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的时候,我的心情依然不错——当然,是在整体消沉的大背景下。

扫了一眼房门半掩的卧室,我从整体式冰箱里拎出白天卖的一整只生鸡,和着新鲜的马铃薯、辛香料和清水,开始煲一锅鸡汤。扑鼻的香料味道不一会就充满了房间,我调节好锅子的火力,准备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它煮沸。

“够两个人吃吗?”卧室里传来询问。

“大概够。我再加些马铃薯进去?”我翻弄菜篓子。

“算了,破坏了比例就不好吃啦。”

“也是。”

说着,我在灶台前铺开试题集,提起钢笔。第一道题是,基于平面截三棱柱,给出底面和截线的位置,其截面积为何。

不算难,倒是挺复杂的,有简便算法吗?我开始考虑。这里应该是垂直的,在A与M点间作辅助线的话……

“鸡汤煲好了吗?”卧室又在问了。

“还要十分钟。M与N的距离……”

“我饿了!”

“再忍忍。这个无理数写成完全平方的形式,嗯!这样就可以用勾股定理……”

“够啦!”

女生的尖叫响彻狭小的公寓楼,我的卧室门打开了,女孩精致的五官和张牙舞爪的表情进入我的视线。何闻笛冲进厨房抢下我的笔,我刚要写下的数学题答案憋在了肚里。

“你,你为什么不惊讶?”她脸色发白地问我。

我颇费苦心地思索了一会儿。

“你说哪件事?是你私闯民宅这件事,还是特意让班长找我送试卷那件事,还是在课桌里塞满了摩尔斯电码密文的……那件事?”

何闻笛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果然都知道了!还翻我课桌!”

“没翻,就瞟了一眼。”

“不信!那里面足足有五十多页,瞟了一眼怎么能看清楚!难道说,你真的能看到——”

“恩,我视力就这么好。一点五是保守说法,实际应该是……一万五千点的视力?”

“那是什么鬼数字啊!竟然比情报里说的还——”

“等一下,你知道我视力好?那你知道我当兵时的代号是‘野猪’吗?”

“明明是鹰——唔!”何闻笛发现自己露馅了,连忙捂住嘴。

“果然,你也知道我当过兵!这么说,刚才那帮小混混来找我,也是你——”

“才没那回事!”何闻笛大叫道,但我注意到她移开了视线,“没那回事!”

“哦?”

“没……好吧,是我告诉他们的。先别管那么多,火是不是太猛了啊!”

顺着她的视线,我连忙转回头去,发现煤气灶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极为旺盛,噼噼啪啪的响着。可别烧干锅了!早知道就瞄一眼反光的瓷砖墙啦。

我和何闻笛一起扑向煲锅,两个脑袋咣当撞到了一起。不好意思地笑笑后,我伸出手调小了火力。然后我们转回来继续对峙。

“……也就是说,我引起你注意的点子,全都被识破了吗?”何闻笛低声问道。

“我倒没有特意去识破,”我挠挠头,“只觉得你真是个怪人……倒是你,那些微妙的引人注目的事是在做什么?有事要找我就直说啊?”

“……我,我是为了制造自然认识神秘美少女然后感情日益加深的剧情啊啊啊!”何闻笛愤怒地跳脚叫嚷,还锤我的头,毫无美少女的形象涵养。

“厄你这……”

“虽然也确实是有事找你,说来有些麻烦。等一下,火又太小了!”

我回头,发现灶台有气无力地喷着火星。可恶的老住宅煤气罐。

扑向煲锅,咣当相撞,尴尬对视,调好火力。

“得,我先不问你什么事了,得看着锅。你去客厅等着行不行?有事吃饭时再说。”

“你请我?”何闻笛的眼睛闪闪发光。

“反正够两个人吃。啊对了,昨天钥匙孔有点堵,是不是你偷偷在配钥匙?是的话给我!”

“……切,反正随时还能再配。”何闻笛撅着嘴,把野生的备用钥匙塞到我手上。

鸡汤咕噜咕噜地翻腾着,香气越来越浓了。我用余光瞟着何闻笛,她啪啪地拍打桌子,东张西望,一副饿坏宝宝的样子。

没有威胁……姑且。放着也好。

我的吸引怪人引擎,今天在以十倍速猛力运转着呢。

客厅里摆了张折叠桌,我们两人相对坐着。

“唔唔唔……好吃好吃!”

何闻笛一点不客气,嘴里塞满了鸡肉用力大嚼,马铃薯却一筷子都不碰。——客人都没这样的吧,你这私闯民宅犯。

“你……现在是叫吴筝吧?来我家做厨师怎么样?”

“恕我拒绝。”我平静地吃着土豆配白饭。

“哦……遗憾。”何闻笛没有深究这个问题,“那说正题吧,我希望你能答应帮混混兄弟的忙。”

“那三角眼?”我问道,“他们还踹过你。”

“那不重要。”何闻笛迅速地扒拉鸡汤泡过的米饭,“重要的是他们有这个。”

“钱”。女孩眨眨眼睛,冲我比划道。

“你的报酬也少不了哦。重要的是有你的视力在,可就省不少事了。如何?”

“恕我拒绝,我不喜欢那混混。”我把一大块软乎乎的土豆咽下肚,“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就送客?你这人,真是的。”

“不请自来的不算客人。”

“好吧好吧,”何闻笛啃着鸡爪子,“你对他们的事没兴趣对吧?”

“可以这么说。”

“那帮我如何?美少女同学的邀请嘛。确切地说是做我的助手,包食宿而且工资不低。不需要你也天天旷课,课余时间帮我工作就行了。怎么样?”

“没兴趣。话说回来,你是做什么的啊?听着怎么不像学生呢。”

“嘿嘿,”何闻笛嚼着鸡翅尖说道,“问得真够晚的。其实,我是一名‘咨询侦探’——”

“福尔摩斯梗够了啊。”我起身去洗自己的碗,“吃完你就回去吧,我很担心帮你送习题的足球队长。”

“哦,那个我让房东帮忙接了——这个不提,我真是侦探!难道你不信?”

“说你是贼我倒是信。好,侦探是吧,恩是侦探,何闻笛侦探小姐。”

“敷衍得太明显了吧!”

“敷衍?我这明显是嘲笑。”

“你说什么——!”

何闻笛愤怒地丢下筷子站起身来,我瞄了她一眼。

“话说回来,那混混到底出什么事了,看这意思是真挺急?跟我说说吧,没准能帮上忙。”

“你不是不帮吗?”

我翻了翻眼珠。

“我说过吗?我是,对钱、美少女之类的没兴趣——当作打发时间倒还不错。”

何闻笛愣了半晌,哗啦一声放下碗,倒提起筷子。

“……搞不懂。好吧,那我说啦。”她清了清嗓子。“——那三角眼混混,他的女朋友不见了。”

“马子不见了,再找一个?”

咣当!我的头又被敲了,还是被筷子的大头敲的。别总敲头,会变笨的啊。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啊!人家是初二就在一起的,感情很深!……虽然我也不知道初二到高二算不算感情深。”

“噗。”

“别笑,总之这老兄是急坏了。向桐,十八岁,在职业高中读高三,工人家庭出身,有爱她的父母和男朋友,熟练掌握护理技术。性格豪爽大方,有些天真,对朋友盗窃敲诈的恶习始终持反对态度。除了拜金以外没什么明显的缺点。梦想是成为大商场或者大饭店的老板娘。”

“这都是啥?”

“那女孩的个人资料啊。习惯性重复一遍增强认知——本来也就是个小案子,我查了下她最近聊天记录是跟同市陌生人的,就调了市内摄像头去跟踪了。”

“怎么感觉你为了找个人犯了一堆法呢。”

“啰嗦。”何闻笛接话,“这里就是问题所在了——记得是周一下午吧?那失踪的女孩出了网吧,上了私家车,然后,没啦。”

“什么没了?女孩还是私家车?难道是网吧?”

“都不是。”何闻笛用力摇头。“没了的是,交通摄像头的信息记录。恰好、正好、刚好就是从那辆私家车开到大街上开始。那几分钟内,网吧附近几个十字路口的摄像头全都没有存下记录视频,故障路段分布接近正圆。听说三角眼去报了案,可公安也挠头呢。”

“是供电出问题了?”

“不像。我平时也常看那些摄像头,故障率很低,那天的情况完全不在概率计算之内。”

概率……吗。先不吐槽常看交通摄像头是什么鬼。

“摄像头被干扰了?仅限那几分钟内?”我问道。

“我不知道。”何闻笛摊手,“不过,说到这儿你也明白了吧。”

“比如,附近的摄像头突然全都故障这种事……人类理所应当地‘可能’,实际上却几亿年都不会出现一次的究极好运,能够‘理所应当’地把它实现。”

她舔着白嫩的手指尖儿,天真无邪地笑了。

“很像‘进化者’,对吧?”

“——我不知道。”

我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