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評論】功過皆有的校園非戀愛群像,評《實力至上主義教室》

文章分類:輕之文庫專欄  作者:甚誰   發布時間:2018-08-30 15:11

喂,現在手中拿著這本書,正在閱讀的你。

你認真思考過關於將來的事情嗎?你有思考過上高中、大學的意義是什麼嗎?

有沒有想過,現在雖然還懵懵懂懂,但未來應該會不知不覺間就開始工作了呢?

至少我這麼想過。結束義務教育,成為高中生的時候,我還沒有察覺。我只對拋開了義務這個詞彙,成為自由之身的這件事情感到喜悅。

我沒有發現這個瞬間自己正以現在進行式對自己的未來、人生造成巨大影響。甚至連在學校里學習國語、數學的意義為何,我也不曾理解。


本文作者:甚誰

參與評審:淺色回憶、 淺月與貓 、 熊騰浩 、 枝瀨透、 舒彤、銀翼、 羽毛


前言

《歡迎來到實力至上主義的教室》是著名黃油劇本家衣笠彰梧繼《小惡魔緹莉與救世主》之後發表的第二部輕小說,擔當畫師的依然是他在GALGAME大廠AKABEiSOFT2時期就有密切合作關係,其後還一同出走並開創新品牌tigre的トモセシュンサク。

出版於MF文庫的《實教》憑藉著衣笠彰梧獨特的寫作風格與其搭檔トモセシュンサク的色氣插圖,在輕小說界中也算是贏得了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實教》從2015年中連載至今、篇幅已經長達十卷(本篇8卷,短篇集2卷),並取得了總銷量突破200萬部的好成績。在眾多GALGAME劇本作家轉行輕小說創作的今天,衣笠彰梧所創作的這部《實教》基本也延續了他GALGAME寫作時期的霸氣主人公風格。作品選取了當下輕小說創作中並不怎麼流行的“教育”題材,主要描寫在“實力至上主義”教育方針下的“高度育成高等學校”里,帶着不為人的過去的主人公綾小路清人被捲入學生們為升上最強的班級“A班”的種種勾心鬥角中。

總的來說,這部作品的人物刻畫極為出色,衣笠彰梧筆下的女性角色也都具有不同的萌點、且少女氣息十足也正是如此它才能夠在商業上取得一定的成功,但是《實教》這部作品在寫作上也存在一些不太讓人滿意的地方,以下便是對這部作品的深入分析與評價。


1. 題材創新與劇情瑕疵

衣笠彰梧是一個在傳統題材上做出創新的人。他的成名作《曉之護衛》實質上就是對傳統校園戀愛的微創新。《實教》依然走的是相同路線:通過“教育”這個輕小說很少寫的概念為切入點,寫出更能夠使人共情的校園生活與戀愛日常之類的熱門話題。

正是這樣,《實教》實現了在大量同類校園題材輕小說中突圍。其憑藉與眾不同的設定與展開(當然還有無限軌道的插畫)吸引了讀者去了解這本書。而當讀者翻開這本書,發現這部校園背景的小說故事的開頭居然告訴讀讀者——故事裡的學生不斷奮鬥並非是有什麼青春熱血理想,而是為了實現“畢業包分配”這一很實際的訴求的時候,基本也就確定了讀者會繼續看下去。

但是事實上衣笠彰梧也就是給《實教》這麼一個優秀的開頭:“高度育成高等學校”的班級設定與“成為最強”的規則,作為“最弱”的D班開局就失去了所有的班級點數,班上同學性格各異、一盤散沙,主人公抱着不為人知的過去、雖然強大但是隱藏了自己的真正實力。

這樣的王道開局並沒有自然的進入“強力男主拯救眾人裝逼帶開後宮”的故事展開,可以說是反向《曉之護衛》的開局令人瞠目結舌:《實教》不但沒能自然的講一個裝逼王吊打配角的故事,反而在前期陷入了一個自相矛盾的困境——主人公綾小路總是在強調自己的的“節能主義”,但是為了幫助D班渡過難關,居然還是在不斷積極努力。通俗的來講就是在凡人-雷鋒-逼王之間不斷切換。

這種困境直到小說的第三卷,綾小路被茶柱老師欺騙,擁有了“如果不為了升上A班而努力就會被退學”這樣的動機之後才得到解除,卻又在最新的故事發展(第七卷)中,茶柱老師的騙局被識破,綾小路又不再需要為了升上A班而努力。這樣的故事展開是很讓人困惑。

因為主人公綾小路的個人實力過去強大(和坂本同樣被稱為逼王),《實教》往往被認為是無敵流小說。而無敵流小說的核心在於主角通過自己的強大實力不斷碾壓他人,從而使得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得到爽感。

但是在《實教》中,綾小路雖然有碾壓他人的實力,但是毫無碾壓他人的動機。作者非但沒有用“愛情”“友情”這種輕小說中常見的主題去推動他,反倒是不斷的給綾小路許多“節能”的理由。當然,當我們閱讀完目前《實教》的全部連載之後,我們肯定能夠理解男主為何在故事的一開始自然融入到班級之中,為班級奔走,但又不願意過多的牽涉到班級間的爭鬥之中去。但是這並不能成為一個完美的解釋,對於需要從一開始就需要緊緊抓住讀者的商業輕小說來說,《實教》完美體現了衣笠彰梧對於題材選擇的眼光和對校園故事的深度理解,但是在整個系列中,前幾卷的劇情設計稍顯混亂的。而這其實只要將茶柱老師對於綾小路的退學警告提前到第一卷開端就能夠解決主人公的動力困境,這也恰好能夠與現在劇情發展至中段,綾小路識破老師騙局相對應。

除了主人公動機自相矛盾這種劇情硬傷之外,《實教》也還存在很多劇情上的瑕疵,譬如在第二卷鬚藤退學危機和第五卷體育祭堀北撞人事件中“需要有罪者自證清白”這種機制。或者貫穿在整個作品班級互斗中,班級的領導者並不擁有被學校認可的權力:班級領導者只能說服同學,但不具有強制執行力,比如高原寺可以完全不配合班級同學給班級扣分,但是沒人可以制裁他。這些機制對有一定生活經驗的來說都可以說是很難以接受的劇情漏洞。尤其在強調“智戰”這個主題的《實教》中,就更難以讓人接受。


2. GALGAME式人物寫作

除了劇情上的瑕疵之外,《實教》可以說最為人詬病的一點在於其行文方式太過於像一部GALGAME,雖然“輕評論”這個項目希望能夠迴避在並沒有閱讀日語原文的情況下對輕小說本身的行文發表批評意見,但是行文風格過於GALGAME,即整個小說正文幾乎完全由主人公內心獨白、人物對話、轉場銜接及其他人物內心獨白組成的這種異常狀況,即使不看日語原文也能夠發現。

過於GALGAME的輕小說讀起來就如同在讀GALGAME劇本,因為沒有立繪的存在使得小說的畫面感更差,雖然有人物插圖的存在能夠使人不會對人物形象過於混亂,但是基本上讀《實教》文本會直接帶來的效果是讀者很難意識到自己所讀到的關於學校、海島、體育祭都是怎樣的場景。

GALGAME劇本家中不經常寫小說的作者都會有這樣的問題。(如丸戶史明《路人女主的養成方法》,如果不是因為出場人物少,人物各自的說話方式都具有獨特風格的話,估計讀者連一段對話中誰說了那句話都搞不清楚)。當然,這裡並不完全是在批判GALGAME風格的輕小說。除了讀起來很難有畫面感、難以分清人物這些缺陷之外,經過大量對話、內心獨白寫作訓練的劇本家所寫的輕小說中人物的形象塑造反而是很成功的。而《實教》這部作品最大的閃光點正是在這裡。

整個《實教》的主要角色,除了目前仍在黑歷史狀態、完全不明朗的幾個角色外,已經有自己核心劇情的幾個角色——綾小路、堀北、櫛田、輕井澤、龍田、須藤、平田這些角色可以說都非常的形象生動。在這裡“形象生動”絕不是什麼套話。在衣笠彰梧的筆下,這些角色彷彿真的就活了起來,他們就真的如同真實校園生活中的某個人,或者是從別人的故事中聽到的某個校園傳說中的主人公一樣。之所以能達到這樣的效果,是因為這部作品不斷運用GALGAME式的人物的內心獨白,以及不斷轉換視角從而能從多個角度去認識到一個人物,得到更多關於人物詳實可靠的細節。

在這種寫作方式下,堀北從傲慢轉向謙虛、佐倉的弱氣與可愛、輕井澤的可憐與少女感都塑造的極好,非常生動。“GALGAME作家擅長寫女性角色”在《實教》里表現的淋漓盡致。就連戲份不多的C班飛踢女伊吹兩次與綾小路關在密室里這種番外短篇劇情令人看了也會會心一笑。僅僅通過對話就能夠感受到伊吹作為暴躁系少女的定位以及可愛之處,就更別說主要角色的個人魅力了,在最新的第八卷里,也只是通過不多的對話、簡練的情節便展現出了堀北學於橘書記之間的感情關係、三年級A班的團結與南雲學生會長的奸詐。

因此,雖然放眼看去都是對話和獨白,但是如果接受了這種屬於GALGAME作者獨有的寫作風格后,反而能更好的體會到不同角色的獨特魅力。輕小說主要的賣點就在於獨特的角色,《實教》能夠成功幾乎和本身看過一次難以忘記的角色塑造是分不開的。(當然無限軌道的角色插畫也非常重要)



3. 衣笠彰梧的陰影:踏進了青春之中

“輕評論”中有一個環節,需要評價作品的立意。在初創階段最多的討論就是“輕小說能有什麼立意”。但是實際上了解之後,我們會發現很多輕小說的立意雖然談不上很深,但是也是非常難以忽視的。在《實教》這部作品中,衣笠彰梧想要討論的壓根就不是什麼教育問題。相反他提出的是和“教育”好像最沒有關係的東西。

那就是“學生時代的日常”。書中的綾小路稱其為“踏進了這青春之中。”

前文也有提到,綾小路最初在節能主義的想法下仍然積极參与班級活動,乃至“努力成為班級中的一員”。其本質理由便是“對日常的渴望”。我們從綾小路關於自己離開的原因的自述中可以發現這一點

“或許白色房間是世上最有效率的育人設施之一,但也不是去學習者世界所有的東西。將認為不需要的東西儘可能地捨棄,這就是白色房間”

“底層?也不見得吧。在那裡或許能找到‘人是否平等’這一問題的答案之一。我覺得這方針挺有趣的”

“白色房間”意味着無盡的教育——而綾小路並不反抗這一點,他自己也承認如果要學習知識“白色房間”絕對是世界上效率最高的地方。但是隨之而來的新問題就是“什麼才是知識呢?”。正因為學習的知識越多。“正因如此,我才注意到了一些事,被迫察覺到了一些事,人的探究心會無限的膨脹”。而帶來的探究心使得綾小路離開了“白色房間”。進入了“高度育成高等學校”。而他的目的卻並不是在這個“實力至上主義”的地方與別人一決高下,而是享受自己作為一個普通高中生的日常。

“我也跟一般人一樣,憧憬一場理所應當的戀愛。想要被可愛的女生告白、想要過上酸甜的校園生活——我不止一次兩次這樣想過”。

正是因為經歷過了對於“知識”的無盡的探究,因此才覺得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日常的可貴之處。綾小路因而在這一層次上和輕井澤達成了一致,他認為自己能夠和輕井澤發展成超越朋友的關係,其本質就在於輕井澤所期待的也不過是普通的校園青春日常,而經歷過霸凌的她卻只好虛張聲勢,才能讓這樣的自己在學校里生存下去。在知道自己被綾小路背叛的事實之後,輕井澤依然沒有選擇背叛綾小路,原因就是在於她從綾小路身上得到了那種與她一樣的共情。這是另外兩個女主人公所沒有的條件。堀北為了追趕哥哥,不斷的追求“強大”。櫛田為了勝過別人,讓自己顯得受歡迎而不斷違背自己的本心。這都是不是綾小路所想要的生活。

整個《實教》的故事本質反而是最不“實力至上”的,因為在這裡“實力”最強大的那個人選擇了距離“實力”最遠的那條道路。而除此之外的其他“有實力”者反而不斷的在互相爭鬥的輪迴中傷害着。綾小路在Paper Shuffle考試時期加入的“普通人學習小組”恐怕是他最渴望的日常,而這也許才是“實力至上主義”中最強大的“實力”所在。

衣笠彰梧本人因為母親在他與弟弟年幼時就去世,父親因此拋棄他們離家出走,兩人只好與祖父母生活,生活條件極為艱苦。衣笠彰梧本人還要打工供養弟弟上大學,而好不容易生活穩定下來之後,當年拋棄他們兄弟的父親突然又回來了,並向他們索要祖父母的財產。在這樣的情況下,衣笠彰梧與父親斷絕了關係。這種可以稱得上的悲慘的家庭生活使得衣笠彰梧筆下的主角總是與其父親關係極度惡劣,在《實教》中,綾小路所展現的仍然是衣笠的那種高度獨立,雖然胸無大志,但是極力做一個“普通人”的理念。《實教》中,綾小路就如同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士,無奈的在戰場中躲避來着父親的攻擊。並極力去尋求屬於自己的生活。


結語:所謂校園輕小說——

至此,對於爛尾王衣笠彰梧的作品《實教》的優劣分析已經到此結束了。雖然對這部作品有諸多不滿,但衣笠彰梧本人的實力還是值得肯定的。筆者也十分期待這部作品的後續,希望它不要與其他衣笠彰梧作品一樣迎來一個不尷不尬的結尾。這部小說雖然披着無敵流的外衣,但是實質上卻是具有心理創傷的高中生們自我救贖與自我成長的故事。

從劇情的暗示中看來,堀北顯然是一個缺乏自我認同的孩子,因此也只好去不斷追求哥哥的背影,她的願望可能就要在堀北學畢業之時達成。目前暫且處於邊緣地位的櫛田同樣也是缺乏自我認同的可憐孩子,她的自我認同恐怕要到與綾小路繼續的針鋒相對中去實現。曾經受到霸凌抬不起頭輕井澤惠目前已經告別濫好人平田,基本在綾小路的懷抱中重新站了起來。像目前個人劇情還未展開的一之瀨、堀北學也都非常值得期待。

不得不說,《實教》這樣的“教育”主題作品事實上才是輕小說、尤其是校園題材的輕小說正確的展開方式。因為優秀的作品總是伴隨着人物的救贖、療傷和成長。而這些正是一個所謂“教育”和“學習”的過程。這種人物從缺憾逐漸成長的故事基本也是輕小說逐漸開始重視的方向。校園輕小說中,主人公毫無理由的開後宮、左右逢源雖然也還是一種受歡迎的類型。但是像《實教》這種小說,雖然沒有將“戀愛”作為故事的一個主線。但是正因為著重對於充滿着各種缺陷但也還奮力向前的高中生的描寫,才更觸及到了所謂“戀愛”的本質,正是具有相同經歷的和訴求的少男少女相遇,戀愛才會發生,而不是那種寥寥數語就一筆帶過的“戀愛”能夠比擬的。

在這樣的立場再次審視《實教》,可以發現這部作品雖然在細節上不如那些已經被我們經常拿來說道的校園題材輕小說,但是在內在里抓住了青春戀愛故事的本質。是一部頗具亮點的校園輕小說。

我永遠喜歡佐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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