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我们决定先回到冉亭再进行商谈。途中诺洛然有询问我身上的图案是怎么回事,但我完全没办法回答——对于诅咒方面的术式,除了它们的基本性质都是【侵蚀】以外,我一无所知。而为了不增加诺洛然的担心,我选择了沉默。走回来的路上命执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走在最后。是因为愧疚吗?还是担心鲁莽发动攻击的自己在诺洛然面前失去形象?我不知道,也没有追究的打算——那些东西很快会消散,或者说我会想办法让它们消散。因为那是我的计划所需要的……我们沉默着走回冉亭,而在我和命执坐回自己的位置后,诺洛然忽然向命执问道。
“客人吃过早餐了吗?”
“诶?”
命执不知为何吓了一跳,在发现诺洛然是向自己问话后有些慌张地回答。
“没吃过……”
“那想吃点什么吗?”
“呃……”
她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寻求帮助。而我有些无奈地回应。
“和我的一样可以吧?白粥。”
“呃……嗯,那就白粥吧……白粥就好……”
“那我现在去准备……井乱序?”
“嗯?”
“端给你的那份凉了……能让我换一碗吗?”
“啊……”
我看了一眼面前的白粥,然后重新抬起头。
“那就拜托了。”
“嗯。”
诺洛然答应了一声,然后端起我面前的碗向厨房走去。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离并最终消失在前方的转角处,我叹了口气,然后把视线放到坐在我对面的命执的身上。
而她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身体依然微颤着表露她的不安。
“那个……刚刚那场战斗……”
我笑着开口,本来想先表达自己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但话语到了嘴边却不受控制地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没想到你居然能在没有引起我注意的情况下放出那种诅咒——”
比起原谅她突如其然的攻击,比起拉拢她加入我的计划……
“只是稍微看一眼就可以明白的强力诅咒,而且还能够在我完全注意不到的情况下将它植入我的身体——”
在那之前,我更想要赞美,命执在这个招式中展现出的,对术式精密的操作。
“——我觉得你很厉害。”
发自内心地感叹着、用不自觉放轻的声音赞扬着,我的身体在满足感下不自觉地拉伸,皮肤感受到的仿佛快要涨破般的细微痛感引起一阵酥麻。为了不伤害到命执而压抑实力的我、为了伤害到我连诅咒都用上的命执——不同的动机交杂着构成势均力敌的状况、构成让我命悬一线的状况。而我在其中大喊着,思考着如何挡下她的攻击,思考着如何让她停下来。
虽然不能称之为全力,但我还是在自我限制的前提下,拼命地在险境中谋求着【生存】。
这和以前不一样……
和过去十几年间的平凡生活……完全不同……
……
“……抱歉。”
在经过了一阵沉默后,命执终于抬起头来。虽然眼神中还带着歉意,但之前的不安已经消失无踪。
“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对你发动攻击……真的非常抱歉……”
……
“看着我的眼睛。”
我开口说道。突然出现的奇怪话语让命执感到惊讶,但她还是看着我的眼睛。
“什么意思——”
“我井乱序,没有对被命执攻击的事感到生气。”
我顿了一下,然后补充着说道。
“倒不如说,能够被你这样优秀的人攻击,我觉得很开心啊……”
“诶!?”
她瞪大眼睛,里面的颜色和图案没有发生变化。
“刚刚我说的都是实话哦~你的恩赐也证明了吧?”
“是……虽然确实是这样……”
“那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嗯……”
命执答应着,眼神却不知为何开始游离。而我并没有过多在意,而是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拉拢命执加入我的队伍,和我一起进行绑架公主的行动——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事情,因为我和命执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的利益。命执是个隐藏的变态,应该还是喜欢诺洛然的【百合】。可是仅仅如此又该如何把她的欲求和我的欲求联系在一起?
(……该不会我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有问题吧?)
心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我赶紧把它甩开。而就在这时,命执忽然说道——
“难道你是个受虐狂?”
……
……
哈?
“那个……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你是个受虐狂。”
“为什么变成肯定句了!?”
“难道不是吗?刚刚都说‘很高兴被你攻击’”
“不是!那是你的误会!我怎么可能会是受虐狂——”
命执的眼睛变成了红色。
“……”
“……”
“你果然是受虐狂。”
“不!我不是!倒不如说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受虐狂!”
否定到最后反而变成了承认,我的思考陷入了混乱。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想要绑架公主,把她变成世上最完美的RBQ——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会是受虐狂!倒不如说怎么才能在调教出RBQ之后再被那个RBQ虐待?被她榨干吗?开什么玩……笑……
什么玩……笑……
玩……笑……
笑……
……
“你好我是受虐狂井乱序~目标是被RBQ榨成人干~”
“居然不是说谎!?”
命执的眼睛变回了原本的青色,证实着我话语里的真实性。但实际上我刚刚只是带着“用命执的恩赐验证一下吧……”这样半开玩笑的想法说出那句变态发言的。而那句玩笑突然被星灵恩赐认定为真实,我被某个不认识的神明盖上了【受虐狂】的印章,这点让我感到有些苦恼——并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完全不觉得苦恼,反而还有点开心……
呃……
“嘛,那件事先别管了吧。”
“怎么可能不管!要是你对诺洛然做出奇怪的事的话——”
命执激动地对我喊道,而我则是冷静地回答。
“我不会对诺洛然做出那种事。如果真的有,那也是她对我做出奇怪的事吧……毕竟受虐的是我这边……”
“这是诡辩!”
“诡辩也好正论也罢,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你能不能解开我身上的诅咒呢?我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
“不要。”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轻易地拒绝了。
“……为什么?刚刚不是已经知道是误会了吗?”
“我怕你做出奇怪的事。”
“我都说了我不会对诺洛然做出那种事情!”
我没有控制好语气,让言辞变得有些激烈。而命执哼了一声后就撇过脸去,似乎在表示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明明是你的理亏吧……
我无奈地想着,然后退让着询问另一件事。
“这个诅咒的效果是什么?”
“明明是魔法师却看不出?”
她反问我。
“术式解析不是魔法师的基础吗?”
“你似乎对魔法师带有误解啊。”我叹了口气“就算是魔法师,也有自己不擅长的术式。而我对诅咒的术式几乎一窍不通。”
“好吧……”
她思考了一会,然后终于选择回答。
“施加在你身上的是能够持续吸收魔力的诅咒,没有致命的效果。”
“魔力被吸收这件事对于魔法师是致命的啊……这个持续吸收,是直到我的魔力枯竭为止吗?”
“是的。”
“那如果你一直不解除术式的话,我岂不是会变得连普通人都不如?普通人起码还有驱动魔道具的魔力——”
“到时我再想办法。”
“喂……”
“早餐准备好了。”
正当我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诺洛然端着早餐过来了。她将三人份的早餐摆在身前的桌子上,在微微弯腰说了声“失礼。”后带着腼腆的笑容坐进我旁边的座位。
真是突然。
“诶……”
命执看上去也感到惊讶。而我为了缓解气氛对她们说道。
“开吃吧,我已经有点饿了。”
“嗯。”
“呃……嗯……”
我拿起汤匙,注意到她们做出同样动作后才舀起白粥放入口中。
“啊,小心烫。”
诺洛然忽然说道,但我已经被烫到了。
“唔……”
“……被烫到了?”
诺洛然有些担心地看着我,而我试图用笑容将其带过。这时命执开口说道。
“先从表面开始吃比较好。”
“是吗?”
我用汤匙在表面刮出一层,舀起放入口中。
“嗯……”
确实没那么烫。而且这种温暖流食将舌头包裹,使得之前烫到的疼痛也稍微缓和。
“好吃。”
我对这种食物给予赞言,而诺洛然的嘴角微微翘起。
“明明没什么味道……”
“但是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谢谢。”
“哼……”
坐在对面的命执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和诺洛然转头看向她,她却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是吃醋了么?我在心里有些无奈地想到,而诺洛然向她搭话。
“客人的名字是?”
无论是语句还是语气都没有异样,脸上不自觉染上的红色却将诺洛然心中的害羞暴露无遗。
真是努力呢……
命执愣了一下,而本来想替她回答的我最后还是决定保持沉默——虽然维持对话的节奏很重要,但这时候反而应该通过让命执自己回答的方式打开对话。我平静地看着命执,诺洛然红着脸看着命执。而命执在沉默了一会之后终于缓缓开口。
“……命执。”
“……名字?”
诺洛然似乎理解发生了偏差,而注意到命执再次愣住的我纠正道。
“是命执,不过具体的文字我也不知道……命执能说明一下吗?”
我把话题重新丢回给命执,而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呃……嗯。”
她顿了顿,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是我生命中的唯一’的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老——不对!”
自我介绍的话语忽然出了差错,她慌张地连连摆手。而诺洛然有些尴尬地说道。
“呃……是‘执行’的执吧?”
“是……”
命执消沉地低头看着桌子。在喜欢的人面前做出失败介绍的打击似乎比想象中要大,而且你居然往自我介绍里加入告白啊……我瞥了一眼命执,然后决定不管她们。既然知道了命执没有解除我身上诅咒的打算,那就没有继续恳求的必要——那只会让对方反感。在我吃早餐的时间里,她们在沉默与沉默间的间隙中不断地插入对话。对话都是由诺洛然发起,这点让我一开始感到惊讶,但很快就想通了。
诺洛然这个人,比起自己,似乎更在意他人。
也就是俗称的“温柔”。
妄自评价他人不是件好事,把自己看重到【值得他人温柔以待】也不是件好事。但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将“温柔”的评价,独断地安在了诺洛然的头上。不是因为大义,只是因为自私——我想要这样看待诺洛然,希望有着如此容貌的她,希望有着容易害羞的性格的她,能够同时拥有着与我的妄想相应的温柔。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就是完美。
完美的RBQ材料。
一边进行着跳跃的空想,一边不断地进食着。在不经意间,诺洛然和命执的对话已经牵扯到了重要的地方——例如“命执来到这是为了找工作”“我开玩笑说自己是魔王的子孙”。我假装随意而恰到好处的应和着,尽管在上述两个话题中命执的眼睛都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
……
“没想到那个鉴别谎言的能力,居然不会作用在命执自己的身上啊……”
我一边轻叹着,一边行走在王都平坦的石砖地面上。半小时前的交谈已经随着时间而远去,无论是诺洛然对命执眼睛变红这件事的在意,还是我为命执在冉亭求职的助攻,它们本身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只有残留的影响还在改变着未来的走向。冉亭现在应该只有她们两个……她们会聊些什么呢?我思考着无所谓的事情,而脚步有意识地向着某个方向前进,几分钟后终于在一座宏伟的雕像面前停止。
——【纪念为世界带来和平与繁荣的莫明宰相】
眼前的底座上刻写着这样的字句,我下意识地抬头仰望,而白色天空下的阴影却将我笼罩,让我看不清这座雕像的面容。
即使如此我还是仰望着。
仰望这位被全世界给予赞言的伟人。
仰望这位……让魔王后代沦为平凡的勇者。
虽然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思绪,但我实际上并没有要否定莫明的意思。如果没有他打败魔王的功绩,魔族、人类及其他各大种族间的战争或许永远不会结束。如果没有他高明的政治领导,繁荣的到来或许还要再推迟二十年。作为勇者,他是正确的。作为政治家,他也是正确的。他为世界带来了和平与繁荣,却连魔王都没有牺牲——如果他当时将魔王杀死,那我也将不复存在。我不感谢他,却曾经庆幸过他放走魔王的举动。即使我的人生因为他沦为平凡,即使我此刻站在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广场上,站在以他为模板的宏伟雕像前——
我也不会指责他过去的行为,那只会证明自己的愚蠢。
我除了庆幸,什么也感觉不到。
……
感受到身体内部传来的绷紧感,我停止了仰望,而手掌因为长时间的行走变得有些湿润。我看向周围,广场上只有几位老人在进行晨练。“现在时间还早,还是先去处理诅咒的问题吧……”我这样想着,然后迈出脚步,向着国立魔术图书馆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