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伪善者的决策法则中,存在有着这么一条非常实用的经典战术。
名为“战栗的缩头乌龟”。
或者也可以叫做“逃避可耻却有用”。(日剧《逃げるは恥だが役に立つ》)
操作步骤有二。
第一步,在面临对峙时,让对方感觉到你有苦衷;
第二步,屁滚尿流地公然逃跑,躲起来密不见人。
注意事项:记得要藏得足够好,让对方花点时间才能找到,否则就没有吊胃口的作用了。黄金时长因人而异,越是成熟老道的伪善者越容易把握到分寸,建议新手宁长勿短。
此战术的通用性极强,作用也相当大。
首先,它能为你赢得大量的思考时间,这有利于下一步的决策;
其次,想要找你的人会因此而四处奔走,在这个的过程中,对方先是受烦躁骚扰,接着被烦躁升级后的愤怒所支配,然后愤怒再冷却为无奈和同情,渐渐就会孕育出“他的处境确实很艰难”、“换成是我也会受不了的”这种折中的想法……只要对方不放弃搜寻,最后一定会放下身段来理解你,这时候再以恰当的姿态现身,胜利便如约而至了。
备注:这种方法只有对真正爱护你的人有用。但就算你对自己的父母或是另一半使用后发现无效,也请不要气馁。反正自古以来人类就没有互相理解过,大家都是在彼此利用而已。放宽心吧,认真就输了(笑)。
好了,本期的《伪善者育成指南》就到这里,上面全部是我瞎编的内容。我是高澈,欢迎下次收看。
……什么的(死)。
*** *** ***
前略。
悠闲到在自己脑内放送奇怪的节目,现在我要是说自己正在逃难,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相信。
那么订正一下。是我认为自己正在逃难。
自从上官麋告白事件以来的整整三天,事情没用任何进展。
死水一般的。
别说是作出回应,连轻W社的活动室我都没敢去。
……再这么怂下去,校园恋爱物语都要被腰斩掉了。
但将这称为腰斩好像又不大合适。在一个据说是和恋爱相关的故事里,重要角色们的恋爱连八字都还没一撇就已经宣告结束——这准确的说法应该叫“枭首”或者“胎死腹中”才对。
以及以上提到的“和恋爱相关的故事”一说还有待商榷。对于这个社团而言,明明写作和脑洞才是最重要的……
重点完全不对吧喂OTZ
不过好歹讲到“重要角色”,也差不多是时候可以拉回正题了。
事情是这样的——
自打那天以后,不只是我有意要躲着上官麋,上官麋也似乎在刻意避开我。
短信、电话、聊天平台上的消息、邮件……这些现代人经常会用到的远程催命技,通通都没有出现。
她似乎是蛰伏了起来,躲在这世上的某一处,默默等待我的召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临走之前故意让她看了无所适从的表情,所以她才会尊重我逃避的意愿。
不巧我也中了她类似的必杀,而且还是她发动得更早一些。
两只缩头乌龟要决出谁比较会抖的胜负吗。输的就是兔崽子。
但果然还是想说,上官麋不愧是上官麋。
学力超群,多才多艺,长相可爱,就连冲动过后的矜持也很讨人喜欢、或者说简直是教科书般放线钓鱼的撩汉桥段,欲擒故纵中尽显半熟的女性魅力,阳谋照脸来几乎是在变相奉承童贞的情商。
多么完璧的美少女啊。
要是……
“……要是,我会喜欢她就好了。”
自命阅读者的家伙闭上了眼睛,说出了连自己都不相信会实现的话。
*** *** ***
总而言之,我还是不想直面她。
为此也做出了些许努力。
早在告白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我就已经开始认真寻求退路、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免于面对这种事情了。
从放空逃避的角度入手,我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倒是有很多。
比方说蹲在图书馆消磨时间。
比方说爬到某个天台上独自玩掌机或看小说或者看天发呆。
比方说是拿着地图优哉游哉地去哪里闲逛,直到晚上才回宿舍。
可以偶尔路过一下活动室附近,顺带爬上附近的楼层远远瞟上一眼,确认一下里面究竟有谁在,然后一个人离开。
反正又没必要正经地去上课。
最好也别和其他部员见面。
社团纳新的期限已经截止,近期也没有什么要事,因此就算会长不去活动室露脸,也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允诺给成员们的公共空间是需要被维持下去,但这也不需要由我来操心,因为社团里一位勤奋的创作者已经持有了活动室的备份钥匙,开关门都由她来负责。
一切都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但美中不足的是,告白事件还是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糊在身上,时不时从被闷得发热的胸口皮肤处传来彰显存在感的信号。
——“我会好好戴上眼镜的。”
——“头发也会好好放下来的。”
打破底线的退让之言夹带哭腔,还隐隐萦绕在耳际。
太在意了所以没法忘掉。
……做不到享受放空,连逃避都逃避得不痛不快。
我终于又开始烦躁了。
看不下小说,听不下妖精帝国,不想狩猎怪物收集素材……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如果无法暂时忘掉不想面对的事情,那根本就说不上是一种合格的逃避方式。
要不是听说了原来我们舍管是这所大学里唯一一家网咖背后的老板,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么卑劣的老家伙奸计得逞,我差点都想去网咖泡上一阵子了。
烦躁。
*** *** ***
试图放空既然行不通,那么就该去找一个具备目的明确的计划来占据大脑的闲置内存。这样至少在心情上会比较平和。
我冥思苦想后得出了如此结论。
于是在告白事件的隔天早上,我挣扎着从一幢实验楼楼顶天台的水泥地上爬起来,花了将近半个钟头整理心情,随后想起了一个还算有用的主意。
——清除社团宣传海报。
反正是迟早要推展的进度,提前一点点没有太大区别。
就目前的状况看来,轻W社成员人数已经达到了社联规定的最低限度,没有理由继续致力于扩大社团的规模。
为了进一步确保成员们在活动室创作或是休息中的清净,我计划走遍学校各大热门地点、撕掉之前张贴出去的七张社团宣传海报,防止有漏网之鱼再继续找到活动室去。
等这项工作顺利完成之后,应该就不会再有人来申请加入这个冷门的社团了吧。大概。
给成员们提供一个适当的创作环境,可以说是会长的职责,因此我会欣然而往。
当然在这份大义之下,也有本人懒得经营复杂人际关系的意愿在内。但讲真,人太多的环境对于创作确实没有多少好处,反而会削弱人的观察力和感受性。
就比如说,我一个人踏上回收海报的征程的时候,这才发现这所大学居然大到了这种程度。
再细看下来,这所大学里的绿化率算不上高,景观也不怎么样,既没有五彩斑斓的芬芳花海,也没有古色古香的风亭雨榭。大楼不是那种现代感气息浓郁会反光的建筑,只是不至于让人觉得土到掉渣的瓷砖楼,但大部分建成或翻新不到两年,外观看起来都比较干净——是令人舒心的三线城市氛围,与我这等宽松世代的需求相符。
之前因为不是独自行动,连上课或者去食堂都会被迫结伴,路上基本都是在边走边聊天,所以就一直没有察觉到。
没有察觉到就错失了记录和加工的机会。建立在此之上的伏笔回收啊气氛调动啊也都不会有了。
创作取材就是这样的道理。特别是对于学生创作者而言,一次取材最主要的来源还是日常生活,保持观察力和感受性是提升作品质量的固有途径之一。
孤独有利于创作,乃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好像讲了什么自以为了不起的话哈哈哈哈哈……
于是姑且找到想做的事情,而且还开始着手做了。
……不过残念的是,人类的个体工作效率不一定与环境的舒适度呈正相关关系、同时也未必会随着人数归一而达到巅峰。
尤其是在难度系数低下的工作当中,往往怠惰才是任务进度真正的主宰者。
我用亲身实践验证了这一规律。
磨磨蹭蹭下来,平均一天也就撕了两张海报,比起两个人一天就贴完七张的情况慢了42.857%(按天,工作量皆论张计算)。
以这样可悲的低速,直到第四天的早上,我这才站在了体育馆篮球场外的室外宣传栏边,对着最后一张海报望洋兴叹。
而在这里,突然有了意外的收获。
轻W社缺少男性申请者的重大原因之一,在即将石沉大海死无对证前得以揭晓?
“……是谁手这么长啊。”
我仰着头喃喃自语。
这里所说的“手这么长”有两层含义。
其中一种是较为常见、贬义、抽象、通俗的用法;另外一种则是专对、无褒贬、具体的,且需要联系眼前的状况才能够明白。
……简单地说,这张海报,被贴到了宣传栏的最顶部。
那是一处在光天化日之下又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白い闇”。
说不清是上移了半米还是一米,反正我现在站在地面踮着脚尖朝上全力伸手,就只能堪堪摸得着海报的下边。
仅凭这个事实,便能洗清我在梦游中犯蠢的嫌疑。我非常确信,这一定是被除了我之外的家伙动过了手脚。
顺带一提,我没有梦游病史。
……那么问题来了。
该怎么把它拿下来?
我陷入了眼前的困境。
没有爬梯,没有带挠爪头的长杆,也没有竹蜻蜓和放大缩小灯。
啊。被命运遗弃的前路一片灰暗。
人类啊,脱离了工具,马上就会成为连鸟类都不如的2.75次元生物。要是能像鸟类一样在三维世界Z轴自由移动,别说是一米半米,就算是高楼大厦也不是问题。
那么,决定了。
就在这里许愿,想要一个竹蜻蜓……
不,还是请给我一个哆○A梦好了,要么换成王哆○也不错。
南无三哈雷路亚急急如律令英特纳雄耐尔……
……
(默)
太耻了。
对眼前的任务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用的脑洞上,而是要果断地采用成年人的思维。
比起诚心祈愿求取竹蜻蜓或者猫型机器人,首先应该试着捕捉一名有用的人类作为道具。
这才是符合成年人身份的肮脏做法、社会人内心的满分答案。
我环顾四周寻找目标。
现在是早晨的上课时间,校园里的道路上多数时候是空荡荡的。
偶尔会有一个两个骑着电动车路过的人,也看不出到底是老师还是学生,还是说是没穿工作服的快递小哥,连该不该搭话都不知道。
……哎。
还是到体育馆里面借把椅子吧。
虽然说没有上官麋的协助,要面对器材室仓管老太太那张皱巴巴的臭脸……
“嘿,高澈。”
正当我打算采用自食其力的极端方案时,有个还算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一看。
……嚯,不得了。
一头精心打理过的栗子色中短烫卷不为流风所扰,敦厚自信的笑容如比利王(划掉)金色朝霞般温雅和煦,1.87m的高海拔和运动员体格撑起了英伦气质的大风衣,身上自带一袭能将旧世代阿宅碾作齑粉的现充风压,正向这边缓缓靠近。
“哟,贺君。”
这家伙是我的舍友之一,半个多小时之前才在宿舍里见过面。
真名为“贺十诸”,因为拗口所以我习惯以“君”相称。每次想到他名字的写法,总觉得这家伙说不定跟什么宗教有关——那个硕大的“十”字,再怎么说也太刺眼了。
是超越时空的好朋友通讯卡奏效了吧(《哆啦A梦七小子》)。而且好像变成了“朋友=道具”的展开了。
“没想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碰见你,感觉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是什么风格啊……不过确实,要不是因为有事我就不会过来了。”
我的外表看起来就不是运动系么。讨厌滑溜溜的化纤面料所以不喜欢运动服,或许是这一点帮了大忙了。所以往后应该也不会被班级里安排去参加绝望的马拉松,穿越到死去活来的异世界邂逅半精灵美少女什么的就更不会有了。
“对吧。我看人还是很准的。”
某现充爱臭美的本性暴露无遗。
“行了别嘚瑟了。大忙人你今天不用打工吗?”
“今早轮休,刚好过来看球赛。”
“这样啊。”
“是啊。”
寒暄过之后,贺十诸抬起头向墙上看去,马上就猜到了我的意图。
“一大早就在忙社团的事情也是辛苦。打算把海报弄下来?需要帮忙吗?”
这家伙乐善好施特性蛮受人欢迎的。就算是会因此而频频沦为他人的道具也没有怨言,这样的老好人特性同样备受好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给你机会怎么说得过去。上吧,撕了它。”
“切~少来了,够不到就老实说嘛,我又不会嘲笑你。”
贺十诸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揶揄地笑了。
他把手机递给我保管,回头走到墙边侧立。
下蹲蓄力后往上一纵,用手掌的摩擦力把海报扒下了一角,弯曲关节轻盈落地,姿态灵巧动作流畅。第二次他又以相同的力度起跳,抓住海报翘起的角一扯,顺利撕下了海报的大部分。
以校篮球队主力的身手,也就是小意思而已。
全程四平八稳风骚帅气,足以令三次元的小女孩们犯起花痴……
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还是出了点小差池。
海报背后莫名其妙地飞落了一封信。
翩跹辗转回旋、以折线轨迹破风下划,刚好猛斩在贺十诸的额头上。
“哇!”
一道红痕劈开了池面(イケメン)的完美风范,贺十诸往后一仰,跌坐在地。
微妙地有种击杀了现充的快感。
差点握拳说出“呦西”……
咳咳。谁性格那么扭曲啊,自己站出来谢罪。
“喂……没事吧?”
“嘶痛痛痛……差点就飞眼睛里去了,还好我躲得快。快帮我看一下,”
贺十诸揉着脑门,握着我伸过去的手站了起来,随后连忙把写着担心的脸朝我凑了过来,紧张兮兮地指着自己的额头。
“没破相吧?眉角没花掉吧?我要不要去补个妆?”
……就连这种时候担心的事情也很现充。
话说我身为旧世代类型的阿宅,其实不大看懂妆容这种东西呢……
“……没问题,有道红印应该过会儿就会消掉了,这张宝冢系的帅脸依然完美。要是不放心的话,还是用手机看看吧。”
瞎说着敷衍地应付了过去。
贺十诸似乎也认可了这个办法。他接过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仔细查看了起来。
我借机让到一边,捡起地上的信。
这会是谁的呢……
疑惑在瞬息后得到了解答。
翻过一面,我看到信封上非常清楚地写着:
“From 高澈”
非常熟悉的字体。非常熟悉。很重要所以多说了一次。
稍稍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下手拆开了信封,取出信纸。
果然,里面是同样的笔迹,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整张。
而且这些内容,我是知道的……
*** *** ***
『等到有所察觉的时候,我和上官麋的相识,已经有五年半之久了。
那是早在我遇见林鹿之前的事情。
当年我还只是个未熟的中二病,上官麋也还是个缺心眼的大小姐,两者原本并无交集。
偏偏在初一第一学期期末的年段家长会上,旧识的两方家长偶然重逢,便各自把彼此家刚好在隔壁班的孩子叫过来见了面,然后六个人一起去了镇里新开的日料店。
那家日料店……
真怀念啊。
我迄今仍然没有忘记第一次吃到的炸天妇罗蘸酱、噗噜噗噜烤化了整个寒冬的冰冷气息的寿喜烧,以及寿司船盛上的从视觉到香气到口感到味道都足以令心防崩塌、泪腺决堤的大海馈赠,还有开业活动加赠的外带羊羹礼盒……
呃等一下。
在这段回忆里面,我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嗯……哦对了!
还有出现在了饭局一开始的、曾经在动画里见到过的载满梦想的粉白绿三色团子!
当略微透明的黏糯质感近在咫尺之时,胸口波澜的情绪就如同多年以后坐在电脑荧屏前、跟随着网络上的直播进行ACG圣地巡游时一样,让我不住浑身颤抖。
果然,我是命中注定要成为一名otaku的吧。
即便是过了六年多,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感慨万分。
那段有关日料店的回忆,温馨得就像是雨后玻璃窗外虹色的……
泡影。
破灭得毫无征兆。
就在隔年暑假的某天,到市图书馆自习后回家的我故意绕了远路,打算前去那家店外诚心参拜一番,结果却被正在处置不良资产抵押的银行工作人员、抱头痛哭的可怜老板一同告知了店铺倒闭的事实,霎时间还以为那是世界末日的前奏。
不留情面地,破灭了……
……
……无趣。
实在是无趣。
只不过是经济低迷期的一幕常见的悲情剧,狗血地破灭了而已。
生活,本来就是如此蛮不讲理的东西。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胆敢稍稍对世界抱有期待,就随时都有可能会遭受到刻骨的重创。
于是从那时起,我终于开始无可救药地憎恶起残酷至极的夏天了。
那份憎恶是如此的浓烈。
以至于连当时待在我身旁不知所措的上官麋,也无辜被卷入了那番现在看来无非是幼稚的绝望之中……
——这就是,我与上官麋最初的故事。
千真万确。
绝非虚构。
所以由此足见,在我的回忆之中,上官麋从来都不曾是主角之一,其重要性甚至还比不上美味的和食。
上官麋只不过是上官麋罢了。
但不是因为上官麋不够出色。
相反,我敢以自己一生的幸福作为担保,借用某黄金魔女的红字进行无数次复述:
只要是在高澈眼里,不论是什么样的叙述性诡计、如何欺天罔人的手法,也无法掩盖“上官麋并非是一般所说的美少女、而是超级无敌青春美少女”的这一事实。
……可惜。
这仍不足以能证明“我喜欢着她”或者“我喜欢过她”,更加与“我会喜欢她”没有直接关系。
也就是说——』
*** *** ***
“是情书吗?”
确认过自己的脸完好无损,贺十诸晃到我身边来,若无其事地抽走了我手里的信。
“哦?是你写的?”
“呃,该怎么说呢……喂喂你别自顾自地就看起来了啊?快还给我。”
“不行,我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了,不看完我好几天都会睡不着的。”
“道理我懂,可这也不能成为你窥伺别人秘密的理由啊?而且这还不只是关系到我一个人的事情。请快点交出来。”
“等我看完嘛,一会儿就好。”
“谁要让你看完啊!交出来!你再举……我要挠你痒了?”
“别别别,有话好说……哦对了!据说体育馆里面的自动贩卖机最近开始出售进口日货了,想喝什么我请你吧?”
“……行,那走呗。”
在贺十诸的提议之下,我决定把这种程度的隐私权交易成更有价值的东西。
“意外的爽快……我是不是被算计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想看就还给我。”
“不,看还是要看的。”
“好麻烦啊你这家伙。”
……
*** *** ***
数分钟后。
在体育馆内部的一条长椅上,贺十诸放下了手里的信笺,一阵沉默。
“已经看完了吗?什么感想?”
年糕小豆汤易拉罐中见了底,我含糊不清地嚼着齿间残余的豆子皮,回味着满口香甜。
贺十诸缓缓深吸气,半晌才吐出了沉痛的话语,像是教务处主任一样严厉又语重心长。不行啊这个,讲不过人就会叫家长的感觉,跟小学生打小报告一样low得让人提不起斗志来。
“恕我直言啊,高澈。到头来,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吧?”
“嗯?”
“老实说,我不认为你很了解这位上官麋小姐。”
“……”
“人是会变化的啊。就算当年只是个缺心眼的大小姐,现在说不定已经变成了落落大方八面玲珑的大家闺秀了哦?”
自恃看人很准的贺十诸开始对我进行预料中的说教,而且是看起来会没玩没了的那种。
但是很明显,他已经受到了“也还是个(←加重点)缺心眼的大小姐”这种说法的诱导了。
文中后面故意没有给出照应、却给出了其他的赞誉之词,这里多少是有暗示了“已经成长”的意思,而这家伙完全是照着笔者的意图思考的,还在洋洋自得……
嘛,虽然他说的也是事实没错。现在的上官麋一点也不缺心眼,甚至还有点腹黑。
“那位上官麋小姐是喜欢你吧?”
“唔……她是主动告白了。”
尽管如此我仍不打算断言她喜欢我。没错是出于不自信才说不出口的。
“你拒绝了?”
“还没有回应。”
“为什么啊?”
这家伙果然很八卦……
“……没那么喜欢呗。没有喜欢到想和对方恋爱的程度,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接受了吧。”
“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你也不至于写这么一大篇文字来伤害她啊。女孩子是很脆弱的生物,不小心呵护是不行的。”
普照的辉光从他身上柔和地溢出。
可怕了,他才是真正具备后宫王潜质的类型,稍微认真起来就能把我这种赝品甩开好几条街,强到意义不明啊。
“稍等一下,”
及时喝断他,我把易拉罐放入垃圾桶标注了可回收的一边,揭示了隐藏在叙事性诡计背后的真相。
“别误会,我可没说这封信是我写的。”
——不是玩笑。
这封信,压根就不是我写的。
是署了我的名字,字迹我也很熟悉没错。
但并不是我写的。
“……啊?”
“而且真正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就是那位上官麋小姐哦。”
听起来很扯吗。
然而是真的。
就在几天前,因为决定加入轻W社的上官麋跟我说她想提升刻画人物的技巧,所以我告诉她“你要不要试着以我的视角来创作试试看”。
她很配合地又问了“那我该写些什么呢”。
我回答了“印象深刻的事情之类的吧”。
一个下午过去之后,便有了这些文字。
那时候还没有装进信封,所以我一开始看到的时候也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啊?”
“都说了,这篇文字,是上官麋以我的视角写的。里面的内容……嘛,除去心理活动的部分之外倒基本都是真的。”
包括双方认识的时机、家长之间的关系、前后发生的两件事情、上官麋是究极美少女,这些都是真的。
“咿呀……这样吗……”
“就是这样。不信的话,回去之后你可以翻翻我课本上的笔记,字迹是不一样的。”
说教的一方被事实狠狠打脸,贺十诸满脸错愕,重新又看了一遍信纸上的内容,尴尬地笑了出来。
“啊哈哈……抱歉抱歉,我不应该指手画脚的。明明什么都不了解还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这下可没脸见人了。”
“没事,补偿品我都已经收过了,不用太放在心上。”
洒脱得如同假意洒脱,我的举动在贺十诸的眼里看起来应该非常和善。
如此造作非我所愿,主要是因为还有事想要请他帮忙。
“不过要是可以的话,我想趁机找你咨询一下恋爱相关的问题。你今天还有空余的时间吗?”
“这个啊……说来惭愧。你别看我这样子,我的单身史也是二十几年从未间断过的……”
贺十诸抓着后脑勺的头发无奈道。
“……”
“……”
“人不可貌相呢。”
“好刻薄的评价……不过要是有什么问题也不妨讲讲看?两个人的脑子总是会比一个强嘛。”
“仔细一想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还是算了吧。”
知道他没有谈过恋爱之后,我便打消了虚心求教的想法,拒绝向贺十诸再透露更多的信息。
没有恋爱经历就没有发动“共感”的价值。和年纪相仿的同性食草族进行匍匐式的摸索性讨论,还不如去看上世纪末的三流言情故事来得有用。
贺十诸没有再追问下去,这是很理想的状态。于我而言,他不是Galgame男主身边的万能基友,无法提供准确的女性角色情报和好感度查询,多说无益。
不久之后,我们就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虽然说我好像又没有什么可以忙的了。
*** *** ***
其实我想要弄明白的问题是:自己究竟是在抗拒上官麋、还是在抗拒恋爱。
两者之间存在很大的区别。前者是双方的事情,后者是我自己的罪过,澄清和解决的方法完全不同,无法一概而论。
但就算区别再大,我依然无力将他们分辨出来。因为每当触及上官麋那悍暴如火的感情,我就会马上反射性地缩手规避,所以无论如何也理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那篇文字里,她做出了自灭般的自贬宣告,践踏了自己曾经许下的唯一“那句”自傲的誓言,自此起始自相矛盾、自怜不已、自欺欺人、自我禁锢、自虐成性到无以复加。
我伪善的第二价值体系下、被诱发出来的虚假同情多了一层。
感受到的压迫就多了一层。
厌恶也多了一层。
“我……”
“讨厌她。”
说不定这就是我心声。
即便是记忆中的她平时偶尔也将脑袋偏转了三十度左右、露出像宠物狗听到复杂命令时一样疑惑不解又摄人心魄的眼神向我撒娇,终究还是于事无补。
……至少短期之内,不想再和其他任何人扯起这个复杂的线团了。比起找到适合聊这种话题的人,我所需要的或许是一个恰当的对照组吧。
谁知道呢。
我所能做到的只是隔着信封拿着滚烫的信笺离开体育馆,持续等待……
直到,转机上线。
就在这第四天的傍晚,就在我站在靠近食堂的垃圾桶边上、信笺差一点就要变成碎纸的时候,上官麋的短信突然不期而至。
“对不起……”
黄昏之下,黑白分明的屏幕光格外扎眼。
刹那间。
恶毒、
癫狂、
报复得逞般的快意化作了腐蚀性烟雾,灼开堵死在胸中多时的纠缠盘结的疣疮瘤瘿,带着撕挠痛的愉悦一路上蹿、直冲天灵盖。
——我的逃难,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