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忆开始的地方,是一片火海。

火光把夜空染成了红褐色,到处是小孩、妇女乃至男人尖叫的声音,焦臭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当我的意识恢复的时候,看见眼前全是尸体,男女老少的各式各样,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血已经深深的浸入土壤中,甚至我抓起来一把,都能攥出血来。

巨人一般的黑影在晃动,在黑暗中,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那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我拼命地爬,直到爬到火光之外,直到爬到小山之上。我看到山下,所有的建筑都陷入火海之中,那看起来就如同野餐时的篝火一样美啊……

但是只有疯了的人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天空中的月亮依然清冷,像一只伤人的钩。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记忆,也许是我的,也许是她的。但她从未告诉过我。】

——————

海边悬崖的巨石上,一位白色短发的少女坐在那里,遥望着海平线的方向。她一动也不动,完完全全的出了神。她看起来有点奇怪,尽管头发剪得只比一般乡村少年略长,穿着男式的衬衣和长裤,可由于身材窈窕,一般还是不会被认成男孩的。最多不过被那些村妇们开玩笑地叫做“假小子”。

暮色降临,整个大海被染成金红色。汐潮如同之前千万年一般拍打着崖壁。海风吹过,少女身边的苇草摇曳起来。

“她在哪里?”

“呃,她好像在那里。”

“是不是哦,没看花眼吧。”

在不远处,红发少女和黑发少年争论着什么。这时一阵劲风,吹得苇草东倒西歪,他们才彻底看清楚要找的人就在那里,那片苇草丛后。

“兰婷,回家了哦!穆迪爷爷要担心了!”红发少女呼唤了一声。白发少女,就是被他们唤作兰婷的,站了起来,向大海挥了挥手,把它当作自己老朋友似的。然后朝他们跑了过来,脚步如小鹿一般轻快。

兰婷看看他们,这两位熟悉的朋友:红发少女哈娜莉,翠绿色的眼眸一闪一闪的;她热情而开朗,别看比兰婷高不了多少,却有着傲人的身材和超出同龄女孩的力气。

黑发少年泰伦,性格上也和哈娜莉差不多,褐色的眼中经常闪出调皮的光彩。但这家伙就是爱搞恶作剧,被村里的人恨得要死。

自从来到酒河村已经两年半还有多了。村里和她同龄的孩子本来就不多,能交上朋友的就更少了。于是兰婷差不多就只有这两个朋友。

毕竟是一偏僻的小村,村民都不太重视文化教育。所以平时和兰婷一起听隐居贤者穆迪爷爷讲课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哈娜莉和泰伦。

很多人都觉得挺奇怪:兰婷平时沉默寡言,很内向的一个女孩,怎么和两个活泼外向的同龄人成为好友。但事实就是这样,大概是因为性格互补吧。

他们一起走在回村的路上。

哈娜莉看了看兰婷的衣着,皱起了眉头:“我说兰婷,从你来到酒河村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这么多年来,你怎么不喜欢穿得和一般女孩子一样呢?”

泰伦插嘴:“也许人家兰婷喜欢当男孩子呢。再说哈娜莉你有时也是穿成男装嘛。”

“去去去,你又不是人家兰婷,你怎么知道她的心思?”哈娜莉把泰伦赶到一边去,“再说我那时要做重体力活,穿裙子不方便嘛。”

兰婷没有回答。

“明天可要举行成年礼仪式了,明天你可不能穿成这样了。至少找件漂亮的连衣裙穿上嘛,要像个女孩子。”哈娜莉见兰玟面无表情,想了想,一拍脑瓜突然像明白了什么,“我知道了,穆迪爷爷这么多年一直独居,没个老伴,也没个女儿孙女什么的,家里一定没有女孩子穿的衣服。尽管穆迪爷爷是村子里最智慧的人,在女孩子的衣服那种样式好看上面,一定是一点都不懂的。”

她拉住兰婷,小声说道:“要不晚上我找一件给你。”

“谢谢了,其实我应该有。以前卖货郎来村里时,爷爷买的。”兰婷回答得心不在焉。

在一旁的泰论这时有点不爽了:“你们在那边说些什么?走路要看路啊,不然摔进沟里我可不背你们回去。”

兰婷眼睛一撇,果然,刚才和哈娜莉小声说话,已经没走在路正中了。现在还好太阳正下山,还看得清路,不然晚上这样走下去,一会就掉进路旁的沟里了。

她赶紧拉着哈娜莉往路中间走。即便是这种偏僻的小村子,少女和少女牵着手走路是很正常不过的现象。而兰婷总莫名的感到这被赋予了另一种意义,一种她说不清楚的感觉。虽然说不清楚,却很喜欢。

因为兰婷有一个秘密,一个全村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也许穆迪爷爷作为隐居贤者,收留自己的人知道一点;但兰婷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明天时,从那个日子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那一天,圣城陷落,自己的一个妹妹在自己眼前被袭击者杀死。为了保护另一个妹妹,那时还是“他”的那个少年拿起短剑冲了过去,却被袭击者一脚踢飞,眼前渐渐地黑了下来。

最后的记忆是一位祭司抱起了他,朝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走去。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这个陌生的村子,一位叫做穆迪的贤者家里。他醒来时立刻要求知道自己在哪里。穆迪爷爷拿了张地图给他,并指给他酒河村的位置,他惊讶的发现这里和圣城分别处于地图的西边和东边。

遥远……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这个词语的内涵。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改变了,甚至不再是以前少年的身体,而是一个和他岁数差不多大的,瘦弱的白发女孩。

“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啊?”穆迪爷爷慈祥地问。

“我……”她抱着头,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现实。许久之后,她想到自己曾经叫做兰迪,为了不忘记自己的身份,应该起一个同样是L打头的名字。尽管不得不是女性名字。

“也许是一个L开头的名字吧……我忘了。”

贤者摸摸她的头:“我大概知道,这几个月你受了很大的精神冲击,也许有些失忆。要不我给你起一个?”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了几圈:“就叫兰婷好了。”

嗯,兰婷·艾尔菲利,这是我以后的名字。

  远处的炊烟以及耳边的流水声让兰婷从思绪中醒来。

  离酒河村已经不远了,前面是一座石桥,她走过上百次的石桥。从村子出来向南走,通过这石桥,就有一条到海边的路。然而这条路走的人并不多,因为这里的海边暗礁众多,没什么天然良港,甚至海边连渔夫都没几户。整个酒河村离大海半小时的路程,却依旧是一个以农牧业为主的村子。

  正因为这条路人烟稀少,兰婷在经常沿着这条路到海边去散心。不过心中有些伤痛并不是像书中说的“看看大海,胸襟宽阔”之后就自动消退的。

  她趴在石桥上望着身下的河水。夕阳照着河水,泛起波光粼粼的金色。这条河就是酒河了,酒河村的名字就因此得名。之所以叫酒河就是因为河水酿的酒味道非常好,几十里内都有别的村子来买酒。然而她试过,借酒也消不了有些愁。

  “也许我应该……”

  正当兰婷这样想着的时候,桥下不远处河边的沙洲上,一个穿着褐色罩袍的少女站了起来。

  “噫,那是群什么人啊?”泰伦问两位少女。

  “这群人好像叫做旅族。”哈娜莉歪了歪头。

  就是旅族,他们被称作马车上的民族,一生都在大陆各处流浪。现在他们在这里,酒河的河边搭起帐篷暂住了起来。这是一群知足常乐的人,据说他们的生活中有酒喝有舞跳就满足了。

  兰婷没见过旅族伴着兽皮鼓和西塔琴的欢快舞步,也对跳舞没什么兴趣。对旅族唯一感兴趣的是每次他们到村里来,村里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卖各种手工艺小玩意的、占卜算命的、卖蜂蜜的、修锅补钵的、耍蛇表演的……应有尽有。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看一整天都不嫌累。

  现在,那个全身套着罩袍的少女身边有好几只蜂箱,大概她就是旅族中的养蜂人吧。随着季节的变迁,带着蜂箱赶往各地的花场,这种生活,也许还是挺有趣的。

  “也许我应该离开酒河村,踏上我自己的旅途了,就像他们一样……依兰榭拉,她也许还活着。”

  兰婷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怎么了?难道你喜欢旅族少女这种大罩袍?想明天的成年礼穿这个?”哈娜莉见兰婷又出神了,把手放她眼前晃晃。

  “怎么可能呢……”兰婷知道就算旅族的少女也恨死这种外人只能见眼睛的大罩袍了,不幸的是他们传统上说是为了保护少女贞操,未婚少女都得穿这种丑陋的大罩袍。只有结婚之后的妇女才能换成那种花花绿绿的裙子来跳舞。

  也就是说:旅族未婚少女都不跳舞,跳舞的旅族女人都是已婚的。这可让某些男士大失所望了。

  “好了好了,没什么好看的。回去啦!”泰伦催促道。

  在兰婷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罩袍少女抬起头来,用火焰一般的翠绿眼眸注视着她。就像黑暗中的猫锁定了猎物。逆光时刻,空洞的黑色中仅有两个光点。兰婷浑身一颤,动弹不得。

  她是谁?她要准备干什么?为什么我感到这女孩很危险?

  一连串问题在兰婷脑海中浮现。

  “怎么了?”哈娜莉见兰婷没动,走过来看兰婷望的方向。

  刚好在这时,罩袍少女低下身去,继续摆弄她的蜂箱。

  “走……吧,没什么事。”兰婷赶紧逃离这里。

  ~~~

  穿过一片小树林,直到酒河村周边的农田出现在眼前后,兰婷才松了口气。

  至少,她是暂时打消了跟着旅族一起离开村子的想法。

  收工的村民扛着锄头抽着烟斗正往村里走。几条大白狗跑了过来迎接他们的主人,围着他们转圈,跳跃。

  熟悉而和平的气氛。

  “好的我先回家啦!”泰伦挥挥手向兰婷和哈娜莉道别。他家就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所以一进了村子他就到家。

  “好了,这个烦人的家伙走了。”哈娜莉笑了笑。这时她们发现远处的村子中心小广场上,多了许多节日气氛。

  立起了几根木柱子,上面还有一个箭靶。

  这就是成年礼男礼的其中一部分:射术。

  话说酒河村的成年礼仪式与其他地方有些不同,分为男礼和女礼两类。男礼比较刺激,有射箭比赛,得分最高的无疑最受长辈青睐。甚至有时候还有酒河抓鹅比赛:把鹅扔到酒河里,然后男孩们纷纷跳下水,在规定时间里看谁抓起来的鹅最多,那这个男孩也会受到众人的拥戴。而且抓鹅比赛紧张有趣,往往给村民留下整整一年的笑料。

  而女礼就无聊死了,先是让村里最有权威的老婆婆出来讲一堆“为妇之道,就是要听丈夫话”之类老掉牙的道德劝诫。然后长辈会送给每位女孩一台纺线机以示鼓励。不过去年村里收成不太好,财务受到了影响。兰婷看到她们把纺线机降格成了针线包。

  “哼,真是笑话呢。我竟然要参加女礼,听什么‘顺服丈夫’之类说教……”

  这时,开始下的决心又再一次出现心中:不能,绝不能,在这里随便找个人嫁了,过完家庭主妇般的一生,到垂垂老矣时又来后悔。

  她知道,身体也许不能回到过去了,但是她的心,绝不会被这个小小的村子束缚!

  只是,到外面闯荡,该怎么开始呢?

  外面世界里的人,不会像酒河村的村民一样善良。更别说那些传说中噬人的怪兽了。

  至少,先把这两年攒下来的钱,去铁匠汉斯那买把剑吧!

  就这么定了!

  “兰婷!醒醒!又怎么了!”哈娜莉使劲摇晃着兰婷。

  “啊……没怎么……”

  “你今天走神几次了,有什么心事吗?”毕竟女孩子心细,哈娜莉关切地问道。

  “我啊……”兰婷深吸一口气,“想参加男礼试试。”

  ……

  “嗯。哈?!”

  ~~~

  于是兰婷就被哈娜莉强行拖回家了。

  当然是兰婷一直寄居的家,贤者穆迪的家。

  这栋小屋子在酒河村北面,严格地说已经在村子外了。毕竟是隐士,离大众稍稍远一点是很正常的。许多年以来,穆迪爷爷已经把他家附近改造成植物茂盛的小花园,各种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在这里争奇斗艳。

  “穆迪爷爷!兰婷我给您拉回来了!不过她又精神不正常了!”刚进入小花园哈娜莉就开始喊了。

  “放开我~!我正常得很!”兰婷努力挣扎就是挣不脱。好奇怪啊,哈娜莉看起来并不像村里的铁匠汉斯那种,手臂上贲起结实的肌肉。她不是肌肉女,但每次一遇到这种事,她就要被这个大概只大她一岁的自称大姐姐的女孩吃得死死的。

  穆迪爷爷从里面走了出来。就像书中对那些有智慧的人描述的一模一样,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袍子,长长的胡须随着步伐飘动。他精神矍铄,满面红光,一点不不让人觉得他是快70岁的老人。

  “你们又在闹别扭了,好了好了,放开她吧。”穆迪爷爷和蔼的说道。

  哈娜莉虽然有点不肯,但还是照贤者所说的做了。

  “可是爷爷,兰婷今天回来的路上走神几次了,刚才竟然还说明天成年礼要参加男礼!她一定是哪出毛病了,您得好好治治她啊。”哈娜莉瞪了一眼躲贤者身后的兰婷,依然不依不饶的认为兰婷今天不正常。

  穆迪爷爷呵呵一笑:“这孩子跟我生活在一起几年了,有没毛病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没事的。哦对了,哈娜莉你爸爸今天拿了一块羊排过来,现在已经差不多炖好了,要不你就在这吃晚饭?反正是你家送来的羊排,来一起吃天经地义的。”

  “哦?意思是我家那几头奶牛的病,爷爷已经给治好了?”哈娜莉像个小孩子一样快要高兴得跳起来。家里那几头奶牛食欲不振好几天了,她爸爸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只得来求助村里最有智慧的老人。看来是问题解决了,她爸爸才拿着羊排来感谢贤者。

  穆迪爷爷在村里的威望,差不多可以说比村长还高。村民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甚至有些小纠纷,都要请贤者来帮忙解决。

  “是的,你爸爸已经把草药熬起来了。那么,都进来吃饭吧。”穆迪爷爷招呼道。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柴火可能不够了,我拿一点来。”

  “我来做吧!”兰婷自告奋勇。

  “我也来帮把手。”

  哈娜莉也想去帮忙,被贤者拉住了:“客人就要有点客人的样子,跟我进屋休息。”

  “啊哈,那就麻烦你啦!”哈娜莉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兰婷叹了口气,往后院的柴屋走去。

  远远的听到屋子里哈娜莉的声音:“哦!好神奇!穆迪爷爷这是什么原理?”

  一定是她看到贤者新制作出来的那些机械小玩意了,真是大惊小怪。

  柴屋里竟然没有劈好的柴火了,只剩一些大木块,看来还得自己劈一点。

  不过她早就习惯做这些事情了。还在圣城被收养,和两个妹妹相依为命的时候,每天就要劳动才能得食。后来来到酒河村,开始她感到全身疼痛,却没有任何伤口,没有力气做事,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之后就开始像以前一样,帮着贤者做几乎所有的家务,就像在圣城时一样。

  只是这一切都变了,这白发女孩的身体十分瘦弱。最开始能抱得动的柴火,连自己还是小男孩的十岁时都不如。为此她偷偷哭了很久。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自己那时死了算了!为什么把我变成这样!这个羸弱的小女孩有什么好!她连锄头都举不起来!

  好在那时候村子里知道贤者家收养了个女孩,相当于添了新丁,也经常派人来帮助他们。泰伦和哈娜莉就是在那时认识的。

  兰婷举起斧头,向一块立在原木上的木块劈下来。咔嚓一声,木块劈成两半。竖起来,转90度,重复一次,木块劈成四瓣。

  嗯,经过两年多的休养与锻炼,兰婷现在终于能比较顺利的劈完煮一顿饭需要的柴火了。身体比开始时结实了许多。

  只是随着身体的渐渐好转,那些以往的岁月开始慢慢浮上心头。以致最近她劈柴的时候,总是想起那一天,那些袭击圣城的人。

  那些人和现在的她一样,把武器高高举起,狠狠劈下。就这样,血液飞溅。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

  兰婷突然低吼了起来,咬紧牙关,手里的斧头成了她的武器。要劈开的木块幻化成了那些袭击者。

  “杀死了雅熙娜,我……绝不原谅你们!”

  咔嚓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兰婷的手被震得生疼,眼前的幻觉消失了,她才发觉是因为用力过猛,把斧子劈进下面做砧板的原木里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摸摸额头上似乎流出了冷汗。

  “我……我这是怎么了。”

  兰婷费了老大的劲才把斧子从原木里拔了出来,却因再次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湿滑的草地上,手里的斧头差点脱手向后飞出去。

  仔细一看原木表面已经有密密麻麻数十道痕迹了。

  她回想了一番,进来自己劈柴的时候出神已经好几次,每次都是想起往事。所幸还没有伤着自己。要是见了血,或许要癫狂好一阵子。

  兰婷坐在原木上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慢慢的深呼吸,调整呼吸的频率,胸膛中那颗咚咚跳动的心也渐渐的慢了下来,以稳健而有节律的方式跳动。

  按住自己的胸口,确认一切都已经平静下来后,手不由得又揉了揉胸前这两年来渐渐突起那两团柔软。

  “这东西有什么好……还影响平衡性。”

  正由于这样想,兰婷平时才用长白绫把胸口缠住,这样走路、工作时不会感到有什么特别的阻碍。只在晚上睡觉时才把白绫解开。

  兰婷把手移开,伸向天空,眼睛穿过五指的缝隙寻找星星:“快三年了……我得告诉穆迪爷爷了,我的计划。”

  当她把视线再回到地面时,发现园子外的树丛里有个白影子。

  “什么东西!”

  手不自觉地握住斧子的柄。

  白影子消失了。

  “难道我出现幻视了?”兰婷心里有点哆嗦,不像是人,但鬼魂什么自己又不怎么相信。看来自己这几天精神不正常呢,像哈娜莉说的一样。

  还是先回屋吧。

  兰婷抱起一堆劈好的柴火往贤者的小屋走去。

  ~~~

  “等你好久了!快来吧!”

  刚进屋哈娜莉就举起汤勺招呼兰婷。

  “把柴火放厨房吧,一会吃完饭烧点热水。”穆迪爷爷吩咐道。

  “我们开吃了,不想吃骨头就快点哦!”哈娜莉已经迫不及待的把桌上锅里的羊肉汤舀到自己碗里。

  兰婷摇摇头,到厨房里放下柴火。又拿湿毛巾把身上弄脏的地方稍稍擦了擦,对着镜子好好照了照,呵呵,灰色的男式衬衫还是不容易弄脏的。

  只是镜中的白发少女越发俊俏了。两年多前的时候第一次照镜子时,还好穆迪爷爷给的是铜镜,不然就会被兰婷摔坏了。那个时候白发少女骨瘦如柴,眼睛深深凹陷,一点都不可爱。过了两年,兰婷似乎有爱上镜中的少女,或者说,爱上自己的倾向。

  “啊啊,别胡思乱想了……”她赶紧回到正厅。

  简陋而笨重的木桌,正中摆着一口铁锅,装着热气腾腾的羊排汤。旁边摆着一盘蔬菜沙拉,还有一碗土豆泥。每个人有一只碗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块白面包。

  简单而又充足的食物,营养上可以满足这个年纪正在发育的自己。

  哈娜莉嘴里啃着一块又一块的骨头,没空和她说话。

  穆迪爷爷微笑着让她坐下吃饭。刚喝下第一口汤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这么饿了。鲜美啊!真是鲜美啊!兰婷开始狼吞虎咽的清扫眼前看得见的所有菜品,途中还差点噎住了。

  穆迪爷爷帮她捶了捶后背,梗在食道的面包才下了去。

  “唉唉,我说你们两个,完全没点女孩子的矜持,这样不行啊!慢点,慢点!”

  不过穆迪爷爷的劝说根本没用,直到兰婷差不多感觉腹中已充满食物的时候才停了下来。一看对面,哈娜莉已经摸着撑得圆圆的肚皮在对自己傻笑了。

  “这疯丫头……”兰婷暗暗骂道。

  饭后,兰婷围上围腰,把碟子和碗洗干净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晚上的时间最不好过。一般的农家,饭后喂喂牲畜,就早早的睡了。因为他们劳累了一天,倒头便睡着。

  有些日子里兰婷很累也是倒头就能睡着,不过大部分日子里没这么累,她还要就着油灯看看书再睡。而贤者看书有时睡得更晚。

  当她忙完这些回到书房,看到穆迪爷爷给哈娜莉讲文法课,哈娜莉在纸上认真地写着。

  “壮举纪念日……嗯,这个词,哈娜莉你拼错了,少了个s。”

  “唔……”哈娜莉赶紧在穆迪爷爷指出的地方添上一个s。

  “话说,贤者爷爷,城里过壮举纪念日,据说还要举行许多精彩活动。我知道这个节日是为了纪念这个叫维林的人,他究竟做了什么壮举?”

  哈娜莉停下手里的鹅毛笔,脸上一副渴望求知的样子。

  兰婷听到这也赶紧搬着椅子坐过来听。

  “你们中间的许多人啊,一直都生活在这村子里,甚至一辈子也只去过几个隔壁的村子。你们真以为你们的祖先是‘自古以来’就生活在这里吗?”穆迪爷爷问哈娜莉道。

  “我不知道……”哈娜莉诚实地说。

  “现在是多少年?”

  “我知道,伊迪兰萨历,995年!”哈娜莉举手。

  “那在伊迪兰萨历元年,发生了什么事?”穆迪爷爷又问。

  哈娜莉愣了愣,不确定地说:“大概就是这个维林的壮举吧。”

  兰婷一直以得意的表情看着哈娜莉。这些知识,她早就知道了。

  “对。维林·阿弗罗提,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王者。”穆迪爷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仿佛讲述这位伟大的王的故事,坐着显得太不敬。

  “在这之前的历史,已经遗失了。总之我们所知的信史,大都从维林开始的。我们只知道最早的人类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然后因为某些原因,人类不得不离开,在西方海上的某个岛屿上苟且偷生了数百年。”

  “终于,在维林的领导下,人类决定回到大陆。他们造起巨大的帆船,铸造锋利的刀剑,开始了艰难的回归之旅。他们最早准备登陆的地方,其实离酒河村不远,就在南面的那片海边。因为那是他们向东航行最早看到大陆的地方。”

  这个兰婷也大概知道,穆迪爷爷那副地图,虽然没有标出那些先人生活的岛,但是自己所在的酒河村,确实差不多是大陆的西南角。

  “然而他们并没在那里登陆。不然我们酒河村早就成朝圣地了。因为那边是个乱石滩,大船无法靠岸。维林决定继续航行,直到我们东北方两百里的那个地方,他把他们登陆的地方命名为天鹅港。愿这个优美的名字为他带来祝福。”

  “不过他们最初的日子并不好过。还记得为什么当初人类不得不离开吗?因为大地上满是各种魔兽。还好他们早有准备,打造了许多利器,又因着骁勇善战,渐渐的他们站稳了脚跟,并扩大了领土。”

  “最后,那些跟随维林的人,以及他的子孙,开始分散到大陆其他的地方,渐渐形成了大陆上的其他国家。也就是说,大陆几乎所有的人和所有的王,都同出一源,即维林·阿弗罗提。在大陆所有的地方,每年10月11日都会纪念维林登陆的日子,叫做壮举纪念日,以纪念他带领人类乘风破浪,回归大陆的壮举。”

  说着,穆迪爷爷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天羽之瞳》放桌上:“这书就是讲维林还是王子时,和他的传奇女仆,后来成为王后的伊瑞丝之间的故事。故事本身虚构色彩太浓,我认为没什么史料价值,不过还是可以当故事书读读的。”

  哈娜莉眼睛都亮了,不过她还是掩饰住想立即拿起来读的冲动。

  但兰婷抓住一个细节问道:“穆迪爷爷,为什么说‘几乎所有的人’。大陆上有什么人不是维林和他追随者的后代吗?这些人是当初没有离开大陆,去西方之岛的人吗?”

  贤者走到兰婷身边,用他和蔼的目光看着她:“我不知道留在大陆的人是否真的像传统上认为的那样全部灭绝。但是你,肯定不是维林和他的追随者的后代。对于你们,世人用了一个少许不同的词,叫作‘复归者’。”

  “复归者?”哈娜莉转过身来,仿佛听到什么新鲜的名词。

  这个称呼兰婷在什么书里面也见过,不过具体的已经忘了。

  “是的,你们当年也离开了大陆,但不是去西方那个岛上,而是去了南方很遥远一片叫作‘黑之地’的地方。你们开始回到大陆的日子比维林略晚,但你们是陆陆续续回归的。而且你们最大的特征是——”贤者略略的顿了一下,像是要告诉什么机密的东西。

  “所有复归者都是白发,直到他们的第二、三代子孙,才变成其他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