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轮回破弃  (Liberate The Gate)  

  最终章  月龄归还

  夜还在继续。

  但是,属于魔术师们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2.23   0:00

  真正的夜,由此开始:

  完全的午夜已然到来,并不存在于学校中的钟楼发出12声浑浊的鸣响,黑变为红,红变为黑,大地开始震动,时间和空间和生命的境界线都逐渐模糊。

  ‘门’已被打开——

  魔力满盈,现世渐渐变为异界——

  周期到来,空间如约展开置换——

  彼岸的世界,降临了。

  整个世界就像进入镜子一般,左右和上下颠倒,被阴影抱拥的校园,连颜色都迟钝了起来。

  魔化这里的时间,反噬着这里的空间,侵蚀着这里的一切……

  如同将整间学校丢入魔女的大锅——亦或者说是恶魔的口中。

  教室,操场,体育馆,音乐教室,小卖部,各个场所开始涌现出传说里的魔物——

  卡律布狄斯,魔像,巴风特,拉米亚,夜魔,阿拉克尼……

  不论大小强弱,它们就像是被‘门’从另一侧的世界一股脑吐出来的一样,倾泻在了这片大地和天空上。

  然后,开始适应新的领地。

  有的还在张望,有的开始巡视,而有的已经开始于其他魔物交战,甚至是相互捕食。

  破坏,贪婪,抹杀,奔驰,狂野,无序,吞噬殆尽……

  大地呈上一片混沌。

  这便是,嘘夜。

  这个名字出处尚未有明确答案,但这个乍看上去稍显诗意的名字,绝对贴切。

  这里就像是一个充满了夸张谎言(嘘)的恶性奇迹(夜)。

  好在,现在是夜晚,私立湖泽高校内没有一个多余的学生,就连巡逻的保安也都提前接到学生会的通知,休假回家了。

  但是,在这魔女的锅底中,还是存在着一个人类。

  坐在学校最高处的屋顶天台,他背靠在屋顶的网状围栏上,手中举着一个酒杯。

  深红色的斗篷与漆黑的皮靴,身上湖泽高校的男生制服,四处都有严重的磨损。

  他如同欣赏一般的,俯视着满是魔物的污秽大地。

  一头好像从未梳理过的棕色乱发,以及一对如风化骸骨般的深灰色眼瞳。

  他像亡灵那般,疲劳的呼出一口吐息。

  然后说道:

  “我等很久了。”

  与少年的外表不符,他深沉的口音里,透露着毫无掩饰的不耐烦。

  除了自己以外,本应空无一人的校园里,他沙哑的声音久久回荡着。

  接着,屋顶的门被推开,又一个人类来到了这片魔境——

  穿着兔毛短裙,戴着狐皮帽子,年龄大概20出头的少女,带着天真的笑容,向少年鞠了一躬。

  “咻~~”

  看着少女的表情,少年不经意间吹了声口哨。

  “本以为这次的刺客会是怎样的家伙呢……唉,我是不杀女人主义啊。”

  “晚上好,湖泽高校的学生会长,我是……”

  微笑着,少女开始自我介绍,但他却没兴趣听她说完——

  “既然彼此都知道底细了,那种才取没几天的假名就不必报了,反正你这次也没打算用多久吧?”

  轻轻摇晃着高脚酒杯里的深红,他露出了怜悯一般的笑。

  “…………”

  听到少年的话,少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你们这次的调虎离山做的还真彻底啊,把我的手下们一个个都引到校外,还花了大把钞票雇了两个准备退役的魔术师杀手,光那几瓶魔药和火蜥蜴的触媒就有四十亿日元……哦,再加上你用来干扰学校压制嘘夜结界的十来块石头,总值快超过200亿了吧?”

  少年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深红色的宝石,撒到了少女面前。

  魔石。

  将魔术注入稀有的矿石,常常用于构建结界和召唤触媒,根据种类的不同,也可以用于改造魔具,强化魔术,魔力的储存和放出。

  强大的魔具自古以来就有高纯度的魔术价值和魔力传导性,其高昂的价格也与之成正比。

  看着满地的宝石,少女的眼角抽搐了一瞬,但也就只有一瞬。

  很快,她又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哇噢,没想到汉尼拔先生算数学能力这么强。”

  “把‘大人’加上,不然就别说话。”

  “……遵命,今后一定注意。不过,真的是失算了,没想到法国那边招募的山岳游击队都没能杀死汉尼拔大人呢。”

  “这次可真的很险哦?这边再怎么说也都是肉体凡胎的人类,下次再讨伐队伍里面加上几个使徒,我大概就真的要归西了~~”

  “……您口中的使徒是什么?”

  “别装蒜了,教皇国的狗”更加不耐烦的呼一口气,被她称作“汉尼拔”的少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之后拍拍裤子站起身来“到现在还不肯撕破脸皮,你们这帮以‘神之仆’自居的家伙们到底是有多没节操?”

  “对不起,汉尼拔大人,我什么都听不懂。”

  迷糊的歪着脑袋,少女仿佛在嘲笑少年一样。

  “咕,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早就把你撕掉然后吃光了”一咂嘴,少年活动了几下脖颈,之后平视着少女“这种手笔的作战,除了你们这帮寄居在梵蒂冈的挥霍信徒布施的秃鹫们以外,还能有谁干得出来?”

  “嗯……不知道呢。”

  “你最好老实回答,趁我还能忍住不杀你。”

  “额,汉尼拔大人,你的意思是……”

  “……哦?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么,他们把你身上的核心情报的意识都置换了吗,把特定的字眼屏蔽掉?还是说,‘这边的你’没有那种‘设定’?”

  一撇嘴,少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皱眉以外的表情。

  稍稍惊讶有些惊讶的嘴角上,还挂有,哪怕说是兴趣也不为过的微笑。

  “汉尼拔大人?”

  “哈啊……我的耐心和理性都用光了——”

  抬起头,他用手撩起前发,再次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正对满月,他像尸骸一样在寒风里直立着,而等他再次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时——

  “——把我的奴隶(同伴)一个个伤成了那种样子,还敢大言不惭的出现在我面前,今晚你不会还妄想要四肢健全的走回家吧?”

  露出了他作为野兽(Hannibal)的眼神。

  “————!”

  拟态人格被撕碎了?!

  失去了脸上少女的神情,女人机械一般的面孔上,布满了因为恐惧而冒出的冷汗。

  仅仅是一瞬,她错开了和那双眼睛的对视,否则自己很可能就会这样晕过去。

  但是,那究竟是什么?

  深红色?猩红色?还是罂粟色?

  如果只用词汇来描述,那应该只是最简单的三原色之一才对……

  “——唔!”

  不能回想!决不能想起那个眼神。

  不是颜色的问题,那眼睛的存在本身就有足矣令人发狂的魔力!

  魔力?刚刚他用魔法了吗?

  没有,整个屋顶上一点魔力的波动都没有,别说魔法了,连魔术的痕迹都没有!

  那这种像是要抓烂自己心脏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

  “主动避开了吗?不错的表情呢,这样起码还有拷问的价值……”

  她没有正视那个眼睛,但汉尼拔的声音还是像泥沼一样抓住了她的双脚,眩晕感,让她不由得跪倒在地。

  “你的目的是什么,教皇国知道我管理着嘘夜已经有六个月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向我的领地伸手?”

  “唔……呜呜……呜……!”

  “说——!”

  “…诶……你觉得,我会知…道吗?”

  “也是啊,毕竟是个用完即弃的小卒,连名字都没赋予;但是,既然破坏了学校的结界就说明你还有别的企图,是对嘘夜的探查,还是别的什么?”

  “你觉得我会坦白吗?刚愎自用的领主,连向神祷告都不会的无知的罪人!在无上的主的面前,就连我的价值也要比你高一万倍——!”

  “终于可以在我面前正常说话了嘛,但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下弦市的‘主’可就是我啊?”

  “何等愚蠢,仅仅占领了一座毫无意义的城市,就敢向神之国度的我们露出尖牙,狼果然就是狼,不论怎么教化都无法忘记贪婪的本性!”

  “闭嘴你这女人,你们就真的以神之名自给自足了么?八次东征也好,术士猎杀也罢,时至今日依旧不断的吞并其他弱小的魔术结社,你们不过是把无辜者贬为‘异教徒’之后再吞食他们;这和我有什么区别?”

  “就凭你区区一介恶魔怎敢评价神和大主教的意志!”

  “嗯……事先一说,虽然我不讨厌魔,但我可是地地道道的人类,与你这种被他们捡来洗脑后,就只知道顺从的棋子不一样,我会挣扎下去,会反抗下去,我对现在的世界还远远没有绝望哦?”

  “你都在说什么?不到达神的天国的世界怎么会有意义?”

  “又把你们自满的神搬出来了呢,那我问你,以你们的教义,要怎么解释我的存在?”

  “异端者!”

  “哦,这还真是对‘侼论’的最佳赞誉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你不过是…”

  “你真觉得神是万能的吗?神毕竟是连区区一块石头都举不起来的家伙哦?”

  万能的神可以创造出他所无法举起的石头,但当世界上出现神都无法举起的石头时,神还依旧万能吗?

  “而我,就是那块石头。”

  这是一种侼论(Paradox),一种所有让信徒都无法反驳的,神权侼论。

  但将理论和信仰放在一起比较,无人能证明究竟哪一方才是诡辩。

  “……唔,下地狱去吧!异端者!”

  是身体终于适应汉尼拔眼神的压力了吗?女人从天台的地面上爬了起来,之后拉开自己胸前的衣襟,向汉尼拔猛冲而来。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胆量!有趣!我已经不会把你当做女人看待了!”

  女人的胸口处正散发着苍蓝色的光芒,每当她逼近一步,那光芒就增大一环,当她奔至汉尼拔面前时,那道光芒已经几乎要吞噬两人——

  “别心急,随随便便自爆可是向安拉致敬的行为,你要叛教么?”

  后退一步,汉尼拔大声嘲笑道。

  “神与我同在,阿门——————!”

  前进一步,女人狂喊道。

  “教你一个与神对话的窍门吧,对神而言‘阿门’太无聊了,下次自爆的时候要喊‘阿雷路亚’,毕竟——”

  我,要赞美他(她)给我机会,去杀死他(她)。

  左手一把抓住女人的脖子,汉尼拔将她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唔……啊,啊……咕…咳咳……”

  即便被汉尼拔握住了脖颈,女人依然将手伸向自己的胸口。

  看来那就是引线了吧?

  手握炸弹,他笑了。

  手握着足矣轰飞自己全身的人体炸弹,汉尼拔在笑。

  身为湖泽高校的学生会长,下弦市的‘主’,这个忘记自己名字的少年,无法忍住不笑。

  因为自己眼前的这个女人,幼稚得可爱到让人忍不住微笑的地步。

  连魔术师都不是,就被做成了魔力兵器,派来暗杀我?

  是为了隐蔽身份出其不意,还是为了立场方便利于行动?

  就是这种家伙逼我解放了Alexa的真名?

  就是这种家伙战胜了我大半的奴隶?

  就是这种家伙扰乱了我的计划?

  不是很有意思吗!

  教皇国的弃子?那又有什么关系?将一切尽为我所用才是王者之道,你很有趣,就这么杀掉太可惜了!

  成为,我的奴隶(同伴)吧。

  抬起右手,汉尼拔的手上出现了金色的手甲(笼手),那副手甲就像是披挂了钢铁的龙鳞……不,那或许就是一只五指的龙爪。

  “‘阿雷路亚(Alleluia)’————!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狂笑与她的悲鸣,同时回响在月下。

  他被时间早已折磨得失常的精神,将愉悦与自嘲与蔑视结合在了一起,已经只能发出狂气的笑声。

  钢铁的龙爪刺入了女人的胸口,将她的血与肉与器官与尊严搅浑成了一滩混沌。

  之后连同那苍蓝的光芒,将心脏撕了出来。

  鲜血炸裂一般的四溅,曾经名为弘林真磨的少女,睁着错愕而空洞的双眼,在生命的最后一瞬,目睹了自己的心。

  狂气四散,刚刚还充满着悲鸣和狂笑屋顶,就这样安静了少顷。

  “奴隶一号,你在看着吧?”

  一手抓住她的身体,一手抓住她的心脏,汉尼拔向四下问道。

  “是,有汉尼拔大人的地方,永远都有我这下贱的女仆随同。”

  就像是从水面中浮出来的气泡那样,埃里克西亚在夜幕中显露出身形。

  身着破碎不堪的女仆装,有着灿烂的金发和浅碧色的眼瞳,天使的脸庞和魔鬼的身材,面带完美的微笑。

  “衣服都破成了这种样子,还不快去换一套!”

  看到埃里克西亚衣装不整的样子,汉尼拔移开了视线。

  “不,这套衣服是汉尼拔大人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我是致死都不会换的。”

  “之后我给你新的,总之先去穿上点别的什么!”

  “哎?但是,学校发的制服,胸部附近有点紧……”

  就像是要刻意强调出自己的胸围似的,埃里克西亚将双手平放在自己的胸部上,撅起嘴来看着汉尼拔。

  “你……!闲的没事干就赶快去修复结界,让嘘夜回归地脉的控制!”

  但她的诱惑好像并没有对汉尼拔起多大作用。

  “哎?汉尼拔大人撇下我一个人去了法国,几周都不见我,回来的第一件事还是工作吗?”

  “奴隶一号,你是想反抗我?”

  “不~~我哪里敢呢~~只是~~看到汉尼拔大人把我放置一边~~手里抱着新来的女人~~让我多少有点~~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嫉妒~~呢~~”

  埃里克西亚像少女那样娇羞的扭动身体,但她视线却像死神一般的锁定在汉尼拔手中的少女上。

  “嫉妒?额……不管怎么说!这是我新入手的奴隶,以后要好好相处。我现在要去魔女那一趟,把她的灵魂再抓回来。”

  听到嫉妒二字,汉尼拔脸上露出了异常无所适从的表情。但他还是强装淡定的改变了语调,带着少女准备离开。

  “哦,对了,要是看到了‘Cerberus(刻耳柏洛斯,三头犬)’记得帮我抓一只,这次从凡尔赛回来后发现了,比起其他领主,我还缺一只座驾。”

  “哎?这就要走吗?那汉尼拔大人,除了Cerberus以外,其他的……”

  “全都可以杀,你就把你那异常的欲望,通过虐待同类的方式发泄出去吧,别把我的学校炸了就行。”

  “呼呼呼,一路顺风,汉尼拔大人~~”

  脸上是女仆完美的微笑,埃里克西亚向她唯一的主人提起裙角鞠了一躬,之后便消失在了满月的光芒里。

  “哦对了,这个可别浪费了——”

  突然想起自己手中还有着她的心脏,于是少年将手中的心(魔力核)举起,然后,就像对待伊甸里的苹果那般,仔细的,缓慢的,优雅的——

  ——吞噬下去。

  …………

  2月23日  11:07

  蓝野钥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不曾见过的天花板。

  纯白色的房间,单调得可怕。

  “我……死了吗?”

  “不,虽然让人很不爽,但是你活下来了。”

  旁边的床位上,琉诗靠墙坐着,单手翻看着杂志。

  她身上穿着医院的病服,染过的头发也梳理得很柔顺,这幅柔弱的少女的模样,让钥差点都没认出她来。

  只是,那个充满挑拨性的语气还是一点没变。

  你就这么想让我死么。

  钥尝试着像琉诗一样在床上坐起身,但下腹和两臂传来的剧痛险些让他晕过去。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是石膏或者绷带。

  “哼,不错的表情啊!”琉诗用杂志捂住嘴窃笑道“你虽然活下来了,不过腰上的肋骨断了三根,而且两只手都废了哟?”

  “……骗人的吧…”

  实话说,钥从小到大还从未想过一直和平主义的自己居然有机会能受这么重的伤。

  感受着全身钻心的疼痛,钥终于有了点自己差点就要被杀死的实感。

  不过,既然自己还活着,那就说明……

  我杀人了吗?

  虽然是出于自我防卫和保护玛娜,而且还是公平决斗的结果,但是自己真的把伊本杀掉了么?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剑士,被我,杀了。

  出乎意料的,钥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巨大的感情波动。

  大概是七年的轮回把他的感情钝化了吧。

  现在,对于那个剑士,钥只有一点点愧怍,还有不知缘由的感谢。

  明明自己结束了对方的生命,但现在……真的是很奇妙的感情。

  “呼…………”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钥就像老爷爷那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唔,也不用这么灰心啊你,肚子里的骨头都接好了,而且两只手……虽然不能说完全恢复,但肯定比之前的好用……刚刚捉弄你过头啦,抱歉了。”

  似乎是认为钥对自己的身体绝望了,琉诗将头扭到一边,向钥道歉。

  这个太妹,或许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家伙也说不定?

  “对了,其他人呢?”

  “啊,其他人啊……哑巴唯留在会室里的时候似乎被人偷袭了背后,但只是被打晕而已;那个废物女仆一点伤都没有,不愧是怪物……花花公子好像被人捅了内脏,但现在应该也被救回来了吧。”

  看来琉诗是不会好好叫别人名字的那种类型;话说,花花公子?那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钥的脑海里突然有了某个很熟悉,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冒了出来。

  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比起这些,钥心里有更加想确认安危的人——

  “玛娜呢?玛娜怎么样了?”

  “至于炼金术师嘛……”

  “是,这里是您专属的炼金术师~~”

  突然,病房的自动门打开了,玛娜穿着一身淡粉色的护士服,推着摆满注射器和吊瓶的手推车走了进来。

  她昨天身上的重伤就像消失了一样。

  但是,为什么是护士服?不,我是不会吐槽的!

  “……为啥你穿着护士的衣服?”

  代替钥,琉诗斜着眼睛问道。

  “啊啦,我其实是有私人医师执照的哦?而且,昨晚你和蓝野君的伤口都是我处理的。”

  她还装作不经意的说出了爆炸性的事实!

  “啧,怪不得我的手到现在还在疼……”

  “琉诗小姐,请问您是在小瞧我的医术么?如果你对我的缝合炼金不满意的话,现在拆线从新‘治疗’一遍我也不反对哦?”

  “别一脸微笑的恐吓我,我的这点小伤不需要二次处理!”

  “啊是么,那就普通的换吊瓶吧”将手推车推到琉诗床边,玛娜熟练的为琉诗更换了吊瓶。

  之后,她有出其不意的从长筒袜里抽出了一支注射器,然后飞快的扎到了琉诗的胳膊上。

  “疼啊啊啊啊!混蛋炼金术师你算计我啊啊啊啊啊——!FUCK YOU————————!”

  “喂喂喂,别浪费我的好心行吗,我是知道你害怕注射才偷偷打这一针的,你昨天没打破伤风对吧?”

  “呜呜呜呜,你等着,看老娘伤好了以后怎么揍你……!”

  琉诗泪目着威胁道,虽然一点太妹的魄力都没有就是了。

  她居然是怕注射的类型啊,意外的很少女啊。

  结束注射后,琉诗用受伤的狼一样的眼神怨念的看着玛娜,玛娜则满不在乎的收拾了一次性的注射器,然后将小车推到了钥的床边。

  “……那个,我说……”

  你的伤怎么样了?

  之后发生什么了?

  大家,学校,雨还安全吗?

  明明想问的问题有一大堆,但仅仅是和玛娜对视着,钥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仅仅是被她像火花一样燃烧着的眼瞳注视着。

  “刚才,你叫我的名字了呢,蓝野君。”

  “……啊?”

  “唉,我服了,你居然没有自觉吗?刚刚,你叫了,我的名字吧?”

  玛娜叹了口气,之后双手叉腰,微撅起嘴,有点生气的俯视着躺在床上的钥。

  钥直到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开始用名字来称呼玛娜了(日语中,人的姓和名是分开叫的,而普通同学之间一般用姓氏打招呼和称呼)。

  最初的那次好像是玛娜被伊本用剑砍伤的时候,当时是因为情况紧急,一时间没多想。

  但自己不知不觉中好像养成了用名字叫她的习惯。

  “嘛,其实也是小事了,只是感觉传到别人耳朵里会有些太过亲昵罢了”毫不在意的耸耸肩,玛娜接着说道“怎么样,身体?”

  “啊啊,除了有点疼以外,其他都没问题。”

  “哦?很坚强嘛,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没怎么受过伤的和平主义者呢~~”

  “我确实是和平主义者没错,但实话说,到现在还没有‘差点死了’的实感,倒是你,身体还好吗?我记得那时你肚子上开了很大一道口子呢。”

  “别想起来啊,你这变态!”

  捂住自己的小腹,玛娜红着脸喊道。

  “什,什么啊,我没有奇怪的意思,只是问问而已……”

  “男生大多在说‘没有奇怪的意思’的时候就表示你们已经想歪了!”

  “这是什么偏见啊……”

  她从之前就是这样,经常摆出一副假笑来瞧不起人,但一点点身体接触就会害羞好久。

  莫非,玛娜其实是个非常纯情的女孩子?

  这么一想,虽然已经和学生会的干部们一同踏上过战场,但实际上与她们彼此间还并不熟悉。

  “唔……”

  突然往钥肩膀上插了一针,玛娜也给钥挂起了一只吊瓶。

  “干嘛啊,我不需要打点滴吧?”

  “身体里多点葡萄糖对你有好处”她的脸上恢复了现代魔术师的冷静“不过,本体应该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吧?”

  用手敲了敲钥身上的石膏,接着,玛娜又在石膏上画了几道钥看不懂的笔画,然后石膏就自行破碎了。

  “喂!现在就给我拆石膏吗?”

  骨折一般是需要静养三个月,昨天打上的石膏今天拆掉,一个晚上就让骨头愈合再怎么说也不太可能吧?

  “什么骨折啊,你试试自己的新身体吧?”

  新身体?

  她刚刚这么说了?我在昏迷的时候她都做了什么?

  一甩秀发,玛娜推起小车准备离开,钥则因为肩膀上还挂着吊瓶的针管不能活动。

  “等等,玛……”

  “……今晚8点,一个人到学校的大门前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突然转过身来,玛娜把手搭在钥的肩膀上,轻声耳语道。

  一瞬间,钥就像是被玛娜抱住了一样。

  少女特有的体香,和留在手上她发丝的触感,着实打了钥一击措手不及。

  之后,玛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推着小车离开了。

  ……太像了。

  玛娜实在是太像瞳子了。

  连回头的瞬间都一模一样。

  唯独那双眼睛……拒绝着自己的保护。

  就这样愣了一会,钥无所适从的甩甩脑袋。

  居然把完全不同的两个少女放在一起做比较,自己实在是该死。

  试着活动了一下手和手腕,虽然痛还是很痛,但确实像玛娜说的那样,并没有骨折的迹象。

  等到吊瓶里的葡萄糖都流完后,钥起床下地,伸了个懒腰,之后向已经睡着的琉诗小声道别,离开了病房。

  在他看到琉诗病服右边空荡荡的袖子时,钥意识到了—

  自己其实才是一直在被人保护着的一方。

  …………

  下弦市中央病院。

  一家历史和资金都十分优秀的综合医院,由湖泽家管理,聘请了国内外很多优秀的医师,设备器材方面也是一流,甚至是高端到有些浪费的程度了。

  但钥过去做梦也没想过,即便是市中心的大型医院,也会有‘隐藏电梯’。

  回想起学校体育馆里,直通B4楼地下停车场的高端电梯,钥已经不想再对学生会的财力做任何怀疑了。

  顺着和学校内同款的隐藏电梯一路到顶,钥从中央医院里一间看似废弃的病房里走了出来。

  呼,这下就回到正常的世界了吧?

  走到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钥抬起头看了挂在前台的钟表一眼。

  时间已经超过了正午12点,这下别说是迟到,学校那边肯定把我判作无故缺席了吧?

  自己身上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啊,开张入院证明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

  不过,家里的麻烦就大了。

  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可是一夜未归啊,咲夜的晚饭吃了没有?好好睡了吗?生我的气了吗?

  今天就旷课吧,赶紧先回家一趟。

  “……钥?”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叫住了自己。

  一头栗褐色的短发,扎着翠绿色的发簪;纤细的身材,以及一身与发色相比,显得稍稍淡雅的和服。

  “你……难道是,雨?”

  “什么啊,只是换了身衣服,你就认不出我了?”

  这幅口气,真的是雨啊。

  但是,眼前的她却是另一个亭亭玉立千金的模样,让人完全没法把她和那个满口游戏动漫的重度宅少女联想到一起。

  实话说,钥真的很久没看到雨穿和服了,上一次……似乎还是小学大家一起去祭典看烟花的时候。

  不得不说,雨现在端庄站立的样子,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女大十八变?虽然雨还只是16岁,但和过去的印象真的是差别太大了。

  雨原来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啊。

  他不由得在内心里感叹起来。

  “嘿嘿,看呆了?谁让你从来不陪我回本家,这下也知道我女子力的真正数值了?”

  雨摆了个封面女郎的Pose。

  医院大厅的人群中,身着正统和服的少女显得非常显眼,过往的人不分男女的注目着雨。

  “你,没事吧?”

  想起昨天雨被那只怪物扛在肩上的样子,钥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没事吧?我怎么会没事啊!昨天我公寓里发生了瓦斯爆炸!还好我当时并没有被卷进去,身体没受伤,但还是很害怕的啊!”

  雨毫无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反而让钥懵了。

  瓦斯爆炸?难道说雨把那个怪物的事情忘掉了吗?

  难道这就是副会长说的“意识置换”?那是连记忆都能干涉的魔术吗?

  不过,这样也好,与其让雨有那么恐怖的经历,不如就这样忘掉……

  “钥,你怎么了?一脸复杂的表情,话说你是怎么了?呆在医院里,这不是身上还穿着病服嘛,发生什么了吗?”

  “我………倒是雨,你怎么来医院了?学校呢?”

  “我住的公寓都爆炸啦!今天早上你也没来叫我起床,还不许我请一天假么?”用手做出爆炸的动作,雨瞪了钥一眼“还是说怎样,你这每天图书馆登校的家伙想要向我说教?”

  “哦,是这样啊……”

  “什么‘是这样啊’,你也好,真帆也好,一个个都这幅样子……”

  “真帆?他的名字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哎?你不知道吗,他好像遇到车祸……”

  “呵呵,刚刚有哪位女士想我了么?”

  发丝间黑中掺白,一手拖着吊瓶的支架,一手举着本侦探小说,少年站到了雨的身后,并且对她的耳朵里吹了口气。

  “呀啊啊啊————!死变态牛郎真帆,你刚刚…刚刚都做了什么啊!天诛——!”

  雨悲鸣道,提起穿着木屐的脚,她对真帆发动了猛烈的下段踢。

  但尽管双手都拿着东西,身穿病服的真帆还是灵敏的回避掉了。

  “请别对病人这么凶暴嘛,大小姐。”

  “你……!为什么不去死一死——!”

  脸颊完全涨红,雨生气得连肩膀都抖动起来了。

  虽然没过几天,但总觉得这种对白,真的是久违了。

  “这边明明是听说你遇到车祸,连衣服都没换就赶过来的……”

  “……车祸?唔……”

  钥刚想问,真帆就从雨看不见的地方,在他屁股上拧了一下,之后对他使了个眼色。

  “是啊,一时间还以为就要去那个世界了呢~~虽然钥身上也有擦伤,但还好他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嗯?是这样吗,钥?”

  “额,这个……”

  “雨,今天的你真的很美,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

  将手伸向雨的脸颊,真帆向雨走近一步。

  “和服吗?真的很适合你,上次用这幅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是多久之前了呢?”

  “什,什么嘛!别一脸熟络的靠近我!”连连向后倒退着,雨红着脸说“那就这样了,知道你还没死就好啦!我今天还要回本家呢!”

  “哼哒——!”

  一甩和服的长袖,雨扭头离开了。

  “钥也是,下次上学的时候小心点!”

  “谢谢你看望我,雨。”

  代替钥,真帆注视着雨的背影,温柔的回答道。

  “……真帆,借一步说话。”

  “嗯?吃醋了?”

  “这时候就别再开玩笑了。”

  “唉,我想也是啊……”

  露出认命的表情,真帆耸了耸肩,和钥一起走向了医院的中庭。

  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两位少年之间久久没有言语。

  “要喝点什么吗,我请客?”

  看到一旁的自动售货机,真帆笑着说。

  “反正你身上也没多少钱吧?还是我来吧。”

  将几枚100元硬币投入机器,钥自己买了一瓶绿茶,给真帆买了一瓶咖啡。

  毕竟也交往了这么久,彼此的喜好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这种时候还是亲友(日语,最高等级的朋友)可靠哇~~”接过咖啡,真帆拉开灌装咖啡,咕咕咚咚的喝了几口。

  “所以呢,想好怎么向我解释了吗?‘其实,我是现代魔术师哦’之类的台词我已经听腻了,亲友。”

  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坐下来,钥直直的看着真帆。

  “已经了解到这种地步了吗,毕竟你也住院了么……跟学生会的大家都见过面了吗?哦,会长好像还没回来对吧?”

  “除了会长,还有‘你’,基本都认识过了。”

  “……是吗?”

  再喝一口咖啡,真帆深深的呼了口气。

  “你知道我是湖泽家的人对吧?”

  “嗯。”

  “那么,如果我说,湖泽一族是魔术师的家族,你会相信吗?”

  “你若这样说,我便相信。”

  “……是吗,那就好办了,我其实是湖泽诱今——也就是理事长,安排在学生会里的‘眼睛’,不,或许是‘狗’也说不定吧。”

  “狗”。

  没想到,自伊本之后,还会有人这样自称,而且对方还是与自己相处不下十年的友人。

  “那么,你会上战场和魔物战斗吗?”

  “嗯……偶尔吧,或者说视情况而定,毕竟我不是魔术师,更不是魔法师,也不能像琉诗酱或者会长那样靠身体冲锋……”

  “那你的‘能力’是什么?”

  并没有给自己明确的回答,真正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易拉罐,然后像做了恶作剧的孩子那样笑了。

  于是,钥尝了一口绿茶,刚买来还是温热的绿茶,温度一下子变得像冰镇过一样。

  “看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力量呢”耸耸肩,真帆继续解释道“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要行使强大的力量,就一定要用什么拿去交换。哦,关于这个问题你可以去请教玛娜酱,她是炼金术师,等价交换的原则比起我懂的多了。”

  “……原来如此。”

  钥点了点头,尽管他隐约感到真帆没有全部和盘托出,但这次乍看轻松随意,实如同逆水行舟的对话,已经是两人这几年来最深刻的一次了。

  “嗯,问了我这么多,也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吧。”

  又喝了一口咖啡,真帆将空罐投入不远处的垃圾桶。

  两位少年之间,响起了“啪啦”的一声。

  “钥,你要加入学生会吗?”

  钥沉默了。

  如果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

  仅仅是一个晚上,钥就断了三根肋骨,双手险些残废。

  而且还不得已杀死了那个名为伊本的剑士。

  想起被怪物带走的雨,想起全身是伤的玛娜,想起失去了一只手臂的琉诗,再看看如今依然穿着病服的真帆。

  这个充满“魔力”的世界,真的适合我吗?

  “……大概…会吧。”

  他做出了回答。

  是沉浸于怠惰的轮回,还是奔赴向一切未知的未来?在这之间,蓝野钥做出了选择。

  (啊啊,因为我已经受够了啊)

  是的,他已经受够了,受够了这个来来回回像画圈一样的世界,受够了当废物。

  所以说,他不能再那么老气横秋的虚度每一天了。

  “……是嘛。”

  听到钥的回答,真帆落寞的笑了笑。

  “虽然最终的回答得由会长决定,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能成为同伴,欢迎踏入这个‘人类理应无法承受的恐惧’的世界,我的亲友。”

  真帆向钥伸出了手。

  “啊啊,请多指教……亲友。”

  握住朋友的手,钥心中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好像减少了一份。

  …………

  时间转到稍后的时候。

  从下弦市中央病院办完退院手续,钥和真帆道别,回到了家里。

  明明只是一天没回家,之前还觉得冰冷的家,就显得十分怀念。

  冲个澡,换了一身便服,钥敲响了咲夜的屋门。

  但门对面的回答依旧是沉默,唯独房间外堆砌的披萨盒子和亚马逊纸箱却多了几个。

  “咲夜,在吗?对不起啊,昨天我……应该说是我身边吧,稍微出了点问题所以没能回来,生气了吗?下次如果还有这种情况我一定会用手机联络家里的,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这件事能对父亲和母亲保密吗?”

  站在门前,钥一个人说了这么多话,但门对门还是一片沉寂。

  “……今天的晚饭我放在外面了?如果……如果能和我一起吃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笨拙的组织着语言,钥在门外踌躇了一会,直到最后也没有勇气去敲响妹妹的房门。

  “其实我今天晚上还得出门见一个朋友,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但你不用等我,累了就睡吧。”

  穿上鞋子,钥又看了二楼的房间一眼,果然,今天咲夜也没有和自己见面的打算。

  “……那么,我出门了?”

  虽然很对不起她,不过钥还是觉得现在去见玛娜更重要。

  缓缓走过平时熟悉的上学路,虽然气温仍没有半点暖意,但早春的樱花也落得差不多了。

  二月也快结束了呢,不经意的,钥又说出了这种老爷爷的台词。

  走到校门前,落樱之间,一位长发少女正在等待着自己。

  从下往上,她身上黑色的长筒袜,淡色的短裙和百皱衫,以及毛呢的亚麻色披肩。

  明明是一副毫无装饰的便服打扮,但只有被她穿在身上,就会给人一种杂志里模特的感觉。

  水无月玛娜。

  湖泽高校学生会执行部长,拥有异能“机赫炼成”,擅长于炼金术和封解术的现代魔术师少女。

  同时,也和自己曾经的恋人,六番瞳子有着相同的面容。

  “抱歉,等很久了吗?”

  “没有,走吧。”

  本以为她还会挖苦迟到的自己,但玛娜却只是利落的迈起脚步。

  “我们要去哪里?不是学校吗?”

  “今天会长回来了,学生会全员都放了假,而且今晚也不属于周期,所以没必要留守在学校里。”

  “为什么要在学校见面呢?”

  “因为我不想去你家里,这个理由可以吗?”

  “……为什么,总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等下你就知道了,总之,我先把这个还给你——”

  一回头,玛娜用手指在钥面前划了一道线。

  “一之痕,解放。”

  她将手伸入黑红色的光芒中,从那条线里取出了一把弯刀。

  “……这是?”

  那是一把刀鞘上布满花纹,长约50cm的弯刀。

  被伊本称为坎贾尔(kanjar)的传说,无铭呢喃。

  “蓝野君,你把猎犬杀死了吧?”

  “……啊啊,然后他将这把刀……”

  “在最后送给了你,为了不结束乌兹(wootz)的神话,对吧?”玛娜看着钥的眼睛说道“那么,你就是它的主人。”

  接过弯刀时,钥的手在颤抖。

  这就是真刀的分量,沾染过自己和玛娜,还有无数人鲜血的,凶器的分量。

  “我已经拜托副会长在上面施过意识置换的魔法了,今后没什么魔力的自然种是看不见它的,请寸步不离的带着它。对了,要不要给它换个名字,这样魔法的约束力也会更强一些。”

  “那个……为什么我要带着…”

  “你要进入学生会吧?本来就没有什么实力还不带武器的话,你会在一周内死的哦?”

  全都已经被她看穿了啊。

  “……还是不换名字了。”

  将无情呢喃别到一侧的腰带上,钥将手放在刀鞘上,这样说出来或许有些做作了,但他似乎能感受伊本使用它时的爱惜与信任。

  “对了,那个乌兹也好,坎贾尔也罢,都是什么意思?”

  跟在玛娜的身后,钥问道。

  “你知道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时期,库尔德人的英雄萨拉丁吗?”

  “嗯,以前在书上看到过有关他的传说,难道……”

  “是的,传说中,他的佩刀就是用乌兹钢打造的坎贾尔,也就是短钢刀,大马士革刀(Scimitar),论韧性,远在东洋的刀剑之上。”

  钥一时间失语了,这把刀居然会是用那个乌兹钢打造的刀。

  如今真正的大马士革刀的煅制法已经失传,这种没有铭文,会在刀柄和刀鞘上铸出默罕默德纹的宝刀,已经是传说级别。

  “我可以死,但请不要结束坎贾尔的传说,将这把‘无铭呢喃’带走吧,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怪不得,伊本会这样说。

  “好了,我们到了。”

  玛娜把自己领到了一条离学校有些距离的小街上,接着,她在一家点着灯笼的路边摊旁坐了下来。

  看上去是一家卖拉面或者关东煮的小摊,木质的小型店铺,颇有和风的味道。

  “久疏问候了,师父。”

  “哦,是你啊,要点些什么吗?”

  小摊的店主抬起头来,尽管除了自己和玛娜以外并没有客人,他还是在一心一意的烹调着用于拉面的高汤。

  店主是个苍色头发的外国人,日语说的很流利,看上去最多就只有30岁,但眉宇间却透露着老者的睿智。

  而且,玛娜刚刚叫他师父?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魔术的师父,德拉赛尔,如你所见现在是一家拉面店的老板。师父,这是我在学校的同学,钥。”

  “请多指教。”

  “……是位相当稳重的少年呢。”

  打量着钥的全身,德拉赛尔给两人端上了茶,之后转向玛娜。

  “那么,你也不是那种孝敬人孩子,这次来不会只是为了吃点夜宵吧?”

  “啊啦,我其实还没吃晚饭呢,当然,如果蓝野君肯请客的话,我就来一份拉面定食吧?”

  她看了钥一眼,而钥则只能默默的点头。

  “看样子是交到了不错的朋友了嘛,下次记得要回请哦?”

  苦笑着摇摇头,德拉赛尔转过身去准备下面了。

  “少年,你的手能行吗?”

  “我吗?没问题吧。”

  钥愣了一下,不过仔细一想,既然对方是玛娜的师父,那么自己的手受过伤的事情也应该会被轻易看出来吧。

  “先拿餐具试试吧”他向钥递来了一双筷子。

  于是钥接过筷子,但手指刚一夹,硬木质的筷子就像两根牙签一样断掉了。

  “什……”

  “果然啊,精密操作还不熟练,是你对他用黑钢了吧,玛娜?”

  “是的,因为那是唯一能保住他双手的办法了。”

  等等,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黑钢又是什么?

  “因为你之前受的伤太重了,所以玛娜为了让你不失去两只手臂,用炼金术改造了手臂的结构,还增加了刻印,对吧?”

  德拉赛尔的话,一半是对钥说明,一半是在向玛娜确认。

  “不愧是师父。”

  “等等……呼……能详细的向我解释一下吗?”

  钥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将不安都藏在心里,颤巍巍的问道。

  “简单的说,就是用一种魔术道具换掉了你手臂里的骨头和神经,这样还方便使用基本魔术。放心吧,就是像义肢一样的东西,基本没有坏处,只要习惯了就不会影响生活。”

  给两人各端出一碗拉面后,德拉赛尔点起一支烟,又开了一瓶威士忌。

  玛娜倒是毫不犹豫的吃起了晚饭,另一边,钥却提不起一点食欲。

  突然被宣告双手不是自己的东西了,当然是吃不下饭的。

  稍微活动一下手臂,虽然有些许痛感,但真的没有感到什么其他的变化。

  也就是说自己的手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手了?一时间钥还真的是无法接受。

  “少年,你知道自己是侼论者(Paradox)吗?”

  “玛娜他们一直这样叫我,但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呼……侼论者,即侼论于世界的个体,不受世界系统规则的束缚,有潜力超越被限制的境界;用术士们的话说,就是比远古的魔法更加神秘,更加不合理,不可解的生命。”

  吐出一口烟,德拉赛尔继续说道。

  “像你这样的类型,已经是我三次见到了。从很久以前开始,整个世上的侼论者总共也不到十人,如果一年前的情报还适用的话,你应该就是‘第六侼论者’。”

  “那,既然这么稀少,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价值吗?”

  “意外的很冷静呢……不过,价值吗?”

  又吐出一口烟,德拉赛尔抬起头来,将视线移向夜空。

  “这就说不定了。我所知道的也只有,侼论者的共性是不会受到‘干扰’而已,也就是说除非你选择自己发疯,否则心智是极其稳定的;而据我所知,有的侼论者是天才,但有的也才能平平,所以也算不上什么特殊的价值……”

  “但是——”

  话锋一转,德拉赛尔熄掉了手中的烟。

  “就术士的立场而言,侼论者都对周边的人有着很强的‘约束力’和‘抵抗力’,都有着成为‘主’或是‘神之仆’的资质。”

  “没错,这就是麻烦的地方,师父,你能帮我把这个消掉吗?”

  玛娜走到德拉赛尔和钥的身边,撩起了自己的左手的袖子。

  “这可真是……恶趣味啊。”

  看到玛娜手上略带水墨风格的“钥”字,德拉赛尔叹了口气。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被别人收作眷属的一天,唉,签下契约,成为眷属与‘主’的人们可以共享生命与魔力,也有命运共同体的意思吧。”

  注视着钥和玛娜,德拉赛尔透过两人,好像在冥冥中看到了其他的什么。

  什么,契约?共享生命?共同体?他们都在说什么?

  “还不明白吗少年,你作为侼论者已经觉醒了,而且单方面的与玛娜签下了契约,虽然还不能确认你的才能究竟是什么,不过,玛娜的因果已经和你绑在一起了。”

  “请等一下,这是……?”

  我愣住了,这难道不是瞳子在上个轮回刻在她手上的记号吗?怎么会变成什么侼论者的契约。

  我没有强制和玛娜签下什么契约啊,魔术师之间的契约是没有签字,甚至连契约书都不存在的东西就能生效吗?

  但是,话又都卡在了嗓子里,毕竟,自己曾经重复轮回的事情,不能向外人透露。

  “看来你也有各种各样的苦衷呢,不过,契约就是契约,凭我是无法将它破弃的。”

  吐出一口烟,德拉赛尔说道。

  玛娜一瞬间像是看到仇人一样的蹬着自己。

  “不过,这个少年救了你是事实吧?”

  摸了摸玛娜的头,德拉赛尔笑了几声。

  “毕竟,你能活下来也是靠了他的生命共享,不是吗?”

  “失礼了!”

  用力放下筷子,玛娜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去追么?”德拉赛尔脸上露出了老者才会有的和蔼“这次就特别让你们赊账好了,下次记得来照顾我的生意。”

  慌忙点了下头,钥赶紧去追玛娜。

  “等等啊,玛娜……”

  拼尽全力追上她,钥刚想开口。

  “才不是,等等的问题呢!”

  夜晚的公园里,水无月玛娜第一次对钥展现出了她的愤怒。

  “你知道契约对魔术师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吗!一生一次的魔力与生命的共享啊!和你平摊,就等于夺走我这么多年积攒的力量的一半!让我对魔道的研究倒退回几年前的状态!你要怎么负起这个责任!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这样的家伙签下契约啊!如果说不让我成为魔术师的话,死掉反而更好呢!”

  一连串的,只能用嘶吼来形容的独白。

  “……对不起。”

  “别道歉啊!这样一来我不就反而像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了吗!”

  “对不起……”

  “所以说,别道歉啊!不然,我也会觉得你无辜,而没法对你生气了……!”

  玛娜喊叫道,她生气,发抖,甚至喘息着,抽泣着。

  啊,是这样吗。

  我把她作为魔术师的“一半”都夺走了,和自怨自艾的我不一样,玛娜在自己经历轮回的年月里,都一个人作为魔术师努力着吧。

  而我抢夺了她的时间和力量,甚至还自顾自的将她当成了瞳子转生的奇迹。

  我,到底是有多人渣啊。

  “够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那么,如果我死掉的话,契约就会解除吧?”

  “……哎?”

  一瞬间,钥从玛娜赤色的眼中看到了错愕的恐惧。

  但是,他并没有选择住口。

  “其实,我是不会死的体质呢。额,这样说好像也有语病,我的意识会回到一年前的世界,所以……”

  将手伸向腰间的无铭呢喃,钥下定了决心。

  这样,大概……不,一定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月光下,坎贾尔弯刀反射出无情的寒光——

  之后。

  “砰——”

  钥手中的无名呢喃飞到了半空中,玛娜两臂中出现的,反器材步枪的枪口处泛起硝烟。

  之后,下巴上一阵猛烈的冲击将钥击倒在地。

  自己似乎又挨了一枪托。

  “太卑鄙了!你这胆小鬼——!”

  玛娜抽泣的喊着。

  “以为自己现在像个日本男儿一样华丽的介错退场就好了吗!就没想过别人的心情吗!你是幼稚园的小男孩吗!差劲透了————!”

  满月之下,她将枪口朝天空鸣一声,然后玛娜把枪扔到了一边,跪在钥身上,用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衣领。

  “好好的负起责任啊!既然已经成了我的契约者,就成为比我更强的魔术师啊!既然窥见过了人类理应无法承受的恐惧,就别再想逃避啊!”

  “…但是,是我,毁了你努力的结晶……!”

  这时候,钥也哭了。

  七年,两千五百五十五天,六万一千三百二十个小时。

  这期间,钥从没觉得自己愧对过谁。

  但当下,钥真的觉得自己无颜再多和玛娜对视一眼。

  为什么呢,自己做个废物不够,还一定要拖其他人下水呢。

  “我……果然是最无能的人!最差劲的放弃主义者!一直想期待身边有所改变,但我,我自己却,一直……!”

  看着钥的脸,玛娜沉默了好久,之后,她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抱住了钥。

  “我承认,蓝野钥为,水无月玛娜的‘主’。”

  瞬间,她的左臂上绽放出堪比满月的光芒,一滴血从那个记号流经她的手臂,滴落到钥的嘴边。

  “喝下去吧。”

  白皙的手指,引导着血液滴入自己口中。

  如同燃烧起全身的刺痛感冲击着钥,但,只是与那对深红色的眼眸对视着,这痛处就显得并不痛苦。

  相反,还很甘甜。

  “血的归还,这样以来,契约就正式完全了。”

  从钥身上爬起,玛娜消去了地上的狙击枪,背过身去。

  “试试挥动手臂吧,想象着无铭呢喃的样子。”

  “但是……”

  虽然玛娜看上去为自己理清了一切,但钥还有很多不知道,和想问的事。

  “好了,照我说的做吧。”

  无法违抗那对深红色的双眼,钥闭上眼睛,在脑中构筑无铭呢喃的模样,之后挥下的右手。

  那是,比黑更黑,比红更红的一线——

  超越物理距离的限制,或者说常理的极限,那把来自库尔德人的坎贾尔弯刀回应了自己的召唤。

  月光下,那优美的默罕默德纹,至今耳语着传说。

  “果然,已经有一部分魔术流去你那边了呢。这是我的封解术了,以后要善用哦?”

  “玛娜,我……”

  “别说了,唯独这次,我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也实在是表现的太幼稚了呢,钥君。”

  再次转过身来,她脸上泛起有些羞涩笑靥。

  “哎?你刚刚叫我……”

  在钥的眼里,那个笑颜,还有“钥君”的称呼,都和曾经瞳子的影子重合了。

  “啊啦,明明叫人家名字的时候就一脸无所谓,现在却想要撇清立场吗?事先说明了,我虽然已经承认你是我的‘主’了,但我们之间一直是对等的,而且,在比我强之前,请不要自以为能像会长命令副会长那样的命令我。”

  温柔转瞬即逝,她又露出了以往那个好强且傲气的神情。

  但是,现在反而是一种相互接纳的感情,让钥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安心。

  “不……我并没有……”

  不知为什么感觉有点不好意思,钥移开了视线。

  “这一来,我就不会轻易的放过你了,钥君。”

  伸出手,玛娜似乎是想拉自己起来。

  “但是……我真的,可以吗……”

  (我……真的有这个资格吗?)

  “钥君,你是在玷污我的决意吗?从现在开始,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你配养成一流的现代魔术师,如果还想要放弃的话,这次就真的只有在你肚子上开个洞了哦。”

  那对双眼,里面充满了期待与信任。

  虽然心中还有余愧,但是,这样……也不错呢。

  握住了她的手,钥用另一只手握住弯刀,脸上露出了像符合他年纪(少年)的决心。

  “那么,这次真的是,请多指教了,玛娜。”

  “彼此彼此吧,钥君。”

  相视一笑,钥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充实感,身心仿佛又回到了轮回前。

  被人期待的感觉——就像是重生一样。

  果然,世界已经改变了。

  自己不再是异常的中心,身为异常者,钥找到了同样异常的同伴。

  只要与这位少女一起的话,自己似乎连无限的轮回都可以冲破。

  (啊啊,测试测试,学生会干部的诸位,能听得见吗?)

  但在这完美的气氛时,钥和玛娜两人的脑中突然响起了埃里克西亚的声音。

  (副会长?)

  (有什么事吗?)

  (嗯……如果说什么都没发生,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呢,现在,我通过玛莱茵大人的能力传达汉尼拔大人的命令,请各位认真聆听:)

  (月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所有奴隶,立即回到学生会室的圆桌前集合。)

  “额……什么?”

  这次又是从没听过的,狂妄得过分的声音。

  “那是会长的声音,估计是副会长的脑内录音吧。”

  (呼呼呼,水无月大人还真清楚呢,对了,如果大家没听懂汉尼拔大人的话,就请抬起头吧——)

  于是,钥和玛娜抬起了头。

  但是之后,那过于异常的景象,让钥不禁产生了自己在做梦的错觉。

  头顶的,那个,怎么回事?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是,那个景象却没有半点改变——

  “月亮,正在破碎着……?”

  …………

  世界,确实已经有所改变了。

  朝着谁都无法预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