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7年12月25日。晚上19时。

新大陆联邦德克萨斯州奥斯汀市。

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上空。

毫无征兆的,天空下起了雪。

被夜幕笼罩的都市,渐渐披上了与黑夜形成鲜明对比的银装。

乘搭直升机在夜空中翱翔,叫人有一种踏入幻境的错觉。

薄薄的积雪不由分说地将天地染成一片洁白,突然而至的寒意令街上原本就稀疏不已的夜游路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在举行一年一度圣诞晚会的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却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光景。

因为这个神圣之夜,不仅仅是基督耶稣道成肉身之时,更是“埃德蒙顿的悲剧英雄”特洛伊·亚当斯的祭日。

各界社会名流、议员政要、明星富豪都纷纷前来这所特洛伊生前就读的学园,纪念他为拯救埃德蒙顿付出的心血与牺牲。

对名为“米娅·兰德里”的少女来说,这却是活脱脱的一幕“讽刺剧”。

好比说,明明是杀人凶手,却还敢跑到受害人家里悼念亡者。

这群满嘴谎言的肉食者究竟有多么不知廉耻,才能面带微笑做出这种事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米娅已无意探究。

因为在今晚,他们犯下的一切罪孽,都将得到“清算”。

没有谁能成为“在主前蒙恩的诺亚”。

就连曾经朝夕相对的挚友也不例外——

“话说回来,上一次我们坐在直升机上一起看雪,好像是一年前的时候了吧?”

雪,一向没给艾芙琳留下过什么美好的记忆。

一旦下雪,就意味她必须为家里供暖问题而发愁。

孰料与埃德蒙顿的极端天气相比,奥斯汀的雪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因为埃德蒙德的雪所带来的,不仅仅是严寒,还有饥荒、死亡与绝望。

也正是在埃德蒙德的漫天大雪中,艾芙琳、米娅与特洛伊三人之间的关系,迎来了分崩离析的一刻。

“结果,到最后,你却把我和特洛伊留在那片雪地之中。”

“不、不是这样的,米娅……你听我解释——”

察觉到米娅的意图,被束缚在椅子上的少女试图辩驳,却遭到无情的打断——

“不是这样的?那是怎么样?”

“是莎拉教唆我这么办的……我本来不想这么干的,只是当时被求生欲冲昏了头脑……”

“所以说,你回国以后,接受媒体采访,信誓旦旦地说我是杀害特洛伊的凶手,说我是发动哗变的始作俑者,说我是导致埃德蒙顿沦陷的罪魁祸首时,也是因为被求生欲冲昏了头脑?”

“米娅,你听我解释……这一切,都是莎拉她们让我这么干的,说什么终究需要有‘替罪羔羊’站出来为埃德蒙顿负责……我说谎,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我也有把柄在她们手里,如果不按她们所说的去做,我就会变成那只‘替罪羔羊’,你要我怎么办……”

“艾芙琳,我想你搞错了一点——”

“什么……”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真、真的吗?”

米娅宽容的态度,令自以为必死无疑的少女喜出望外。

“再者,你其实并没有说谎。”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因为我真的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罪犯’——刚才忘了告诉你,在你丢下我和特洛伊逃跑后,是‘救世军’的首领玛利亚救了我一命,基于某些原因,我跟她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说着,坐在直升机副驾驶座上的修女不忘回头来笑脸盈盈跟艾芙琳打起招呼。

“她答应帮我实现愿望,以换取我对她的忠诚。”

也就是说,前天晚上进攻安全屋的,不单单是她一个人,还有站在她背后的“救世军”……

一念及此,艾芙琳不禁陷入哑然。

“也多亏有她的帮忙,小伊的愿望才得以实现——”

艾芙琳这才发现米娅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在埃德蒙顿的时候,小伊跟我约定过,回到奥斯汀以后,我们两个就结婚。”

“你的意思是……特洛伊还活着?”

比起米娅成为恐怖组织的一员,这个从话语中无意间透露出的真相,才真正叫艾芙琳感到震惊。

“是啊,小伊他其实一直活在你的眼皮底下。”

“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记得艾达·詹姆斯是谁吧?就是她以冒名顶替的方式救了小伊一命。”

“特洛伊……原来还活着……太好了……实在太好了……那么,他现在哪里?”

艾芙琳深知自己背叛两人的罪孽有多么深重。

只要被米娅浑浊的双眸所凝视,就能明白她是怀着怎样的杀意、怎样的憎恶而来。

可以肯定,就算要她抛弃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她都不会放弃“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复仇准则。

自己绝对不会得到原谅;

自己绝对会被碎尸万段;

但特洛伊却不同——

只要自己能充分利用弱女子的身份,不知廉耻,抛弃体面,不择手段地列举出借口、反复道歉、发誓会赎罪……说不定还有可能得到他的原谅。

问题是……不管艾芙琳怎么转动眼球,环顾机舱,都没见到特洛伊的身影。

只见米娅微微一笑,就像是引起她注意般,将原本置于身旁的木盒放在自己膝盖上,然后打开——

“我说过的吧,他就在你的眼皮底下。”

“诶?”

呈现在艾芙琳眼前的是,人类的头骨。

右脸的骨骼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般,变得残缺不全。

就是这双什么都没有的空洞眼瞳,却直击艾芙琳的灵魂,令她像是一尊冰雕般动弹不得。

“跟小伊打声招呼吧,艾芙琳。”

“为什么……”

“我·叫·你·跟·他·打·声·招·呼。”

一字一句,字字千钧。

面对此等压迫感,艾芙琳不禁浑身颤抖。

“特、特洛伊……对不起……我当时只是太害怕了……我不是故意向你开枪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艾芙琳,你当时为什么不打准一点?”

“诶?”

“你知不知道你向小伊开枪以后,他没有立刻死掉,反而是被留在大脑里的弹片折磨得死去活来?为压住头痛,他不停地用吗啡,最终不幸地染上了毒瘾,一天不往自己血管里打点什么东西,他就生不如死……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每天疯疯癫癫的样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不忍心看他这么辛苦……就在我们结为夫妇的那一瞬间,我让他解脱了。”

一丝鲜血从米娅的唇际淌下。

“所以我才想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打准一点?要让他平白无故遭受这么多痛苦……”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妨碍你逃跑的人终于死透了,你不觉得应该办场派对好好庆祝一下吗?”

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她居然能笑出声来。

“并不是我想向特洛伊开枪的……我只是……都怪莎拉,都是她把枪递到我的手里!”

“很不巧的是,我们就在赶往派对现场的路上,你不觉得应该来点什么刺激一点的东西助助兴吗?”

话音刚落,米娅从装有骨骸的盒子中拿出一支造型古朴的玻璃注射器。

“艾芙琳,这就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树不子能力爆发诱导剂’~”

至此,艾芙琳终于察觉到对方的意图。

“试想一下,‘自埃德蒙顿归来的英雄少女’艾芙琳·加菲尔德,突然化身为宁恩,降落到圣诞晚会会场中心,到时候会死多少人呢?”

“不要、不要这样子……米娅,当我求求你,是我错了,是我不对,你要我跟你说多少‘对不起’都可以,你要我帮你干什么都可以——”

“我能帮你收集迫害你跟特洛伊的那些‘大人物’的名单!”

“下次接受媒体采访时,我会公开承认我才是杀害特洛伊的凶手!”

“我对上帝发誓,只要你放我一马,我就马上向民众交代埃德蒙顿发生的一切,还你清白!”

“对、对了,我还认识司法部的朋友,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帮忙洗脱你身上的罪名的!”

不管她抱有多么诚挚的歉意,不管她发出多么凄厉的尖叫,也不管她带来多么有用的消息,米娅还是视若无物地取下针筒的外套,逼近艾芙琳的脖颈。

当意识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米娅的决意后——

“米娅……我们是朋友吧?”

正要刺向颈部的针尖,的确出现了一刹那的迟滞。

艾芙琳绝对不会想到,在这一刹那过后,针尖以更为迅猛的态势刺进她的脖子。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明明已经向你道歉了……”

“对呀,我们确实是朋友——”

米娅还在笑。

可她却二度食言。

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溢出目眶,在雪与风之中飘散开去。

“但我不原谅你。”

打开机舱的大门,在艾芙琳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反省与痛骂声中,将她推下了飞机。

“永别了,我的朋友。”

五分钟后,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化为一片火海。

包括总统罗宾·亚当斯在内的数十名联邦政府高级官员不幸罹难,死伤者不计其数。

聆听着被自己留在身后的哀嚎与惨叫,米娅放声大哭,仿佛要将自己的喉咙撕裂一般。

在这个神圣的夜晚,她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恋人也好,朋友也罢;

身份也好,地位也罢;

对伙伴的信赖也好,身为树不子的荣誉也罢;

誓要保护的城市也好,誓要保护的难民也罢;

一切的一切,都离她而去。

这样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自杀,对自己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

但……不能这么做。

因为自杀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在审判日到来之前,罪人们的灵魂都将在十字路口不断徘徊,既不能上天堂,也不能下地狱,意味着即便是摆脱了肉体的枷锁,自己的灵魂也无法与至爱之人再续前缘。

“救救……孩子们。”

特洛伊临终时的呐喊,仍在耳畔回荡。

而与恶魔的交易,也仍未结束。

“怎么样?该了断的事情也了断了,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想法?还是说干脆就留下来,帮我的忙?”

“你这算是在拉拢我吗。”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强行把你留下就是了。”

“如果我答应你留下来呢。”

“自然是无限欢迎。”

“但我想你记住一点——我之所以留下来,只是为拯救更多不幸的孩子而已,当你背弃你曾经说过的话的时候,我们就不再是‘盟友’,而是‘仇敌’了。”

“为验证一个恐怖组织首领是否撒谎,所以才选择加入了这个恐怖组织,这个理由还真够荒唐的……”

伴随着“魔女”的嗤笑声响起,米娅·兰德里的少女时代就此告终。

在泪眼朦胧中,逝去的少年仿佛又一次站到她的面前,毅然决然地宣布道:

“这是不对的。”

但……这又如何?

正确的道路早已被封死。

流干了所有眼泪的少女,只能坚定地……迈向前方满是荆棘而崎岖的“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