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逝】

 我时不时会和班里的一位名叫乔雪忆的女生聊天。至于我是从何时起开始在意她,就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由于学校的校服是黑色的运动衫,所以白色的发带是她身上唯一区别于黑色的打扮。所以“雪”这二字对她来说并不合适,并且我觉得这字反而适合一身白净的我。

 然而另一方面,她的脸却白得像中秋的月亮,就像是没有照过阳光一样。

由于她几乎没有什么生气,所以给人感觉是她整个身体彷佛是个人偶。而 当被我问及为什么这样打扮的时候,乔雪忆是这样回答的:

“不要靠近我。”

 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她的脸色也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她的生活习惯貌似极不健康,与户外的活动相比,也许她更乐于呆在家里看看书。

有些人把像她这样的人称为自闭或者抑郁症,如果要分类的话,我想乔雪忆就应该被归为三无少女这一类。 有趣的是,她经常对法院处决罪犯的庭审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我当时还认为这是少女中二病时期对人性的阴暗面所抱有何种期待什么的。

她很少和人说话,她与那些充满健康活力的同学们根本谈不来。 即使有同学微笑着主动跟她说话,她顶多爱理不理地板着面孔说一句:“喔,是吗?”

 说罢,她便再也不发一言。因此,大多数情况下,主动上前搭讪的人都会在乔雪忆面前碰一鼻子灰。

 以前我曾听到班上的女生在聊天时,她们在雪忆面前吃闭门羹的种种经历。

从那以后,她们再遇到乔雪忆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向她投以轻蔑的目光。

 大家对她的印象逐渐达成了共识,慢慢地,乔雪怡周围便形成了一道拒人千里之外的壁垒。在充满欢笑的教室里,惟独她的座位四周出奇地安静,让人觉得那里是另一个世界似的,也只有那里被一片昏暗的阴影笼罩。

 然而在她本人看来,她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无视他人的存在。这一点是我跟她聊天后才发现的。

 我觉得她对待别人的那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并非出自任何恶意,只不过是她的秉性使然。其实乔雪忆并不讨厌别人,因为她对任何人都是同样地冷淡。

 通过对乔雪忆的观察,使我感受最深的就是她的“困惑”。当别人谈到某事的时候,由于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她只能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喔,那又怎样?”

我知道她也想尝试着打趣,不过听起来有些恶劣的口音又令别人产生了新的看法。因为她无法在自己与他人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联系,所以除了这句话以外,乔雪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说当然,以上都只是我的推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目前还无从知晓。

 正是由于她不会把自己的真实表情显露在脸上,因而想窥测她的内心世界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自从第一次与乔雪忆交谈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她像个人形玩具。我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反正总觉得她的存在与房屋里的摆设似乎具有共通之处。

 十月之后树木的枝叶渐渐褪棹了绿色,与此同时,枝头的红叶正与日俱增。早晨,当乔雪忆低着头走进教室的时候,原本喧闹的教室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乌黑的长发从面前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她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拖动着脚步缓缓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几乎所有在场的学生都觉得面前的她活像一个幽灵,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则让人联想到负伤的野兽,令人有种危险的感觉。好似她四周的环绕着壁垒呈一个透明的球形,并且壁垒的表面却突然冒出了尖利的刺状物,若是有人胆敢靠近的话,谁也不知道乔雪忆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

 跟平常一样乔雪忆一言不发,同学中也没有人跟她说话。不过坐在她旁边的那些同学似乎近距离地感受到了某种反常的气氛,吓得他们战战兢兢地上了一整天课。

 我对她的神情倒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她今天可能心情不好。因为我本人也是个话痨,加上自己脸皮也厚,乔雪忆也中伤不了我,所以我们才慢慢聊得起来。

 不过那天,我没有和乔雪忆说话,因而无法知这真实的原因。

 她是绝对不会在其他同学正和我交谈的时候来找我聊天的。第二天放学后我才知道其中的原因。

 傍晚的课后活动结束后,学生们争相冲出教室。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变成一个空空荡荡的地方,周围的寂静让人不敢相信刚才这里竟是一个热闹非常的场所。除了桌椅之外,教室里就只剩下我和乔雪忆了。

 凉风从窗户吹了进来。隔壁的教室好像还没有下课,坐在这里能够隐约听见从走廊传来老师的授课声。乔雪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两手无力地垂在椅子两边,看上去身体十分疲惫。

 “你最近睡眠不足吗?”我看机会得当,就开始接近她了。

 话音刚落她便打了一个哈欠。眼睛下面的皮肤微微有点发黑,就像蒙上一层影子。眼皮已经落到了眼睛的中央,她就这样半睁着眼睛呆呆地眺望着远方。

我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忙着收拾东西回家。我坐的地方离她很远,我俩的座位刚好处于相反的方向。由于教室里没有别人,她说的话我听得很清楚。不过,我完全没有走到她旁边去聊天的意思。

 “是不是有时会这样,自己想睡,可就是睡不着。”我说完后,乔雪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见她昏昏欲睡地,拖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到了黑板前面。

 “小心台阶,会跌倒的。”

 “我没事。”她终于回答了我的话。

 “你……不习惯学校的生活吗?”

 “……不。”

 “那是怎么回事。”

 “只是以前我住在乡郊的时候,我的生活以及学校的氛围还不是这样。”

 她突然对我说了这么多个字,让我有些惊讶。我继续着话题,“你之前住哪里?”

 “很远。”

 “说起来,我在小学以前一直住在别的地方。那个地方位于山里,离我现在的家约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我生在那里,祖父祖母在哪里种地,老爸也从那里上班。雪忆是什么情况呢?为什么会来这里上学?”

 “你一天到晚好奇这么多事干嘛?”

 “更想了解你啊。”

 “没有意义的。”

 她是这么答复我的。乔雪忆总是面无表情地度过每一天,然而有时会不经意看见她的表情。仅从外观来看,根本猜不出她心里面到底盛着什么。

 “我有一个弟弟。”我打算开口讲一些自己的往事,希望能让我俩的谈话进行下去, “其实,弟弟是我母亲在生下我后的第二胎。不过因为当时的政策原因,弟弟在医院流掉了。那时他三个月大,脚趾头也长出来了。当时我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失去亲人的痛。不是那种字面意义上的,而是那种,血脉之间的共鸣。”

听到这里,乔雪忆的表情出现了一些变化。意料之中,好像这些与死亡有关的事件都会勾引她的兴趣。

 “这样啊……”

 “雪忆是独生女吗?”

 “我……”

 “难道不是独生女?”

 “我……我有个妹妹。”

 “惊了!”

 “我俩是双胞胎。不过她很早以前就死了。正因为她的死,我才会远离那个家。”她回答道。

 关于亲人的离世引发了乔雪忆对这件事的好奇心。她的这些事,与其说是头一次听说,倒不如理解为我是唯一一个除了她亲人外知晓这件事的人。

 “她名叫雪念。”

 她一边解释,一边用指尖抚摸着微微泛着银光的金属讲桌。说话间,乔雪忆苍白的嘴唇上下震动,不时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她那平静的话语就是从这些牙齿的后面传出来的。

 “雪念是烧炭自杀而死的。”

 她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