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道路上幾乎沒有人,但是鵜丸知道自己的新娘就在不遠處等待著他。當然同樣等待著他的還有那群抗拒自己命運的愚蠢的人類們。

   根據他的身體的記憶所做的分析顯示那群人就在遠處那間看上去及其可笑的「田氏蔘藥行」裡躲藏著,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他能感覺得到那些人的氣息,而氣息的方向顯示他們就躲在地下室裡。

   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了,他也非常明白自己身體的真正的主人正為這個事實而痛苦得肝膽俱裂。

   還差一點點,就還差最後一步,鵜丸就能真正毀掉自己主人什麼事都無法達成的可笑的人生。但是,從他心中湧出的某個預感、還有周遭濃重的水汽卻讓他此刻異常煩躁。

  ──他應該,已經刺穿了田秋成的心臟。

「你在想說為什麼我沒死吧,鵜丸。」

  暗處,傳來了無法得知來源的聲音。聲音似乎是同時從四面八方傳出來的,而且對方的氣息也淹沒在濃重的雨的氣息當中、完全無法得知他到底身在何方。

「不愧是田秋生的兒子。」

  應該是刺穿了心臟的,甚至鵜丸的本體上還殘留著對方微熱的血液。

  田秋成沒有快速再生的能力,而且就算有、心臟被破壞的瞬間他的人生也應該結束了才對的。

「居然醒過來了,並且想阻止我嗎。」

「當然了,就讓事情在這裡一次結束掉吧。」

  幽暗的北投捷運站的架高的天橋底下,穿著黑西裝的少年從黑暗中現身。

  這裡是終點站,本來就是個終點,所以在這裡做個了斷本身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你還真是個難纏的男人。」

「謝謝你,我也覺得你很煩。」

  似乎哪裡不一樣了,鵜丸想。

  明明站在那裡的依舊是那個人,身上除了眼鏡不見了也沒有什麼改變,但是確實是有什麼地方和之前不太一樣。

  那是太刀的附喪神無法理解的改變,甚至有那麼一陣子、他甚至回到了成為附喪現象之前的無法思考的狀態。

「刀身保養完了嗎,有好好祈禱嗎。」

  那個少年抬頭,金色的眼睛猶如秋夜的滿月那般灼灼生輝。

「從現在開始、直到我死為止我都不會讓你踏出這裡一步。」

﹣﹣﹣

「……。」

「什麼啊,有那麼好笑嗎。」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嗎。

  看到應該已經死去的人精神百倍地站在自己眼前,對一把刀而言是有點令人震驚。

  但是鵜丸非常明白,從他的宿主塵封在內心深處的記憶裡看見的、某個瀕臨死亡的男人長出翅膀和鳥類尾巴的影像,讓他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少年是如何跨出了人不該跨越的那條線。

「真是完美,真是愉悅!那個男人、那個田秋生居然生了一條蛇啊!!!」

從湧上心頭的胸口的酸楚來看,根本不需要對那個女孩子和田秋生他們做些什麼、光是看到入魔的田秋成本人,「顯仁」就已經傷心得要崩潰了──

多麼地絕望,多麼地令人狂喜!

「所以呢,那又怎麼樣了?」

秋成的周圍迅速形成了一條條粗如手臂、像蛇一般蠕動個不停的水柱。

「為了要折斷你,就算變成蛇又怎麼樣了!?」

話音未落,那些水柱便以蛇類捕食的姿態朝鵜丸襲來。

  鵜丸不費吹灰之力便斬斷了好幾條水龍,他朝著不遠處的秋成由上至下揮下一刀,但那個瞬間,秋成的身體卻又變成了四散的水霧。

「糟……」

  等到意識到那是誘餌,已經是揮著鐵棒的秋成從背後的高處落下的時候了。

  雖然只是非常粗野的攻擊方式,但速度之快還是讓鵜丸有點措手不及。哪怕接下了那記攻擊,鵜丸也還是被逼得後退了幾步。

「不是杖,是鐵棍嗎。」

──不,或許不光是鐵棍而已。

被迫接下那記攻擊的時候,從鐵棍上傳來的刺人的寒氣幾乎就要讓鵜丸的雙手失去感覺。所幸「顯仁」本身對魔力的抗性非常高,否則那瞬間或許這副身體已經先被棍上的寒氣折服了。

「你,其實不會用除了自己的能力以外的魔法吧。」

「如果是,那又如何……」

「明明掌握了白峯的大叔的頭腦,要是你會魔法的話,我現在應該早就被玩死了吧?」

  秋成皺起眉頭。

「也就是說,你除了依附在別人身上之外根本什麼都做不到不是嗎?」

「一派胡言!!!」

  鵜丸一個劍步衝上前,刀刃如同雷雨前的狂雷那般朝秋成的臉和肩膀劈了過去。

  而秋成也不甘示弱,他用鐵棍一次又一次地迎擊。利刃和鐵棍之間不停地擦撞,在沒有月亮和照明的捷運軌道下方迸出了無數的火花。

「我毀滅了一個朝代!!!」

  隨著一擊猛烈的斬擊,秋成被朝外推了出去。

「我得到了天狗的頭腦!!!」

「唔!!!」

  還沒等秋成站穩,鵜丸又朝秋成揮下幾乎無法抵擋的一斬、力道之大甚至讓秋成又倒退了好幾步。

「就算不是神刀、哪怕不是天下五劍,我得到了所有的刀、所有的附喪神一生都無法得到的一切!!!你這種小鬼懂什麼了!!!!!!」

「從別人那裡偷來的東西是自己的嗎!!!!!」

  話音未落,強力的水柱從鵜丸左邊的方向刺了過去。

  還沒等到水柱射過來,鵜丸已經回到了安全距離。與此同時水柱擊中了支撐鐵軌的水泥柱,水勢之大甚至將粗如兩個並肩站立的成年人水泥柱打出了拳頭大小的洞。

「你和小偷有什麼分別嗎!!!!」

咚!!!

  伴隨清脆的金屬碰撞聲,纏繞凍氣的鐵棍朝刀身砸了下去。

「白峯的大叔的人生和幸福就是被你毀掉的,都不覺得慚愧嗎!!!!!!!」

「他本來就是我創造的!!!他的才能,他現在的一切全是我創造的!!!!!」

「你還好意思說嗎!!!!!!都不會覺得丟臉嗎!!!!!!」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緊接在後的,是暴雨般毫不留情的連續重擊。

   鋪面而來的寒氣和絲毫沒有空隙的打擊讓鵜丸除了防守之外再也沒有思考的餘地。

   明明就是連刀都沒拿過的普通人在拿著鐵棒亂揮、明明是剛剛成為妖怪的不起眼的小蛇、明明在既有的印象中就只是個愚蠢之外毫無是處的臭小鬼──

   明明應該沒有感情的附喪神,卻在此刻第一次感到了何為「不可名狀的恐懼」。

「我的朋友!!!我的哥哥!!!全都被你殺掉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瞬間,鵜丸總算是找到了空隙。隨著棒子落下的那個瞬間,他用全身的力氣把那根鐵棒從少年的手中甩了出去。

「……所以呢,要為了哥哥報仇嗎?」

「唔……!」

「真是有趣的兄弟愛,雖然非常地遺憾,不過『顯仁』居然要你這種對哥哥死心塌地的弟弟拯救,這也真是太諷刺了。」

  鵜丸朝秋成露出恍惚的笑容。

「沒了武器的話你也不過是個只會大吼大叫的廢物罷了,那麼這一次就確實地讓你下地獄吧!」

  他舉起了刀。

  然而,就在那個瞬間、纏繞在被寄生的手臂上的金屬狀物毫無預警地爆開了一角。

「嗯?」

『……非常地遺憾,不過要下地獄的我看是你。』

  突然冒出來的說話聲,並不屬於田秋成。不只是如此,那也是在被附身的狀態下根本不可能出現的某個人的聲音。

  ──確實來說,那個聲音或許是類似於心電感應的,某種「魔法」。

「你是……!」

「白峯的……大叔?」

『鵜丸喲,你真的沒意識到嗎。看看你的刀身吧。』

刀身?

望向自己本體的那個瞬間,鵜丸也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犯下的驚天大錯:

 在先前的連續撞擊的過程中,作為本體的刀身中段,已經冒出了清晰可見的裂痕。

「抱歉了鵜丸,雖然你最起碼是個重要美術品,不過你這傢伙還是斷了比較好。」

  田秋成,突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既然你已經斷一半了,那麼你被折斷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了吧。」

「不對,不對……你應該只是普通的妖怪而已,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力……」

『所以說你就算挾持了我的大腦也沒學到什麼東西啊,你這殘品。』

白峯的嘲笑聲,傳入了鵜丸的耳朵──

『就算是我也不過是頭天狗,你覺得我有那個力量屠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