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会有这种不快的感觉,像是被隐藏在深渊中的怪物舔舐。

找不到确切的缘由,但我的心在躁动不安着。

直到现在它仍没有停止剧烈的跳动。

我受到了干扰。

但,是什么……?是什么干扰了我?

是怪物。

这附近一定是存在着怪物,只有怪物才会让我如此反感,只有怪物才会以这种事而为乐。

那么它在哪里?

不清楚……但是我本能的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厌恶感。就连这里的空气都沉重的让我无法呼吸,或许……它无处不在。

只是这种程度么?

不……不止如此。这怪物定是在我不知觉的时便抓住了我的肉体,把它来回撕咬;它吞噬了我的内心,将它搅动浑浊;它在我体内埋下了灾厄的种子,正将宣泄而出。

这就是我能做出的全部辩解——那么,该怎么办?

很简单。

去压抑它。

用精神压抑它。

我需要我的行为和平时一样。

因为

——改变是不被需要的。

一、

我抬起一只手以遮挡住散落脸上的阳光,同时视线向前方投射出去。我行走于一条单行的小道,小道沿路向上起伏,宛如在爬一座高山,周围长满了茂盛的草木,不由得令人放松。周围的环境足以称之为优美,但这环境于我却毫无影响,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就如同正在步入处刑场的囚犯一般沉重。

“风花小姐,风花小姐。我们还要这样多久?让别人看到好害羞。”

我僵硬的转过头,望向身边离我略靠前的少女。少女也许是想伪装起自己的身份,带着一顶较大的深蓝色鸭舌帽以及没有镜片的红框眼镜。紫色的中长发遮住了两侧耳朵,上身是灰色夹克,下身是同色的长裤。

“乌鸦先生。”

我听到的是一改先前,略带严肃的声音。少女没有转过头,眼神仍是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我不是说了今天一整天都要你来陪着我吗,这才过了几分钟你就开始抱怨了,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说罢,风花小姐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猛地踩了我一脚,轻挑的吹起了口哨。

我略带抱怨的回道:“如果你想让我看起来像个男人,那么请至少放开我的手啦风花小姐。”

我或许有些能够体会到那些游街犯人的心情了……就是这种被无视个人意愿,完全被强行的要求做某件事的感觉。风花小姐用着一副母亲牵着调皮孩子的手的状态前后空出一段距离拽着我的手腕往前走。

她温热柔软的小手一刻都没有放开,我有点闹起了情绪。如果必须这样,那么为什么不直接的握住我的手?

风花小姐闻言拈花一笑:“我猜如果我一放开你的手,你马上就会拔腿向后跑的吧?”

怎么可能。

我摇头,试图做出反击。

“风花小姐才是,都不敢一个人来这里……”我向前踏出几步,和风花小姐并排,“我们这样子不是更显眼了吗?”

风花小姐套着能遮住身形的夹克,并且扣上了钮扣,可是这大小严重不相符,以至于从衣领处就可以窥见其中本该被隐藏着的雪白肩带和平坦胸部。衣角快要挡到膝盖的位置,不由得让我佩服起这样竟然还能稳妥的走路,不过长裤的尺寸却很适合。不止是如此,风花小姐的胸前挂着一个非常大,黑色的看上去很贵的相机。

“嗯?是吗,我觉得这很正常啊。”风花小姐微笑着单手把胸前的相机抬起,对着走在前面的一对男女疯狂的偷拍起来,露出了像是饿急的野兽看到食物的表情,不断喘着粗气。

“乌鸦先生快看!欧尼酱那个笨蛋竟然还按照平时的速度走,里沙姐姐因为穿了不习惯的鞋子不能迈开脚步,要被落在后面了。为什么连这种显眼的事都发现不了呢?欧尼酱是笨蛋!”

我凝视着风花小姐微微鼓起的侧脸,决定放弃对风花小姐狠狠踩我的脚这一事情的控诉也看向前面的那队男女。

不想承认我认识他们——穿着不习惯的贴身衬衫到处乱动的浜野亚门以及现在安静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渡边里沙,只是因为认识他们这一事实便让我感到十分的不快。情况比较复杂,但用一句话概括还是可以做到的——两个恬不知耻的人为了想确认彼此之间前进了之后的关系而出来在外面单独相处。

大致应就是如此。

喜欢,然后表白,接着交往,最后做该做的事,这一切明明都水到渠成,为什么需要特意这样扭扭捏捏的?

有很多事情我都觉得难以理解,就比如现在——两人单独出来一起到某个地方去这种行为能起到什么作用?是为了表现出一种占有欲吗?那只是虚像罢了,因为这根本就无法看到内心的那份律动。

假使可以好了,来人这么多的地方也是错误的,不过看现在的情况大概是为了保证气氛不会变的过于尴尬而特意这样选择的。

对话虽然不多但也确实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啧!欧尼酱简直就是根木头的说!里沙姐姐都悄悄的把手伸过来了,明显是想要和欧尼酱牵手,但是欧尼酱竟然只顾着自己紧张连看都没有看到。不及格呢,察觉不到少女心的笨蛋是不及格的。”

尽管风花小姐每次蹦蹦跳跳的抖动肩膀的时候都会往我这里轻轻的撞过来,时刻让我意识到这是在和我对话,但兄妹之间的事情,在旁人的眼里看也只有费解而已。

“风花小姐很放心不下亚门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亚门的事。”我身体略微前倾,试图看清风花小姐的表情。

“因为欧尼酱他什么都做不好嘛,要是欧尼酱能有乌鸦先生的一半好,我就很满足了。”

这一瞬间,我的眼前好像是出现了幻觉,我看到风花小姐露出了天使般的微笑。这笑容足以融化一切寒冰,但是她的光芒似乎只照射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我没有做出回答,继续被拽着往前走。

路的尽头并排着许多滑梯一样的彩色管道,连接着下面的巨型蹦床。放眼望去,除了那块幕布遮住的区域,其余地方满是人潮涌动。明显超出最大承受范围的人群死命的挤着那几个为数不多的娱乐器材,新漆在阳光下反射出的色彩煞是好看。

旁边一块木牌写着试运营这三个大字,这还只是一个刚刚开发的游乐场,不过因其独特的设计而大受好评。

设计理念似乎是想让游客无论何时都能被绿荫环绕住,所以在中间做出一个超大的洼地,将树种在周围一圈通过滑梯上下移动,以这种低俗的方法让绿化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里。

滑下去是很轻松,但是要想上来就得慢慢爬边上的楼梯了。幕布那边应该是还未开发的地区吧?人流在这附近稍远一点距离的地方被完美的切割开来,简直像是什么不存在的东西阻挡在那里一般。

我用空着的左手轻轻的敲打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寻找起那两人的位置。

“看啊风花小姐!亚门让里沙小姐坐在自己身上滑下去。用文字来描述的话——我的身体和里沙紧紧的贴在一起,平时活泼好动的里沙很少见的安静下来,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咪一样在我的怀里微微发抖,发出轻微的吐息声,直击了我的内心。不知不觉,我的手已轻轻的抚上里沙的秀发,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混合着里沙的体香一点一点沁进我的心里……就是这种感觉吧!现在他们两个人气氛很好,我们就不要下去添乱啊啊啊啊啊啊!风花小姐住手!快住手!会死的!乌鸦先生会死的!”

在即将临死前,我发出攸关性命的大吼,但风花小姐却没有理会,只是用眼神笔直的看过来,接着站定脚步,猛地一用力把我的手拉到自己稍后的位置,然后反身把我整个人从背后抱住——我清楚的感受到来自小小胸部的连续攻击。

“乌鸦先生就是这一点太没用了,明明叫乌鸦却不会飞,就算不会飞,也不至于有恐高症这么夸张吧?来,乌鸦先生。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下面。虽然这里很小,很拥挤,但是大家都笑的很开心,所以这里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如果在这样一个地方却孤单一人的话,一定会感觉很无助的。就当是碰运气好了,下面说不定会有落单的女孩子。在这个环境下的话,只要悄悄的靠近,就一定可以顺利捕获的。乌鸦先生你现在拖的越久,捕获的几率就越小哦。”

“假、假使和风花小姐说的一样好了,但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吧?……回答我风花小姐!”

我在说话时偷偷的往下瞄了一眼,长长的滑梯管道此刻摆在我的眼前就好比是通往地狱的最后一道落崖,下面有着一个怪物张开着他的血盆大口正静静的等着我的到来。现在送死还太早了,我强忍着晕眩转动起脑袋。

“阿拉~乌鸦先生你是想说现在放你回去好好打扮一下再出来吗?”风花小姐一边保持着微笑的语气,一边残忍的把我向滑梯处拽去。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好高!好高啊!大脑不听使唤转不动了!背后是毫无仁慈的女恶魔,下面是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简直进退两难!

我这没用的精神放弃了。

在这时风花小姐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如果乌鸦先生真的不情愿……”

风花小姐原地转过身子,把我背向滑梯,解除了对我的拘束,回到和之前一样,“那也只能这样了,风花要一个人下去,一个人去看着笨蛋欧尼酱,一个人在游乐园里闲逛,就算碰到坏人也没有办法求助,只能一个人默默含下眼泪……”

风花小姐说着,放开了一直抓着我手腕的手。

我轻轻甩了甩已经酸痛的手腕后马上便听到从背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经不住一时心软而回过头——无疑,这是我今天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风花小姐露出一脸恶作剧的笑容两手圈住我的脖颈向后倒去。失重的感觉只有一瞬间,因为风花小姐用双脚缠住了我,双手轻拍着我的后背让我安定下来。

就这样让风花小姐着地肯定会受到伤害,我强行的驱动起半停工状态的身体,让自己斜侧着掉落下去。风花小姐的鸭舌帽被风吹走,一头紫色的短发在阳光的映衬下却不知为何感觉却离我愈发遥远。

我们掉了下去。

噗妞。没有我所想的硬邦邦感觉。反倒是很柔软的…有点像是风花小姐的胸部的触感。仔细一看周围,这滑梯的轨道竟是有弹性的。

“呐,现在还害怕吗?乌鸦先生。”我和风花小姐顺着滑梯的轨道滑到了蹦床上四目相对,近的甚至能够看到风花小姐眼中的我。

尽管这种情况只发生了一会,但我依旧语塞。

因为他过来了。

“哎呀痛痛痛!”风花小姐突然直起身子小声抱怨起来,但脸上却是很开心的样子。

“你啊,该怎么说才好……乌鸦他有严重的恐高症,你还带他从上面跳下来,你看乌鸦现在都吓的说不出话了。如果乌鸦受伤了以后可就没人陪你胡闹了啊。”走过来的那个人——亚门提起风花小姐的后衣领开始说教起来。

“不是还有欧尼酱嘛!”

“少来,我可不会陪你。说吧,今天又是想来干吗?想来捣乱?作为惩罚我要吃掉冰箱里的布丁了。”

“不可以!那个是我好不容易才留下来的!”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所以我才要吃掉它。”

“欧尼酱是坏蛋!”

“好啦,好啦。回去的时候买一点吧。”

中途加入对话的里沙小姐……已经没有先前的紧张感了,与其说是送了口气,不如说出早就预料到一般。

但无论如何,亚门生气—风花小姐顶嘴—里沙小姐圆场——这样的行为我已经领略到无数次,似乎每天都要上演这么一出。

而我每次都是一位旁观者,像这样静静的在一旁看着。

为什么?理由我很清楚,因为我找不到插进去的时机,更找不到能够插进去的话。这该怎么达成对话?尽管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我还是没能了解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亦或者说,我还是不知道在我加进去之后充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于是我默默的起身拍拍身上的衣服,像是要避开他们一样朝边上走去了。

二、

我走了一段距离,发现果然和风花小姐说的一样,周围都是成群结队的人以及不想听都能从耳边传来的甜言蜜语。他们确实是很开心,全身心的醉心于这种环境之下,感染力是会叠加起来的。我用手按住头,期望这么做能让我的头痛好转一些。

一瞬间,好似有一道闪电从我昏暗的眼前闪过。

紧接着我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红色的薄纱从我的眼前穿过,周围人的面庞慢慢的扭曲,像被打翻的调色板,各种颜色混合起来,最终变成无,颜色完全消失。然后是手,然后是脚。片刻之后我只看到一批一批的衣服在来回的漂浮着……像是低俗的恐怖电影。

还没有结束,衣服从中心开始被腐蚀,露出了一个个破洞,像是血迹的东西从洞中向四周溅射,液体慢慢的滴落了下来,异样的腐臭味钻进了我的鼻孔。

那些衣服绕着我不断的转圈,转圈。一步步的逼近我,把我的身处空间缩小。怎么回事?幻觉……现实?我猛地敲击自己的胸口以保持镇定。它们在我的眼前分裂,变成了两个、四个、八个!很快就变得密密麻麻。

我感到强烈的反胃,但却咳不出任何东西,身体不听使唤的抽搐着,像是被针刺一般的痛楚刺激着我的神经。很奇怪,为什么我的脑袋变得清晰起来,而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我知道我现在应该干什么,但却双膝跪在地上受到惊吓一般发着抖。不过是几件沾血的衣服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快站起来!

沾染血迹的衣服如潮水般向我涌来,躲不开。因为我无法移动。这简直像是一只只饥饿幽灵急于想要吞噬我的场景。我冒了一身的冷汗,不对,我冒冷汗了吗?我和身体的连接好像马上就要被断开,明明衣服只是从我身体中间穿过,不可能受到攻击,但我却感到不断的在被殴打,被穿刺。好像只要一对这疼痛妥协我就会被身体给排斥出去,这是我的身体……这真的是我的身体吗?

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里反上来,随即又受到挤压,就像是要通过把这种恶心感给咽回去这种行为让我受到更大的痛苦一般。有东西在和我作对,这里有东西在和我作对!

不行,我不能就在这里断线,我必须得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压榨完全身上下全部的气力才被划上休止符号,才被抛弃!我的气力还没压榨完,所以我还站在这里。对于一个废品是不需要攻击的,所以痛苦还未结束,我便仍有价值,仍未被视作屈服,也就仍可反抗。

我能够站起来,因为我被看着,我被害怕。这漫长的痛苦定是为了让我屈服,让我离开身体的一种渠道。也就是说,他们需要我,他们想得到我,甚至是他们害怕我。

既然如此,我才是一切的主体。这些施加在我精神上的痛苦并不存在于我的肉体。所以,我可以行动,我的行动丝毫没有受到限制!我找回了和身体强烈联系着的感觉,以尖锐的目光看向不断涌来的血衣。

剧痛使我紧闭起了一只眼,但这没有多大影响,在成成叠叠的夹缝中,我看到了一样东西,它的颜色完全不同,肉色……不,那分明就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的一个人。

我咬紧牙关向前跳出一步,但双腿立即被血衣缠上,只见血衣的血痕不断扩大,染上了整件衣服,我的脚好像在被消化溶解,变得完全没有知觉。但我不能停止,我顺势身体向前用力,借落地的冲击力滚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