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该死的时候就会死。

近山一直深以为然。

不过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死亡会如此突如其来。

不得不对那个废物改观。

能够赶在疾病和衰老之前杀死自己,近山觉得这是自己那个懦弱的儿子所做过最有勇气的事。

早知如此就不要去考虑健康问题,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吃个遍好了。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近山抛在一边。

没有比后悔的死人更令人发笑的了。

**********

此时此刻,近山站在书房里,打量着自己的尸体。

他觉得这是自己看过最让人反胃的东西。

“还不走吗?”

后面有人问近山。

说是人或许有些不正确,严格来说那只是拥有人形的异物。

死神——人们是这么称呼它的。

“我可以自己选择什么时候跟你走,没错吧?”

“是的。”

死神点点头,它的面孔是一片旋转的漆黑。

“那就无所谓了,我还不打算这么快就转生,一直呆在这里也无妨吧?”

“是的。”

死神再度点头。

这个死神似乎没有人的感情,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就算要在这里等近山几百年也没关系。

不过近山没有停留几百年的打算,不如说他对现世已经毫无留恋。

现在还没有和死神离开,也不过是对自己的死亡原因感兴趣罢了。

因为死人没有自己死亡的记忆。

近山只记得自己吃过了午餐,在二层的沙发上休息时,自己的儿子找了过来,然后下一刻就站在了自己的尸体面前。

从警察们的交谈中得知了自己的儿子就是凶手时,近山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自己的儿子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从头到脚都没有伤害别人的能力。

这是近山一直以来的评价。

然而,事到如今,即便只是冲动、即便没有预谋、即便只是偶然,近山还是不得不对自己的儿子改观。

虽然一直以来把你当成废物。

但没想到你连废物都不是。

你只是个凡人罢了。

看着被警察押走的近泽,近山发出冷笑。

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是时候走了。

近山是这么打算的,可是他看见了一个人。

白井。

这个人曾与近山见过一面,现在他则是近山女儿请过来调查的侦探。

虽然近山无法理解女儿为何找这个她一直很讨厌的人来,不过比起这件事,近山更在意的是白井让助手把人们聚集到书楼二层这件事。

近山打算看一看,这个侦探要刷什么花样。

**********

“你们搞错了。”

那个白井就这样拄着手杖、大大咧咧地对他面前的人们这样说。

刑警大队副队长,精英警官,石火。

近氏的掌舵人,富家千金,近江。

忠心的家臣,职业保镖,黑森。

侦探助手,推理新人,小川。

除了小川,剩下的三人虽然表情不同,但都毫无疑问地表现出诧异。

近山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首先发问的是他的女儿,她的表情很平静,不如说是面无表情。

“白先生,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白井笑嘻嘻地看向她。

“近江小姐,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白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对这次案件的判断出现了失误,没错吧?”

“没错。”

白井没有理会一旁发出嗤笑的石火,点头称是。

“警察们的判断出现了错误,你是这么想的?”

“是的。”

“我的哥哥不是凶手,是这个意思吗?”

“正是。”

“白先生,您是认真的——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自然,可以。”

在近江小姐认真审视的目光下,白井面不改色地回答了她。

接着一个笑声响了起来。

“呼,噗噗!”

石火笑了,他捂住自己的嘴,可是笑声还是轻而易举地从他的手缝里钻了出来,回荡在房间里。

“噗,噗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为一名在社会上保有正面形象的刑警,他的笑声未免太过邪恶了。

“哎呀,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笑出来了!”

石火挑着眉毛,咧着嘴角蔑视着白井。

“真的很抱歉,明明是在这种场合,不过没办法啊!谁叫白先生你的笑话太好笑了呢!!”

白井耸了耸肩。  

“你开心就好——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很遗憾,这不是开玩笑啊。”  

看着脸色变得险恶的石火,白井重复了一遍。

“你们搞错了。”

石火脸上的恶笑消失得比出现时还突兀,他冰冷地看向白井,好像看着自己的敌人一样。

“不是笑话的话,那可就不妙了。见不得光的人随便侮辱警察会有很多麻烦的,这点不记住可不行。是玩笑的话就放过你,不是玩笑的话就不会放过你。现在改口还来得及。” 

他真的很生气。

在近山看来,这名年纪轻轻却不乏能力的警官一直都很精明冷静,直到他见到白井为止。他不久前对白井冷嘲热讽,现在更是露出一副合格的坏人嘴脸,是不是对白井有着独特的执着呢?

近山知道,以白井的灰色职业背景,如果警察真的针对他,是不可能找不出麻烦的。   

然而白井毫无惧意,很干脆地向他宣战。

“这不是玩笑,我不开玩笑。”

那就没办法了。石火这么说着,走到白井的面前。

“既然白先生这么说了,那我只好请教你了。”

他的目光比刀锋更锐利。

“我们哪里搞错了?”

白井也向他踏近一步。

“事实上,正需要石警官的配合才能解释清楚。”

“为了证明白先生的胡言乱语,我自然会配合。”

“那就好,老实说我对法律啊刑法啊什么真是一窍不通,能有石警官帮忙真是太好了。”

“不用客气,要是白先生愿意的话,我完全可以之后立刻派人调查一下白先生的工作情况,如果不小心发现了什么龌龊,让白先生进了监狱的话,肯定就会对法律有更多认识了吧。”

“哎呀,那可就伤脑筋了,虽然那样就不用花费房租了,也有人提供免费的饭菜,但还是在外面来得自在啊。”

白井笑眯眯地面对着石火,话锋一转。

“虽然很想和石警官再多说点话,不过这样下去的话,那边还等着我解释的近江小姐就太可怜了,所以我还是进入正题吧。石警官,我对刑法不太了解,所以请问,近泽先生这次是犯了什么罪呢?”

不就是杀人罪么?近山在一旁插了一嘴,当然他的话只有死神才能听见。

“凶杀罪,证据确凿,等着他的是死刑。”

“凶杀罪啊,为什么会判定是凶杀罪呢?”

“为什么?因为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啊!”

石火皱眉盯着白井,大概是觉得对方在耍他吧。

“那么,我再问下,假如说,有三个人,就叫他们ABC好了——B在二楼刺了A一刀,这是足以致命的一刀,放着不管的话,A立刻会因此失血过多而死,可是偏偏C在A的血流光之前把A推下了二楼,杀死了A。这样一来,B和C,这两个人的罪名是怎样的呢?”

听了白井的话,石火露出疑惑的眼光。

“你是说,除了近泽,还有另外的——”

“好啦,石警官,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石火沉默了一会。

“B是故意伤害罪,加上杀人未遂。C是凶杀罪。前提是这两人不是同谋。”

白井拍了拍手。

“这样说来,近泽先生就不是凶杀罪了,顶多算是故意伤害加上杀人未遂罢了。”

“你这是异想天开,你不可能凭空编出另外一个凶手C来!”

“为什么不能?这不是编造,另外一个凶手,也就是真凶,他一直就在这里,只不过你们没能发现就对了。”

“开什么玩笑!这个房子里没有外来人!”

“因为凶手是内部人呀。”

“监视纪录和口供都证明了,佣人们不可能犯罪!”

“因为不是佣人呀。”

“难道你想说是近江小姐么?她有服侍的仆人证明,而且凶器上也好血迹检验也好,都没有近江小姐的指纹或者细胞样本!”

“哈哈,谁说是近江小姐了。”

“那,那你说凶手是谁?!”

石火喝问道。

近山也对这个答案很好奇。在白井的推理中,杀死自己的真凶是谁呢?

不是外来人,也不是仆人们,更不是自己的女儿,那剩下的,不就只有自己的儿子近泽了么?

白井用食指画了一个圈。

“其实,你们警方已经收集到了真凶的信息了,只是你们没有注意到而已。”

他微微一笑。

“不是外来人,不是仆人,不是近江小姐,而除了他们,除了近泽先生,不是还剩下一个人么?”

“还剩下一个人——?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止石火,连旁边的黑森小川也皱起眉头,十分困惑。

“还剩下的人——”

白井用手指点了点这间书楼里,除了他们五人外的另外一人。

他指向了楼下。

“不是还剩下近山先生么?”

“————哈?”

石火愣住了。

他吃惊地看向白井,徒劳地张着嘴,但什么话都说不出。

连已是死人的近山也瞪大眼睛,非常惊异。

(凶手是——我自己?)

“没错!”

白井打了个响指。

“受害人A即是凶手C,凶手C即是受害人A,近山先生虽然是被近泽先生刺了一刀,但之后他不是被推下二楼,而是自己跳下去的——这可真是荒谬的结论不是吗?然而真相就是这么荒谬,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开,开什么玩笑,你想说近山先生是自杀的么!”

“可以这么理解。”

“开什么玩笑!!你想说近山先生在被近泽刺伤后,自杀了?!”

“确实如此!”

血液冲上头颅,石火的脸颊变得通红。

“你这是!胡说八道!”

“石警官!”

白井收敛了笑容,严肃的喝问石火。

“石警官,我问你,凶手为什么要把近山先生从这个平台丢下去?你们的报告里也说了,近山先生在这里受的伤足以致命,放着不管也会流血致死,为什么犯人还要多此一举把他丢下去?”

“蠢货!这是冲动性杀人!近泽那时是没有理智的!做出什么都不奇怪!而且普通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造成的伤口能不能致命!”

“这个平台没有打斗的痕迹,地上的血迹也证明了近山先生在第一击中就被击倒了,那近泽先生为什么不拔出匕首继续使用?明明这样才是最简单方便的办法!或者旁边的架子上都是武器,为什么他不抽出新的武器来用?而是非要用把近山先生丢下去这种麻烦的办法?”

“都,都说了那时候近泽没办法思考,只是因为怒气——”

“就是因为没办法思考,才会更倾向与继续之前的动作,也就是继续用匕首才对吧。放弃武器而选择把一个成年人丢过栏杆,这才是不合理的不是吗?”

“不合理?冲动的人的行为完全无法预测!就算你觉得不合理,这种行为选择也是会发生的!光是砍,刺,都不过瘾,非要举起来摔下去,这也是暴怒的人会有的行为!”

“暴怒么?这里可没有打斗的痕迹,你是想说暴怒的近泽刺了一刀之后,没有别的动作,而是立刻把近山先生举起来丢下去?你所谓的暴怒是这么干脆的行为吗?”

石火咬了咬牙,他的额头上爬起一道青筋。

“哼,就算这里有点不合理又怎么样?现场是无法百分百还原的,你也没办法百分之一百的确认近泽的心理,如果你只有这一点要说的话——”

“不止如此!”

白井打断了石火的话。

“这里的血迹,可以通过近山先生倒下时形成的血迹看出当时他和近泽先生的位置。从这个距离来看的话,当时是:栅栏-近山先生-凶手。这个位置关系没错吧。”

石火冷着脸点了点头。

“当然,这种情况下,近山先生是面对凶手,背对栅栏的,从他的正面中刀和血迹都能看出来。可是,想想近山先生在楼下被发现时的样子——近山先生是面朝下的!”

听到这句话,其他几人还没什么反应,但石火的脸色一下变得很差。

“就像我刚刚所说的,近山先生不可能背对凶手,那么,假如他是被近泽先生丢下来的,就需要近泽先生从正面抓住他,然后丢下去,应该是这样没错吧!但是,如果是这样,那么近山先生被发现时就应该是背朝下的状态!”

连同近山本人在内,几人恍然大悟。

“有可能是近泽在抓住近山先生的时候两人争斗起来,然后近山先生转过身——”

解释到这里,石火自己停住了口。

小川插嘴把话接了过来。

“那应该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时候近山先生已经身受重伤,很难和人纠缠了,而且这里的血迹不算很乱,也只有近山先生自己的脚印,应该没有发生过争斗的事。”

“也可能是近山先生的身体在下落时旋转了角度,所以才会面朝下摔落——”

“不,这也是不可能的,这里到楼下的距离是310公分,距离太短了。除非用非人的力气施加在身体上,否则这个距离不足以让身体翻滚。”

这次打断石火的话的是黑森。

而且要是在半空旋转的话血迹就应该被甩出很远了。近山也在一边插嘴,虽然没人听得见。

看到石火闭上嘴,没有再试图解释,白井做了结论。

“所以说,近泽先生刺伤父亲,然后把他丢下去这个推论是错误的。根据我的判断,虽然近泽先生刺伤近山先生这件事无可置疑,但在发现自己刺伤了父亲之后,他应该就立刻惊慌失措,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了。在这之后,近山先生则是自己从二层跳了下去,所以才会以面朝下的姿态被发现。”

听到白井的结论,众人虽然点着头,但也皱起了眉毛。

“可,可是——”

小川犹豫着举起手。

“白先生,虽然这个,似乎说得通,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近山先生要自杀呢?”

这也是其他人的疑问。

白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吧。”

“““诶?!”””

白井朝向黑森和近江小姐,提出一个问题。

“不知道以二位看来,近山先生和近泽先生的关系如何?”

黑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开了口。

“虽然少爷和老爷多有争执,不过这二位的关系应该不算很差,事实上别说少爷杀死老爷,就是您说少爷在冲动下刺伤老爷也很难让我接受。”

近山听到女儿的保镖这样评价自己和儿子的关系,发出了一声没人听得见的嘲笑。

不算差,其实也就是不算好咯。

近江小姐也缓缓开了口,补充道。

“他们两个人虽然因为之前的吵架而不愿意在一起用餐,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严重的事。在我看来,不过是类似于闹别扭罢了。”

被女儿评价为闹别扭的人,近山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在这里没人看得见他。

白井点了点头。

“两人的关系其实不算差么。我也是这么猜测的,所以我敢断言,近山先生从二楼跳下去,正是为了拯救近泽先生。”

“白先生,请详细解释一下啊!”

小川催促道。

“很简单啊。父亲和儿子吵架,儿子冲动之下用匕首刺倒了父亲,然后逃跑了。在这之后,这位父亲会怎么做呢?他从地板爬起来,发现自己的伤势很深,恐怕连几分钟都撑不到,而在那之后儿子就会变成杀人凶手,这么一来,这位父亲,这位面临无法回避的死亡的父亲,这位并不是那么讨厌自己儿子的父亲,他会怎么做呢?”

白井说到了这里就停住了。

一个轻柔的声音接替他说了下去,正是近江小姐。

“这位父亲,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凶手,他只有一个办法——既然死亡无法避免,他就在死亡之前先杀死自己!”

“——不错,所以这位父亲用尽最后的力气,自己翻过栏杆,从这里跳了下去。”

白井拍了拍手,说出了最后的总结。

(————哼。)

近山沉默了。

他转过头看向跟着自己的死神。

“我会,这样做么?”

这个被外界评价为冷血之人的大商人,问向身后的异物。

死神自然没有回答他。

平台上陷入一片沉默。

他们被白井的推测所震撼了。

这才是真相吗?

这才是这场子杀父的惨剧的真相吗?

假如白井所说确实为真,那么这场惨案之中,似乎还能看见一丝良善之光。

然而石火不同意。

安静了许久的石火突然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这是,不可能的!”

大家把目光转向他。

石火冷冷对白井说。

“你说的很美好,很有逻辑,也很容易让人接受,不过真相与美好与否无关,你的推断缺少关键的证据,而且有一个致命的错误!”

“是什么呢?”

白井不为所动地反问他。

石火伸出右手,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那是基督受难图。

小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低声呻吟着。

“近,近山先生是基督徒啊——!”

基督徒,是不允许自杀的。

石火转过身去询问近江。

“近江小姐,听说虽然您的母亲和你们兄妹二人都是无神论者,可您的父亲是基督徒,这件事是真的么?”

“……是真的。”

近江小姐点了点头。

“以防万一,我再多问一句,您的父亲是真正的,虔诚的基督徒,而不是装装门面,弄虚作假的,没错吧?”

“……没错。”

“那么我没问题了。”

石火把脸转回来,看向白井。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大侦探?”

白井盯着石火的双眼,突然笑了。

“我有什么必须要说的么?”

听到这句话,石火瞪大了眼睛。

“你说,你说什么?你没听到么?近山先生是基督徒!他是不能自杀的!”

“所以呢?这和我的解释有什么冲突么?”

“你,你在愚弄我么!”

石火怒吼道。

“……没那回事啊,好吧,看来我的描述让几位产生了疑惑,那我就进一步解释一下好了。”

白井退后一步,摊开双手。

“自杀这个词,我可是一次都没说过啊。诸位使用自杀这个词的时候,我没有反驳,不过是为了不妨碍诸位的思考,而默认而已。事实上,近山先生没有自杀啊。”

哈?没有自杀?在场几人都茫然了。

石火高声问他。

“近山先生是自己从这里跳下去的,是你说的吧!”

“是我。”

“近山先生跳下去,是为了在儿子之前先杀死自己,没错吧!”

“没错。”

“那这不是自杀还是什么!”

听到这句大声喝问,白井笑了。

近山本人也笑了。

白井缓缓开了口。

“各位,自杀这个词,和自己杀死自己,并不是一回事。

加缪曾经说过,自杀的人有三种态度:第一种是没用的肉体自杀;第二种是精神的逃避;第三种是坚持奋斗,对抗人生的荒谬。

那么,你们觉得,近山先生自己杀死自己,与其中哪种相符呢?”

小川没有回答他。

因为无需回答。

这于哪一种态度都不相符。

“自杀,那是人们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希望、为了自己的绝望、为了自己逃避过去、为了自己逃避未来才做出的行为。那么近山先生他杀死自己,是为了自己么?”

黑森没有回答他。

因为无需回答。

这并非为了自己而死。

“自杀和杀死自己,在中文来看或许意思差不多,但是使用英文来解释的话,还会是一个意思么?”

近江没有回答他。

因为无需回答。

这无法用一个词语解释。

“近山先生跳下去了,他不是为了结束自己的痛苦,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所以——”

白井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Suicide[自杀],而是Sacrifice[牺牲]啊。”

石火没有回答他。

因为无需回答。

因为,他觉得,白井的话可能是正确的。

“牺牲,这正是基督教的主所昭示出来的,能够洗去他人罪恶的行为。”

基督的救主,自愿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从而洗去了世人的罪恶。

“你们过来。”

白井冲众人招了招手,带他们来到了平台边缘。

他向上指了指书楼的穹顶。

“那里,是用四块彩色玻璃拼接而成的。这四块玻璃的缝隙,形成了一块图案。现在是傍晚,所以图案被映在了墙上,可如果是中午的时候,这个图案应该是正好落在一层的地面的。”

“那是——”

黑森看向现在被映在墙壁上的图案。

四块玻璃的缝隙,在光线的照射下映射出一个简单的,长短交叉的形状。

“十字架——”

看着沉默不语的石火,白井对他说。

“这就是近山先生在那时选择从跳下去来结束自己生命的理由。他没有用更简单的方式,比如拔出匕首,又或是用别的武器杀死自己,而是选择从这里跳下去,想必他一定是为了模仿自己信仰的主,在十字架上用自己的死亡抹去儿子的罪吧。”

石火把视线从十字架上移回来,看了看白井,没有反驳。

“至于你说的缺少关键的证据——你可以看看栏杆上留下来的血迹,这是沾有近山先生手印的血迹,从方向来看,应该就是他支撑着栏杆跳下去时留下来的痕迹了。如果是被人扔下去的,那么这个血迹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才对。”

石火看向白井所指的位置,看了很久。

“我明白的,在你们警方看来,毫无遮掩的犯罪现场,随手拿起的凶器,闭门不出的嫌疑人,这些都是一场简单的,冲动杀人的最直观证据。首富家里发生凶杀案,你们的压力一定很大吧。你们想尽快破案,才会死盯住证据,才会忽略了一些你们并不在意的细节。相信被你们逮捕的近泽先生也没有多做解释吧,因为他坚信是自己杀死了父亲,他是为了迎接惩罚才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所以你们没有多想,就把刺伤自己父亲的近泽先生当成了最后的凶手——事实上他差一点就会成为真正的凶手了,如果,他的父亲没有为他牺牲的话。”

白井对石火轻声说。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石火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低,但很不可思议的,并没有不甘之情,反而充满了释然。

“我会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队长的。”

说完这句话,他重新看向白井。

“你还真是个,侦探啊。”

听到这句话。

白井抬起嘴角。

露出了一个微笑。

**********

几人离开了书楼,只剩下近山的身体,近山的灵魂,还有一个死神。

近山飘到自己的身体旁,仔细看了看插进自己身体的匕首。

“原来是这把啊。”

这是一把自己喜欢的装有机关的匕首,平时看起来只是一截竹筒,但当用力刺下去时,机关就会发动,刃就会露出来。

近山几乎能够想象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又吵了一架吧,怒气冲冲的自己逼近儿子,结果被慌乱中拿起身边一根竹筒抵抗的儿子刺穿了腹部。那个废物以为倒在地上的自己死了,就惊恐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等着警察上门抓他。而自己,而那之后的自己——

“真想不到我会做出那种事。”

没有那时的记忆,现在的近山对于刚刚听到的推断很难以相信。

是这样吗?

我会做这种事?

为了那个废物而死?

近山无法回答自己,他转过头去问死神。

“你应该是知道的吧,那个侦探小子说的对吗?”

死神没有回答。

冷哼了一声,近山最后看了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书房。

“带我走吧。”

死神抓住近山的肩膀,慢慢升入天空。

地面上的一切都变得微小。

近山想到了很多。

他的事业,他的人生,他的爱人,他的女儿。

最后,稍稍的,不情愿的,想起了他的儿子。

那个明明生在商人家里,却老实得愚蠢,善良得恶心的废物儿子。

本来以为多少有点血气,敢于杀死自己。

可结果不过是个错觉。

真是个废物啊。

人在该死的时候就会死。

可看来那个废物还没到该死的时候。

(哼。)

“既然是个人畜无害的废物,那就继续人畜无害的活下去吧。”

冷血的商人,虔诚的信徒,无情的父亲。

近山先生就这样留下了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不知是诅咒还是祝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