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還處在春節的假期中,中國南方的冬天已經開始接近尾聲。連續幾天的晴天甚至能讓氣溫升到可以穿春裝的程度。

      林海坐在窗口向東的房間里,迎着早晨柔和的陽光用小提琴演奏樂譜上的曲子。春節的時候林海待在鄉下的老家,窗外就是空曠的原野,而鄰居也並不反感清晨吵醒自己的琴聲,所以林海可以安心地練習,無論發出多大的聲音都沒問題。

      正在林海專心於跳動的音符之時,手機的鈴聲擾亂了他的思緒。

      “這個時候來電話真煩人啊,早知道就調靜音了。”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段峰,林海的同學,同時也是林海在武漢的鄰居。

      “喂,段峰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上一般會練琴,這個時候打電話幹嘛啊?”

      “剛剛郵遞員過來了,有一封你的信,你家沒人,又沒有裝郵筒,我幫你把信收了。”

      “給我的?”

      “是從日本寄過來的,名字叫新垣春奈。你小子還勾搭日本妹子啊!”

      “我才沒有勾搭呢,就是普通朋友而已啊。”

       “哈哈哈我懂我懂。”

       “真的沒有!”

       “行了行了,啥時候來拿吧。”

       “反正離開學也沒有幾天了,我開學了去拿,你別弄丟了啊。”

        “行!”

       第一封回信,林海寄出的九封信目前只收到了這一封回信。但只要有一封林海就滿足了,他只是想把自己的苦水倒出去,只希望有人能聽見他的心聲。即便異國的收信人可能看不懂信上的文字,有回信就說明有人願意與林海建立起交流了。

      林海的內心有些激動,他放下了小提琴,翻開日記本,找了找之前記下的幾個地址,寄往日本的有三封,收信人分別位於東京,大阪,札幌。

      “會是從哪裡寄過來的呢?”

      林海從抽屜里拿出幾張信紙,打算用現有的空閑時間寫一封回信。在左上方寫下了“新垣春奈”之後,林海又放下了筆,“至少要看一看她寫的什麼吧。”

      當初的目的是想傾訴內心的痛苦,但是去年年末旅行之後林海的煩悶與不安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就像飛機落地的一瞬間座椅上傳來的觸感一樣,收到異國來的信讓林海充滿期待。

      “就當是交了個筆友吧。”

      四天後,林海乘大巴來到了離家最近的小城,這座城市也是林海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他的初中三年就是在這裡度過的。

      拖着一個銀色的行李箱,背着小提琴,林海順着常青樹排列在兩旁的道路往一個公交車站牌走去,熟悉的街景讓林海獲得了一絲安心感。和昂首望向道路盡頭的人一樣,林海盯着公交車即將駛來的方向,迎面而來的風把林海敞開的外套吹得不停搖晃。

      “你的公交卡掉在地上了。”

      林海回頭看見一個背着粉色背包的少女正把公交卡遞給自己,他摸了摸自己外套上的口袋,公交卡確實不見了,林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過公交卡,輕輕低下頭說了一聲謝謝,然後又轉身昂首望向遠處。

      人群里沒有交談的聲音,或許站在這裡的都是獨行的人。公交每隔十幾分鐘才有一班,林海的脖子有些酸痛了,便不再看公交是否到了,坐到了站牌下的長椅上。

      那個少女看着林海背着的琴盒,走過來坐到他旁邊,“你會拉小提琴嗎?”

       “會啊。”

       “那我把這個給你吧。”少女從背包里掏出一張印滿音符的紙遞給林海。

       “貝多芬的《悲愴》第三樂章,這個很難啊。”

       “你可以試試看啊。”

       “我要花時間練習一下才行。”

       公交車抵達了站點,林海把樂譜夾進一本書里,站在隊伍的最後面跟着人群走了上去。

       因為行李和琴盒不方便放,林海只能站在車廂中間,握着扶手搖搖晃晃二十幾分鐘。終點站是火車站,坐上這趟公交的大多數人都是去火車站的,林海拖着箱子在人群中艱難地擠了出來,看了一眼手錶,然後徑直朝取票大廳走去。

      這裡的火車站是一個非常小的火車站,只有一個候車廳,但是在這裡停站的火車多半都是高鐵和動車。從這座城市出發到武漢的人大多選擇在這裡坐火車,因此候車廳總是被擠得水泄不通。同時這一天正值春節的返程高峰,林海幾乎是挖牆一般才擠到檢票口。

      子彈形狀的乳白色車頭拖着16截車廂緩緩地停在了站台邊,林海走進車廂后找到了自己靠窗的座位,把小提琴和箱子放到行李架上后重重地坐到了座椅上,終於能休息一下了。

      五分鐘的停頓過後,窗外的景物開始越來越快地向後飛去,鐵軌的枕木慢慢變得閃爍不清。林海把頭靠在椅背上,看着田野變成工廠,又從工廠變成高樓,一直到火車抵達漢口站。

      剛走到出站口,林海就看到段峰擠在人群的最前面向他招手。

      “你這次居然沒遲到!”林海拍了拍段峰的肩膀。    

      “我有遲到過嗎?”    

      “你問問自己的良心。”  

      “哈哈哈哈哈哈!”

      “別裝傻,信帶來了嗎?”

     段峰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只有手掌大的信封,又用使壞的眼神看着林海。

      “怎麼有日本妹子給你寄信啊?”

      “筆友而已。”

      “寫的啥啊?”

      “你又不懂日文,給你你也看不懂。”

      “行行行,拿你沒轍。”

      段峰把林海的小提琴和行李箱接在手裡,轉身走向地下通道的出租車停靠點。

      “坐地鐵不行嗎?”

      “背着這麼多東西你還想擠二號線啊?”

      “也是,好久沒坐出租了。”

      “真是不懂你,去哪都喜歡軌道交通,乾脆留在日本得了。”

      僅僅是離開了兩個多月,熟悉的街道也會有細微的變化。巷口那家蘭州拉麵店依然門庭若市,而隔壁的水果店卻變成了奶茶店,街角的超市又換上了新的廣告牌,上面標明抹茶味的巧克力打折了。岔路口旁邊的咖啡廳停業了,似乎是要搬到其他人多的地方。林海有些失望,這裡是一家難得的擁有安靜氛圍的咖啡廳,平時打發時間的地方又要換一換了。走到巷內一棟不起眼的平房,林海停下了腳步,朝着牆壁上的一塊空白看了一眼。

      “你說這裡裝一個郵箱行不行啊?”

      “這個大小應該夠了吧。”

      林海接過箱子和琴盒,走到這棟平房的門口,又轉身朝向段峰。

      “晚上一起出來吃東西嗎?”

      “行啊。”

     

      林海並沒有理會屋內雜亂擺放的物什,坐到書桌前把夾着那封信的書拿出來攤開,小心翼翼地撕下了信封的封口。裡面只有一張信紙,林海認得出來這一定是一個少女的字跡。

      “雖然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但你一定在向世界傾訴着一些不想告訴別人的痛苦吧?你所在的城市離我有兩千多公里,就連飛機都需要三個小時才能越過這麼遠的距離,這份不愉快的心情在傳遞的過程中一定會消散的。

      或許你是在找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吧?我明白你的心情哦,最無助的時候總是希望用一切方式來尋找共鳴。你不願意在臉上表現自己的不悅,也不希望周圍的人知道你有不開心的時候,你在大家眼中一定是一個很樂觀的人吧!要做到這一點,你的內心也要樂觀起來哦!既然你找到了我,我會幫你保守這個秘密的,有不開心的事就跟我說好了,雖然一封信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抵達,但是越過這麼遠的距離,信中浸染的痛苦就會消失殆盡了!

      我叫新垣春奈,是東京的高中生,很高興認識你哦!”

      林海的嘴角微微上揚,果然收到信的時候,內心的痛苦已經消失殆盡了。林海決定回信,不過不打算再講述自己過去不愉快的故事,就這樣結識一個異國友人,跟旅行中邂逅各種各樣的人一樣令人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