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他准备万全。

“要走了,呵,三十年啊。”

他看着议事厅,喃喃自语。

六个月前,他离开了这里。

“我要走了,去一个可以活着的地方。”

“谁为你送行呢?”

“不用,一个人足矣。”

“好。”

15天前,他死了。

“我早就知道了,但我得说,我没往那方面想。”

他看着这冰冷的尸体,说了。

7天后,议事厅,他做着报告。

“因此,我希望卸任,望诸位准许。”

“虽然这听起来像是在逃避,但源自我良心的话语告诉我,我做的已经够多的了,我只是寻求了安逸。”

“接替我的人,也许不会比我做的更好,但在当下,他也不需要这样,我已经给他创造了一个足够的环境,我觉得这也就可以了。所以,我也希望诸位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

50年前,他在图书馆遇到了那个人。

“你想看什么呢?”

“哲学?”

“什么方面呢?”

“启蒙吧。”

对方拿着十几本书。

“那么,这里都是我看过的觉得不错的哲学史和原著选读,还有这本,呵呵,算是百科?”

“谢谢。”

“你对生物学感兴趣吗?”

“仅限于生物行为吧?”

“哦?那你看这本。嗯……你DU语好吗?”

“一点点。”

“哈,学吧,DU语好的话你可以看这本,生物行为学论文集。”

“……谢谢。”

“物理学呢?”

“不多了解。”

“那可不行啊,看,这三本是我挑选的,你看看吧。”

“科普?”

“嗯,我看了这边一百多本科普,但还是这三本最好啊。”

他唯一的后悔是他没有问过这个人是谁。但也正因此,他产生了憧憬,渴望成为这样的人。憧憬离了解便是如此遥远。

30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无尽的撒哈拉啊,终于是到了。”

他不会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将是什么,而27年后,他知道了。

“两道防线!全丢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事态严重,他无可奈何。

“先动用核武器吧,议事厅那边我压着。去把事情跟罗马,亚历山大和君士坦丁堡报告,我们守不住了整个地中海就全完蛋了,让他们把能调来的军力都调过来,通知江湾港的协会会长,今天日落之前我要和他吃顿晚饭。嗯,还有,远征军团撤回境内,护卫军团全部集结,骑士团第一第二第六兵团通过地下高速前往中央,八团和五团支援护卫军团,三团四团把议事厅围住,不要让老头子们说什么废话。”

军政部府内会务处,他躺在沙发上,沉思许久。

“想当个汉尼拔可也不容易啊。”

45天后,罗萨依旧,他还活着。

“就这些?”

“对。”

“不跟老大说了?”

“不用,这就是离别的意义。”

这个人也死了,火化的时候他看着。

“是的,这就是离别的意义。”

临行前,他在飞机上,将漫漫黄沙映入眼帘。

“一个人了。”

轰鸣声向更高处延伸。

现在,他成了归乡者,驶向那个他愿意立坟的地方。

于是,我下了飞机,在没有她的机场上失去了方向。

11月15日,这就是我回到江城的日子。

本来可以更早些,不过因为各种公务拖沓,最后也不得不现在才回来。

来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知道一切都将改变,会变得和深埋在心里的模样完全不同,但那也没所谓了,到底,这种事没什么看不开的。

我戴着的信终和一般的样式不同,这个信终是由一个耳机连接着一个单片眼镜的,表面上有些机械式的装饰,比如镜片外有些齿轮结构,那只是装饰品,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因为我有一些轻微的瞳孔异色症,一直没想过去治疗或者注射色素,反正用这种方式倒也不会吓到别人。

我吃不准我现在在外人眼中是个什么样子,如果是我自己这个“外人”透过服务中心的盥洗室里面那充满资本主义腐朽落后味道的落地镜来观测的话,这个家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精致的瓜子脸上有些胡须,可说是个俊秀的男性,或者说是位中性化些的女性,还扎着一个长长的马尾辫,有着说不出的味道。穿着则不太年轻,及膝的黑色大披风下面就是同样及膝的黑色长靴,根据我那不太可靠的关于流行文化的认识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这些都是至少三十年前的款式了,也许还要更老些。披风上有着许多香槟色的线条,组合成一个略微浮夸些的有一定宗教隐喻的图案。呵,直接点的说,这种手法也是现在不常用到的,更妄论这披风上各式各样的繁琐装饰,更是和现在的极简主义风格完全不同。

总之,老气。

不过,这个家伙穿着,莫名其妙的倒也蛮适合。只是总是奇怪的,你要知道,这种年纪嘛,多少喜欢一些年轻的东西,就算是复古,也一般不会选择这种款式的衣服,因为它,还不够浮夸,但要说奇怪,对这家伙而言反而很适合这点是最奇怪的。也许是他的五官会让人这么认为吧,虽然是个不太标准的瓜子脸,应该是会让人感觉年轻一些的,但不知怎么的,透露着一股老气。或许可以从他的眼睛上找到问题的答案:那是一双无神的眼睛,没有什么神采可言,也读不出什么情感,好似很安逸,很平静,也好似很虚无。

 

最后我就在一些旅客奇怪的眼神中从服务中心走了出去,我得发誓我确实没有什么不正常的爱好,至少我的恋物癖,如果有的话,是不会针对落地镜的。

江城给人一种莫名的陌生感,如果是用“年”这种时间单位来考量,就会让人有沧海桑田之感了。

因此,我在发现我需要从这个机场所在的一座偏远外海岛屿上乘坐快运线抵达江城半岛的时候,我忍不住骂娘了。

突然出现的陪同我的家伙对此倒并不太认同。

“我可是一听说你要回来,因此早就安排好了,你怎么就能不感动呢?嗯?这情况不对啊你。”

此人这么说了,我表示反对。

“拉倒吧,我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嗯,我说的可是实话。

“那你倒是说说看?”

“懒得。”

自动扶梯慢的我想骂人,这还真是江城的独特魅力啊。

“不说了吗,来就是养老的,哪都不去了,哪都不想去了,这样就够了。”

我看着禁止吸烟的标识,琢磨着我是不是该向众人展示一下我那优秀的素质,比如点一根烟斗,然后再被安保人员请出去这样的。

考虑再三,还是先不要这么做的为好吧?

“哦?”

“别忘了现在的退休年龄可是65周岁,我都已经不止了,难道还不该养老?再说了,我总得给年轻人一个上升空间吧,老是在那个位置上坐着算个什么意思。呵,我正说着你呢云惜珏!”

“去你的吧,文城兰,我云某人和你也就彼此彼此。他们肯放你回来也是出了鬼了啊。”

“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接替我的人找到了,该交接的工作也都交接完成了,再说了,整整三十年了,我在那里待了这么久,也是该离开了。”

我想我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我只是离开了机场之后,又掏出了两根雪茄。

“罗萨又有什么不好?虽说是西撒哈拉的城市但你也该习惯了吧,至少冬天可比江城暖和多了,只不过夏天直接烧烤而已。”

“没说不习惯啊,只是想在江城等死而已。”

“得了吧您,这可有的等。”

“没关系,这个我还是等得起的。”

“那您请便。”

“啧。”

我和云惜珏走到岛上的一处观景台,把雪茄扔给了他一根,看着说蓝不蓝说绿不绿的海水,想象着几十公里外的江城半岛上会变成一副什么样子。天空黑的压抑,似乎不多久后要上演一场暴雨,海水中动物的喧嚣声隐约可闻,曾经在这里看到过的布满工业生活垃圾和红色的像是能燃烧起来的油,现在已经不在能看到了,让人不禁怀念起来。还有几只海鸟,嚎叫着发泄自己的欢乐,感觉忍不住想要抓几只吃烧烤了。禽类是一种能兼具观赏性和食用性的动物,这就是我喜欢他们的地方,价钱实惠也可说是一方面吧。

“千里雪呢?”

这家伙又在说些不存在的东西了,真是令人头大,他那该死的脸总是摆着那让人难受的笑容,能充分泛起人的多余的胃酸,然后让人的嘴因为盐酸的作用而失控。

“你这直娘贼!别以为我在罗萨就能轻易搞到,那可在哈拉雷烟草市场抢都抢不到的东西!想抽,自个儿排队去吧!”

不过,这也正是和他交际所能产生的独到乐趣。

“嘛嘛,总有人送的嘛,文城兰,给点咯。”

“啧,就一包,你自己看着办。”

“好,正巧我晚上还要送人。”

“嗯?江城协会会长还要送人?怎么,没听说协会总会有人过来视察啊。”

“熟人而已。”

“哦?”

“林我晚上要做掉了啊。”

我听到他这句话,愣了下。我发觉我似乎还没有好好打量过他的模样,虽说也是熟悉的很,黑色的正装让他看起来确实是个衣冠禽兽的扮相,比我还大两岁的老头子,看起来就比我还年轻,他比我高些,一米八几,模样近似于青年和少年之间,脸有着让某些人瞬间发情的能力,而这正是我觉得最可气的地方。至于林,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听到了,但还有些映像,我想知道他是谁了。

他啊。

“嗯?你知道了?”

“一直知道,留到今天而已。”

“唉,也是,罢了罢了,到时候通知我一声就是了,我也帮他收个尸吧。”

“哦?罗萨前任总团总长亲自收尸?那感情好啊。”

“那可不?三生有幸之事,他死的不亏,不过,嗯,看我有没有空吧。”

今天到机场的时间比预想的早了半个小时,现在也没什么事情,我还有件事要问老云,等这根雪茄抽完了,慢慢悠悠去城轨站就行了。

“对了,周楠那件事情,还是查不出来?”

“抱歉,虽然听起来完全没有道理,但我就是查不出来,对方的意象太巧妙了,手段也太高明,这样子的意象估值起来恐怕要有战略级了。不过你那边也查不出来吗?姬娜族也挨个问过了?”

“呵呵,她们被我屠干净之前我可是揪住每一个家伙一个个问过一遍再杀掉的,还剩的几个活着的族中长老按照里约热内卢跳跃被囚禁在地牢里面了,现在估计还在被几个小家伙拿来洗脑呢。”

“哟呵,听说姬娜族的外在生物长得非常漂亮啊,你也怜香惜玉一点嘛,留个几个,也给我带来玩玩就是。”

“你也不早说,直接一个50万UWE,这个时候我们早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剩下几个的主意你也别想打了,都上报协会总会报备了,出了什么事情不好交差,为了这几个家伙和协会总会还有他们伟大结社扯皮可不值得。”

“啊,气人,那几个负责给她们洗脑的家伙倒是赚到了嘛,这个时候已经醉入美人乡了,唉,可气啊可气。”

“不管,反正又没规定过不能对幸存者实行性侵犯,她们姬娜组又是双性单表的,只要是不玩死以及不玩到失去生育能力了都无所谓,到时候伟大结社那边我去处理。”

“在我看来,伟大结社那边要不是有几个传统派在,恐怕就算你把她们姬娜组全杀绝了也没人会说一句的吧。”

“说又怎么样,真是的,我有听过吗?”

“给点脸咯。”

“哟呵,我这人就是善于不给别人面子。”

“嘿!我倒是有点期待到时候在乞力马扎罗开会时的情形了。”

“嗯,你倒确实该期待,到时候最高务阁肯定会问你各种情况的。”

说到这个,就是我幸灾乐祸的时候了。老云每年的乞力马扎罗会议都会忙到崩溃啊,喜人!

“唉,别说了,想起来就愁人。”

“你做了四十年会长吧?早就该适应咯。”

“是啊,整整四十年,没办法啊,江城又不是罗萨,规模也不如江户,哪里来那么多人来加入我们协会啊。”

“呵,里约热内卢条约也真是害人不浅啊。”

“别说了!要是没有里约热内卢条约,那几个姬娜族根本留不下来吧!”

“嗯,你有数就好。毕竟干净杀绝是我的爱好。”

我这个人嘛,三个爱好。一者,得理不饶人;二者,嘲讽和揶揄他人;三者,杀人。实际上我觉得我的爱好还是很健康的,至少比什么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的爱好深夜播放的绘画剧的人要强多了好吧!常言道,人贵在有个爱好,贵在有个正常的爱好。我为我的爱好自豪。

“啧,这爱好可不好,你得改改。”

“您可得了,我有个爱好我容易吗?而且反正现在还有里约条约管着呢。”

“说起来,接替你的那个小姑娘,我应该见过面吧?”

“嗯,七月战争的时候见过。”

“她就这么变成超战略级了?从无尽回廊里带来了什么好玩的啊?”

“你猜?”

“哦,可惜,透露一点又不会死。”

“哼,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问她吧。”

“你觉得她干得了吗?”

“管她干不干得了,都交接给她了,这个位置,好来不好走啊,我熬了足足二十多年,终于熬出来了,我再也不会管剩下的事情了。”

“话是这么说,到时候真出什么事不还是要你这个老前辈给她指点指点。”

“哼,我可不记得我当时就有人给我指点这些事情。”

“别以己推人啊,文城兰世界上只有一个。”

“我知道。”

也或许吧,我总是容易对他人报以太高的期待。不过,事实证明,猴子只需要香蕉。

“对了,你有没有好茶叶?之前不是去远南了吗,交出来。”自从知道老云这素去了班加罗尔,我就知道我敲竹杠的机会到了。

“无耻啊你,我可不喝茶叶。”

“啧,去远南不带点茶叶,你可真不是个玩意儿。”

“啊,对了,文城兰,我还挺赞同一种说法:当一个人开始研究起茶的时候,他就已经老了。”

“哦?那么比我大两岁的某个人是不是也老了呢?”

“不不不,我可不是你。”砸了咂嘴,“我可是很年轻的。”

“我猜这就是你孙子喜欢你还女装的理由?”

“你他……咱能不说这个吗老文?”

“说啊,怎么就不说了呢。多有意思?”

“你可别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对我痛苦之上了……真是想起来我就头疼,唉,就这么走了,给我扔下一个孙子就不管了,跟我们当时也没什么区别嘛。”

“他至少还有个爷爷不是。”

“是吗?有也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啊……”我抬了抬头,“对了,我那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七月战争吗?不对,嗯,是在一次乞力马扎罗会议上吧?”

“对,248年的乞力马扎罗会议。”

“哦对对对。呵!你还记得挺清楚的嘛!”

“我的记性可不差。”

“那你三十三年前欠我的500块钱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这个吗,茶叶里扣就是咯。”

“那你倒是拿出来啊?”

“好好好,回去我就给你。”

“呵,以我对你的理解,不会回去就没了吧!”

“嘛,还有的。”

老云不再理会我的冷嘲热讽,我一时之间也失了兴致。

“这次准备混混什么工作吗?”

“工作吗?”

“对。”

老云的问题让我思考了一会儿,“嗯,去九大教哲学吧,我本来就是哲学专业的嘛。”

虽然我也很想过着无所事事的每一天,不过果然还是没法割舍我心中的教授梦啊。

“好啊,正好黄三斤也在那里。”

“哦?那还不错。”

黄三斤啊,教东北列岛哲学的,那也是我不熟知的领域,况且他在佛教哲学的研究上也有所建树,我想我也是时候找他去取经了。

想到这,我就觉得:回到江城,就充满了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