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顺序来说的话,这是发生在一开始的事。

**********

命运充满了恶意。

当近江小姐和佣人来到书房时,这句话突然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耳边是女佣人高亢的尖叫,眼前是父亲生死不知的样子。

近江小姐看起来依然冷静。

“别叫了。”

她对身旁的佣人说。

然后她走到父亲身边,小心地注意没有踩到血迹。

(出血量太大了。)

她用力地抱住父亲的身体,想要把倒在地上的父亲翻过来,可是近江小姐太过瘦弱,她的力气不足以独自完成这项工作。

好在女佣人回过了神,连忙过来帮自家小姐翻过了老爷的身体。

近山先生正面的身体满是鲜血,他的面容受到了损伤,看起来十分骇人;而更令人心惊的是,他腹部深深地插着一把匕首。

可这时的近山先生竟然还没有死。

他半睁着残破的眼皮,发出了微弱的“啊,啊”声。

近江小姐蹲下身,毫无畏惧地把耳朵贴在父亲嘴前,想要听父亲的遗言。

然而近山先生的话终于没能成为连贯的句子。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死掉了。

近江小姐的手有些颤抖,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佣人发出了命令。

“阿森,你向警察局报警。”

佣人阿森这才从呆楞中醒了过来,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中取出了行动电话,用颤抖的手指开始拨号。

“小姐,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她下意识地喃喃着。

“没事的,别害怕。”

近江小姐安慰着她。

平时的话,她还会附上一个值得信赖的微笑,不过现在不是那种场合。

近江小姐抬起头,看向二楼的平台。

那是父亲临死时一直注视着的地方。

看见佣人阿森已经颤抖着拨通了电话,近江小姐转过身向着小楼梯走去。

(父亲想让我到那里。)

那里有什么呢?

近江小姐不知道,但是她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她的直觉告诉她,最好在别人听到阿森的尖叫,过来探看之前完成父亲的遗命。

二层,平台边际有一摊显眼的鲜血。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白色的纸样的物体。

近江小姐小心地蹲下身,用自己的裙摆捡了起来。

那是自己给父亲画的生日卡,是父亲一直放在身边的东西。

这张卡上沾了些许鲜血,近江小姐把卡翻转过去,发现背面用血液写了几个扭曲的字。

[找白井]

白井——?

近江小姐的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

白井?

那个骗子?

是他吗?

凶手是他吗?

近江小姐下意识地加大了力度,手中的卡片被攥成一团。

然后。

她站起身。

抬起头。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氧气被吸入喉咙,在肺的帮助下进入血液中。

(不要着急!)

(冷静点!)

近江小姐长长地吐出了这口气。

她重新展开贺卡,看着那三个字。

(白井——不是凶手。)

如果父亲是为了留下凶手的名字的话,没有必要写三个字。只要写下名字就够了,没有再加上‘找’字的理由。

而且这张纸这么显眼,凶手怎么可能没有看见呢?

凶手为什么没有拿走这张纸?

这上面的字真的是父亲写的么?

还是凶手写的?

那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找白井?

无数的问题向近江小姐涌来。

但她没能理出头绪。

她虽然比大多数人都聪明,但她不是全才。

她虽然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她不是没有感情。

被压在心底的悲伤不允许她慢慢思考。

(时间也来不及了。)

警察应该马上就回过来了吧。

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犹豫了多久。

最后,近江小姐决定按这张纸上写得做。

父亲让自己到这里来。

这里有张写着命令的纸。

如果是父亲写下的,那就是父亲的遗命,再古怪,再莫名其妙,自己都要完成。

如果不是父亲写下的——

那就算再糟糕,又能怎样呢?

近江小姐转过身,向着门外走去。

这时,她听到了楼下有嘈乱的声音传来,这不是她所熟悉的家中佣人的声音,而是属于男性的,嘹亮的声音。

(是警察。)

在近江小姐困惑于卡上的内容时,时间飞逝,警察们已经过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把贺卡折叠成小块,然后藏在了走廊的油画里。

(如果被警察发现这张贺卡,无论他们决定怎样做,都肯定会影响父亲的遗命。)

然后她向楼下走去,迎接那群客人。

从楼梯向下走时,近江小姐看到了挂在楼梯拐角的全家福肖像。

那时父亲还没有对近江小姐的哥哥失望,全家人一起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

看着那副肖像上父亲罕见的笑脸,近江小姐恍惚了。

(——父亲,死了。)

不会乱吼乱叫也不会大发脾气了。

不会和哥哥吵架也不会夸奖自己了。

不会再一本正经地让自己给他捶背。

也不会再偷偷买生日蛋糕回来。

父亲。

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了。

心脏剧烈地跳动,血液却变得冰冷。

这是连呼吸都会变得困难的悲伤。

这样清晰而痛苦的感情是如此陌生,近江小姐几乎想要把这份感情从自己的身体剥离出去——

可是她没有这样做。

虽然人们常常说,要是能一直开开心心的就好啦。

可是真的有这样能力的近江小姐,选择连痛苦的感情也一并接受。

她只是紧紧地握住拳,让自己回过神来。

(下楼。)

(要去见警察。)

(我,要难过一点——)

(要哭出来,大声的哭出来。)

不然的话,警察们看到死了父亲却一点都不伤心的女儿,也会觉得奇怪的吧。

(像以往一样,要哭出来,现在是要哭出来的场合——)

大脑的命令通过神经系统传到面部,开始控制自己的泪腺分泌液体。

近江小姐平静的走下楼梯。

和她给自己下的命令不同,她没有大声的哭出来。

而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地,从眼中滚落出大颗的泪滴。

**********

“近江小姐,你这样我们很难办啊!”

她面前的刑警抱怨着。

“非常抱歉,可是你们也说了,匕首插得太深,如果强行取出来会对遗体造成很大损伤。作为子女实在很难接受父亲过世后还要受这样的罪。”

近江小姐一边擦去脸上的泪痕,一边低声解释。

毕竟对方不但是受害人的子女,还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大商人,刑警只好让步。

“好吧好吧,唉,反正现在取样也不是非要凶器不可——”

这样嘟囔着,他又提高了音量。

“可是近江小姐您现在要出去,这个我们真不能答应!”

“请问为什么呢?”

大概是不好意思直说你也有嫌疑吧,对面的刑警挠了挠头,呲牙解释道。

“这个,毕竟近江小姐您是第一发现人啊,还接触过受害人的身体,所以这个,我们也可能会在您衣服上做些检查——”

“我明白了,衣服是吧。”

不等刑警说完,近江小姐就从旁边佣人手中接过一套黑色的服饰。

“我这就去把衣服换下来给你们,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不,不是这个问题,是,说到底,近江小姐,您干嘛非得出去不行?”

“——我是要去找侦探。”

刑警睁大了眼睛,好像听见了什么荒谬无比的话。

近江小姐也可以理解对方的想法,但她不打算解释父亲遗命的问题。

理所应当的,对方大概是觉得她昏了头,更加不允许她出去。

好在近江小姐在警界也有些熟人,只用了一通电话就解决了问题。

顺便,还让对方许下了“协助等下请来的侦探”这样古怪的要求。

按照之前说的,她换下了沾有血迹的衣服,穿上了那套纯黑的礼服。

那是丧服。

然后,她不顾佣人们的劝阻,带着两个保镖出了门。

在路上,保镖黑森一边驾驶着汽车一边问他的小姐。

“小姐,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让白井先生过来?”

黑森认为,直说让对方去调查凶案的话,恐怕并不现实。

(确实如此。)

近江小姐想到。

实际上纸上只说了[找白井]而已,具体要让白井做什么则是并不清楚。

近江小姐对佣人们说找白井破案,这只是在这个时候让他过来的最佳借口罢了。

那个白井是个骗子。

这是近江对他的认识。

两年前自己的父亲曾经乔装去委托,结果被骗了。

虽然父亲对被骗这件事不以为意,反而对白井大加赞赏,但近江并不能认同自己父亲对他的评价。

(不过,父亲可能真的是想让白井来破案吧。)

虽然近江不觉得对方有这个能力,但她已经决定了要无条件的完成这项遗命。

所以她对自己忠心的保镖回答说。

“不用详细说明,先想办法让他到家里。”

至于之后,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