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人實在太過耀眼。
學業不好、運動不行、腦袋空空。
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無法知道。
眼前就像有一道無形的牆。
無論怎麼拚命追趕前方的人群，都會被擋下。
被聰明的人拋下、被普通的人拋下，被所有人唾棄。
就這麼被阻隔在遙遠的後頭。
所以就不去追吧，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真能這麼輕鬆就好了。
這樣的自己，如果有人能夠等等這樣笨拙的自己。
如果有人能夠伸出手，將透明的牆打破。
將被拋下的自己拉起來。
那是不可能的事吧。
—
柔軟的觸感。
悶熱的感覺消失了，渾身都感到放鬆。
一片漆黑的空間，頭部不知道被什麼軟軟的東西枕著。
越趨明朗的思考，將咲涼散漫的精神逐漸集中。
終於，能夠緩緩撐開沉重的眼皮，光線從外部闖入原本漆黑的空間。
逐漸清晰的視野，瞳孔中首先映入的是——睡臉。
在咲涼眼中橫著的少年睡臉被身體支撐著。
轉動視線便看見黑色運動褲近在眼前，簡單的白T-shirt就像牆壁往上延伸。
耳中傳來少年的呼嚕呼嚕聲，咲涼才終於意識到。
後腦軟軟的觸感是大腿，自己的頭正枕在少年膝上。
「噫！」
嚇得她趕緊起身，四下張望。
「呼啊……嗯嗯嗯……」
受到這一下彈跳影響，少年的意識跟著甦醒。
圓盤狀舞台，盡頭圍牆上一排排的觀眾席就像古羅馬競技場。
這是什麼情況，自己怎麼會在這裡？
「唔啊啊……」
咲涼晃頭晃腦的回想，記憶卻像被鎖上的大門，無論怎麼敲都沒有回應。
「咲涼，妳醒啦？還好對戰沒有時間限制的樣子，居然能讓我們睡這麼久。」
少年——至少這名少年的身分，咲涼還能回想起來。
「柳……葉？」
「沒錯沒錯，啊！該不會是看後面的電子面板說的吧？咲涼？」
柳葉明這一說，咲涼才發現兩邊牆上都有電子面板。
「對了……我想看波姆姆，只是想實際摸摸牠那看起來很不可思議的絨毛，所以報名了VR遊戲。之後……之後的我怎麼了？想……想不起來……」
咲涼抱著頭，看起來不像是之前那麼嚴重的偏頭痛，單純是為了記憶消失感到困擾。
果然還是被消去了一部分……這可是非常嚴重的事故啊。
柳葉明伸了下懶腰，將雙腿伸直，接著將腿收回來盤坐著。咲涼為了配合柳葉明的視線，跟著將短裙覆蓋的小腿壓在屁股下正坐。
「咲涼，想不起來的事先不要想，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好、好吧，似乎也只能這樣呢。」
「妳還記得我是誰嗎？」
「柳葉明，之前遊戲的公會副會長。」
至少關於自己的記憶還保留著，接下來應該能比較輕鬆的溝通，柳葉明鬆了口氣。
「這裡是哪裡？」
「不知道。」
「妳還記得自己進入了VR遊戲嗎？」
「是的，說起來還蠻可笑的理由。總之我報名了《VR幻想召喚嘉年華》，如果沒出差錯的話，現在應該還在遊戲裡吧。」
「進入遊戲之後做了什麼事？」
「就是這裡開始……想不起來了，抱歉……」
「記憶流失得比想像中嚴重啊。」
「為什麼柳葉好像不太意外的樣子？感覺比我還要清楚我的狀況呢？」
咲涼兩手朝前伸直，支撐著像鼓皮有點硬又有點彈性的地板，原本端正的姿勢變得有點前傾。
不算巨也不算貧的胸部被雙手往中間擠壓，水手服領口下一道小溝正好呈現在柳葉明眼前。
柳葉明不自覺撇開視線，隨即感到不好意思，還是把臉給轉回來面對咲涼。
咲涼也察覺到對方的舉動，立刻把身子往後維持正坐姿勢。
「這個嘛，說來話長呢。我掌握的情報是比妳多一點，但沒有什麼重大意義，核心問題例如咲涼之前做了什麼、或被誰做了什麼，答案就算是我也不知道。」
「呃……那接著該怎麼辦？總覺得怪恐怖的耶，柳葉，這遊戲很不安全啊。今天失去記憶，明天呢、後天呢？，這種地方根本沒辦法再待下去……」
咲涼雙手交握舉到胸部的高度，表情感覺快哭出來了，當事人有這反應確實很正常。
所以柳葉明打算說出預留的想法，在咲涼還沒醒來的期間，他想到的保險作法。
「咲涼，現在還不晚，能不能請妳退出這個遊戲呢？」
咲涼太沒防備了，這次是運氣好遇到柳葉明，看起來還算沒事。
那麼下次呢？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咦？退、退出？嗯……」
說得也是。
沒有任何長處、加入遊戲的動機也不深入。
在《幻想召喚》也是，除了扯後腿之外沒有任何功用。
既然如此，乾脆的退出也不是壞事。
一事無成的自己，就算在遊戲也只是個廢物。
「咲涼，我不是故意要貶低妳，也不會強迫妳做出決定，單純是就好友的身分提出建議！妳真的不適合繼續下去。」
什麼嘛，話都說成這樣了，還有拒絕的餘地嗎？
我也知道啦。
自己唯一可以確信的事情就是這個了，米咲涼是個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廢柴。
但是。
「柳葉……我剛剛啊，做了一個夢呢。」
還是不想放棄啊。
如果連這裡都待不下去，如果連在遊戲都無法生存。
那就真的只能去死了吧。
「雖然印象已經模模糊糊了，原本啊，我是不想醒來的，不斷不斷地遭遇不幸。Bad end之後重來，又走到Bad end，好像就是這麼一個悽慘的夢呢。」
「咲涼……」
咲涼舉起右手，制止柳葉明的發言。
「但是最後一次，就在快走到Bad end的時候。柳葉你出現了，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出現……你好像幫了我一把，我光是看見了帥氣的柳葉，心裡就湧出了力量喔。光是那樣……我、我就覺得不能再渾渾噩噩了，應該……應該要更堅強的……」
「咲涼！夠了，別說了！」
我都做了些什麼啊，好不容易把人救出來了，卻要她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去死嗎？
「沒關係的，柳葉。我並沒有生氣喔，你說的話很有道理，這些我都懂。只是……」
啊啊，又來了。自己的壞習慣，剛剛才說要堅強。
現在卻想依賴別人，把麻煩事都丟給對方煩惱。
這樣真的好嗎？
咲涼看著眼前抱頭苦思的柳葉明，心裡也感到內疚。
「喂喂，你們也拖太久了吧？該不會在偷偷做18禁的運動吧？」
靜寂的競技場，忽然插入第三者的聲音。
「誰！」
率先反應的是柳葉明，他從運動褲口袋拿出手機，姿勢也從盤坐改成單膝跪地，以備隨時都能進入戰鬥狀態。
咲涼還是正坐著，畢竟她連現在在哪都不清楚，所以只能按兵不動。
「看來我沒有立刻現身是正確的，男的能力效果很麻煩。我會出來啦，前提是你不能使用止息之森，不然要溝通很麻煩。」
柳葉明叫出《無夢迴廊》，漂浮著的銀髮少女四處張望了下，便輕輕點頭。
「哇……好可愛喔……」
咲涼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輕聲發出感嘆。
「……好吧，我答應你不使用能力，可以現身了吧？」
四周圍著的牆上出現一道黑影，似乎正從觀眾席的地面往牆頭攀爬。
「喔呦呦呦嘻，很好，我先自我介紹吧，簡單說我是負責管理遊戲秩序的GM。你們這組對戰拖了快五個小時，太不尋常所以我就來看看囉。喔嗯嗯嗯嗯？兩邊都不能輸呢，離情依依的你們乾脆在這裡打分手砲嗎？其實這個遊戲是能平手的喔你們知道嗎？」
穿著馬戲團服裝，臉上塗著小丑裝扮的青年慢悠悠地從觀眾席上跳下來。地心引力就像不存在那樣，小丑輕飄飄的單腳著地，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小丑笑著打哈哈，語氣一派輕鬆。
「你是官方的人？」
「嗯……雖然我穿成這樣，不過確實是代表營運方的——工讀生啦，只是拿錢辦事、在這大半夜還要出勤的可悲奴工罷了。這套裝扮是R級普卡《丑時三刻》的模樣，如果你想看非常高人氣的《白光瓦爾基里》服也行喔？只是我沒有那麼大的胸部啦哈哈。」
「那麼你知道現在遊戲發生了什麼事件嗎？」
「嗯……雖然我只是一介工讀生，但每天都要醒來趕回公司進行口頭報告，整體運作的情況多少還算有些掌握吧。欸你在亂扯什麼啊？總之不想打的話就乾脆平手回家啦，所以說現在的年輕人真是……」
「能告訴我今晚營運方的現實狀況嗎？」
假如受害者不只咲涼的話，營運方應該會收到檢舉吧？或者GM也該巡視到不對勁的地方，雖然眼前這位小丑看起來並沒有那麼緊急的事件需要處理，但營運有可能已經查出這起事件的真兇。
「寶寶知道，但寶寶不說——憑什麼我要告訴你？你會付錢嗎？」
「混帳東西！因為你們這群瀆職廢物，害我今晚都沒睡到幾分鐘，報告一些事就能打發我都嫌太便宜了！」
「喔——那乾我屁事？有什麼話你應該去跟客服說而不是對我抱怨。」
柳葉明打了個響指。
「嗯？」
小丑感覺他的背部被人推了一把。
地上有個發光的圓陣，腳邊有個伸長雙手的銀髮少女正由下往上的冷眼看他。
「靠……」
小丑發出短淺的悲鳴。
圓陣發出耀眼的光芒，柳葉明趁著那道光還未消失便往前衝刺。
兩人的意識被白光吞沒。
「這個能力很方便嘛，嘿，對GM也有效果呢。」
這裡是小丑的內心世界，柳葉明指示無夢迴廊偷偷鋪設蝕夢陷阱才得以進入的場所。
四周景象轉變成一個小山丘，山丘下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山丘頂端有一顆大榕樹，以現實角度來看這棵樹的樹齡就算破百也不奇怪。
「喂——小丑先生，你的心靈真是貧乏耶，只有草跟樹而已。到這裡就能說了吧？《VR幻想召喚嘉年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被榕樹垂下的鬚根層層綑綁在樹幹上的小丑，有氣無力地擠出一段話。
「不知道。」
「都到這時候了還在說什麼啊？你不是說你每天都要回公司報告嗎？怎麼可能不知道？我沒有拷問男人的興趣，希望你能從實招來，這裡應該不受營運掌控吧？畢竟我的手機進不來，你可以不用怕營運的監視盡情地說話喔？」
「所以我今天還沒回去報告啊！我不進公司怎麼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哈？真的假的？」
柳葉明瞪大雙眼，這個小丑剛剛才把話說得那麼滿，結果都只是虛張聲勢。
也就是說自己只是在做白工。
小丑的表情看起來不像說謊，身邊的《無夢迴廊》也沒有任何反應。
「欸欸老大，你還有沒有什麼有用的情報能說說啊？比如你們公司的內規之類的？多少貢獻一點情報吧？」
柳葉明只好自暴自棄似的隨意提問。
「不要自殺。」
「哈噫？」
柳葉明這才發現，小丑臉上的輕浮不知何時消失了。
「不要故意讓自己的生存點數歸零，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幻想社的企圖……最好不要提前退出遊戲，也不要找客服商量任何事情，否則你會一輩子被蒙在鼓裡，永遠像個白癡一樣嘻嘻哈哈活下去吧。」
「大叔你到底……」
「呀——該說的我都說囉？能放我走了吧？你都不怕現實中毫無防備的肉體被襲擊嗎？」
小丑又回復到剛見面時的輕浮模樣，笑笑地對著柳葉明。
「再說清楚一點吧！」
纖細小手擋在柳葉明胸前，浮空的《無夢迴廊》伸出左手阻擋著他的主人。
小丑扭轉他的身體，沒有被鬚根覆蓋的頭和雙腳產生劇烈搖晃。
「不——要——咧！」
力量大到老榕樹整顆都被晃動起來，枯黃葉片像雪片一樣緩緩掉落。
「哼！」
小丑將原本交纏的鬚根硬是用蠻力扯開，輕飄飄的單腳著地。
原本平穩的空間，憑空出現裂痕。藍天發出逼逼啵啵的聲音，大大小小的藍色碎塊不斷從空中掉落。
「呀，就這樣，希望你能努力的活下去呦！如果你不想玩了……喔不、還是別說好了，我洩漏的秘密夠多了。」
那是逐漸破碎的空間之中，小丑的最後一句話。
整個空間就像破碎的玻璃，化為碎片毀壞。
「等等！」
柳葉明張開雙眼。
小丑已經不在場內了。
不要故意讓自己的生存點數歸零。
這是小丑曾經說過的話，但是小丑動機不明又行跡可疑，可信度不知道有多少。
或許現在照著做比較好吧。
「那、那個……」
怯弱的女聲從右方傳來，柳葉明發現自己是躺著的。
視線所及有一部分臉蛋被那微隆的雙峰給遮掩，垂下的些許褐髮騷到臉頰，有點癢癢的感覺。
柳葉明正躺在咲涼的膝枕上。
「……好煩啊。」
「咦？」
「從昨天開始就這樣，一堆人像說好一樣跑來找碴，話又只說一半就落跑，真的好煩啊！我是要讓身心放鬆而不是進來玩猜謎的啊！」
「嗚噫，對、對不起！」
「……不，是我不好。仔細想想剛剛是我自作主張發動能力，被唬弄也只是剛好。我不該對妳發脾氣，咲涼沒有錯，大概是昨晚沒睡好的關係……總覺得好睏啊。」
手中傳來溫暖的觸感。
咲涼握住柳葉明的右手。
「我很笨拙，什麼忙都幫不上，只知道這麼做，希望能讓你安心點……」
抬起的右手被拉到胸部上，柳葉明感受到手掌上的溫暖和隔著一層薄衣的軟嫩觸覺。
任何一個正常雄性都難以抵擋的誘惑，騷動著柳葉明的內心。
「咲涼……」
「是、是？」
柳葉明舉起左手。
小葉！
腦海一瞬間閃過浮誇的荷葉邊套裝，以及稚氣的天真笑臉。
柳葉明利用左手撐住地板起身。
「等等戰鬥結束妳到碩星旅館找我，如果妳不知道旅館位置可以打開手機裡頭的地圖。密語過來也行，我或莉櫻應該都接收的到。」
「柳葉？」
柳葉明將被抓著的右手抽離。
從運動褲口袋中拿出手機。
柳葉明 Rank 36
生存點數：1100
使徒：（ZSR）無夢迴廊
向您發出和局申請（接受／拒絕）
「柳葉，你在做什麼？」
「根據那個小丑大叔說的話，現在退出遊戲似乎有很大的風險。最好不要隨便讓生存點數歸零，所以我們先離開這場戰鬥再重整旗鼓討論吧。」
「柳葉，你是不是在閃避我？」
「……我只是累了，想早點休息。」
「……」
咲涼不再說話。
就像被冷凍的空氣，安靜到令人恐懼。
無言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太久。
「柳葉，謝謝你。」
米咲涼拿著手機按下接受。
彷彿早就等待著的白光迅速淹沒整個競技場。
即使被拒絕，還是不想放棄。
為了報答那份被給予的勇氣。
如果自己能夠幫上一點點點點點忙，就好了……
為了那微小請求，咲涼卑微的向神祈禱。
—
兩張單人床分佔套房的一角，床頭中間擺著花瓶狀的夜燈。
開著夜燈的套房，小小身影在其中一張單人床上翻閱著精裝書。
夜深人靜時，忽然套房的門把被轉動了，發出清脆的喀擦聲。
「歡迎回來。」
莉櫻表情平靜的迎接歸人。
「我……回……來了……」
黑髮少年抬著搖搖晃晃的腳步，無法移動到另一邊的單人床。
再、再一步就到了……雖然腦子裡這麼想，但上下眼皮完全不聽使喚，逕自合上。
失去動力的身體就這麼攤倒在距離較近的床上，柳葉明頭部距離莉櫻靠在床頭的腰身只相差不到30公分距離。
但莉櫻並沒有進行將少年叫醒的動作。
柳葉明一下子便安穩的熟睡了。
莉櫻輕輕將手掌放在少年頭上，溫柔的就像是在安撫受傷的小動物。
「辛苦囉。」
莉櫻微笑著將書闔上，放在床頭。
莉櫻的左手握住柳葉明的右手，之後便跟著進入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