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下了地铁,公司的宿舍位置未免偏僻了些,我摸着昏暗的灯爬上了六楼,打开房门。

室友们有些还未睡下,他们大学养成的夜猫子习惯还没能改正,见我回来都点了点头。

我微笑着回礼,将公文包扔到床上,立刻就去洗漱。

爬上床,我明天还有事要处理,就戴上了眼罩,先躺下了。

观星者的双眼里只剩下了虚假的星空,他再也看不见北极星与闪耀的极光。

啊,倒在极地的残废之人,竟然微笑着面对生活,这究竟该赞叹还是讽刺?

我转了个身,仍然睡不着。

手机又震了起来,只有他发来的消息。

>>他:我到酒店了,这北京还是堵啊。

>>我:那肯定,我刚上床躺着。

>>他:哦,行吧,我也去洗个澡。

>>我:……我第一次见苏少陵的时候他刚好洗完澡。

>>他:他女装巨棒。

>>我:……你这么……的么?

>>他:实话,老铁,我也见过啊。

苏少陵确实非同一般的适合女孩的衣服,倒不是说他整个人都少女,而是性别这个词和他似乎不沾边。

他就像是画出来的人偶,像个神仙。如果他愿意被那些经纪人公司好好包装一下,神仙姐姐的称号非他莫属。

我不由得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笑出了声。

其实,那次我遇到他们,我早就在潜意识里放下了戒备吧。

我早就遇到过苏少陵,他也一直留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未曾发觉。

他们和我的故事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根本不曾有过隔断。

记忆深处的细节纷乱的涌来。

十八岁的生日,说来也还是记忆尤新。

那天的天气似乎不错,街上人很多,立交桥下也是生机勃勃,玩滑板的年轻人们凑在一起展现自我,悠闲的行人驻足观赏。我约了初高中时候的好友,一起见证我成年的时刻。

我只是注视着我想要注视的一切。

现在回想起来,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我不曾注视的角落里已经备好了引线,绚烂的烟火即将伴随着他们绽放。

她坐在他的对面,保持着我熟悉的正坐姿势,脸上挂着不曾消失的微笑,身材娇小如同初中生的她,永远顶着标志性的波波头。

他则耷拉着肩膀,眯起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驼着背,懒懒散散的,低头望着桌上的茶杯,什么也不说。

我和其他朋友叽里呱啦的聊着天,抓着牛头人说个不停。

她似乎听见了我热诚而天真的声音,微微的转过头来,却不小心和牛头人四目相对。

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相互看到了对方的心。

只有我一无所知。

“你说,张怎么运气就这么好呢?”他忽然开口,还盯着那茶杯看。

“因为有你们在他身边吧。”她立刻回过头,笑着回答。

他猛地抬起头来,世界都天旋地转。

因为自己陪着他,而不是他陪着自己,所以他才如此幸运。

他恍然大悟,眼前女孩的微笑像是极夜之后的曙光,分外耀眼。

他在这一刻做出了选择。

晚宴终于开餐,我过生日一向从简,大家尽兴吃过一顿就立即结束。我很清楚自己还年轻,没那些繁文缛节的必要。况且从很早之前开始,我就已经深深的陷入了强烈的仪式感,就算我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又老了一岁,那又能有什么益处呢?

“你家里怎么样了?”她轻声问他。

“哦,我爸妈离婚了,就这样吧,现在好多了,我爸也有反省,只是觉得我妈之后怕是不太容易。”

可能考虑到这是我的生日,他尽量克制自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问:“你给他准备礼物了没啊?”

她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来一封装帧好的信。

见状,他捂住脸,说:“还真……不出所料。”

她吐了吐舌头,又把信可爱地塞了回去。

他拿出了一支钢笔,说这是他准备送给我的礼物。

这支笔我到现在还留存着,不过早就坏了,平时用来写字的笔也换了同款,讲真的手感非常棒。

吃过饭后,大家都将礼物塞给我。

我还记得那份光景,她将信递给我,大家立刻嘘声一片,我只是傻傻的笑着接过了。她虽然和我的初中同学都熟识,可还是稍微辩解了两句。这一伙儿人中,只有他没有发出嘘声,紧张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细想起来,那个时候牛头人似乎只是微微的笑了笑,没有更多的反应。于此,我究竟该高兴还是该失望?那阵微笑的意味究竟如何?是信任还是无奈?可我知道,自己已经和牛头人诀别,再也不能去确认了。

她留给我的信我仍然还珍藏着,夹在我的日记里,无论去到哪座城市都随身携带。

我几乎每年都会翻出来阅读,偶尔还会给她发条信息吐槽一番当年的矫情,每次我都会唏嘘一番,她就是这样一个将来必然平步青云的少女,在我懵懂无知的年纪里,早就已经看透了太多。

关于爱情,关于朋友,关于世界,她总是比我更冷静,也比我更优秀。

>>我:别说那支笔也是苏少陵挑的。

>>他:还真的就是他帮我挑的,稳吧。

>>我:服气,我就知道你个菜逼。

>>他:卧槽,老哥,三十岁了稳重一点。

>>我:不稳不稳。

苏少陵真的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即使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只有他像是不曾改变。

我眼前那些迷幻的色彩更绚烂了,迷乱了我的道路与未来。我根本看不到我眼前绽放的花火,我也看不到尽在眼前的真实与悲伤,我只看到我想看到的那一切,仅此而已。

观星者眼里虚假的星空中没有极光,也没有北极星,可他却乐在其中,渐渐相信了这一切。

那天晚上,城市的火车站爆发了恐袭事件,是他先告诉我的,全城人心惶惶。

我的朋友们让我赶快送女主角回家,我自然应允。

我鼓起勇气牵起牛头人的手,往混乱的人群中穿行而去。

我不曾注意到的是,她站在他身边,相互微微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去。”

“不顺路吧?”她微微皱眉。

“走吧,我无所谓,你要紧。”

她先是愣了愣,然后笑逐颜开。他偏过头去,微微有些羞涩。

我曾经以为我头也不回的和牛头人一起走了,可我现在记起来了,我回头看到了他们。

我啊,果然还是如此无可救药。

随后我将人送回了家,花前月下时分,我同她结下了十年的约定。

我傻傻的等了十年,这十年我并不后悔,这当初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一天的报应。

只不过,我为了牛头人几乎放弃了一切机会 ,甚至是那个在书简之间来往的她。

我以为我拥有世界,事实上我一无所有。

从那之后,她曾经会与我在书简之间畅谈的感悟与思考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些日常生活的交流与抱怨。

我的内心一片空白,戴着摘不掉的面具,像是往常那样写着自己的一切。

“虚假,虚假虚假虚假虚假虚假虚假。

“虚假虚假虚假虚假?

“虚假虚假虚假虚假虚假虚假!

“虚假虚假虚假虚假虚假……

“虚假虚假虚假虚假。”

我全然失去了真实感,每天只能依靠着幻想美好的结局生活下去。

我一直都是不愿面对糟糕事实的人,高三这些事无疑加重了我的症状。

海潮般的压迫感一阵高过一阵,逐渐沉重得让我不能呼吸。

就算我是观星者又如何?看不到星空的观星者,也不过是个瞎子罢了。

剩下的高三时光,大家都在各自的道路上挣扎着前行。一直以来,他都是个懒散的人,能够将飞行员考核这样全然意义不明的努力坚持下来实属不易。他也想想过要放弃,我们都不是什么传奇角色,只是一群平凡到不行的学生罢了。

整个高三,有很多人自以为聪明选择了其他的道路,他们可能没有扛住家长的期望,也可能没有扛住学校的压力。当其他人在努力的时候,他们总会露出轻松惬意而且自以为是的聪明笑脸。

五十步又怎有资格笑百步?

根本不做选择掩藏自己的我甚至连自称五十步的资格都没吧。

他最后没有放弃,我多多少少也猜到了原因,就是不愿意去仔细思索,那已经位于我的世界之外。

观星者除了观望北极星与极光的美好,什么也做不了了吧。

她帮了他是在太多,多到他随便和我提起都能说上几十分钟。

>>他:你说这个,她也很迷茫吧,那阵子,我能感觉到。

>>他:她那会儿似乎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真实,于是就想在别人身上找到那种期待。

>>他:那会儿我也没有想太多,难兄难弟。

>>他:哦,对了,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不,我告诉你说火车站砍人了,是苏先告诉我的,真心啊,他那天貌似就在附近来着。

>>我:你知道苏少陵他们到底是干嘛的?

>>他:大概,我当时觉得很帅来着,现在觉得真几把中二。

>>我:……是真的道士啊。

>>他:……

>>他:你怕是毒。

我没有给他继续解释,毕竟沐雨晨他们的生活和我们相比实在遥远,远到不切实际。

他和她的关系开始飞速升温。按照他自己所说,苏少陵给了他很多建议。

苏少陵都像在场亲眼见过她一样,知道她的长相、喜好,甚至是更加私密的信息。

不过苏少陵都说是他自己的秘密,接着风轻云淡的笑起来,像个闲人。

我们的青春大概就像这样持续着,根本不像那些电影里的描述。我的青春根本没有无趣的争斗,也没有所谓的性与爱情。我们所拥有的,不过是那些分数和最初面对世界时同周围人们的思考。

我不太清楚他和她之间还经历了怎样的故事,我只知道我后来看到他们之间的书简时,我的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我没有愤怒,没有迷茫,没有纠结,没有吃醋,我只是望着那些信纸,根本无法往下思考。

或许,不,这就是我的青春,如此虚假又如此美好。

北极星与极光逐渐成为极地大陆的主角,倒在雪地里的观星者早已被虚假的星空迷住的双眼,被大雪深深的掩盖,逐渐从世界上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