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一个球形的物体滚到了她和那个人的中间。
下一刻，突如其来的强光让她无法睁开双眼，巨大的爆炸声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响起，耳内嗡嗡作响，鼻腔中钻进了什么东西燃烧的气味，视觉、听觉、嗅觉，全部都被屏蔽，世界突然变得那么陌生，她在一瞬间感到自己被抛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混乱中，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拽着她飞奔起来。被强光所刺激的双眼恢复视力的那段时间简直比她经历的这十余年还要漫长，只能任由那个人抓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奔跑。
“啊……是你……”
仍然模糊着的视线中，她看到少年回过头，嘴似乎动了动，但巨响带来的轻微耳鸣让她连雨声都听不到，更无法听清少年在说些什么。
被剥夺的感觉正在逐渐恢复。
能听到雨敲打地面积水的声音了，能听到两人急促的脚步声了，能听到少年粗重的呼吸了。
视野不再时明时暗了，稳定地呈现出被雨水打湿的夜色，少年平时看来瘦弱的身影在雨中更显瘦弱，却感受不到熟悉的慵懒气息。
“切，居然能追上来吗……”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带着她拐入另一条巷道。
“待会儿我一扔出去你就捂住耳朵别张嘴全力向前跑。”
“啊？知、知道了，不过你要扔什么？”
“这个。”
少年从披在校服外面的黑色风衣的左侧口袋里掏出一个手雷。
“这，你要扔这个？！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种东西啊！”
“刚才扔的就是这个，只不过再用一个罢了。”
少年的回答完全没有抓住重点，他用嘴拉开拉环，再次拐弯把不知所措的少女拉到自己身前，用手一推她的背，
“跑！”
足以将黑暗染成纯白的光在背后爆开，雷鸣般的巨响再次震撼着少女的鼓膜，眼前短暂地一黑，少女遵从少年的嘱咐不顾肺部燃烧般的钝痛竭尽全力向前奔跑。不过……
这要向哪边跑啊？
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的少女正对着长满青苔的墙壁发愣，感觉它上面的青苔和损毁似乎组成了一张嘲笑着自己的脸，分别通向左右两边的岔道让她不知道该往哪边跑才好。
“这边。”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左边的巷道中，对着自己招手。
“估计还是没能完全甩掉他，但应该可以拉开一点距离。”
“不会吧？手雷都炸不死那家伙？”
“有杀伤力的话你早就已经死了，说话前请把你那不及格的智商临时提升一下。”
正逐渐接近的恐怖嚎叫刺激着她的大脑，惨不忍睹的尸体那噩梦一般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竭力想要忘掉它却怎么也做不到，赖在脑海中不肯离开。之前因为感官刚刚恢复正常而没有意识到，那个家伙一直跟在自己后面。想到这比最绝望的恐怖情节还要恶劣一百倍的事实，之前被暂时掩盖的恐惧感从心中升起，那种寒冷再次蔓延开来。
“得把他引开才行。”
少年抬头看了一下两米左右的墙壁，停下脚步，稍稍后退助跑起跳，两手扒上了墙头，脚撑在相对粗糙没有青苔的墙面上，将身体推上了墙沿蹲在上面。他从风衣右侧的口袋里又掏出一个手雷，拉开拉环站起身扔向了约十米远的另一条小巷，耀眼的光芒和震耳的巨响在那里爆开的同时，少年蹲下身来用双手抓住墙沿，将身体滑下去脚撑在墙面上，两手一松，跳了下来。
“走吧，我只带了三个闪光弹。”
“那你还浪费一个？”
“我说过了，说话前提升一下你的智商。他大概是凭借着脚步声来追踪我们的吧，闪光弹制造的巨响能暂时消掉我们的痕迹，那家伙之前是因为跑得不够远又是直线能被直接看到才甩不开他，而现在他没有我们的视野，只能靠脚步声来找我们，闪光弹可以让他难以靠声音追踪，所以他只剩下一条路——凭借‘闪光弹一定是我们扔出来的’、‘既然我们扔出来了就说明我们就在附近’这两条经验来追踪我们，等那家伙沿着那条道追了半天发现不对之后我们已经追不上了。”
“……虽然听着很扯但似乎没什么问题。”
少女心中升起的寒意有所缓和，继续移动两条灌了铅般沉重的腿跟在少年后面。
风湾市是一个以雾霾著称的工业城市——虽然想这么说，但实际上这里虽然是工业城市但环境治理得非常好，拜优美的环境所赐，风湾市的旅游业也在蓬勃发展中。不过，在二十年前，这里曾被称作“工厂的墓地”。
“有手机吗？”
“手机？你没有吗？”
两人正躲在一间废弃的工厂车间内，唐珂从书包里挑了几本最讨厌的英语资料放在地上当成了两人的坐垫。灰尘代替早已运走的设备成为了这里的主角，两行清晰的脚印在一片雾般的灰色中分外显眼。
“……没电了。”
“你一整天都在睡觉时怎么耗光电量的啊……”
“忘记关机了……”
“真是输给你了。”
唐珂盯着少年被手机发出的光照亮的侧脸，那对黑水晶一般漆黑深邃的眸子让她回忆起放学时少年的举动，她恍惚感到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深渊。
“好了，还你。”
唐珂接过手机，注意到有一个未接来电，号码是家里的座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平时这个时间自己已经在房间里奋笔疾书了，这么晚不回去，爸爸妈妈会怎么想？
“先把手机关了，别打电话给你父母也别让他们给你打电话。”
“啊？为什么？”
“因为我们可能还没有完全摆脱那家伙，打电话的话又有光又有声音很容易被发现。”
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将她的心再次打入谷底。
默默地关机，放进书包里收好，转头看着少年的侧脸，月亮被雨云遮住，厂房里非常昏暗，少年正用一条纯白的手帕擦拭着他自己湿淋淋的黑发。
“盯着我看干什么？”
“突然发现你长得其实还挺不错，就是人品太差了。”
“谢谢。”
“这是该道谢的时候吗……”
本想用俏皮话逗他玩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少女悻悻地将背靠在墙上，闭上双眼准备休息一下。之前神经过于紧张而感觉不到疲惫，一旦放松下来之后意识便几乎完全被睡意所击倒。上了一天课又被死神迫近导致的精神上的疲惫、没有足够能量补充又奔跑了许久导致的肉体上的疲惫，叠加起来使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能睡觉。”
脑门被手指重重一弹，疼痛使刚进入梦乡的唐珂差点跳起来。
“林源风！你救了我我是很感激但不让我休息你也太过分了！”
在校服外面披着一件风衣、有着幽邃的双眼的少年——林源风收回自己刚刚弹了唐珂脑门的手指。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可能还会被他找到，那时候要逃跑的话你睡着了是打算待在这儿等死吗？”
“……算你有理，可是我真的很困很想睡觉啊……”
完全找不出理由反驳的唐珂无精打采地把背直了起来，但倦意还是让她难以集中精神来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
“给你。”
林源风将一块咖啡色的晶体递给唐珂，后者疑惑地盯着这块小小的晶体，抬头看着林源风拿出另一块同样的晶体放入嘴中咀嚼才把它塞进了自己嘴里。
“唔！水！快、快给我水！”
将自己水杯里剩下的凉水一饮而尽，唐珂大口喘着气，刚才脸上那皱成一团的痛苦表情才舒展开来。
“这东西这么苦你怎么不早说啊！”
“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啊，忘记你不习惯吃这东西了。”
林源风的表情没有唐珂那么夸张，但他的眉头紧锁着，看样子那浓郁的苦味尽管他能够忍受但并不能完全无视。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浓缩咖啡因。”
“这么苦！这种浓度会中毒的吧！”
“每日最多服用三块，要是吃了四块就请做好急救的准备。怎么样，还感觉困吗？”
“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完全不困了……”
“那就好，拿好这个。”
林源风拉开校服的拉链，打开里面穿着的帽衫左侧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了唐珂手上，冰凉坚硬的金属触感以及那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是多次见过的形状让唐珂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手枪？！”
“这是用于在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制服目标的电击枪，经过测试，没有伤人的能力，被击中的人最多就是瘫倒在地上几分钟罢了。啊对了，别把手指放在扳机上，小心走火，放在扳机前面就可以了。”
“可这东西是非法的吧？你是怎……”
“闭上嘴，外面似乎有动静。”
林源风从右侧口袋里拿出另一支电击枪，做了个静音的手势。
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死亡来临之前。
没有任何声音，但她总是感觉前面的黑暗中有什么潜藏在那里的东西，只要她稍一松懈就会跳出来狞笑着拧断她的脖子。她再次感到湿透的衣服带来的寒冷，周围的空气似乎已经凝重到不再流通，自己的血液也几乎在寒冷中结冰。在这寂静之中，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她完全忘记了林源风的忠告，手指慢慢地移到了扳机上而不自知。
有什么声音。
没有错，有汽车的声音。
浑身冰冷，心跳却前所未有的快，那颗怦怦跳动的心简直快要跳出胸膛。气氛更加压抑，黑暗已经包围了这个无助的女孩，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自己落得和看到的那具尸体一样的下场的画面侵占了她的大脑，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双手握住枪柄，试图找到仅存的一点点安全感，它的坚硬却无法带给她一丝勇气，自己会死，这个念头不断闪过，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听着引擎声不断接近，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车前灯的亮光使她无法睁开眼睛，就连扣下扳机的能力都没有了，两只手只能勉强撑住枪不落在地上，自己这十余年的人生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死亡的阴影已将她吞噬。
“呼……好了，不用那么紧张也可以了。”
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中拉出来的，是少年的话语。
空气再度开始流动，身体不再冰冷，心跳还是一样的快，手指却似乎有了扣下扳机的力气。
她又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世界。
她看见少年站起身来，走向光明；自己却呆在原地，双眼含泪。
一瞬间，她以为少年正走在由地狱通向天堂的路上。
“总算来了啊，叶子姐。”
“抱歉抱歉，离得有些远就来晚了。”
林源风蹲下身来，用手在唐珂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吓哭了？”
“哪、哪有！”
回过神来的她连忙擦干了眼泪，抓住林源风的手站了起来，脚下轻飘飘的无力感差点让她摔倒，但却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心。
我……
没有死啊。
“怎么样，小风，逃跑的时候有掌握到什么线索吗？”
尾翼将空气划开，流线型的银白色跑车正疾驰在夜晚的马路上，单手握着方向盘穿着暴露的金发女子将易拉罐里剩下的汽水尽数倒进自己嘴里，随手扔出了车外。
“聊胜于无吧。”
坐在后排的林源风将装满热水的水杯递给了呆呆地坐在旁边的唐珂，探身从副驾驶座拿起一件皮大衣披在了她肩上。
“哟，现在可是秋天啊小风，发什么春啊。”
“这女孩是目击者，她掌握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更多。”
“知道了，话说这女孩的家长要怎么应付？大半夜的把人家的掌上明珠弄到了我们这里来似乎不太好啊。”
“解决这种事是你的任务吧？”
“真是的，帮我分担一下死不了啊！”
唐珂小口啜饮着有些烫的热水，听着两个人略带些火药味的谈话，觉得从没有过如此美好的时光，她平生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了安全的重要性。
“算了不跟你闹了，小风，你得到的‘绞刑架’身份的线索是什么？”
“完全没有。”
“那你之前还说聊胜于无？”
“因为我现在想不到能解释这条线索的方法啊。”
“咦？什么线索？”
“犯人啊，是使用自己的双手来作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