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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就交给我好了。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哦!

即使不想承认,但一辉的确是处在一个容易冲动的热血年纪,因此才会在昨天做出那样让自己无法接受的决定——把栞收养下来。

一辉现在觉得自己在人生最大的分歧上,做出了完全错误的选择。之后立刻展开脑内紧急议事,争执到底谁该为此次的事件负全部责任,最后的结论是前额叶要被推向断头台谢罪。

一大早起来,就陷入了由昨天的事情引起的无穷无尽的讨伐之中,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个能够让人提起精神的早晨。透过镜子看到的自己,个子不高、有些娃娃脸、长相缺乏霸气。垂下来的棕褐色头发像猫毛般柔软。

昨天——也就是一月八日傍晚五点钟左右,终于结束了让一辉感觉痛苦的成人礼,回到家里的一辉正打算用洗澡这个古老的方式来洗去所有外界联系的时候,原本不会有人来碰的房门被敲响了,来人自称是个律师,还拿出了律师证予以证明(应该就不能说是自称了吧?),并且紧跟他进来的还有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孩,说是青司的遗孤,名字是羽田栞,打算让一辉收养。情况就是这样。

对方是个律师没错,手里有着要被继承遗愿的遗嘱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凭这些根本不能强迫一辉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只要再努力推脱一下就没问题的,一定可以把这个麻烦事推掉,然后继续开始享受属于自己的茧居生活。

对,没错,就是这样,我才不喜欢和外面产生联系,更不希望有人闯进家门。这个不大不小的居所是自己唯一的净土,如果这里都被外界的杂菌侵入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当然,自己也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和能力,所以,就算是青司的女儿,但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自己都不该是这样一个人选。

话说回来,青司又是谁呢?存在于脑海中的轮廓模糊不可分辨,隐约觉得是很重要的朋友,但是——其实什么都想不起来。

当时如果一直坚持自己的这个观点的话,一定可以避免这样的情况的——

一辉站在厨房的冰箱面前,冰箱已经被打开了,里面全部都是泡面、面包以及便利店贩卖的口味普通到一辉已经忘记了是什么味道的饭团,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因此,他正在苦恼早餐到底该吃点什么。如果只是自己的话,当然随便拿出点东西就可以应付,但是现在的客厅里可还坐着一个正值发育期的女孩子也在饿着肚子。

哎,偏偏是这种时候——一辉在心里发出像是迟暮的老人一样无比沧桑的感慨。

都是因为当时那个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的律师多嘴说了句“这个孩子很可怜的,性格很乖巧,但是却没人喜欢她,在邻居家总是受到虐待……如果不是青司的遗嘱送到我这里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解救她……可是我真的没想到,没想到啊!青司最信赖的朋友竟然也是这副恶鬼嘴脸……啊啊,难道栞只能在孤儿院过着抢饭吃的生活了吗?”不仅如此,还一边夸张地擦起了眼泪。

姑且先不说身为成年男性随便就哭起来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这个家伙真的流没流眼泪都是个未知数——等等,这个似乎也不是重点。现在哪里还会有孤儿院要孩子自己去抢饭啊,那是上个世纪战争年代才会出现的事吧!

一辉感觉到自己似乎完全被耍了。

但是昨天的一辉完全没有想到这些。

在十分钟之前,原本还一如既往地寂静的房间,在一辉刚刚说出“我觉得您应该再去找找其他人,我不适合这个差事”这句话之后,就被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声淹没了。发出哭声的是那个名字叫菅野什么的(具体名字记不清了,当然,最好不要记起来!)律师,他搂住坐在旁边的羽田栞的脖子,把脸扭到一辉看不到的位置,肆意抒发着自己悲伤的心情,而羽田栞也煞有介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部,虽然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是在安慰这个家伙。一瞬间,一辉似乎看到了和这个孩子很相似的某个人,呆愣了一会儿,但紧接着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恢复清醒。

“……不可能的,她已经……不在了……”

可是——某个人——她又是谁?

想要试图抓住记忆的尾巴,但似乎是失败了,不要说想起点什么来,现在甚至连自己刚说出去的话都开始怀疑,马上又会陷入泥沼之中。

一辉意识到自己在做无谓的事情,一如往常变得厌烦。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心情变得极度疲惫,现在只想要好好躺下来休息。

不过——

“哇啊——世界为什么对栞总是充满恶意啊!”

“就不能让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享受一点好日子吗……”

“可恶啊!所有人都好可恶!世界也是!不公平!”

——有人还不打算放他离开。

叫做菅野的律师仍旧抱着羽田栞,不过语调却越来越诡异,变得像是女孩子一样,是在模仿栞吗?

于是终于——

被吵得受不了的一辉像是咆哮般大喊了出来。

“够了、够了!我答应了还不行,没问题,就交给我吧!所以、赶快给我停止这种恶心的表演!”

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但是,根本没有机会再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

“咦?真的?那太好了!”

听到一辉声音之后,菅野以比一辉大脑回路还要快得多的速度立刻松开了羽田栞,转而扑到一辉的身前,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

就知道是陷阱——正犹豫着再次推脱,结果正巧碰到羽田栞投过来的视线。虽然是看向一辉,但一辉觉得她更像是看着比自己更加深邃的东西,那种破碎物般虚无缥缈的感觉,让他的心脏不禁感觉到一阵刺痛。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一辉没能把话说下去。

“那么,栞就拜托你了!”

“还有这个、这个遗嘱现在也是你的了!”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果然还是前额叶的错吧,稍微灵光一点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

不过——算了,就这样吧,还是先把现在的难题解决掉吧。

这么想着,一辉从冰箱里拿出了两杯泡面,然后穿过餐厅,走到会客室。

穿着一身整洁的蓝白色水手服,肌肤犹如雪般白皙,没有一根乱发的银白色头发顺从地贴在耳边,没有其他任何的饰品加以装饰,仅仅是这样就透露出一种清爽的感觉。比其他孩子都要清瘦的羽田栞此时正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放在腿上的两只小手紧握着一只纯白色的瓷质鸟模型——这个东西一辉小时候也玩过,记得是叫做水鸣哨吧,双眼也低垂盯着这个玩具。一个人不发一语,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具石膏雕塑一样。

但一辉分明从这副景象中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名叫羽田栞的少女正在竭力地排斥着周遭的一切,试图把自己孤立出去;或者也可以说是周遭的一切正不顾一切地想要把羽田栞这个小女孩排挤出去——总之,羽田栞就像是不小心泼到了画作上的一滴颜料一般,异常醒目,同时又让人感觉到极度的不舒服。

如果说这是因为更换新环境所造成的,那么这个反应也未免太过激了点吧?

所以说,果然还是应该早点为她找到一个适合的养父母吧,这样的话,就能稳定下来了,然后享受到生活的乐趣。这种事情可不是我能办到的,而且,这里也绝不是适合她的居处。

“那个……栞,家里没什么东西了,不如我们去外面早餐供应的店里吃点什么吧?”

“……”

走到栞的面前,一辉努力撑起了一张笑脸,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亲和一点,但是却没得到什么回应,栞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那个……家里没有吃的东西了,我们去外面吃吧?”

是没听到吗?这么想着,一辉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栞终于有所行动,她把头抬了起来。映入到一辉眼睛里的,是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就像是死掉的人那副眼睛一样,这让一辉吓了一跳,不过随后这双眼睛开始缓缓聚焦,形成了凝视着谁的样子。

然后,露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还没有听明白?

“那个……家里……”

小小地叹了一口气,一辉正打算说第三次的时候,栞伸出一只手指向了他拿在手中的泡面。

看来一辉是完全误会了,栞之所以困惑并不是因为没有听明白,而是因为明明有吃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出去吃才对。

“你的意思是……吃泡面就可以?”

一辉先是低头看看手里的两碗泡面,然后又看看直指着它们的栞,像是在确定结果似的问道。

“……”

依旧没有声音来回答,栞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什么嘛……如果这样就可以,那就早说啊,还非要让我白白问了那么多次……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这个小家伙意外地好养活啊!

“好吧,那就吃泡面好了。”

一辉伸出手想要牵着栞,把她带到餐厅去,但是在即将触碰到栞的瞬间,栞突然往后面退了一步,并且瞠起眼睛惊恐地看向一辉。

似乎是不太喜欢和人接触?还是说这也是更换环境后的症状?该不会……只是单纯地在害怕我?

一辉脸部肌肉莫名僵了一会儿,几秒钟之后才恢复原状。

“……跟我来……”

我不是什么坏人,也没有什么恶意——一辉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全都没有说出来。或许对他来说,解释和不解释所带来的后果都一样吧。

一辉朝东面走过去,在一扇拉门面前停下脚步,然后回过头,看到栞跟在自己身后,他才推开了拉门。

“这里就是餐厅。”

他指着眼前有大约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说着。

餐厅里,正对着拉门放置着一张乳白色的餐桌,餐桌呈略微的长方形,在餐桌四周摆放着四把同样颜色的椅子,不过其中的三把都积上了不少的灰尘,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有人用过了。不仅如此,放在餐桌一角上的四只茶杯也仅有一只能够看出被人经常使用的痕迹。

在餐厅的南边,则是被隔断的同样拥有六张榻榻米左右大小的厨房,不仅有出入口,隔断层本身也是像外面餐厅里装修的那样在中间嵌入玻璃,所以即使在餐厅也能很清楚地看到厨房的所有构造。

此时已经是早上八点钟左右了,太阳也升到了差不多的高度,从正对着拉门的一侧墙壁上,百叶窗中有阳光钻了进来,不过因为百叶窗的阻碍,被切割成了长条状洒落到了餐厅里面,与室内的阴影相互交融,感觉就像是复层提拉米苏糕被烙印在房间里一样。

晚一步进来的栞像是在说“我知道了”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像是被什么吸引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投影。        

她是想要吃提拉米苏蛋糕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辉的脑袋里很自然地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栞,你先坐在这里等等。”

他用手指指向那把唯一干净的椅子,示意栞过去坐下,自己则拿着泡面转身走进了厨房。

几分钟之后,一辉端着一个托盘再次回到了餐厅,出现在坐在椅子上的栞面前。当然,手里也拿着一块做卫生时所用的布料。

“喜欢哪一个就告诉我,我来拿给你。”

一辉把托盘放到餐桌上,托盘里放着两碗泡面,不过从颜色上来看,就不属于同一个味道。然后就自顾自地擦拭起手边的椅子。

等着栞开口说话,然后把她喜欢的那一碗递给她,一辉心里是如此打算的。但擦着椅子的他等了好久,都没等到那个想听到的声音。

他抬起头,结果发现栞正直勾勾地盯着更靠近她的那一碗泡面。

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辉不悦地皱起鼻子。不过栞并没有看到,她的注意力全在泡面身上。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把泡面端到了栞的面前。

“是这个吧?吃吧、吃吧。”

一辉不耐烦地说。

不过,得到心仪之物的栞并没有拿起筷子,也没有想要立刻就吃掉泡面的倾向,反而把目光转向了一辉。女孩双眼泪水满盈,几乎就快要夺眶而出。她的内心深处似乎正在恐惧,并且被某种强烈的苦楚撼动着,此刻那张脸颊在惶恐的心绪中散发着难以言说的哀伤。

她……为什么哭?

明明被区别对待的是我才对吧?

对待那个叫菅野的家伙时,显得是那么细心和体贴,甚至让我觉得有点过于成熟,但对待我的时候呢?既不说话,也不靠近,就像是被俘虏的人质在罪犯的控制中小心翼翼地活动,难道我就像是个恶魔,那么让她恐惧吗?

忽然间,轻微的触动从一辉的指尖传了过来,使他重新凝聚了注意力,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前。噙着眼泪的栞正站在那里,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眼睛里交织着害怕和担心的情愫,像是在试探什么似的用自己的手轻轻地触碰一辉的手。

这是……这是想要安慰我吗?

当一辉的眼光落在栞身上的时候,栞突然像是感受到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一样,肩膀一颤,低着头又退后了几步。

才刚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又变成了这样……还真是够让人受的。

不过,或许这个小家伙也在试图努力改变吧?最起码,刚刚她在向我靠近。

想到这一点,一辉忽然莫名笑了起来,不像一直强撑起来面对栞的那种生硬,而是充满了轻松的感觉,就像是眼前的乌云阴翳突然消失,太阳出来一般令人爽快,一辉有这种感觉。但是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好笑,或者能够让他笑出来,但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笑了,令他自己都感觉到诧异。

不知道为什么,一旁的栞看起来似乎也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微微歪着头,红红的眼睛像是在拼命理解什么东西一样转动着。

总感觉她像是在说“你没事吧?”,这是我的错觉吗?

“对不起啊,栞,刚刚吓到你了吧,快来吃饭吧,再不吃的话可就不好吃了。”

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内心中有个不得不这样做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刚才那种厌恶的态度吧,总之,他是如此做的。

想要用双手轻轻推着栞坐到座位上,可抬起手的时候突然想到她似乎不喜欢被人触碰,于是一辉又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栞则向他投过去不解的眼神。

“没、没事,吃饭吧!”

一边掩饰着,一辉一边坐到了椅子上。不过全程都被某种视线锁定,虽然视线的主人也在移动,但是根本没打算在这方面放松。

这又是怎么了啊——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像是在说“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刚刚的动作虽然奇怪,但应该还不至于被这么认为吧?

一辉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栞坐回到座位上,但仍旧没有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的意思,像是在等待什么事情一样看着一辉。猜不透她想做什么,于是一辉尝试性地又说了句“开饭!”,结果还真的被他猜中了,听到这句话,栞才拿着筷子并双手合十,像是在说“我开动了”一样,然后才开始吃起已经有些发软的泡面。

这样的交流还真是累人啊——一辉小小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应该把她交给更适合的人才对,无论是从环境上讲,还是从个人能力上讲,都应该是这样。

或许去了另一个新的家庭之后,她的第一餐不会是泡面,而是其他任何想吃的东西,或许她改换环境的症状也不会有这么强烈,不会像现在这样产生恐惧,也不会有人凶她。说不定会是非常温暖的家庭呢,说不定是这样……

不、是一定,是一定会这样才对!总之,一定要把她送出去,送到她该去的地方,这一点可决不能犹豫,我就该一个人生活,而且只能一个人继续生活。

可是,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做才能把她送出去?

张开嘴机械似地吞下送到嘴边的食物,一辉开始为这个问题而苦恼起来。

现在的一辉既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就算是昨天成人礼如此盛大的节日,街上到处是要参加的成群结队的人群,但他仍旧是孤身一人前往,然后缩在会场的最角落里,直到所有的活动结束才又一个人返回。

长期的茧居生活,使他只依靠每周五会准时送达的杂志报刊以及网络来和外界保持最低限度的联系。这样的生活状态从他变成一个人之后一直持续到现在。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厌恶外界,恐惧外界,认为走到外面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在昨天回家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不过结果似乎是失败了,或者是他的行动慢了一步——总之,他现在摊上个大麻烦,并且因为他的生活方式,这个大麻烦变得更加让他难以处理。

因为——

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办法!

一辉狼吞虎咽般大口大口地吃掉手里的泡面,尽管如此但似乎还是没办法消除焦虑。他拧起眉毛,不断粗暴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要完成这件事对我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真想就这样撒手不干了……但真这么做的话反而会让自己更痛苦……

“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辉用力向后靠在椅子上,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

“我说,你什么时候都要带着这东西吗?”

接着,放弃思考的他发现了另一个引起他注意的东西。

听到声音,栞立刻抬起了头,不过她的嘴里还咬着露在外面的另一半面条,看向一辉的双瞳弥漫着迷茫,似乎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先把面条吞下去。“吃完再说啦”听到一辉这么说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把面条吸进了嘴里。

“……”

但她并没有回答一辉,而是又像是在说“你在问什么”一般看着一辉。一辉不得不再次用手指明确指向栞的右手边,依靠这种肢体语言来交流。

一辉所指的地方放着某种玩具——水鸣哨,通体呈现乳白色,造型像是一只百灵鸟,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有可能会以为是餐桌的装饰品呢。不过,一辉非常清楚这是属于栞的东西,刚才在客厅的时候就拿在手里,还有昨天晚上也是,她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把这个放在身边。

咻——

栞好像误会了什么,一把拿起了水鸣哨,像是保护自己幼崽的动物母亲一般把它紧紧护在了怀里。

“我对这种小孩子的东西没兴趣……”

像是在确定什么一样,栞直勾勾地盯着一辉。

“看你这么珍视它……难不成是青司给你的?”

先是犹豫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拼命摇头,摇头时用地力气很大,像是在拼命否认刚刚的自己一样。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完全搞不懂,也不打算去拼命理解,一辉叹了口气。

“可以的话,用语言交流吧?这样很累的,哑人游戏也该结束了吧!”

遗憾的是,事情并没能如愿,栞张了张嘴,随即又像是心情低落一样缓缓摇头。

这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你不会说话吧?”

栞仍旧只是摇头,但是却感觉坚定了很多,是在承认“我会说话”吗?既然会说话的话,那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明明用语言交流更方便吧,你只是点头摇头的话,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要说什么。”

栞露出了非常为难的表情,像是想要做什么但做不到一样,她把头低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算了算了!看来根本没办法交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叫做菅野的律师到底是把什么样的人送到我这里了啊!

越来越搞不明白的一辉不晓得该怎么处理,忍不住望向了头顶的天花板,甚至愚蠢地希望不管是老天爷还是守护灵引导都可以,总之希望有个人过来阐述一下真实的情况。但是天花板上可没有用这些东西,而这些事都要仰赖自己的脑袋进行思考才行。

无论是栞的情况,还是把栞送出去的事情,都是这样……

这时候,一辉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不知名者传来的短讯:

——啊,是水谷先生对吧?我是菅野,就是昨天到访贵府的那名律师。有一件事昨天忘记告诉你了,栞现在说不出话来,似乎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造成了心理障碍,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但她真的是非常活泼又讨人喜欢的孩子哦!希望你也喜欢!

看到这条消息的瞬间,一辉没来由地感觉到一股怒火冲到了自己的大脑。

——这种事情应该第一时间说吧!还有,这个情况让人怎么喜欢的起来!

——抱歉抱歉,但你也应该有所察觉才对,所以,就靠你了啊!用爱感化她吧!

——什么叫“就靠我了”?还有那个爱的说法,恶心死了!你赶紧给我过来把她带回去,随便送到哪里都好!

——可这是青司的孩子哎……

看着荧屏上的文字,一辉突然陷入了沉默,手指也僵在了按键上面。可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狠下了心发出了这一则短讯:

——是谁的孩子都一样!都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好冷血呢……不过我不会答应你的。你可是留下了遗嘱,这就代表你要行使这份遗嘱所赋予的义务哦,虽然很想帮你,但真的是遗憾呢。希望下次见面你和栞都是笑容满面!就这样,拜拜~

语尾还加上了可爱的爱心符号,感觉就像是在说教淘气的孩子。

之后无论一辉再发送什么消息过去,都没有了任何回应。

这令本就心情烦躁的一辉更加气愤,砰地一下,手掌狠狠地与餐桌产生碰撞发出强烈的响声,像是在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出去一样。虽然没解决掉什么问题,但是一辉的心里却感觉好多了。

然后——啪嗒——他听到了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的声音。

心里一惊。

两手环抱着膝盖,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一张椅子上面,此时的栞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似的,有着说不出的脆弱,让人看到就会心里刺痛,至少在一辉看来是这样。

栞独自坐在会客室中充满违和感的身影再度浮现在脑海,不知为何,现在却充满了心酸的现实味道。你就该一个人孤独的活下去!内心中的怒吼声也紧跟着苏醒。绝对不可以和任何人产生联系,抱着过去的记忆直到老死。真该如此吗?

意思是就算是遇到了需要帮助并且自己可以帮助的人也选择袖手旁边吗?

可是现在凝视着她的一辉感觉到胸口好痛。这是真的。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但不是在对你发火哦,嗯嗯……你不说话没关系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把这里当做自家就好。啊——我去帮你拿一双新筷子。”

再待在这里一定会被纷至沓来的各种想法搞得遍体鳞伤。

于是,一辉逃到了厨房里面。餐厅里只剩下了栞一个人,沉默地盯着眼前吃了一半的早餐,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啪——一声轻响,一双新筷子放到了栞的手边,下一刻,一辉重新坐回到了餐桌另一边。大概是因为终于把心情平复了,也可能是重新学习了一下微笑这个表情,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窗外透过来的阳光变得更加浓郁,把不大的整个餐厅都照得明亮,而且阳光也在逐渐升温,重新回到餐厅的一辉忍不住觉得有些刺眼和灼热,但他没打算把百叶窗关上一点。

“赶紧吃吧,再晚点的话就凉啦。”

栞点了点头,拿起筷子。

慢慢吃了一口之后,抬起头看看一辉,看到一辉是一副轻松的表情之后,她才又继续低头吃上一口,然后再抬起头,然后再吃,再抬头……就像是受惊的小鸟一样,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确定环境是否安全,因此吃得很慢,看样子是完全被一辉吓到了。

“我不会再发脾气啦!”

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一辉姑且还是这么说。

栞紧盯着一辉,像是在问“真的吗?”,看到一辉点了点之后她才埋头专心吃饭。

可是——速度方面依旧毫无改观。栞每一口都吃得很少,尽量不鼓起双颊,而且咀嚼得相当充分,像是在细细体味其中味道一般。

只是普通的泡面而已,不用搞得像是在吃埃尔采莱尔餐厅的佳肴吧?还是说……

“好吃吗?”

吃掉最后一口的栞像是在说“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般重重地点头。

……她过去究竟是过着什么样子的生活啊,竟然连普通的泡面都会觉得好吃?这未免也太惨了吧,那些收养她的人该被以“虐待儿童”为罪名逮捕才对吧!

难以理解。一辉发出了不可思议地感叹。

果然都是因为自己没及时洗澡,果然都是因为前额叶的错误决定,现在麻烦事越来越多了。

先是被莫名其妙地塞过来一个女孩要我抚养,通过短暂相处觉得她似乎不喜欢与人接触,看起来是非常脆弱的类型,然后又得知这个女孩又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无法说话,最后发现她竟然是那种连最普通的泡面都会觉得超级好吃的可怜人……

真是个问题多到数不清怪孩子……而且,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她送出去,谁会白痴到要抚养这样的问题儿童啊!

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打算把栞送出去,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大麻烦,更因为她的存在会不停地想要顶替掉一辉内心的一部分,这是他刚刚才发现的。这样的栞会让自己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会让自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这是绝对不可以的事情。

诸事不顺的状况是否就叫做“流年不利”?一辉皱了下鼻子,心里如此思考。

不过,属于他的“流年不利”,应该还没结束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