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城东大学下午的专业课程教室里,学生无非就分两种类型。第一种人位居前三排,那里的家伙一个个像打了鸡血般,无时无刻不注视着那位年轻的男讲师和黑板,目光炯炯眼神,见到重点赶紧挥动手中的笔。

虽然他们这时眼睛尚未看向黑板,但是耳朵却捕捉着老师讲的每一个重点,每一个细节。 而第二种学生便坐在最后两排,他们则是一幅慵懒欲眠的样子,生怕“长眠”后还会被老师吵醒,那样可就难过了。大多数人一手托腮,左眼闭了右眼闭。

而中间一排的位置,便留给了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般学生。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教室中包括讲师在内,全员皆为男性。而在这群人当中,也只有中间靠近窗户位置,安静地坐一位乖巧的女生。

作为计算机三班中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女性之一,总被室友夸成像小动物般的蓝遥,老是会在不经意间引起同班其他学生的注意。

“大家记得要学好Web框架,当你掌握了服务器端脚本语言、CSS和JavaScript后,使用框架可以节约你很多时间。”

讲师举着课本,授课声很大,但还是阻止不了后排的学生昏昏入睡。做完笔记后,蓝遥偷偷偏过脑袋,望了望靠窗倒数第二排的座位。

然而那个位置坐着某个没有任何交道的陌生男子。

他今天果然没来听课吗?蓝遥失望地叹了口气。

她心中有些抱怨他,明明说好了要尽快结束掉《互联网前端》的课程,结果还是溜走了。

按照以往的情况,她身后那个位置上总会坐着呼呼大睡的修皓。两人日常的交际就只有上下课之间同行,但在昨天那场大雨之后,修皓便带着乔雪忆不翼而飞了。

其实用不翼而飞这个词形容他俩还是不太准确,毕竟辅导员和自己在内都知道他俩大概是去了哪里。但对蓝遥来说,实际上修皓和乔雪忆具体的行动,的确谁也无法掌握。

想起不久前她的室友问她,为什么身为大二学长的修皓会来大一的教室听课?

按照蓝遥对修皓的了解,他之所以要来一年级教室的原因,其实就是为了弥补去年落下的课程。

某天修皓突然出现在了这间的教室,跟讲师解释说是大一和大二的课程正好没撞到一起,于是就回来复习大一的内容了。

讲师也很愉快的答应了他,让他随便选个位置留在教室里。

久而久之,蓝遥就与他有了更多的交际。

有一天见不到修学长,心情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她默念道。忽然,蓝遥双手捂住了羞红的脸。她深知自己这份感情是不被允许的,也挺恨自己去追寻了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他有乔学姐。而自己比起学姐的话,确实哪里都比不上。

蓝遥低声自言自语:“为什么我一下子这么在意修学长?”

硬要说的,果然还是那件事吧。

讲师继续背对着学生众,在黑板上奋笔疾书着。

“对于初学开发人员来说,以上知识是不是看起来很复杂?其实当你一步步努力到最后,你会发现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付出。”

努力到最后,才会发现一切是有意义的付出吗?

那只不过是针对web开发在内的程序而已。放在人的身上,这绝不是在逻辑里可以说得通的道理。

随着课程的深入,蓝遥的上眼皮好似被什么东西吊着一般变得很重。直到上下皮相合的那一刻,她才安心地趴在了课桌上,进入了梦乡。

……

今年的八月是蓝遥刚结束完高考后的第一个暑假,而三十号则是她到城东大学报道的第一天。

由于从家中临走前一分钟还在和父母吵架,所以她的心情并不算好,完全没有刚踏入大学校门的那种新鲜感,取而代之是全身由内而外躁动和疲惫。

“专业为什么要报计算机?”收拾旅行包准备离开的头一天,蓝遥的父亲把录取通知书直接扔在了她的床上。

在她北方的老家里,父母的话就是一切。

“因为我喜欢搞这个。”蓝遥回答地十分坚定,“我喜欢计算机。”

“我和你妈都是医生,你那几个叔叔都是律师和法官,每天拿着高薪工作,在社会上也有不凡的地位。”古板的父亲对她指指点点,“你明明有机会进法学院或医科部,干嘛偏偏报什么计算机!”

“我都多大的人了,你管不着吧?”

“小遥,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你平时打游戏我们不反对,没想到你还要搞这个……如果打算从这方面就业,我一定要跟你妈一起拦着你。”

蓝遥当即回斥道:“我学计算机又不是为了打游戏!”

她的母亲听到卧室嘈杂的吵闹声,围裙也没解掉就从厨房匆匆赶了过来。父女俩的气氛愈发僵硬,一下子失去了往日和睦的色彩。

“报都报了,还能怎样,你总不能让女儿重新读一遍高三吧?”母亲看似细心的安抚反而将蓝遥父亲推到了爆发的边缘。

他怒吼:“她跟我说她报的是法律专业!死丫头现在都学会撒谎了,还不是你惯得!”

“我惯的?你又赖我!你这个当爹的平时就没有把教育女儿的事放在心上!”

“我还不是为了赚钱养你们俩,你看看你那些化妆品,那一个不是我的血汗钱?”

“你赚个屁的钱,每个月衣食住行下来还剩几毛钱?家里的钱花在了哪里死老头子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老太婆,你别诬陷人!”

“我哪里……”

听不下去的蓝遥扯着嗓子大叫:“够了!”

“小遥……”

“她以后去要饭都跟我没关系。”父亲百般无奈地转过身,独自离开了她的房间。蓝遥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收拾着各个季节的衣物。

几分钟之后,她才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餐桌上,眼前朝夕相伴的生父生母就这样在冷漠中,陪女儿吃完了在家的最后一顿晚饭。

次日,蓝遥一大早就起了床,窗外的太阳刚浮出地平线。她在三分钟内就洗漱结束,招呼也不打就出门,赶上了六点四十出发的一班前往南方的高铁。

一切都是那么悄声无息。

她从大陆的北方出发,一路上列车经历了无数站点,估计坐了五个半小时才到达四川,下车时她的臀部和后脊都连续酸痛了整整三天。

她之所以报考这么远的大学,无非就是想离开那个好似囚牢的家。

如今她做到了。

虽然没有过度兴奋,但她还是怀抱一丝期待地踏进了大学的校门。

紧接着,她就迎来了传闻中长达半个月的大学军训。

加上长途跋涉的疲惫感还没有消除,蓝遥就直接开始被她后来称为“地狱”的日子。

两周以来的时间几乎榨干了她十八年存储的活力。

最终的结果,便是导致了正式上课开始后的那段日子,蓝遥三天两头的在专业课上迟到五分钟。

受到讲师惩罚的蓝遥被辅导员告之,如果不想扣掉平时成绩,就按照计科一直以来的规矩,每天晚上用装有公里计数App的手机绕操场跑够五公里,方可解决此事。

四公里,大学操场一圈400米,换言之要连续跑够十圈才可以完成辅导员下达的惩罚任务。

她也想过用每日步行的方式慢慢积累出四公里,然而计算公里数的App是计科的学长自己开发的,惩罚开始后,如果不在指定时间达成四公里,便直接认定为任务失败。

总结下来一句话,就是——不跑都不行了啊!

九月下旬某个晚上,蓝遥正式下决心开始完成惩罚任务。

刚小跑完大概六百来米,也就是一圈半左右的样子时,她便感觉到自己严重的呼吸不畅,而且全身无力。

骤然间,她的脚踝向外一扭曲,整个人的身子忽然向前倾倒,最终连同红润的脸在内都跟塑胶跑道来了个亲密接触。

如果有外人看到这一幕,百分百也会发出“看着都疼啊”这样的感慨。

但由于宿舍的晚归计时马上就开始了,目前的操场也空无一人。

火辣辣的痛感分别蔓延在脸颊,脚踝关节附近。

由于她跑步时穿着体操用的短裤,于是理所当然得在这摔倒途中让膝盖磨破了皮。

她甚至连看大腿的勇气也没有。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出现了这般刺痛感,那肯定是因为膝盖在流着不少的鲜血。蓝遥咬紧牙关,强迫着不让眼泪涌出。

从小到大,不管多么细微的伤痛,母亲都会为自己细心照料,睡前还会关心地问道:“还疼吗?明天就不要紧了。”

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所以大小姐般的生活,已经彻底消失殆尽。

过去那样的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

毕竟蓝遥的家身处的地理位置,距离这里整整有一千五百多公里。假设她的声音不计能量损失,此刻蓝遥的呼救和哽咽声也要花上接近一分钟的时间,才能传到北方让家中的母亲听见。

实在是太遥远了。

不过,是她自己选择离开的家,是她自己选择走上这一步。从这一刻起,没有任何人可以为她分担伤痛,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无偿帮助她了。

真想这么一直趴下去,但这么一来,专业课的平时成绩分也扣定了。

我真的好累,有没有谁可以来帮帮我,惩罚也好,敷药也好……有没有谁来……蓝遥如此幻想着。

“不要紧吧,地上这么脏,我扶你起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声应答道。

“什么?”

“抓住我的手。”一阵开朗而又雄厚的男性嗓音传到了她的耳边,“不及时处理可不行。”

男生的手温柔地伸到了她的腋下,轻松地将她的上半身提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蓝遥对这位男生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触碰自己的肢体,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抵触。

或许是他的手没有太用力。他这么做,应该是为了刻意避免弄疼自己。

尽管如此,他还是简单地扶起了蓝遥。

他可真厉害。

男生低声询问:“还能站起来吗?”

“啊啊……嗯……能、能站起来。”

她有些口吃地回答着,还好临近夜晚附近没有光线,不然蓝遥红润的双腮就要在他面前闹笑话了。

脸上的血色一部分是由于碰撞地面引起的,而包括耳根在内另一部分的充血原因,则是她最近很难萌发的少女心所导致。

不过同样的,她想要仔细端详一下这位男生长什么样,鉴于月光很微弱,所以她没能完全看清。

一切都很朦胧。

“还能走路吗?”他关切地问,“没事的话走两步。”

“我做得到,只是有些麻烦。”

“小腿伸过来,让我看看。”

男生打亮了手机摄像头旁的照明灯,对着蓝遥的裸露在外的大腿看去。

什么叫小腿给我伸过来看看啊?你是变态吗!

如果对方真是好心帮自己,那么这么大吼就太伤人家的心了,所以蓝遥还是决定了不要怒斥人家。

“等、等一下啦……”她还是有些害羞,毕竟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让同龄的男生近距离观察自己的肌肤。

“膝盖伤得不轻,表皮已经破掉了,有肉眼可见肉的粘膜,不及时处理的话有概率得破伤风。”

蓝遥被吓得大叫,“诶诶,这么严重!”

他继续把光往下挪,“脚踝也肿了,有内出血,多半是扭伤。”

“唔啊……”

“我带你去医务……”

“我自己去就行,不劳烦你。”她迅速打断了他的话。

虽说在家里一直都是温室里的花朵,但她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对待自己。作为女人的尊严还是有的,蓝遥一向不希望别人把自己当弱女子来看。

“你要不试着走走?”男生见她心意已决,于是向下摊着手,示意她可以尝试自己走两步。

他替蓝遥打着手机照明光,而蓝遥也朝着光照亮的跑道往前快步走去。

只是没过几秒,剧烈的疼痛感就像皮肤正被白蚁啃食般直击神经。眨眼间,她的身子再度向前倾。

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再次倒下和地面来个大面积碰撞,而是被这位男生撑着下腹固定住了站姿。男生用肩撑住了即将倒下的蓝遥,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臂膀,接着慢慢帮她扶平身子。

他赶紧劝道:“你看,这下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

“我只是……”

只是不想一起连累你。

“不要太在意我的感受。”好像听懂了她心中的话般,男生简单地回答着。

“谢谢你,还请你……”

没等蓝遥说完,在话音未落之际,男生半蹲下身子,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膝盖旁,另一只手则靠近她的腋窝。

“坐上来。”

“诶!诶诶诶诶?”

蓝遥被他轻而易举地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起。

“用我的手机帮我照一下路。”

害羞的她将男生交于的手机紧紧捏在胸口,她甚至紧张地闭起了眼睛。蓝遥突然想大声叫出来,但内心深处却又不排斥男生这种的做法。

最重要的是,谁叫他……谁叫他抱我抱得这么温柔。

男生似乎在刻意控制力道,极力避免把她的关节窝撑得太疼。

他对蓝遥轻声道:“要出发了。”

蓝遥身子紧绷,头离男生的胸口很紧。当他加速小跑的过程中,她似乎能听见男生的心跳与呼吸。

从操场到校医院的一路上她都很平静,内心所有的不安貌似已经被自己置之度外。她也不知道为何没有害怕,难道真是寂寞太久了的关系,所以才对亲密自己的男生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

她放空了思想,任由自己的一只手怀抱着男生的后颈。

这时她才发现,男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朝自己这里看一样。

原来如此,没想到在他心中,真的仅有“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人”这样最纯粹的情感。蓝遥终于理解了,自己为何对他没有敌意的原因。

到医务室前两百四十来米的路程只花掉了两人大概五分钟时间。蓝遥就这样被温柔横抱着,在男生虽然快步但实际又平稳的情况下安全送到了医务室。

消毒水味刺激着蓝遥的鼻腔。她左顾右盼着,发现校医院的灯都只有几处还还亮着。男生也在四处张望,当他察觉到某个会诊室还亮着灯时,他才轻轻地将蓝遥放在了会诊室前长椅上。

“号就不用挂了,你直接跟医生说明一下情况就行。”

“等一下……”

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男生不知为何很急地转身,朝着楼道口跑去。也许是赶着回寝室也说不定。

借由灯光她才能看清男生的背影。

他身着黑色的连帽衫和运动裤,但因为蓝遥有着不算高但也不算低的两百来度近视,所以还是没能看太清楚那位男生的脸。

真是风一样的男人。她心想,接着又难受地笑了起来。

笑自己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顷刻后,蓝遥缓缓站起身,独自走进了会诊室。

“晚上好。”

“你好,有什么事吗?”搭配简陋的会诊室内,有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医生正坐在皮革长椅上。

简单的问话后蓝遥得知,这位说话语气都很轻浮的女医生叫葛蕾。

“有消毒酒精和碘伏吗,我膝盖磨破了。”她简单地说明自己的状况。

“当然有啊。小妹妹,怎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来?”

“我……我在操场跑步。”

她没有说出其实在一分钟前,都还有个男生陪着自己。葛蕾没有过多干涉,而是从药物柜取出了小型医疗箱。

“大腿伸过来。”

“呃、好、好的。”

她听从了葛蕾的命令,受伤的那只腿放在自己与葛蕾中间的那块圆凳上。而葛蕾则毫不在乎地解开了蓝遥的鞋带,脱掉了她的运动鞋和白色短袜,开始仔细端详起她的脚踝和脚掌。

“喂喂!”她想阻止葛蕾粗鲁的行为,但毕竟自己一只脚都在葛蕾的手上,于是她似乎也变得相当被动。

“没想到小妹妹你有这么一只漂亮的脚,以你现在的身高,大小腿还能有这样的肌肉曲线,真是相当不错。”

蓝遥撇了撇嘴,在心中默念:什么啊,这么古怪的发言,动作和说话方式就跟大叔一样。

自己虽然只有一米五八,在自己认识的大多数女生里已经算高个了,腿长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她有对着葛蕾打量了几番,发现这位女医生哪怕坐着弯腰,也比现在正坐的自己高半个脑袋。

真是个高挑又漂亮的校医。本来是想这么说。

但鉴于敷药期间,葛蕾一直用试探般的眼神从她的大腿上搜索,所以才让后来的蓝遥对葛蕾的印象一直很不好。

一瞬间她觉察到,比起眼前这位自称专业医生的女性,自己对方才那位男生似乎更加有信任感。

医疗过程进行了十分钟,在此期间两人一直沉默着。葛蕾结束敷药后,便简单地在蓝遥的膝间裹了一层薄纱布。

“搞定了,你先把鞋穿起来吧。”她朝垃圾桶丢掉了沾有酒精的棉棒,欢悦地拍手。

听从了指示的蓝遥先是好奇地摸了摸被纱布裹住的膝盖,在感受到了一丝刺痛后,才顺从了葛蕾的话,默默无闻地穿起了运动鞋。

系鞋带的途中蓝遥突然用手腕碰到了什么坚硬物。她愣了愣,定神一看,发现座位旁放着一部陌生的智能手机。

她之前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手机,所以没有多想,直接按照以往携带手机的方法放在了裤子口袋里。

直到不久前手机从裤袋里滑落到沙发上。显然,这部屏幕都能看见裂口的简陋手机并不是自己那部。

“是那个人?”

那我的呢?蓝遥摸索着,并没有发现属于自己的那部手机。

我跟他的手机……是互换了?蓝遥好奇地拿起身旁这部黑色的简陋手机,下意识地按着手机上方的锁屏键。

手机一亮,屏幕显示了要输入解锁密码的提示信息。

果然,想从手机里了解他是不可能的吗……

“谢谢葛医生。”蓝遥步伐蹒跚地站起了身子。

“走路小心点,不要太急了。”

“好的,没有问题。”

与葛蕾简单告别后,蓝遥来到了会诊室的门口。

要不再等等他吧?只要他发现自己拿错了别人的东西,一定会打电话或者在回来的。她这般想着。

好似为了印证她的话般,走廊的尽头传来了强烈的脚步声。

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在最前方的拐角处看见蓝遥后,奔跑中的男生才放慢了脚步,喘着大气往蓝遥的方向走来。

“你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两人的距离不到一米,他就这样插着腰,两颊通红,像是在拼命支撑自己,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一般。也正是此时此刻,她才正视到了男生的脸。

男生长得并不帅,不论从五官还是身高,都是随处可见的模样。他头发因沾满汗水而蓬乱不堪,衣物好似在池子里泡过一样,直接湿透了上半身。

“给你。”他将本是蓝遥的粉红色手机递了出去,“这是你的吗?不要担心,我没有拿你的手机做什么事,只是看你手机上还剩余差不多有三公里的路程,所以刚刚去帮你跑完了。”

听到这里,蓝遥内心反而燃烧起一股怒火。她觉得这个男生脑袋不正常,根本没人要求他做的事却自告奋勇的去做。

所以,她收回了之前的想法,才不会对她说谢谢。

“我、我压根你叫你这么做啊!”蓝遥抬高了说话的音量。

她很生气,气他因多管闲事为了自己才露出这幅差点晕倒的狼狈模样。

“你脚都受伤了,肯定跑不了的啦。”

“我就不能以后再跑吗?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善做主张的把人家抱了过来,又善做主张做这些事……”

“别解释了,情况我都是知道的。”他抬手中止了蓝遥的话,摆出了泰然自若的样子。

蓝遥很愤怒地说:“你又知道什么?”

“你手机上那个App是学校做出来用于惩罚迟到学生的,这是计科惯有的坏习惯,看你的总路程我就知道你今天是什么课迟到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整理了自己的说话语气,“一年前的同一天,我跟你一样被惩罚跑操场,不过我那时晕倒的时,候并没人伸手帮我,所以我还是扣掉了学分,只有等今年来弥补。”

“你……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你已经受伤了,带着这样的伤口是肯定跑不完。”

“你不用再说第二遍,要知道我根本不需要你管!”

“的确我没理由管你,但是,我始终还是不希望你因为迟到,而去重修一门课程,更不希望的是这样的事还是在自己同专业的学妹身上上演。”

就像是理所当然般,他对自己的做法振振有词。

“我……”

“我只是大你一级的学长,以后再教学区碰面,还请多多指教了。”

一瞬间,蓝遥心中冰冻多年的某样东西,被他的一字一句所击垮了。

她平和地低声问道:“……学长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阿修就行。”

“阿修学长吗……”

万万没想到,她对修皓的追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当她察觉到我很在意他时,大概已经晚了。

她也幻想过自己在大学中谈恋爱的日子,不过按照父母的三观以及自家一直以来的熏陶,蓝遥会优先选择有学术成就的帅小伙。

可现实中,幸福来的时机总是那么奇妙。

说实话,修皓并不帅,也没有任何特长,跟她梦中的白马王子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蓝遥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对他无比在意。

她很奇怪,这种奇妙的胸闷到底出自什么原因。直到后来蓝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恋爱了。

然而蓝遥还是不理解,为何修皓当初会这样不求回报地帮助他人。直到后来,他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希望往后的日子里,我的所作所为能够确切让别人感受到帮助,这样一来,我活着,就不是毫无价值。”说出这句话的刹那,修皓双眸中露出了黯然而又空洞的神色,宛如失去了生命中某样重要的东西般,对生活都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当蓝遥知道他心中那重要的宝物是什么时,已经是后来庭审上的事了。她从教学楼上方的阳台附近,眼睁睁看着修皓被执法人员带入警车。她想对着警方呼喊“他是无辜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但实际实施后,才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曾妄想,哪怕做伪证也要带给修皓一个无罪判决,可她却没有勇气在一个相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身上赌上余生。

如今的蓝遥,没有任何能力和资格走上法庭。

忽然某一天,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人站上了辩护台,对着法庭大喊道:“我反对。”

她替修皓感到高兴,没想到你的身边竟然还有这么优秀的朋友。但同时,她也既为自己感到可悲。

赢不了,终究还是赢不了。

这样的话在她脑中响起了无数次。

 

【5】

震耳的乐声刺激着还处于梦乡中的每一个学生。直到熟悉的下课铃在校园间回响,整栋楼才惊现出延绵不绝的脚步声。蓝遥刚从睡梦中惊醒,便看见讲师已经关掉投影仪,开始整理着课件。

笔记本上的内容只写了两行,接着就是如蚯蚓般无法辨识的扭曲字迹。

人在课堂上与睡意抗争时,就会用墨水在笔记上留下这些难以识别的东西。

但只要看到最后一个可以认清的字,她就清楚自己是从何时睡着的,也清楚自己睡了多久。

“今天就先讲到这里,记得把作业都做了。”讲师吩咐完任务后便匆匆离开了教室。

她偏过头,望了望窗外。

实际上她只是透过光线看镜中的影子。头发略显凌乱的蓝遥望着靠墙的玻璃窗,从倒映中整理着自己的前额发。

目前形象并不差,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她心想。

在打理自己的途中,学生群陆续走出了课堂。没过一会儿,待人都走都差不多后,她就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教室,朝着社团活动室前进。

“去新闻部看看吧。”蓝遥自言自语道。跟随着人群,她缓慢地走下了楼梯。

下午的最后一堂课结束后,蓝遥按照自己以往的生活惯例,从教学楼的林荫小道走到了社团大楼里的新闻部活动室。

身为现任部长的雨记已经将社团领导人的位置传给了蓝遥,并没有特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是社团活动中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幽灵部员。

不过,目前的蓝遥主动前去部室也并不是由于责任感的驱使,而是认为不在大学里做点什么会百无聊赖罢了。

事实上她真正所祈愿的目标,还是在大学里谈一场恋爱。她曾试着向修皓告白,连同情书藏头诗和语言暗示在内的方式都考虑过,不过最终在见过几次乔雪忆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之间走的太近了,根本没法让平常人能够从中插入。

惨淡的现实将她从不切实际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在到达活动室后,蓝遥轻轻推开了门,发现作为新闻部部长的雨记正认真地拿着一张A3开本的宣传刊。

雨记激动地阅读着场刊上的内容:“终于到这个时候了!”

“到什么时候?”

“我们社团也走到这一步了!”

蓝遥疑惑地歪着头,“学姐,我们终于是要废社了吗?”

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算上自己在内,每天能出现在社团的人影一只手就能数得过。修皓和作为名誉顾问的乔雪忆在最近都没有踏入过这间屋子,而且雨记在当时也没有向他俩收取入社时的费用。

因为按照学校规定,新生参加城东大学的社团必须按照社团联合会的标准交纳社费。当然这笔社费最终也是流通入学校的手中。

这些蓝遥都明白,她还了解到,雨记成为新闻部部长以来,不仅没有为社团做出强大的号召力,甚至还在九月开学时的社团宣传周期间,也只是去广场附近的坐凳上摆一个看板,然后一溜烟就跑到了食堂吹空调。

她想大声叱责,你这个社长当得可真舒服,所以说她为什么会成为部长,上一任部长是怎么想的?

接着就是拉新人的事了。今年除了蓝遥、修皓和乔雪忆外,部长雨记并没有让更多的人加入新闻部。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这次已经没有了足够维持社团的活动资金,不能让社联继续为大家提供活动教室。

没有定时向社团联合会上缴社费的社团,会在学校教务处的管理下进行废社处分。要不了多久,这间屋子的零食和茶饮就会被当成垃圾一样丢掉,要不就是进社联干部的胃里。

因此,蓝遥对废社的事并不惊讶。

“瞎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可能会废社!”雨记摊开的宣传刊,指着中央印刷出的几个大字,“这是五十周年校庆活动——‘百团争霸大赛’!”

“咦咦?”她吃惊地捂着嘴。

原来城东大学已经建了半个世纪了吗?

当然,蓝遥此刻并不是为所谓的百团大赛报名而感到惊讶,而是惊讶新闻部竟然在自己大学的资金战争中存活了下来,甚至还收到了社团联合会发来的百团大赛请帖。

她不禁在猜测,雨记部长这是在学校有后台吗?

“只要这次大赛的表演上我们出尽风头,下半年的社员人数岂不是呈正比例趋势增长?真好啊,这样一来我们就有钱把活动室换成阶梯教室啦。”雨记将场刊交给了她,接着怀抱起自己,说着不切实际的话,脸上的表情也跟正在做白日梦一样俏皮。

蓝遥接过了雨记递出的报名场刊,冷静地回道:“那么,我们要报名什么样的节目呢?”

“对啊,这就是新任部长,蓝遥妹妹你的工作了。”

“喔哦,原来是我的工作啊。”

“听你的安排啦,蓝大小姐。”

“好的,那我的第一个计划就是……”

她兴奋地点头,“嗯嗯!”

蓝遥坐上了部室的方凳,将课堂用的基础教科书平摊在身前的长桌上。

今天的课程是互联网前端,以及Java编程和C语言基础。感觉也不是那么难?如果生活顺利的话,以学士身份毕业应该不成问题。

我的大学生活还真是轻松啊。她难免不去这么思考。

她望向雨记身后的窗帘外。

视线通过阳台外发现,此时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入地平线,操场上的足球社依旧在奋力地拼搏。

球进到了球门,足球社其中的一个队伍将进球者高举于半空。篮球场的学长们也在挥洒着青春的汗水,投球者纵身一跃,篮球一次次落入了篮筐中。

通往食堂的过道上,年轻的情侣们牵着走,像是在谈论着自己的未来般,脸上时而欢喜时而忧愁。

但就结果而言,他们大部分时间还是无比欢悦的。最好的证据,便是他们的表情里无一不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这就是青春。蓝遥多次渴望自己的青春也能和他们一样过得无怨无悔。

所以,她才危禁正坐,清了清嗓子,像是领导者般,肃穆地凝望着宛如处于白日梦中的雨记。

她艰难地拨动了嘴唇。

“我们,放弃报名吧。”蓝遥无奈地下达了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