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肚子饿了。“少年一个人坐在海边，望向远方地平线上的太阳缓缓下落。
他悠闲地从沙滩上站起来，吐掉嘴里的草芽，背过手向着不远处的村庄走去。
村子泥巴道路边上的孩子们在地上丢着石头，少年吹着口哨，走进一间不起眼的石头房子。
“我回来了。“少年的手背在后脑勺上。
“梅塞！去帮忙把衣服收回来。”一个有些臃肿的中年妇站在灶台前用光热炉加热着食物。
“好的。”叫做梅塞·史蒂文森的少年走向后院。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孩子在那里陪着闯进来的流浪猫玩耍。
女孩是墨黑色的头发，棕色粗布衣服包裹着的身体看上去非常纤细脆弱，她抚摸着猫咪土黄色的皮毛，双手向下握住猫咪的脖子，举了起来。
“真可爱呀，不如叫做…嗯…小黑好了！“
背对着妹妹的梅塞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黑真可爱！是吧，哥哥！“女孩的嘴角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梅塞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感觉身体一阵恶寒。
“小黑，小黑，最可爱的猫~可爱的小肠做围巾!啦啦啦~啦啦啦~”儿歌的曲调配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歌词有些黑色幽默的意味。
他分明看见女孩扼紧了猫咪的脖子。这个时候他无法再笑出声，因为猫咪在女孩白嫩的小手上不停挣扎着，眼神中流露出痛苦。
“哈哈哈哈哈哈，小黑，真是太可爱了！”尖锐的叫声从女孩口中发出，她的双手随着猫咪的呻吟愈发握紧。
头上传来被击打的痛楚，女孩下意识放开猫咪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猫咪迅速爬上墙跳出院子，恐怕它不会再想到这个院子里玩了吧。
“为什么要把小黑放走啊…小黑…小黑它明明和莉莉玩的这么开心来着！”她脸上流露出对哥哥行为的不满。
梅塞用力敲了敲妹妹的脑袋。
“小黑会痛的啦！说过多少次了，动物是人类的伙伴！”
“学舍不是说…精灵也是人类的伙伴么？可是…为什么，精灵却也这样对待人呢？”眼睛表现出了疑惑的情绪，但嘴上已经有了辩论得胜的神态。
作为兄长的自己居然找不出办法反驳妹妹，梅塞不由得握紧了双拳，说道：“反正虐待小动物就是不对的啦！”
“那么为什么不对呢？”莉莉用双手托住鼓起来的腮帮，“猫吃鱼，狗吃肉，有的人又吃小猫又吃小狗，处刑台上的精灵把人类坏蛋挂在十字架上。”
“可这不一样！精灵处决的是坏蛋！动物吃东西是为了填饱肚子从而生存下去！不必要的杀戮本来就毫无意义！”
“唔…只是为了好玩而已嘛…”莉莉显然已经不想争辩，冲过去抱住梅塞的腰，把脸贴在梅塞的胸上。
他伸出手抚摸妹妹柔顺的长发。
“明天哥哥带你去钓鱼吧，嗯…全家人一起去好了！”
“钓鱼难道不是无意义的杀生么？”这时莉莉好像把我到了什么机会一样，放开了双手，抬起头看着哥哥，露出得意的微笑。
“好吧好吧你赢了，不过还是要好好对待小猫啦，毕竟小猫还能帮我们捉老鼠。”
“所以，明天一起去钓鱼吧！”莉莉无邪的笑着，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把锄头放在后院的地上，习惯性的嗅了嗅院子里的气息。
“今天也是好天气呢。”男人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所以今天晚上也要喝点小酒才行！”
“爸爸还是少喝点吧…”梅塞走到父亲背后，帮父亲按摩肩膀。
“话说，梅塞，马上就开学了，东西准备好了吧，每天都记得祈祷了吧。”父亲解开腰上别着的水壶，喝下一口水。
“嗯…准…准备好了。”他望向一旁的天空，准备自然是没做好的。
“可要好好念书哦，给妹妹做个好榜样。”父亲再喝下一口水，“今年莉莉也该上学了。”
莉莉上学第一天绝对会有人受伤的吧…梅塞为自己的病娇妹妹揉了一把汗。
“今年的收成不错，可以给先祖奉上足够的祭品了，明年绝对又是风调雨顺。”
梅塞不由得想起了刚刚莉莉说过的话。
“人为什么要把祭品给精灵啊，为什么不能直接献上呢。”他压低了声线。
“精灵们是祭司，我们的祭品由他们所奉上，这是常识啊。”
“啊，没错。”
这个问题果然还是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类就不能担任祭司呢？
“爸爸，明天一起去钓鱼吧。”
“明天…明天要去把祭品献上呢，明天可是礼拜日，丰收了可要好好感谢’先祖’才行。到教区的中心教堂，还要跨过一座山。”
“可惜了啊…那么明天我和莉莉去吧，您陪上妈妈一起过去行么。”
“一家人可要一起行动才行！这是我们家的规矩。“
“爸爸…”莉莉走到父亲跟前，“嗯…就同意这一次好么…莉莉好久没有跟哥哥出去玩过了…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就…答应我…可以么…”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
“不行。”
莉莉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找机会再去就好啦。”梅塞拉住莉莉的右臂，“一起爬山也是不错的选择呀。”
“嗯…”她把头靠在哥哥的小臂上。
“爸爸，我出去一会。”
“哦哦，晚饭前回来就好。“
于是梅塞再次走出家门。
莉莉避开所有人的注意，跟在了梅塞的后面。
一座大理石建成的高大房屋矗立在村子的正中央，这就是村子里的小教堂。
梅塞踏上白色的阶梯走进屋内，他径直走向大厅中央坐着的精灵，精灵身材不高，白色的头发与满布皱纹的脸显得他很是沧桑，但是眼神中显示着壮年的精力旺盛。微笑的样子很是慈祥，白色的道袍显示出作为祭司的圣洁。
对着精灵鞠了一躬。精灵点头致意。
“愿万能的先祖保佑你，我的孩子。”
“乌尔都大叔…我有个幼稚的问题。”
“请讲。全知全能的先祖将揭开你的任何疑惑。”
“那个…请问，人类能担任先祖祭司么…”
“当然可以。慈爱的先祖对一切生灵一视同仁。”
“嗯…请问之前有先例么…”
“自然，圣迪赛就是人类。是他将先祖伟大的信仰传播给无知的其他人类。”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呢…人类的祭司。”
乌尔都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要成为祭司么？”
“要是能做到的话…就太棒了。”
“可是要付出很大努力的哦。”乌尔都笑着拍了拍梅塞的脑袋。
“嗯…”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担任你的导师。”
“真的可以么？”
“祭司不语妄言。不过，等你从‘学舍’毕业之后再说好了。”
“我会努力的！“
两人谈话的时候，莉莉贴着教堂的木制长椅边缘爬行着，翻滚进了教堂的内室。内室的墙上挂着‘圣贤’的画像，她看着就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都是木头么？真丑。
木头桌子上一个泛着银色光芒的匣子吸引了她的注意。没做什么思考，她把匣子抓进手中。
重复刚才的动作潜行出去，确认没被任何人发现之后莉莉喘了一口气。然后感觉到肩膀被人拍击的力度，慌忙转过头，看到的是梅塞左眼皮跳动着的尴尬神情。
“跟着我来这里干嘛…你不怕迷路么…这可是很危险的…”
莉莉摇了摇头，睁大眼睛与梅塞对视，鼓起腮帮装作无辜的样子，把手挪到背后，趁机把小匣丢进口袋里。
“对不起…”
这种时候显然不好责备莉莉，梅塞无奈的摇摇头。
“没事就好，一起回家吧。”
夜空中可以看见银河，村子里每家每户亮着同样柔和的黄光。
梅塞侧身坐在桌子前把玩着海边捡来的彩色贝壳。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成为一名祭司，像圣迪赛那样传播先祖伟大的智慧。
今年八岁的他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把头转向门的方向。
看见莉莉左手拿着一个在灯光下反射出奇异银色光芒的物件，梅塞很清楚那个材质绝对不是玻璃或者木头。
她十分警觉的样子，在门口回望身后是否有人跟踪，再低下头物件确认是否完整，然后像小动物一样蹑手蹑脚跑进房间里。
之后门被关上了，她把眼睛靠近门缝确认是否有人偷窥。
“哥哥，看我捡到了什么！”她举起手中的物件，又炫耀一般打开这个银色小盒子三分之一处的盖子，露出黑色的齿轮状结构。
梅塞拿过她手上的神秘装置，这绝对是人造的，他非常确信这一点，抚过小匣子表面的花纹，纹路上留下的油腻感觉让他知道这一定被人把玩了很久，并且很有年头。
他拨动齿轮，齿轮前方的小孔亮起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
带着同无论光热炉或是光盏所不具有的一种温暖。
突然有一只好奇的小指头伸向了奇特的光芒。
“啊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
莉莉像是给猫咬了一样把指头缩回放在嘴里。
梅塞吓得赶紧放开了手。装置带着那道不可思议的灼热光芒，掉在房间里堆积着的干稻草上。
那道光沿着堆积在墙边的稻草堆扩散开来，空气中弥漫着像是饭菜煮糊的焦味，接着蔓延到房子的木质墙壁上，茅草铺成的天花板掉落着带有极高温度的灰。
老鼠痛苦的叫唤着，在地板上胡乱的转着圈子，身上的光跳动着，好像开往《神圣经典》里地狱的马车。
莉莉望着周围的光芒，不知道在笑还是在哭。
梅塞已经歇斯底里，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想起《戒律》里的第一句话：
“有物曰火，生于不洁之处，汝等远之则生，近之则亡。”
当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教堂广场前的石柱上，莉莉被捆在与之平行的另一根石柱上，均匀的呼吸着，还没有醒过来。
面前的木头平台上躺着一具焦黑的尸体，面部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七八具干瘪的尸体直挺挺的摆放在一旁，梅塞第一眼就认出里面有他的邻居拜恩大叔，但已经瘦的只剩皮包骨头。
梅塞直想干呕。
父亲跪在尸堆前的大理石路砖上，带着黑色面罩的高大侍卫拿着一把巨斧。
“李斯特·史蒂文森，施用巫术，招致火魔，导致本教区民众九人死亡，‘大防火阵’第二千一百五十四扇区魔力耗竭，依照’通用法’第十章第一条，判处斩首之刑。人犯有无异议？”区执政官用阴沉的语调念道。
“我根本不会使用巫术，何来巫术引来火魔之说！”父亲震声道，“况且我为什么要用这些邪恶的东西，毒害我的妻子与邻人？真是荒谬。”
“妈妈…被…我…害死了…”梅塞小声道。
他咬紧牙齿，奋力扭动被死死捆住的手腕，竭力想要挣脱绳索向前冲去。
“现在请公诉人出示证据。”审判长显然是没注意到一旁的梅塞。
精灵工作人员把银色的小匣子放在了教堂门口的桌子上。审判长举起它，向全体审判人员与围观的民众出示。
周围的人们议论纷纷。
“这就是恶魔的玩具呀。”
“是呀是呀，你看那魔鬼的花纹，真是让人看着就心惊胆战。”
拳头已然握紧，梅塞却无能为力。
“肃静！”审判长用力敲动小木槌，周围稍许安静了些。
“这是在你家发现的物品，史蒂文森，这是你的东西么？”一旁的审判员走到父亲身边询问道。
“不是，我怎么会有这种玩意！”唾沫溅到了审判员脸上。
审判员脸红了，用力扇了父亲一巴掌：“是不是？”
“不是！”
“是不是？”审判员提高了声线，再次打了一巴掌，父亲的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来。
“不是！”父亲好像用上了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怒吼，接着低下了头，垂下的手上满是刑讯逼供留下的淤青。
“这是我的东西！是我把它带回家的！”梅塞唐突的嘶吼打破了审判进行反复的无效尝试的尴尬场面。
审判长抬起了头。
“哦？侍卫，把那个孩子抓下来。”
两名露脸的精灵士兵将梅塞解开，推倒在地上。
“梅塞·史蒂文森，你确定这是你的物件么？”
“非常确定。”
“那么你将被判处死刑，现在审判庭宣告，李斯特·史蒂文森无罪，梅塞·史蒂文森判处斩首之刑，立即执行！刽子手！”
“有。”
梅塞被押到木头制成的斩首台上，脖子准确的放置在凹槽里。他无比清晰的感觉到死亡的血腥气息。
“杀死他！杀死他！”人群沸腾了，所有人都在呼喊着，有人甚至把烂白菜丢向死刑台。
莉莉还在熟睡中，自己的哥哥将要在此丧命，她对此全然不知。
父亲缓慢抬起了头，眼眶里满是泪水。
“不！“
无言等待着死亡的梅塞心情复杂。
马上就要在这里死掉了，再也没有办法完成与乌尔都大叔的约定，我真是个废物。
以后再也不能陪着莉莉去钓鱼了。
还是早点去死吧。
“且慢！”一个庄严的声音响起。
“这是谁呀，竟然敢打断执行。”
“这不是乌尔都么？就是村里那个祭司。“
审判长白了一眼。
“向教区执政官致敬！”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欢迎执政官！”稀稀拉拉的喊声想起，夹杂着不屑的叫骂以及起哄声。
“这是我的东西，研究用的魔力道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梅塞·史蒂文森说这是他带回去的物件。“
“把梅塞拉过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梅塞感觉到一只有力的臂膀穿过他的腋窝把他拎了起来，于是他又一次出现在了审判台上，他再一次看见跪在地上父亲的眼神与熟睡的妹妹，还有穿着祭司长袍的乌尔都··克劳迪乌斯。
“这个道具昨天还在我的桌子上，是你昨天下午来这里的时候拿走的么，梅塞。“
“是的。“
“别骗人了，你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昨天下午难道你不是来忏悔的么，是我亲自为你指点迷津。“乌尔都冷冷的说，”想救父亲固然有勇气，但是这种行为真是愚蠢。虽然不能排除你伙同父亲偷窃道具的可能性，但我相信你的人品，你的妹妹更是没有这种可能了，因为据我所知她根本就没有能力自己出行。你还要继续伪装下去么，这样的话不仅你要丧命，你的父亲也要一并下地狱，因为管教不当。根据《通用法》，孩子犯罪造成严重后果的，监护人要承担同样责任。“
“是我偷的！没错！我想杀了那个死肥婆！”父亲一把甩开一旁的侍卫，用手支撑着身体飞快跑过来，然后被围过来的其他侍卫按倒在地，不过他的眼睛里好像冒出了光，“梅塞是无辜的！“
“还是承认了啊。李斯特，你真是个废物。”乌尔都瞟了他一眼，回过头看着梅塞，“你就安心去死好了，一对儿女我会亲自抚养。”
梅塞转过头望向父亲，他没有力气说出任何一个词汇。
父亲笑了。
侍卫将父亲拖向死刑台，梅塞望着父亲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任务完成的幸福。
“李斯特·史蒂文森，今日在此被判处斩首之刑，立即执行！”
巨斧落下。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莉莉醒了，远远就能看见父亲的脑袋滚在地上。
梅塞从此听到了这辈子听到的最凄惨的哭声之一。
乌尔都蹲下来，双手扶住梅塞的脸，梅塞能看见他黄色的眼瞳中的灼热。
“从此之后，你的名字是梅塞·克劳迪乌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