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踩实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喀嚓喀嚓”的呻吟声;但现在,就连这呻吟声都如此令人愉悦——身穿黑色大衣的雾觉笔直地站在钟楼能源站前方,压在交叠的双手之下的黑色长伞犹如被鲜血浇灌到极致的利剑。寒风吹拂着他黑色的头发,软弱无力的阳光无法融化笼罩在他周围的冰冷气氛,但他却没有像平常一样紧绷着脸。

“今天天气真好啊……自从我来艾拉罗拉之后,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天气。好像就连女神也知道今天意义特殊,所以没有让多余的‘积雪’来打扰我们的兴致。你觉得呢,冬翎先生?”

他面带不知几个月才会出现一次的笑容。站在他斜后方的冬翎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放在刀柄之上——他保持这个警惕至极的姿势已经有十分钟以上,但他的表情依旧像平常一样平静坦然,甚至在听完雾觉的话之后还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毫无温度的太阳。

“……也许吧。但晴天的确有利于我们的作战,至少我们不必绞尽脑汁地思考大雪天气可能会给我们的月曜士带来哪些影响,然后为消除那些影响浪费时间和精力。毕竟我们的队伍里有太多‘控制外物’类的祈愿者了……他们总是会被天气影响——在战争之中,有时候那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的确如此。”

雾觉依旧直视着前方,无动于衷:

“不过——冬翎先生,尽管你的曜力也可以划进‘控制外物’那一类,不过你很显然不是那种会被区区天气所影响的人。不然你也不会成为煌星旅的管理长,更不会在如此之多的‘传说’之中留下足迹。虽然在攻陷艾拉罗拉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但你的曜力的效果依旧令人难忘。事实上,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看你一展风采了——你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吧?”

冬翎的语气同样没有迟疑:

“当然。你尽管放心,虽然我远离战场已经十七年,但我还没有忘记一个战士的基本素养。没有人会在战场上‘手下留情’的——会手下留情的人,不配被称作‘战士’。”

“……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

雾觉暗暗握紧了压在伞柄上的手。长时间在体内翻滚发酵的复杂浓重的感情随着心脏的跳动被一股一股压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接着化为无穷无尽的、犹如漆黑的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力量。

“那么——闲聊到此为止。通知各个作战单位做好准备,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向我们发动攻击。我们欢迎他们像可怜的飞蛾一样扑进被我们的复仇之火所燃烧的艾拉罗拉之中——”

尖锐的伞尖深深刺入积雪,直至抵上坚实的地面。

“——但,谁也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

 

 

◇◆◆

 

 

距离开战还有五分钟。

哈尔和贝栗亚瑟已经来到了先锋分队的末尾,手持武器与周围的骑士一同严阵以待。寒风、冷淡的阳光、身后翼轮发出的轰鸣声、来自四面八方的紧张而又克制的呼吸声团团包围住了他们,让“战争”这个词越发鲜活——越发有血有肉。

贝栗亚瑟呼出一团又一团的白色雾气,握在右手之中的剑柄纹路的触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凉刺骨,仿佛无论握持多久也无法让它温暖起来。她默默在脑海之中演练不知已经演练了多少次的作战步骤,或者调试戴在右耳上的通讯器,以此来研磨自己紧绷得几乎快要断裂的神经。

即便如此,足足五分钟全神贯注的等待带来的精神压力依然令人有些难以消受——她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哈尔,他右手握着法杖站得笔直,双眼毫不松懈盯着正前方,盯着并不遥远的黑袍复仇者们与他们身后的艾拉罗拉城门。他看起来镇定自若,跟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或者舱室里时没有任何区别。这反倒让贝栗亚瑟安心了些许,于是默默地转回了头——

“……你在那边东张西望地干什么呢。”

——然而,贝栗亚瑟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哈尔的眼睛。不过这也算是“意料之中”。

“……很抱歉。”贝栗亚瑟立即承认了错误,“不过请放心,我并没有玩忽职守。只不过这最后的五分钟比我想象得要漫长,而且我应该是第一次和如此之多的骑士一同奔赴真正意义上的‘战场’,也有些担心提前出发的‘他’,所以总觉得胸口附近闷闷的……”

哈尔迅速地转头瞥了她一眼——接着转回头,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真难得。不过可以理解——毕竟你是第一次参加战争,会产生紧张情绪也正常。”

“……‘紧张’?”贝栗亚瑟也像哈尔一样看向前方,“……原来如此。原来胸口发闷、心跳加速、手脚发凉……这一系列的奇妙症状全都是源自这种叫做‘紧张’的感情吗?等到这次作战结束,我一定要写到笔记本里。哈尔队长,请务必提醒我——对了,如果可以的话,回到白风号之后我还想请教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

“去问艾格莎或者艾文去,不许占用我的时间。”哈尔毫不留情,“再说,我对‘紧张’这种感情没有什么心得体会,问我也是无用功。”

“可是哈尔队长不也是第一次参加战争吗?”

“早在三年前的黄昏之战,我就已经被克莉斯老师带到战场上‘长见识’了——那时你和克洛威尔还在接受训练。当时我只是个后勤人员,并没有正式与敌方接触过,不过那时的经历足够让我构建起对战争的初步印象。既然已经有了初步印象,就更没有理由产生什么不该有的‘紧张情绪’了。”

“唔嗯……”

贝栗亚瑟所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自己握在手里的苍月。

“……我暂时还无法完全理解。不过苍月曾经告诉过我,‘战争本身其实没有任何值得你高看一眼的地方’。他说……我该做的是拿出和平常一样的气势和勇气去践踏它,只有这样才不会沦为被践踏的对象。或许在今天结束之后我才能有切身的体会吧——毕竟,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战争’……还很陌生。”

短暂的沉默之中,所剩无几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必太过担心。”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哈尔并没有苛责她,或是像往常一样用冷言冷语结束对话。他依旧专注地望着前方,语气平静:

“你的确只需要保持平常的状态就足够了。对我们来说,所谓的‘战争’只是又一个性质特殊的任务。你也是在‘特殊任务’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应该不至于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好吧。好了,胡思乱想到此为止。作战马上就要开始了,别让我失望啊——贝栗亚瑟副队长。”

贝栗亚瑟愣了一下。她面向前方沉思了片刻,暴露在寒风之中的深红色双眸愈发清澈凛冽。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哈尔队长。”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作为我的直属上司——请问在本次作战之中,队长还有什么别的命令吗?”

“……完成目标,然后活下来。以上。”

“……只是这样而已吗?总觉得不太像哈尔队长平常的风格,我原以为会是别的什么更加强人所难的命令呢。”

“你这么想被‘强人所难’的话,可以。等战争结束之后,要多少工作就有多少工作。别想掉链子。”

“压迫部下是非常过分的行为,我会抗议到底的。当然我也反对队长压迫自己,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抽空就这两者之间的平衡进行进一步讨论——”

“闭嘴,贝栗亚瑟。”

两人进行着再平常不过的对话,仿佛他们此刻所在的并不是危机四伏的战场,而是白风号反射着壁灯光芒的走廊。然而他们紧握着武器的手指没有放松一丝一毫,全身紧绷的肌肉则随时准备为他们的爆发提供力量。

现在,只需要一个信号。

——一个,让他们将积攒至今的决心贯彻到底的信号。

倒数的时针终于指向了“零”。瞬间,所有人戴在右耳上的通讯器几乎同时发出了“滋滋”的杂波声——紧接着,总指挥官莉兹严肃有力的号令声淹没了一切的杂音:

 

“所有单位注意——你们为国雪耻的时候到了!作战——开始——!!”

 

——这便是,信号。

排在前方的先锋分队几乎同时发出了响彻云霄的呐喊声,蓄积已久的力量从这呐喊声之中向着四面八方迸发,黑与深蓝的骑士们顿时犹如滔天巨浪一般,在保持着阵型的前提下迅猛地扑向了一千英距之外的艾拉罗拉城。站在最后的哈尔和贝栗亚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便握紧各自的武器跟在队伍末尾冲进了战场。逐渐逼近的城门下方,黑压压的敌人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作出了反应——贝栗亚瑟大脑之中的识别本能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声,这说明那群死而复生的月曜士正在调动自己体内的那些由“曜脉”提供的曜力,准备向袭来的骑士们发动攻击——

就在这时。

“先锋分队注意!现在开始炮击!”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紧贴在莉兹的声音之后,将她的尾音完全淹没。贝栗亚瑟略微回头,恰好看见背后逐渐缩小的蓝翦号伸出炮管——压缩在炮管前端的能量团块迸发出几乎能将人灼瞎的光芒,然后在短暂的滞空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凶猛地扑向了一千英距之外的城门——和聚集在城门之下的敌人。

“炮击来袭——!”

队伍中央的分队长发出的吼声与快要将鼓膜震破的爆炸声同时响起。脚下的大地猛烈震颤,一瞬之间竟然让贝栗亚瑟想起了曾在安和晴的记忆碎片中体验过的那次大崩塌。好在,大地并没有崩裂——爆散的烟尘在前方几百英距之处腾腾升起,冲击波与绝对的热量一同将爆炸点周围的积雪一扫而空,而精准无比的计算恰恰将冲锋途中的先锋支队隔离在了炮击范围之外,冲击波和爆炸都未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他们的步伐依然稳健而迅速,直指曾属于他们的艾拉罗拉的领土——身后,剩余支队的脚步声如同雷鸣,气势磅礴地追随着他们向艾拉罗拉靠近。

笼罩着城门的烟尘逐渐散开。

连悲鸣声都未能发出便被曜力炮的轰炸撕碎的复活者们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寒冷的雪风将肉类被烧熟的奇异气味送到了贝栗亚瑟身边,她尽力不去看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不远的前方那洞开的城门——

她知道,即使这些复活者此刻已经血肉模糊、骨骼尽碎,他们依然会在不久之后重新站起来。留给骑士们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争分夺秒!

“前锋支队即将突破城门!各单位警惕敌军袭击!”

支队长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到了战场上的每一位骑士的耳中。贝栗亚瑟仰头看着一片死寂的艾拉罗拉城,紧握着剑柄的手指更加收紧——紧到手背上血管暴起的程度。

从遍地堆积的尸山之中找到突破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没有人会在现在对可以通行的“道路”挑三拣四。贝栗亚瑟跟在哈尔后面从残肢较为稀疏的焦土之上踩了过去——防滑靴的靴底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她没有去想自己的靴底究竟粘上了些什么,只是望着近在眼前的城门深吸了一口气——

“城门已被突破——!”

拱顶投下的阴影盖过头顶——这正是阶段性的胜利的标志。

然而,敌人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们为此庆幸的时间。贝栗亚瑟积在肺部的那口气还未来得及吐出,复数的曜力反应却在猝不及防之间让她识别本能警铃大作,非同一般的痛楚用力绞紧了她的神经。同为祈愿者的哈尔显然也承受了相同的痛苦,但他的反应比贝栗亚瑟要快得多——

“敌袭!寻找掩体!”

话音未落。密集的火球如同暴雨一般咆哮着扑向了他们,尽管先锋支队的所有骑士都立即分散开来躲进了曜力炮轰炸后留下的城门碎块背后,但还是有几名躲避不及的骑士被燃烧的火球贯穿心脏、腹腔,只来得及低吟一声便翻倒在地,再也没有动弹。

“……啧!”

藏在对面的支队长怒骂了一声。火球依旧源源不绝地从远处的建筑顶层向他们发射,熊熊烈焰在撞击掩体之后便完全熄灭,拳头大的黑色块状物在地上滚动几圈之后才终于停下,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全都是石头。和另一名年轻的鸢尾骑士躲在同一侧的贝栗亚瑟和哈尔对视一眼,接着迅速开始了只有“祈愿者”才能完成的工作。

“敌方位于距离我们三百英距的两层建筑楼顶。‘点燃火焰’和‘发射石头’——要完成整个进攻环节至少需要两名祈愿者配合,通过识别本能判断——至少有五组月曜士正在那里向我们发动攻势。”哈尔语速极快,“月曜士在编队的时候会尽量遵循一个规律以方便队伍管理和大规模的进攻,看来这就是雾觉的部队的编队方式了。务必小心,附近的建筑楼顶可能也配置了相同的可以进行远程攻击的月曜士!”

还未等支队长作出反应,紧盯着前方的贝栗亚瑟便紧接着说道:

“十二点方向,大量复活者正在向我们靠近!是剩余数量的全部!”

支队长只沉吟了短短一瞬。下一秒,他忽然绷直胳膊将手中的曜管枪指向了空中,毫不犹疑地扣动扳机——干燥的巨响过后,一个身着黑袍的影子从三百英距之外的建筑顶层跌了下来。火球的攻势减弱了些许,他将手中的曜管枪按回了腰间的枪套之中,吼道:

“该死……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但是再这么拖延下去,恐怕城门外的复活者们都要复原了!所以先锋支队剩下的人,听我的命令——”他将通讯器的收音口扯得离嘴巴更近了些,“先锋队即将与城内复活者接触!第二、第三支队进入艾拉罗拉城之后注意依附掩体,优先消灭藏身建筑顶层的月曜士;其余支队优先解决流窜在街巷之中的月曜士!一切以掩护白风队为中心!”

整齐而有力的应答声让刚刚遭受炮击的城门震颤着洒下灰尘。确认过部下们的眼神之后,支队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向对面的哈尔和贝栗亚瑟重重地点了下头——两位白风队的骑士以同样坚定的眼神回应,于是,支队长一声令下,带领藏在掩体之后的骑士们便迅速起身冲向了艾拉罗拉城——冲向了雨幕般的火球。

原本躲在贝栗亚瑟旁边的年轻骑士也站了起来,紧接着侧身藏在柱子的阴影之中。黑与深蓝的洪流源源不断地从城门涌进战场,喊杀声、短兵相接的声音、曜管枪射击的声音交织着响起;他不断探头观察,几分钟之后,他回身面对哈尔和贝栗亚瑟,严肃地说;

“哈尔队长,贝栗亚瑟副队长!道路已经打开了,请立即开始行动!我会掩护你们直到——”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贝栗亚瑟眼睁睁地看着一枚火球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接着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候猛然在半空中爆炸。狭小的爆炸范围并未波及到贝栗亚瑟和哈尔,但骑士的头颅却像是遭受高压的水果一般爆散开来——滚烫的鲜血无情地溅到了贝栗亚瑟的脸上,她睁大眼睛望着那具被深蓝色制服包裹的身体,它就这么扑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完全不动了。

“走吧,贝栗亚瑟!”

哈尔严厉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顾不得多想什么,她胡乱用左手抹了一把几乎糊住了眼睛和额发的浓稠血浆,接着便握紧苍月的剑柄跟随哈尔一起冲向了被烈火与呐喊声所焚烧的艾拉罗拉城。

目标是,位于艾拉罗拉城东北侧的临时指挥部。

进入艾拉罗拉城内部之后,哈尔和贝栗亚瑟立即便调转方向,从喧嚣声最为薄弱的小巷中横穿整个艾拉罗拉城。他们知道王国的骑士们已经将难缠的敌人们尽量阻断在了其他区域,他们誓要为白风队开辟道路,这也就证明,越是远离他们的地方,对哈尔和贝栗亚瑟来说就越是安全——

但,通往指挥部的路显然不会一路太平。越是靠近目标,大量漏网的敌人便越是如同幽灵一般从各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角落现身,扑向哈尔和贝栗亚瑟——而当哈尔召唤飓风吹散他们的队伍,贝栗亚瑟则挥剑斩杀其中几个难缠的复活者之后,身着黑色或深蓝色制服的骑士便总会恰到好处地现身,在挥刀砍向敌人的同时怒声让他们“快走”。

——于是他们只能加快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要快、比任何时候都要不怀迷茫。

即使看到仰面躺在道路中央,口鼻流血、死不瞑目的黑蔷薇骑士。即使看到手臂或者大腿被砍断,因为失血靠在墙根痛苦呻吟、奄奄一息的鸢尾骑士——他们也不曾停下脚步。

(这就是……战争——……)

贝栗亚瑟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的道路。只有这样,干涸的血痂才不会落进眼睛里。

没有慈悲。没有侥幸。没有合理。没有任何能够与所谓的“值得歌颂的情感”挂钩的成分,只有无穷无尽的混乱与没有道理的因果循环。

(原来如此。所以苍月才说,“战争本身没有任何值得你高看一眼的地方”——因为它是如此的——)

——找不出形容词。贝栗亚瑟贫瘠的大脑之中找不出任何可以准确地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的词语。她只想紧紧地握住苍月的剑柄——紧到剑柄上的纹路在手掌上留下清晰的刻痕的程度,然后用自己的双眼切切实实地去见证发生在这片战场上的每一个瞬间——

“……!”

周围的建筑逐渐稀疏。越过一片枝头缀满积雪的城中防护林之后,临时指挥部的大门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与此同时现身的,还有守卫在门前的大量身着黑袍的月曜士。

“哈尔队长,我们马上就要抵达敌军的临时指挥部了!不出意外,门口果然有正在进行把守的月曜士——”

“人数呢?”

“大约是一百名。”

“明白了。”哈尔沉吟片刻,“我们已经深入敌军腹地,此时再期待联盟骑士团的援助显然是不明智的。我们不能在这里花费太多时间,所以,我会利用千仞百分之百地激活‘风使者’的力量,一举打开突破口——”

“我不同意。”

贝栗亚瑟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哈尔的话。她快速地说道:

“哈尔队长的‘风使者’是宝贵的援护力量,同时也是其他人不可或缺的‘信标’。我认为队长现在应该保留力量,留待关键时刻使用——这里的敌人就请交给我来处理吧。使用‘黑翼’的话,一瞬间就能将他们全部解决。”

“……你确定这次使用黑翼之后不会对今后的战斗造成影响吗?别忘了,对付雾觉是你的任务——你才是这场战斗的主力,如果你倒下的话,我这个‘信标’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请放心,我自有分寸。我绝不会让任务被这种小事所葬送——这对我来说,只是个‘热身运动’而已。而且,我身上还有白雏小姐给我的‘特效药’,一定没问题的。”

“明白了。那就放手去做吧,贝栗亚瑟副队长!”

——哈尔没有深究也没有进一步阻止。这是他的作风,同时也代表着他对贝栗亚瑟的信任。贝栗亚瑟深知这一点,因此持剑前冲的身姿越发敏捷矫健——

就在即将进入月曜士们的攻击范围的时候,她陡然加快了速度。

识别本能在大脑之中暴动——这代表着眼前的月曜士们即将对她发动攻击。然而,黑雾从右肩胛骨附近抽出的速度显然比他们调动曜力的速度要快多了。不过眨眼的瞬间,有着锋利边缘的雾状黑翼在半空中完全伸展开来——数英距长的黑翼犹如吟游诗人咏唱的恶魔之翅,七根尖锐的骨刺向着雪地的方向“唰”地伸开,黑色的雾气则凝结成翼膜和肌肉,辨不清男女老幼的哀叹声犹如死灵的低语一般持续不断地响起,随着煽动的骨刺——敲响了死亡的倒计时。

“这、这是——……!”

离贝栗亚瑟最近的一名月曜士凝视着遮蔽天日的黑翼,正是这一瞬间的吃惊与犹疑断送了他的性命。仿佛短暂停滞了的时间重新开始转动,贝栗亚瑟箭步向前,灵活地游进了月曜士们组成的队伍中间——舞蹈般的踏步将七根骨刺甩向了周围的月曜士们,而新鲜的血肉顿时让它们变成了疯狂的掠食者。斩断、拧碎肉体的触感顺着骨刺鲜明地反馈到了大脑之中,而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的贝栗亚瑟并未被此羁绊脚步。沐浴在向着四面八方喷洒的血液与惨叫之中,她屏息凝神、飞速前冲,在突破人墙的同时将收于身侧的佩剑凶狠地刺向前方——

最后一滴鲜血落地。

遍地尸骸之中,贝栗亚瑟保持着持剑前刺的姿势静于与指挥部的大门之前。苍月半透明的剑身裹着淋漓的鲜红液体,血顺着剑锋下落,剑尖则紧紧地抵在大门之上。

“……咕……呃——”

——被剑穿透、钉在门上的月曜士发出一声微弱的低吟,接着合上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个了。

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暂时结束,贝栗亚瑟不假思索地将剑从月曜士的尸体之中抽了出来。在他靠着门迅速滑进被鲜血浸染的积雪中后,贝栗亚瑟背后的狰狞黑翼便随之解除了警戒,变回虚无缥缈的黑色雾气——接着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哈尔很快便追了上来。他没有心思去管那些堆积在雪地之上的破碎尸体,只是略微皱着眉,望着面对指挥部大门默默站着的贝栗亚瑟。她遵照自己的诺言,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为他们扫清了前进的障碍——这的确值得赞赏。但,当他看到她那剧烈起伏的肩膀和不由自主地轻微抽搐的右臂的时候,他的神经还是一瞬间便紧绷了起来。

——好在,那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报告队长。通路已经清扫干净了,现在可以开门了吗?”

她转过身来询问,镇定自若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痛楚留下的痕迹。哈尔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背后留下已经冻结的血迹的大门——片刻之后,他点了一下头。

“退到旁边去,利用门柱作为掩体隐藏自己。我也会在另一侧的门柱后面就位,然后我会用‘风使者’开门。雾觉和冬翎应该就在里面,但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大门内侧究竟是怎样的状况——所以,在探查清楚基本情况之前,务必不要莽撞行事,明白吗?”

“是。”

贝栗亚瑟毫不犹豫地回答,接着迅速地走到了哈尔所说的位置。她将背贴在冰冷的门柱上,甩了甩长剑上的鲜血,接着重新握紧了剑柄。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向哈尔点头示意。哈尔也点了点头,接着走向另一侧的门柱——以同样的姿势准备就位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绷直右臂将法杖“千仞”的杖尖指向了左侧的门扇——

曜力凝聚于手掌之中——它流向了千仞的尖端,接着被银之魔女亲手赠与的琉蓝石成倍增幅。白色的气旋在门扇前方凝聚,然后转瞬间变为吞噬天地的凶猛飓风——

然而,这时的哈尔和贝栗亚瑟还不知道,所有的“隐蔽”对于门内的敌人来说,只不过是无用的挣扎。

沉重的指挥部大门被怒吼的狂风吹开,如同吹开通往地狱的门扇——

——倾涌而出的浓重黑暗完全吞噬了白风队的两位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