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马上就要发生了，虽然是光明的、善的、正确的事情，可即将发生的也是悲伤的事情，起码对我来说是如此，但是下界的人讨厌悲伤，神界也讨厌悲伤，那就把这当做是快来来看待吧。
看了一眼怀表，离预定的时间已经没有多久了，离开大厅后我来到了皇宫的三楼。
三楼是一层望不到尽头的长廊，月光照射在白金相间的墙壁和巨大水晶吊灯上让这里如天堂般明亮。
长廊每隔一段就有一扇厚重的厅门，可以随时将一条长廊分成十几个厅，分隔开的厅与厅之间是完全被隔绝的，装修风格也是各不相同，有的是蓝的晶莹剔透如海洋般的，有的则是黑白相间的。
从最左边一路跑到最右面，可以体会到有趣的环境变化，时而黑暗时而浮躁的风格变化颇有意味。
我走到了三楼左手边的一个厅，关上了两侧的厅门，轻轻敲了敲厅内一扇隐秘的暗门。
暗门缓缓打开，开门的是梅露琪亚，她看起来比早上憔悴多了。
“药呢，准备好了吗。”
梅露琪亚端过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和一张纸条，汤药还冒着热气。
“人呢，也布置好了吧。”
梅露琪亚看了看托盘上的纸条。
我拿过纸条揣在了兜里，再当我伸手去端托盘的时候，她却立刻说道：“真的要这样对陛下吗……”
“没有退路了，你知道吗，陛下把莉捷娜殿下许配给了小首相。”
梅露琪亚疑惑地望着我，她看起来很迷茫，也很伤心，但却没有再阻止我。
端着托盘，我离开了暗门，走向了厅内的一扇大门，那里就是陛下的卧室。直到我准备进去时，梅露琪亚才重新进入了暗道，关上了门。
我敲了敲房间的门，许久，屋内才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卧室的大门被打开了，我走了进去，关上了卧室的大门。
一切都没有变。
屋内所有的陈设都显示着富丽，可却无一例外地都呈现着落魄的景象，壁炉里燃着煤火，屋子里也很安静，燃烧着的壁炉火映着屋内华丽的陈设和我的影子，一丝丝的温暖，使这古老的屋子里还有一些生气。
照亮房间的只有炉火，因此也给了人们一种阴森而华丽的感觉。
可在我眼中这却是另一番景象，窗户的玻璃和镜子都是猩红色的，浓厚的如血一般。壁炉的火光映照着一切，那是五光十色的火焰，火光透过镜子和玻璃反射在了漆黑的墙壁和帷幔上，屋内还摆着一台钟摆，做工很是精致，黄铜的钟摆左右摆动着，不断发出沉闷单调的声音。
那张雕刻着花纹的深红色木床上躺着一位虚弱的女性。
我端着托盘走到了床边。
“陛下。”
我蹲了下来，将托盘放在了床头柜上。
母亲虚弱地喘着，似乎每一口气都可能是最后一口，她勉强地睁着眼，望着我，已经干枯了的灵魂流不出半滴眼泪了。
过了半分钟，她才开口说道：“乔音……你多久没来了。”
我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靠近点……”
“是。”
我将身体探到了母亲的身边。
她颤抖着举起了左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庞。
“真好……真好，你还跟小时候一样。”
她的双眼映着火光，透露着慈祥。母亲原来是那么的美丽，她是我的恩人，是她收养了我，可现在我却要杀死这个阻挡了莉捷娜的人，她是莉捷娜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
跟莉捷娜一样柔顺的金发现在也变得稀疏了，枯萎的像桌上的玫瑰一样，面容消瘦。头顶的两只灰色的兽耳也耷拉了下来。
她原来是那样的美丽，皮肤光滑的如大理石一般，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发，对待任何人都很和气，更是对我百般呵护，总是能看出我的心事，在我难过的时候会领着我到这间卧室里，谁也不让进，将我搂在怀中，用尾巴暖着我的身子，对待我甚至比对待莉捷娜更好。
可总让我感觉到母亲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
“陛下，您也和以前一样，您会……好起来的。”
她微笑了起来，仿佛如释重负一般。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你这样做我就放心了……而且还是你亲自来。”
“我、我不明白您的话。”
“傻孩子，你的眼神显得这么悲伤，是什么会让你伤心成这样？”
我紧紧攥着双拳，想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平稳一些。
我真是个白痴，这根本是办不到的事情，面对这样的场景和我即将要做的事，我如何平静，这种事对我来说就是万倍的痛苦与悲伤，我如何令自己平稳！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你能为了她做到这种程度，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待，你也许会恨我把女儿许配给了那个人，但请你原谅……两边我都需要为她留一条后路。”
“我知道。”
“别哭……让人看见就不好了。”她伸手擦去了我眼角的泪水。
“我会照顾好殿下的。”
母亲安心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是我养大的孩子……和莉捷娜一样，我从来没把你当仆人看过。”母亲哽咽了一下，眼皮也颤了起来。“历历在目……”
我用胳膊擦了擦眼睛，舒了口气，扶住了母亲慢慢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上。
她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原来是伟大的，可现在她只剩下心是伟大的了，而那失去了光辉的外表只显得异常平淡。
对母亲的爱既包含着我作为儿子的一面也包含着我作为男性的一面，当这两种感情融合到一起时，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解放，躺在这个女人的怀里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仿佛她能够无限地包容我做任何事情。
我受不，我太爱母亲了，除了莉捷娜以外我也可以为了母亲而死，她也是我的主人，我在她身上第一次体会到母爱是什么样子的，那是天使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情，也许我是第一个感受到这种情感的天使。
可神给了我一条残酷的道路，偏要我在莉捷娜和母亲之中做出一个选择，吃尽万般苦受尽千般难，在地狱被烈火燃烧着的恶人也绝无法体会我此刻的伤痛！我憎恨她，为什么她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侮辱我，嘲笑我，何苦要把我当做她自己的孩子呢……
真是个傻瓜，难道这个伟大的蠢女人就没有想到这一天吗，就没有料到总是要有人在她和另一个人之间做出选择吗……
是她把我放到莉捷娜身边的，我虽然对主人有着无法描述的感情，可促进了这份感情的正是我的母亲，正是这个女人，她让我忠于莉捷娜，我现在做了……我现在不是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交给了她的女儿吗……可她呢，马上就要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了……
“妈妈……必要之时，我这条命会还给殿下的。”
以大义为名，我要求这个为家人和国家奉献了一生的女人去死，我害死了她的丈夫，而现在又要夺走她的生命。
我不明白我如何担得起天使这个名号，我简直就是无可救赎的畜生，没有人会可怜我，也不该有人可怜我，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没有办法，我总是没有办法……
母亲抿了抿已经干裂了的嘴唇，对我说道：“我也该吃药了。”
看着那碗药，我有些动摇了，我一直在动摇，无论我怎么告诉别人我有多简单，可我总是会动摇。
母亲望着壁炉上的那幅画像，画的是已逝的国王和她，还有小时候的莉捷娜。
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对我内心的煎熬。
接着，她将目光移回到了我的身上，虚弱地说道：“乔音，她需要你……尽管你们的年龄差不多，但她是个女孩，是个在皇宫里长大的女孩……女人都是残忍的，将来有一天她会变得比任何人都残忍……你要做她的奴隶，我希望你能好好辅佐她，不要让她做错事……”
母亲望着天花板，嘴角上扬了起来，她的双眸中似乎映着一个身影。
“如果她做错了事，希望你不要怪她……”
我如果回答，哪怕只有一个字，都会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只能点了点头。
我转身端起了托盘上的小碗，双手在抖。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难过，我会忍不住流泪，履行我的职责，为了主人奉献一切是我的责任，可我现在却感到很痛苦。
突然，卧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是吉伦乌斯，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陛下。”他微微鞠了一躬。
我端着碗直起了腰，站到了一旁。昏暗的房间里他没有看清我有些哭红了的脸。
他走到了床边。
“怎么了……还有事吗。”母亲说道。
“啊，不，就是您允许了犬子和殿下的婚事，我实在是受宠若惊，人老了，也想找人说说话。”他说话的时候仔细打量着我，说话也一顿一顿的。
他要是死了该多好，为什么这样的人要活着呢，为什么我不能在他和莉捷娜之间做出选择呢，如果可以，我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他，那总比要我亲手杀掉自己的母亲要强得多！
“抱歉啊……咳咳，你看我这个样子，也没办法陪你说话了。”
“不不，您好好休息就行了。”
“大人，陛下要吃药了。”
我恢复了情绪，起码表面上是如此的，我没想到我竟然有着骗子一样高超的技巧，能够如此掩盖自己情感的波动。
“是，当然了。”
我又将药端到了母亲面前。
“等一下，这个药你试了吗？”他突然对我说道。
“大人你什么意思。”
“为陛下的安全着想，哪有不试药的道理。”
他背着一只手，瞪圆了眼睛看着我，似乎起了疑心。
“没关系的，乔音我还是信得过的……”
“陛下，您的生命可不只是您自己的，更是我们所有人的，万一您要是有点什么事，我们可怎么办。”
我现在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一旦有了哪怕一秒的犹豫，都会让所有的准备都前功尽弃。
“乔……”
母亲惊讶地望着我，想要阻止我，但已经晚了。
我擦了擦嘴，轻声说道：“现在您放心了吧。”
他点了点头，吸了一口气，说道：“当然了，我当然放心了。”
母亲望着我，我轻微摇了摇头，然后将碗端给了母亲。
端着碗，母亲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将汤药一饮而尽。
“咳咳咳！”
母亲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我赶快扶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一边咳着，一边将一把钥匙偷偷塞进了我的手里。
“您没事吧。”吉伦乌斯问道。
“没事。”母亲摇了摇头。“就是呛到了。”
“那么陛下，大人，我先告退了。”
“乔音啊，我给莉捷娜准备了一点药丸，是那天几个王公给我送来的，对皮肤还不错……就在桌子的抽屉里，你带给她吧。”
“是。”
我走到了桌子边，打开了抽屉。
“我们都老了……心里总是放不下儿女。”
母亲突然和吉伦乌斯聊了起来，帮我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蹲下身子打开了最下面锁着的抽屉，拿出了母亲的圣令牌，藏在了袖子里，接着立马锁上了抽屉。又打开上面的抽屉拿出了一个小瓶。
举着小瓶我对母亲问道：“陛下，是这个吗。”
“对，就是那个……”
“那我先告退了。”
拿着小瓶，我快步走到了门口，忍住了回头的冲动，推门离开了。
在走到楼梯口的这段距离上我都是平稳的迈步走着。
当我到了楼梯口，立刻将两阶并做一阶边跑边跳着，大步奔向了一楼。
没有人会想到我会去对自己的养母下毒，四大臣想不到，莉捷娜也想不到，可母亲却想到了，看着她的眼睛，我简直有说不尽的内疚和痛苦。
但我很快乐，因为这是为了我的主人，难道我不该感到快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