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雷关上门扉,担忧看着站在窗边的莫罗。

从神职部长室走出来的莫罗沉起脸容,不吭一声便急速离开神职部,继之出来的紫纫,脸色亦不见得好,默默跟在莫罗后方,两人由圣堂至画廊十分钟的路程中低首前行,在令人屏息的气氛下,托雷不敢贸然开口,只是保持距离跟从他们。

直到到达画廊大堂门口,紫纫才主动打破沉默,叫住莫罗并说会想办法后便前往办公室,摸不着头脑的托雷只好随莫罗回廊主房间。

这时,莫罗才解释在圣堂发生的事,听到他较平时低沉的声音,托雷明白莫罗的心情非常低沉。

托雷虽然不是全然了解,但大概明白令莫罗心情低落的原因――为了挽救城市,莫罗必须成为绘世者进行仪式,仪式过后,莫罗会失去颜色,沦落为无意志的空。

托雷不明白为何突然扯上莫罗,亦没暇理会,他唯一最在意的事就是他将会失去主人。

「少主,你没事吗?」

「……没事,那是神的旨意,我只能服从。」

莫罗维持平静的表情,可是从被拧紧的窗帘来看,他的心情并不如其表面般冷静。

「应该还有其他方法的……或者紫纫阁下能找到──」「够啦!根本没有其他方法!在四十七年前,我们不是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吗?」

「少主……」

令人难以遗忘的一天,四十七年前,神夺去了世界的颜色。

一道强光笼罩整个世界,打破每个人的日常,所有事物都包裹在这光芒内,当光芒消失后,一切都改变了。

那天包圈日常的光境在眨眼间变成一遍白茫茫。学校、街道、住宅各种建筑物沾满雪白的颜色。那色彩并非活生生的白,而是仿如要吞噬一切、死寂的白。

不单止是大型建筑物,连生物亦无法自这强横的白色逃开,斑烂的蝴蝶在弹指间变成一团扭曲白色,在同为惨白的背景中歪斜颤动了一会,便融入于其中,化为巨大的无意识体。

这种可怕的现象很快蔓延到人类身上。

由指尖发梢开始,身上的颜色逐渐剥落,感到恐慌,但可怕的现象并没有停止,很快身体被白色占据,连最初的恐惧都变成了浓稠的白色,意志无法抗拒地转化为只有白的色彩,这就是被人称为「流色化」的现象。受到「流色化」后的生物会成为白色团物,亦是被称为「空」的存在。空内所残留的意志催使他们寻获失去的颜色,为了填补这份空虚,他们会袭击拥有色彩的生物――人类。

面对拥有异常能力的空,脆弱的人类只能发出短促的哀鸣后融入于白色中,消失于世界中。

即便时间已过了四十七年,无数人仍惧怕这种白,或者如何纯净的白在经历「流色」的人眼中已变得比死亡更为可怕。

幸存的人类无法抵抗流色,在短短一星期内,难以估计的土地和海洋被白色吞噬;数以亿万计的人类被剥夺了颜色,成为了空,袭击拥有色彩的人类,受袭的人类被白色侵蚀,沦为白块,再度袭击其他人,仿如永不止息的车轮般,不停在转动。

这如恶梦般的世界在日后被名为「白色恐惧」的一星期。

就在幸存的人类感到绝望之际,一群人手持巨大油画站在世界中心,然后发生了奇迹――颜色再度出现,树林、土地和河流重新展现活生生的颜色。

某男子从手持油画的人群中踏出一步,向还生存的人们朗声道:「这一切都是神所给予我们的惩罚,但是神还没有放弃我们,祂赐予我们唯一的救赎──」

他停顿,指向散发鳞光粉尘的巨形油画,再度扬声说:「就是这幅『浮世之画』,我们感悟到神的存在,根据祂的旨意画下这幅画,在画的祝福下,我们能避过流色的惩罚。」

这人是莫罗的祖父――哥迪.安东尼.拉普拉斯,亦是管理城市的组织画廊的始创人。随着旧世界的崩溃,画廊创立新的年历,以新世界来称呼这个仅余的有色之地。在画廊的管理下,人类逐渐回复正常生活。

拥有神的代理人的画廊一直向民众表示,只要诚心恳求,神会原谅犯下罪恶的人类并归还颜色。

这是画廊对外宣扬的信念,亦是惧怕流色的人类唯一的希望。相信有一天神会听到他们的祈求,伸出慈爱之手,让他们自流色的恐惧得到解脱。

身为救世者后裔的责任就是要赐给不安的人们奇迹,因为有奇迹的存在,才能得以忍耐被流色的恐惧继续活下去。

莫罗悲哀地想,往露台踏前一步,伸手指向正方,双眼被难以容易的沉重占据,他朗声说:「去年三月,流色区域离这里一千零九十七平方公里,现在缩减成一千零七平方公里,在短短一年间,侵蚀已夺去了我们八十公里的土地,只要再过多数十年,这个城市的颜色便完全地流失,成为流色区域,而在这之前,相信我们会因各种衍生的问题而灭亡吧。」

托雷不知所措,他无法否定莫罗的说话,但又不想表示赞同,彷佛一点头就成为把莫罗流色的凶手似。

「究竟我们犯下怎样的罪名,祂非得降下流色的处罚呢?」

莫罗仰首咬紧牙关一字一字地质问,尽管要质问的对象并不存在于眼前。

「流色是神给人的惩罚」,打从莫罗懂事时便认为这句话是世界最大的笑话,说着这笑话的神在高处耻笑人类的无力和软弱。尽管位于尊崇神的组识「画廊」之首,但他无法对「神」产生任何的敬意,甚至他对祂抱有强烈的愤恨。

──祂凭什么给予我们惩罚?

莫罗无法压抑急涌上来的愤怒,只能紧握拳头,希望藉以减低怒气。

「少主。」

「算了,即使再探究下去,祂也不会回答我的质问吧。」

「可是『绘世者』会变成空……」

「那又如何?难道我能作出反抗,眼睁睁看着城市失去颜色吗?作为救世者的后裔能够卸下这个重担吗?根本没可能!没可能的事情就不要再讨论下去吧!」

莫罗稚气未脱脸庞绷紧,颊肉震动,他正拚命压下内心的愤慨,不抑制的话他无法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祖父为了保护世界而在十二年前的「流色之祸」中死亡;祖母和母亲为了挽救这个世界的颜色而牺牲;父亲为了寻求和神对话的方法而踏上旅途,至今仍未曾知其踪迹,甚至有传言他已身亡。

莫罗无法抛下这个以其亲人血肉存在的世界,他要保护父母拚死守护的城市。

尽管要牺牲自己,尽管要面对比死更可怕的流色,他也不能逃开去。

因为这是拉普拉斯一族的命运,而且这亦是他和……父亲仅余的羁绊。

「对不起,托雷,可否让我一个人静处?」

「……是。」

托雷顺从莫罗的命令,退出房间,房门卡落一声锁紧,把他与莫罗隔开,隐含压抑的抽泣从房内传来,使握在门柄的手一顿,但最后还是决定抽回。

离开房门的托雷走没两步便停下,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伫立,转身凝望耸立在眼前的大门。门扉刻有关于神的事迹,那是描绘神向跪求于面前的人们伸出手,此时这画面落在托雷的紫眸上,下一刻他的瞳孔急速收缩,扭曲了神的身影。

「可恶!」

这幅画对现在的托雷来说,是最恶劣的讽刺。

如被剐心的痛楚冲击着托雷,他猛然拧紧胸前衣服。

――祢想再次夺去我最重要的人吗?

彷佛回想到那些残酷的回忆,托雷闭上双眼,拳头紧握,指甲深陷于掌心内,再度张开眼睛时,不可动摇的决意在他的眼眸中摇曳。

――这次不会再容许祢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