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故事开始的十七年前,2016年的12月25日。

冰岛。

“你这样被发现了可是得关禁闭的。”声音有些沙哑,应该是一个变声期的少年发出来的。

这一天是圣诞节,路边该是张灯结彩。但此时彩灯只是披在洋松上,并没有发出多么明亮的灯光。

路上的积雪又深又厚,像是要把人一口吞下去。不过好在路面已经被清扫过了,只是还未融化。清扫的雪堆堆积在路旁,被一些小孩子做成了雪人。雪人的帽子歪歪扭扭,是一个破烂的塑料桶,被浇成鲜艳的大红色。只不过这会儿小桶已经被磕烂了底盆,所以被孩子们摁在雪人的脑袋上。

清晨四点钟,一切都很安静。大多数的人还在熟睡。

天蒙蒙亮,太阳从东方照过来。从笔直马路的斜侧边穿梭过来的微微阳光映在这条路上唯一的两个活人脸上,照出半明半暗的轮廓。

大多数的正常人都不会选择这么早起来,除了小偷,牧师和军人。

“管他呢。”一个男人大咧咧地笑笑,“你觉得这么个时候会有人出来瞅我们做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镇子的人都比较懒,离他们起床还有好一会儿。就算今天是圣诞节这些人会早起,这个时候也绝对没人。再说了,这截儿没摄像头的啊。”

这男人用胳膊肘捅了捅自己的同伴,同伴比较矮小,男人一胳膊肘打到了那人的脑袋。但粗心的男人丝毫不顾同伴呲牙咧嘴的表情,一把将圣诞树上扯下来的灯管塞到劣质雪人的帽子里,哦不,是那个红色的破桶里。他已经可以想象晚上亮起彩灯的时候,这雪人的帽子一闪一闪的场景了。

“真无聊。”同伴说着,“伊索你大清早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恶作剧?我还要再睡会儿。”

“睡睡睡,睡什么啊睡。”叫伊索的男人一巴掌搁这人的脑袋上,“别睡了,诺亚你不是小偷么?这可是你们作案的绝佳时期。”

“哪个人会在圣诞节作案啊?圣诞夜也只有圣诞老人才进别人屋子好不好,再说我已经很久不当小偷了。”伊索的同伴叫诺亚,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别管了,早睡早起有助于儿童的生长发育。”

“该死。”诺亚嘟囔着,揉了揉刚刚被这个男人打疼的地方,“你不是军人吗?今天怎么有空?”

“军人也会放假啊,今天可是圣诞节。”

圣诞节……

诺亚瞟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六块腹肌在短袖下若隐若现。大冬天的穿短袖也真是仗着自己身体好。

男人和他都没有父母。圣诞节也是没什么过的必要。诺亚他自己是不用说,从小便是孤儿,完全不知道父母是谁。可男人不一样,他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四分之一的美国血统和四分之一的丹麦血统。

“怎么样?圣诞节不想玩一会儿?”

男人笑得特欠扁,像是在逗小孩玩。但少年的脸明明方方正正像个大人,本人又因为常年的锻炼,身体也隐隐壮实起来。他早已经是个半大小子,却被小孩一样逗弄,这让诺亚很是不屑地撇撇嘴。

男人的父亲是中国的军人,母亲是美国的护士。在伊索六岁的时候丧身于战争,那个时候诺亚面前这位魁梧的青年只是一个比他还小上许多的小屁孩,居住在丹麦祖父的家里。七岁的时候他祖父就去世了,男人便去了孤儿院。

若不是这个缘故,男人现在应该在中国等待春节或是美国置办圣诞的晚餐。总之不会和一个当过小偷的孤儿大早上的幽灵一般乱晃。

明明还是个军人来着。

“不想玩。”诺亚回答男人。

沉默了一会儿,诺亚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心里想着一会儿回去之后怎么补眠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这么懒?”走着走着男人驻足,对着一家屋子停留了一下。

“为啥?”

“因为没有战争。你看啊,没有战争,这些人就在这个地方睡懒觉。”

又来了,诺亚心里嘟囔。这个男人总喜欢找他讲些大道理,唠唠叨叨像是隔壁的老太婆。可是他还不得不听,这个男人好歹把差点被打死的他救下来,而且有时候讲得还蛮有道理的。至少他现在不偷东西了。不过他依然觉得现在这个话题没什么用处,大概因为今天是圣诞节,男人想到了他过世的父母吧。

可男孩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也就无法对因战争家破人亡的男人产生多少的感同身受的心理。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俩现在在这个圣诞节都很无聊。

他更想要回去睡觉。

“可没战争的时候又是多么幸福。你看这些人在睡觉啊,战争的时候就睡不成了,其实睡觉也是好事,说明大家还可以过自己的生活。战争开始的时候就身不由己了……”

伊索忽然顿了顿,挠了挠头,发现了诺亚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自己一忍不住唠叨了。圣诞节带这个小鬼出来玩,却是这么一个气氛。

又没忍住感叹起来了,这可不是个好习惯,伊索想。

他开始思考怎么引起少年的注意。

诺亚有些奇怪地抬头:“怎么了?”

伊索思考了一下:“你知道怎么消除战争么?”

伊索决定讲个冷笑话。

诺亚看到了男人的表情,嘴巴上翘,一看就是在逗他玩,一看就知道答案不怎么正经。男人大概是想讲什么低俗的笑话。刚刚还在说教,现在又这个样子一脸欠扁的表情。

这个恶质的男人难怪没有女朋友,诺亚想。今后一定不要向这个男人一样——诺亚可是要找老婆的。

看着诺亚半天不回话,男人就自问自答:“外星人入侵把地球攻占了就没有战争了啊!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

诺亚确实想不到,不过这个问题也太没意思了。

“唉,竟然没笑。”

当然不可能笑了,连冷笑话都算不上。诺亚满腹牢骚,觉得和男人一起特丢脸,尽管这时候并没有人看到这个傻不拉几的场面。

“算了,走吧走吧……呃”

男人踏了一步,然后又缩了回来。

诺亚跟在后面,看着男人迈开步子他也走起来。可是刚一迈步子就撞到了突然停下来的男人身上。

“疼。”少年有揉了揉脑袋,今天因为这个男人撞到两次头了,伊索真是个扫把星,“干什么啊你?”

少年支愣头从男人铁板一样的背后探出来,怒气几乎要喷出来了,准备看看男人是在干什么,借此机会批驳他一顿自己也好回去睡觉。可少年看到男人一动不动,见了鬼似的表情,也就慢慢地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向马路的彼方。

“不会真的是外星人吧?啧,我说的话什么时候这么灵验了。”

少年就慢慢张大嘴巴,最后可以塞得下一个拳头。

世界观在一刹那崩塌。

他看到了一棵树生长出来。从土里,从比较远的地方,一点一点的爬出来,像是要攀上天堂。诺亚读过那本杰克和魔豆的童话,那也是男人让他读的,说是在启蒙之前要建立良好的三观,天知道他早就是小偷了哪里来的三观。

可那本童话里的豆藤绝对不是这个样子,这棵树更像是神话里的世界树,从土里面长出来,不一会儿便直达天际,有着遮天蔽日的树冠。这个东西不断的向上,在为自己的破土而出欢欣鼓舞。

“那是什么?”

男人没机会回答了。

那棵巨大的树木刺破地面所引发的地震终于传到了这里。横波将地面割裂。两人摇摇欲坠。

这时男人一把将少年扑倒在地抱在怀里。

少年不明所以,这才发现身旁有点朽的墙垣倒了,砸得男人呲牙咧嘴。

“该死的,别给老子乱动。”

少年这时候还是蛮听话的,扭头看向旁边。刚刚路过的雪人倒下了,头顶的红色小桶和男人塞进去的灯一起掉了出来。那棵洋松刷刷刷地抖动。晚上这些灯大概亮不起来了。

“站得起来么?”

少年就站起来,男人支扭自己的腰,这时候不得不感叹男人身体的强健,除了破了点皮儿被墙砸了一下屁事没有。

所有人都醒了,大家抱着被子出来,有些还穿着睡衣,有些甚至衣服都没穿,全部呼啦啦的跑出来。男人刚刚驻足观看的熟睡的一家子也是一副狼狈样。他们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脸上挂着惊恐和慌张,像是被惊扰的白兔。

出事了出事了。

明明还没有战争呢,这些人就慌成这个样子。不知不觉的,少年已经把男人说过的话记了下来。诺亚撇撇嘴。

那战争是什么样的呢?诺亚好想看看。

忽然嘴唇传来异样的感觉,他感到有什么滴上了自己的嘴巴,舌头舔一舔,传来浓浓的腥味。

血。

天上下下了白色的血。白色的血雨覆盖了所有视线所及的位置。或许还有更多。漫天白色的血像是上帝的眼泪。

基督徒们一个接一个的跪下。

铁蹄声席卷而来。

这一天,2016年12月25日,圣诞节。一棵被人们命名为“卡巴拉树”的巨大树木在大西洋中央破海而出,带来了白色的血。与此相随的,还有口口相传的亚特兰蒂斯大陆、地下人、魔法和——

一场持续五年的战争。

这是发生在故事开始前十七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