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长时间未曾开口的白雏望着贝栗亚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几步上前,来到了贝栗亚瑟面前。她抓住贝栗亚瑟的胳膊,将那双冰凉的手拉到身前——然后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

贝栗亚瑟愣了愣。她定睛一看——躺在自己手心的是一颗被深紫色的亮面糖纸包裹着的巧克力球。

“白雏小姐,这是……?”

面对贝栗亚瑟疑惑的目光,白雏神秘地竖起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这是能在关键时刻让你的‘黑翼’平息下来的‘特效药丸’喔。”她微笑着,“贝栗亚瑟。只有你才是你的曜力的主人……只要你的意志足够坚定,它就必须臣服于你。这一点……无论何时,都绝不能忘记。”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我会好好使用它的。”

尽管还未完全明白白雏的意思,但那张温柔的笑脸却让贝栗亚瑟毫无理由地相信了白雏所说的话。她向白雏颔首,接着小心仔细地将这枚珍贵的巧克力球放进了腰带上的置物小包之中。

“说起来,白雏小姐接下来将跟随哪一方行动呢?”莉兹问道,“果然还是要跟麟髓公主一起,去零曜研究所帮忙么?”

“不。”

白雏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像各位骑士一样骁勇善战,也不像麟髓公主一样才智过人。我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医护员……照理来说我应该继续协助艾格莎小姐,作为后勤人员去为各位骑士贡献一份力量——不过,我认为我在王都还有一些必须完成的事。因此,我会暂时留在黑蔷薇骑士团驻地的医疗所帮忙。等我解决了那些事,我一定会前往战地与各位汇合——”

她郑重地向即将踏上征途的战士们鞠了一躬:

“在那之前,我会在王都……祈祷各位武运昌隆。”

 

 

◇◇◇

 

 

正午十二点。

距离嘹亮得有些刺耳的集合号声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尽管医疗所距离驻地的训练场有着相当的距离,但那声音还是以几乎能够穿破耳膜的力度侵袭了这间小小的病房。

——好在,现在这里又一次恢复了安静。安静得就像刚才的号声只不过是长久噩梦之中的又一个毫无意义的幻觉一样。

他不知道那声号声究竟代表着什么,也丝毫没有兴趣。对于他来说,时间好像早在两天以前便已经静止了——无论他何时睁开眼睛,迎接他的永远只有无穷无尽的苍白、苍白和苍白。白色的墙面、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隔断帘、白色的被褥、白色的药片……他曾经最最讨厌的颜色一刻也不停地包围在他身边,然而他却再也没有将讨厌的一切全部掀翻的力气,和气势。

于是,他仅只是躺在床上。

一动不动地、双目无神地——永无止境地,任由自己在白色的坟墓之中腐烂。

“吱呀——”

突然——寂静的病房之中毫无预兆地响起了开门声。这声音甚至比一个小时之前的号声更像是幻觉,但,门扇却确确实实地被推开了一条缝——

从门缝之中探身进来的,正是那个将他救回了白风号,又将他送回黑蔷薇骑士团医疗所的黑发女人。

“……中午好,盖理队长。”

她关上了门,然后笑眯眯地用熟络的口吻与躺在病床上的青年打招呼。

“虽然对你的自愈速度早有预料……不过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被转到了普通病房,真是让我吃了一惊。我差点都没找到你的‘新家’呢。”

她慢慢地走到他的床边,自觉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顺势将抱在怀中的厚重档案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啊……说起来,我好像一直都没有机会正做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她轻咳了一声,“我叫做白雏,是个月曜士,同时也是一名医护员。从今天开始,我会暂时在这里的医疗所帮忙。你和姬尔都是我负责的伤员,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可能会频繁地在病房里见到我——当然,我知道你暂时还不太信任我。不过没关系,我们有很多的时间可以互相了解彼此。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好吗?”

盖理半睁着的眼睛依旧直直地盯着斜上方的天花板,紧抿着的嘴唇纹丝不动,白雏的声音对他来说和窗外呼啸的寒风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人会为那些转瞬即逝的东西驻足。

白雏并不介意,那张微笑着的脸没有任何变化。

“……好的。那么,以后就请多多关照啦,盖理队长。”

她拿起了放在膝盖上的档案袋,打开封口,接着拿出了一叠订在一起的报告书。

“来你的病房之前,我先去拜访了之前负责治疗你的医护骑士,从他那里拿来了你的检查报告。最初对你进行治疗的是我和白风队的艾格莎小姐——和那时的情况相比,你的伤势的确已经好转了很多呢。一些轻度的皮肉伤已经痊愈了,相对来说有些棘手的内脏损伤和复杂性骨折则还需要一些时间去休养……对了,今天还有头晕或者头痛的症状吗?考虑到你们之前经历的高强度战斗,我和艾格莎小姐都认为你可能也会出现轻微的脑震荡症状——……”

——沉默。

“……嗯嗯,原来如此。看来这只是我多余的担心……真是太好了。”白雏从档案袋中取出笔,快速地在报告书上写了几行字,“你们骑士都很强韧呢——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很强韧,非常令人省心。不过,人类的肉体始终是有极限的。就像是在轨道上奔驰的有轨巴士一样,如果无法提供足够的能源来作为它的驱动力的话,就算动力系统设计得再怎么精妙绝伦,也只不过是一块白白占着轨道的大型废铁而已。所以——我听说你来了这里之后就一直拒绝进食,这可不行哦。身为你的医护员,我绝对不允许你用这种方式来糟践自己。”

——沉默。

“看来你是打算死扛到底呢。”白雏在报告书上画下了一个飘逸的句点,抬起头来望着他,笑容灿烂,“我不打算逼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不过只有这件事我绝不会让步。这么办吧,我给你两天的时间去和自己的肠胃好好谈谈——如果两天后我发现你还是滴水不进的话,我就只好亲自给你‘烹调’餐食了……当然是‘加倍营养’的那种。对了,刚才那个‘巴士与废铁’的比喻是我从熟识的人所说的话中照搬过来的——毕竟我只是个后勤人员,对机械技术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也许那句话之中还藏着别的什么更加高深的隐喻,不过对于我来说,‘人就应该在能吃的时候吃得饱饱的’——就是这么简单。”

——沉默。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哦。”白雏收回了目光,将手中的报告书向后翻了好几页,“那么……我今天‘必须要说’的话差不多已经说完了。作为你的医护员,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就算你再怎么不耐烦,该说的话和该做的事我依旧会一样不落。当然啦,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或者需要,也请尽管告诉我。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给予帮助。好吗?”

——沉默。依旧是沉默。沉重而黏稠的空气几乎吞没了盖理那微弱的呼吸声,让小小的病房变为真空的牢笼。白雏注视着甚至连一个不屑的余光都不曾抛向她的盖理,眨了眨眼睛,接着将报告书装回了档案袋之中。

手指触到那坚硬而颇有厚度的书角时,她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她缓缓地将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从档案袋中拿了出来,将之封面朝下,压在了自己的膝盖上面。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呢。”

就像在闲聊一样——她望了望窗外温吞得似乎随时都会被寒风吹散的阳光,似乎很感慨似的,微微眯起了眼睛。

“姬尔小姐还没有恢复意识。但她很坚强,生命体征一直很平稳……她肯定也很努力地,想要早日苏醒过来吧。希望等她醒来之后,阳光能变得更灿烂一些——到时,我想推着她一起去光荣碑前看看。盖理队长,你肯定也会同行的吧?”

回应她的依旧只有沉默。但这次,床上传来了轻微的响动——白雏不动声色地瞥了盖理一眼,只见他将头扭向了另一侧的墙壁,半蒙在被子里的身体突然绷紧了些许。她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继续以平淡的口吻说道:

“今早我去参加了科尔温副队长、艾薇小姐和尤莱亚先生的追悼会。很多人都去了,几乎所有的人都为他们献花、哀悼……离开之前,我还看到了科尔温副队长的父母。他们很伤心——是看得出来的那种伤心,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他们已经足够克制。毕竟,我知道措不及防间与自己的孩子阴阳两隔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么说或许很奇怪吧?他们明明是值得被万人传颂的英雄,而我脑海之中留下的却只有那对父母悲痛的哭声……或许人对‘悲伤’与‘痛楚’的界定总是无关立场地相似,因此那些负面的黑暗的 情感才时常具有压倒性的力量……生命的终结明明只是一瞬间的事,为什么它留下的阴霾却好像永远也不会散去一样呢?”

白雏转回头来。她望着固执地将头扭向一边的盖理,微笑着的双眸之中流露出近乎残酷的温柔光芒:

“……我不喜欢‘死’这个词。它实在是太过残酷了,就像是要将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否定掉一样,令人难过。所以我并不认为‘生命的终结’能与‘死亡’挂钩。这或许是我固执己见吧,我总觉得真正让人‘死去’的不是生命的消失……而是‘遗忘’。迄今为止我见证了太多的死亡,我很清楚,虽然奥莉芙女王要大家‘不要忘记他们曾和我们一同在这片土地上为未来而奋战’,但慷慨陈词并不能阻止人们遗忘那些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的人。光荣碑上的名字或许能够长久地存在下去,大脑之中的记忆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一点被擦除。这是人类的‘本能’……是没有办法阻止的事。”

白雏又想起了那双被绝望的自己紧紧握住的小手。代表着“生命”的温度从自己的指缝之间迅速流逝,最终那温暖柔软的手指也变成了铅灰色的冰冷死物。白雏垂下头,望着自己压在笔记本深蓝色封面上的手指,轻轻叹了口气。

“……因此,我不会要求你做任何事。也不会指责你的选择。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并且从艰险的战斗中存活了下来。你有资格为自己的后半生选择一条全新的道路——”

她将放在膝上的笔记本翻转了过来,正面朝上。翻开深蓝色的封面之后,苍劲有力的笔迹在平整的扉页右下角留下了“科尔温”这个名字。

“但是,我说过了。‘该说的话和该做的事,我会一样不落’——所以,我必须要把这本笔记本交给你。”

白雏捧着笔记本站了起来。面对着始终保持沉默的盖理,她继续说了下去:

“这是科尔温副队长留下的遗物。他或许早就对这一天的到来有所预料,所以特意在留在抽屉里的遗书中写明,要把这本笔记本给你。不必担心,里面并没有什么无情的说教或是令人倍感压力的情感绑架——只是一些普通的工作笔记。包含一位‘黑蔷薇骑士团副队长’……或者说‘队长’所必备的基础知识,和他在工作中积累下来的经验。当然,我并没有厚颜无耻到未经允许就擅自翻阅其中的内容——我刚刚所说的,只不过是在转述科尔温副队长遗书之中的内容而已。因此,具体的内容,就请用你自己的眼睛去仔细阅读吧。”

——她分明看见盖理的肩膀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就像是被浪潮推到岸边奄奄一息的湖鱼,在死亡迫近之时顽强地、本能般地跳动身体一样——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转过头来。

白雏当然明白,一切不可能如此顺利。强韧之人一旦倒下便需要比常人更多的时间去学习重新站立,而这正是白雏选择留在王都、留在黑蔷薇骑士团医疗所的原因。

(毕竟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事而已……)

她无声地叹息。接着,她将那本珍贵的深蓝色笔记本轻轻地放在了盖理床边的床头柜上。无暇的微笑重新出现在了那张温和的脸孔之上:

“……我把它放在这里了。接下来我还要去姬尔小姐的病房看看,所以今天我就先行告退了。盖理队长,请务必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喔——好好吃饭,毕竟我跟这里的医护骑士不同,我是个‘编外人员’,行事自由并且非常难缠……啊,第二点是经常受我照顾的那位熟人的评价。我觉得非常有参考价值。那么……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房门。门扇打开,她静静地侧身而出——

“……我还会再来的。”

——门关上了。

带有别样温度的余音在安静的病房之中回响。

——但,对于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机械地盯着墙壁的盖理来说,那只不过是又一个转瞬即逝的、毫无意义的……幻觉,而已。

 

◇◆◆

 

 

下午一点。

同样的寒风吹在身上,却带来了与王都和荒芜雪原截然不同的肃杀气氛。距离艾拉罗拉城门一千英距之外的临时防线之中,数千名身着黑色与深蓝色制服的骑士手持武器列阵排开,犹如深冬时节破雪而立的坚固堡垒。聊胜于无的阳光照耀着他们别在胸前的骑士徽章,却依旧让它们绽放出了足够耀眼的光辉。

在他们身后三百英距的地方,深蓝色涂装的鸢尾骑士团翼轮“蓝翦号”和白色涂装的白风队翼轮“白风号”并排而立,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名为“曜力”的、振奋人心的能源在机体中源源不断地循环流淌,所散发出的热量甚至融化了周围的积雪——

那股力量同样在此刻身处此地的所有骑士体内流淌。

——即使他们并不是“祈愿者”,曜力依旧是他们最最忠实的“守护神”。

 

距离全面进攻开始前还有二十分钟。莉兹站在蓝翦号舰桥之中,用望远镜观察一千英距之外的艾拉罗拉城城门——城门毫不意外地紧闭着,而列阵站在城门前的黑压压的复仇者们则昭示了黑色号角的丝毫不输给他们的战意与决心。莉兹皱着眉拿开了望远镜,接着转头望向站在旁边的贝栗亚瑟:

“贝栗亚瑟,能拜托苍月报告一下敌方的现况吗?”

贝栗亚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大约十秒钟过后,她腰后的剑鞘之中传来了苍月沉稳的声音:

“敌方已经完全进入了迎战态势。先锋部队是守卫在城门外的大约一千名月曜士——全部都是‘复活者’。其余的大约两千名月曜士中有四分之一是复活者,集中分散在艾拉罗拉东区,兵力从城门向位于东北侧的临时指挥部逐步递增,看来那里便是管理长雾觉和副管理长冬翎的坐镇之处了。”

“好的,辛苦你了!我们的队伍之中有你这个顶尖的‘对祈愿者专用侦察员’在,实在是帮了大忙了!”

“您过奖了。在这一点上我们跟敌方可能势均力敌,他们肯定也有不输于我们的侦察手段。请务必小心。”

“当然,我明白。”莉兹点了点头,她透过蓝翦号的观察窗望着并不遥远的艾拉罗拉城,“敌方在艾拉罗拉的兵力与我们相差无几,虽然安插在其中的那一千五百名复活者比较棘手,但好在大部分都被安置在了城门外——对我们商定好的战术没有太大的影响。”

“重要的是,务必不能拖成持久战。要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速战速决。”

紧接着开口的是站在另一侧的哈尔。他手持经过银之魔女朗希尔德加护的法杖“千仞”,以同样严肃的目光注视着艾拉罗拉城下的复仇者们。

“我们还不知道塞缪尔究竟是何打算。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派出增援的时间。在成功击杀曜脉之前,‘复活者’无法被消灭,而在他们的协助之下,幸存者会变得越发势不可挡。然而,曜力没有觉醒的普通骑士与祈愿者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实力差距,这种差距会让他们的‘极限’到来得比想象得要快——当然,我和贝栗亚瑟也是有极限的。所以,给他们时间就是加速我们自己的灭亡。”

“我知道。”莉兹皱了皱眉,“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让蓝翦号和白风号直接飞到指挥部上空让他们结结实实地吃上两发曜力炮——但可恨的是这些月曜士对队伍的分配构成合理得可怕。每一个遭到占领的区域内都有至少一名具有足以将翼轮轰下天空的曜力的月曜士,而翼轮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过宝贵了,我们承担不起失去它的风险。”

“很高兴你的理智还能让你认识到这种‘如果可以的话’之类的假设有多鲁莽。”

“那当然了,毕竟我现在可是‘总指挥官’——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要开战了,你确定要让我给你的脑袋上来一枪好让你加深一下对我的印象吗?”

“总指挥官”的骄傲让莉兹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对哈尔翻白眼。事实上,他们两人对这番唇枪舌剑好像都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就像彼此只不过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一样。

“——总而言之。”

半分钟之后,莉兹再次开口说道:

“我们手中的情报很完善,战术也没有任何缺陷。我不相信我们这次会战败,你们俩就更是应该挺起胸膛满怀自信。麟髓公主不是说了吗?这群幸存者在十七年前都还是些和战场无缘的毛头小子,所以他们才顺利地逃过一劫并且活到了今天。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对真正意义上的‘交锋’经验不足,即使他们是祈愿者,我的骑士们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因此,你们俩只需要目不斜视地冲进指挥部,然后把那个管理长和副管理长狠揍一顿就够了。我相信这对你们来说不是难事!”

“……我会加油的。”

贝栗亚瑟坚决地说。这次她没有去翻笔记本——原因之一是它已经被她珍重地锁在了自己舱室的抽屉之中。而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将与本次作战有关的情报全部记在了心中,即使不去翻笔记本也能一字不差地想起来。

“苍月无法准确判断究竟谁是艾拉罗拉的‘曜脉’,因此我们只能将雾觉和冬翎一网打尽。安……麟髓公主说了,雾觉是幸存者,虽然他初次参战就出任了管理长,并且一举夺下了艾拉罗拉,镇守至今……实力的确不容小觑。但真正棘手的却是副管理长冬翎。”她说道,“冬翎是曾经的月曜之国煌星旅成员。所谓的‘煌星旅’……就代表着月曜之国整个国家的实力巅峰。我并不认为十七年的时间断层能让他的实力大幅下滑……不然他就不会做为副管理长站到艾拉罗拉的战场之上了。”

“……的确如此。”

哈尔点了点头,接着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但是,综合各方面的条件来考虑,雾觉身为‘曜脉’的可能性依旧比冬翎要高出许多。退一步来说,曜力是一种跟生命力直接挂钩的能力——年轻体强的雾觉显然是曜脉的最佳人选。当然,意外情况我也已经考虑在内了。所以贝栗亚瑟,你的任务就是尽快地、全力以赴地击杀雾觉——剩下的,包括对付冬翎和对你的援护,全部都交给我来负责。”

“……是!”

贝栗亚瑟挺直后背,敬了个骑士礼。对此,哈尔点了点头,两个人的双眼之中都寄宿着相似的坚定光芒。站在一旁莉兹望着他们,露出这三个月来并不多见的欣慰笑容——那笑容很快便被严肃至极的神情所替代。

“那么——我们最后再确认一次本次作战的战术。”

“最后”这个词让舰桥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所有端坐在操控台前的鸢尾骑士都绷紧了后背,全神贯注地倾听这位“自由联盟骑士团”总指挥官那凛冽似雪的声音——哈尔和贝栗亚瑟亦然。

“作战将于十五分钟之后正式开始,目标是解放被黑色号角占领的艾拉罗拉。我方的先锋部队将于作战开始的号令发出之后向艾拉罗拉城门冲锋,吸引镇守城门的敌人的注意;与此同时,蓝翦号将瞄准艾拉罗拉城门,在所有骑士进入炮击范围之前进行曜力炮射击——考虑到启动曜力炮对翼轮本身可能造成的负荷,射击过后蓝翦号会和白风号一起在此待机,随时准备对突发状况进行干预;虽然一发曜力炮并不能消灭那些‘复活者’,但是冲击波和高温足够让他们暂时变成一堆无法反抗的碎肉,并且为我们打开艾拉罗拉的城门。我们要抓住他们复原之前的那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突入艾拉罗拉城——哈尔队长,贝栗亚瑟副队长,届时就到了你们的‘白风队’一展身手的时候了。与城内的敌人正式接触之后,我方所有骑士将不计代价地拖出敌人,为你们打开通路、争取时间,你们则负责排除一切障碍尽快冲入敌方指挥部,击杀首要目标——‘总管理长雾觉’和次要目标——‘副管理长冬翎’。以上!如果听明白了的话,就用骑士礼来回答我吧!”

——无需犹豫,也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

哈尔和贝栗亚瑟同时像莉兹敬了一个干脆利落的骑士礼——莉兹明白,身为独立的“第三方助力”的他们并没有服从她的命令的义务,而他们依旧给予了她足够的尊重与信任。

——即使他们已经踏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但至少现在,他们的的确确是在为同一个未来而奋战。

“……那么,准备就位吧。作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莉兹望着自己的挚友们,脸上浮现出没有一丝阴霾的、充满力量的笑容。

“你们过去曾经跟我说,你们一直在做的,都是你们认定的‘正确之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也从不奢求我们的‘正确’能始终保持一致。但,今天我们即将在同一个战场上并肩作战——我很高兴至少我的‘信任’的确是正确。尽管放手去干吧!蓝翦号和白风号就是你们的后盾,我会站在这里,见证你们夺得胜利的那个瞬间!”

 

 

◇◆◆

 

 

距离作战开始还有十分钟。

艾拉罗拉黑色号角临时指挥部之中,身着黑袍的月曜士们早已各自就位。他们犹如铁壁一般将那座象征着指挥部“心脏”的灰色单层建筑与距它不远的钟楼能源站护在背后,而更多更多的月曜士则流向了艾拉罗拉的大街小巷——不大的小城被鬼魅般的黑色云雾堵住了周身的血管,而手持武器的他们——无论是幸存者还是复活者,脸上的神情却都镇定得近乎冷漠。

“战争”这个词在他们心中已经失去了所有本该具备的残酷色彩,这正是他们此刻面无表情的原因。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和将堆积在枝头上的积雪摇落没有任何区别。

——是的。对于他们来说,王国人的生命就是“积雪”。永不融化的积雪毁灭了他们的国家,掩埋了他们的国土,甚至在这十七年之中也一刻不停地窃取他们体内的热量。而……现在,他们终于迎来了能光明正大地践踏“积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