积聚，凝成颗颗如朝露的霞珠滴落在海面上，敲出一涡涡纹路，尤如飞儿的心情般，被莫罗的话语打动了，本想逃开的脚步此刻像被钉住了无法移动，只能看着莫罗的身影逐渐迫近，拚命地，坚定地诉说：「就连艾莉也会在那个世界获得幸福，或者还需要一点时间，但一定会来临的！我会做到的！」

原来他知道自己想杀艾莉的原因，而且打从一开始，这位少年便决定回去那个巨大的牢笼，压根儿没有打算放弃重担。

他希望让她获得幸福而决定面对大得让人透不过气的重担。

飞儿在这一刻明白黛丽丝说话的含意――不能抺杀因为他而获得幸福的人的权利。

因为这一刻，她为莫罗的存在而感到幸福。

他原谅了自己。

尽管她没法停止对世界的憎恨。

她开始觉得有这世界存在也不是件坏事。

「哧哧……」

莫罗终于来到飞儿面前，两手捉紧住她的双手，额抵住她的额喘息，金眸锁住她，忽然间飞儿觉得莫罗变得非常成熟，感到羞赧，双颊扬起红霞，她无法言语只能低垂。

气息平复过后的莫罗向她低语：「我会实现梦想的，所以请妳也不要放弃。」

「我不会放弃的。」

飞儿抬头展露一抺美丽的微笑。

――这一晚，少年修补了少女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