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評論】戀愛喜劇的術與道與涼月奏的胡鬧,評《迷茫管家與懦弱的我》

文章分類:輕之文庫專欄  作者:歧路先知   發布時間:2019-05-29 15:33

本文作者: 歧路先知 

參與評審: 一言 、 熊騰浩 、 枝瀨透 、 黑喵君 、 羽毛 


前言

《迷茫管家與懦弱的我》(《まよチキ!》,以下稱《迷茫懦弱》)是朝野始的出道作,曾斬獲得第五回MF文庫J輕小說新人獎最優秀獎,插畫由戲畫知名打工畫師菊池政治擔任。本作從09年至12年出版了12卷,以及改編漫畫與動畫,現均已完結。


MF文庫J的新人賞出過不少妖魔鬼怪,《迷茫懦弱》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成果之一。在第二世代輕小說中,本作是日常後宮喜劇類別的中堅,給同輩和後輩作品帶來了許多重要的靈感與啟示。然而本作也存在致命的缺陷,雖未當場發作,卻在朝野始繼后的作品裡被一再放大。因此,對《迷茫懦弱》的解讀,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對朝野始創作風格的解讀。


一、畫男說女?畫女說男?

在當年,《迷茫懦弱》最核心的噱頭是“性倒錯”。

輕小說乃至二次元的所謂性倒錯,並不是一個嚴格的定義,本文用這個詞代指一切同時具有“男性要素”和“女性要素”的二次元性別屬性。對其進行細緻的分類,是萌屬性研究者的工作,本文不深究。這裡我們重點關注的是,“為什麼要這麼做?”。

只要與三次元作比照,原因便不難理解。俗話說,如果不是為了繁衍後代,男生更願意跟男生在一起玩。不光是性別的生理性差異,更重要的是社會性的後天建構。在一個人的頭二十年人生里,總是會被有意無意地教育“男性/女性就應該是這樣的”。所以說,異性的本質就是兩個社會群體、兩種社會文化的異質性。

一個人在與異性溝通的過程中,必然需要支付額外的成本去克服性別異質性的壁壘。雖然有許許多多的人嚮往或者擅長與異性溝通,但正常來說,不會有人喜歡“支付額外的成本”,只不過是其他來源的滿意度上升蓋過了“支付額外的成本”帶來的滿意度下降而已。由此,一切有性別傾向的文學作品,都會有意或無意地壓低跨性別溝通的壁壘。女頻文的霸道總裁往往比現實生活中的男性更能(能力+意願)理解女性,輕小說里的妹子也比現實生活中的女性更能(能力+意願)理解男性。

有一些奇思妙想的作者,不滿足於正常意味上的“壓低”方式,想到了一條捷徑。直接給女性角色賦予一定的男性特質,不就可以進一步簡化溝通環節了嗎?順着這條思路,按程度由小到大排列,我們就會見到——偶爾“扮演”男性的近衛昴(♀);女扮男裝的大地薰(♀);在女扮男裝的基礎上試圖主動改變自己性別認知的楠幸村(♀,但作者可能調整過思路);無視自身性別佔用女配角位置的木下秀吉和戶冢彩加(♂)。

雖然資歷並非最老,本書女主近衛昴在這一鏈條上處於開端位置。她身上的那麼一丁點男性特質主要是她的“管家”屬性。除了服飾之外,這一屬性並未給她帶來什麼實質性的男性化要素,主要是拿來構築反差萌了。

近衛昴的萌屬性建構離不開涼月奏。作者最初似乎想把近衛昴塑造為一個雙性戀,在近次郎面前表現女性特質而在涼月奏面前表現男性特質。不過作品中靠着涼月奏的一通胡亂操作后,已經很難簡單地描述近衛昴究竟算怎樣一種性取向了,總之貴圈亂就對了。


而近衛昴是否因為這個緣故而更能理解男主了呢?很遺憾,答案是沒有。雖然我很討厭“媚宅”這個詞,但這詞拿來形容本作的妹子們倒是非常貼切——她們全都極為擅長站在男人的、確切地說是男主的角度去思考,甚至比男主本人更了解男主。而在她們中間,近衛昴並不算最擅於此道的,甚至說墊底也不為過。

進一步地,本作還比較缺乏那些“讓人一看就覺得是給輕小說讀者看的”要素,比如《俺妹》里的御宅族共同體和《黃漫》里的輕小說業界。這意味着作者無法在作品中樹立一個先驗的壁壘,然後給欽定女主開掛,令她更容易跨越這道壁壘並走到男主身邊。由此,近衛昴在故事中也就沒有什麼靠得住的優勢了。


二、教科書般的輕小說男主角

本書男主坂町近次郎,是一個很沒有存在感的人;但從思辨的意義上來說,他又是一個無處不在的人。

對近次郎本人,實在沒有太多可下筆之處。但是,近次郎“懦弱”的官方定義,實在是太貼切了。朝野始不光定義了近次郎,順手還定義了一種“輕小說男主”的刻板印象。

近次郎的“女性恐懼症”,實在是一個過於超游的設定。這一設定給作者帶來了極大的便利,既可以拿來加速——讓妹子們一窩蜂地擠到男主身邊;又可以拿來制動——讓男主及時昏倒,阻止人物關係發展過快。好用是真的好用,但本書一多半的違和感也正是來源於這個設定。若是不能認同所謂女性恐懼症,你就完全沒法讀這本書。


近次郎面對各種困難時,雖然會去想種種辦法來解決,但朝野始對這一點描寫得欠佳。讀者的體驗是,好像不需要火力,只靠意志力就能攻堅。這種想法很昭和,但是並不現實,本書剩下的違和感基本上就是從這裡來的了。這是日常系男主很容易落入的陷阱,直接後果是人際關係與個人能力的脫節。靠着意志力攻堅了眼前的困難,在讀者的眼中並不代表男主的能力提升,也可以說是德不配位。在火力不足的情況下,作者過度強調意志力,那跟強行開掛沒啥區別。遺憾的是,戀愛喜劇類作品裡,如此胡搞的男主並不少。

這種昭和式的攻堅法,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自我犧牲與自我感動。面對困境時,你問他做了什麼,他其實沒做什麼,只是在祈禱,祈禱讓自己來承受痛苦。承受痛苦當然不是懦弱,但妄圖靠着承受痛苦來解決一切問題,那就是懦弱。而且,勇於受苦,怯於改變現狀的人,一般也不是真的有勇氣去受苦,而是更側重於“除了受苦之外啥都不敢/不會做”。巧的是,在《迷茫懦弱》里,這種方法貌似真的有效。

結合女主們的種種境遇,我們又會發現,近次郎實際上並沒有幫女主們解決多少麻煩,主要的功能其實就只有搖旗吶喊而已。所以,近次郎式的男主常常被讀者吐槽太“廢”,也就不算冤枉了。廢柴男主有千千萬,但若是抓典型,還是得看近次郎。


三、涼月奏的野望

儘管既不迷茫也不懦弱,但若沒有涼月奏,《迷茫懦弱》這部作品根本無法成立。涼月奏不是女主角。涼月奏就是《迷茫懦弱》這部作品本身。涼月奏就是朝野始。

朝野始又是什麼?

不恰當的誇張,不必要的複雜。

為了解釋這一暴論,有必要從涼月奏的人物形象說起。

涼月奏身上充滿了魔性,永遠處在不休的變化之中。她有時是規則的制定者,有時當裁判,有時親自下場。她平時是抖S,但如果願意的話隨時可以切換到抖M。她通常以長者形象示人,不過有時也能變成蘿莉。她有錢有權,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哪怕她實際上並沒有掌控局勢也不會露怯。一旦她有什麼想法,就一定要把這個想法層層包裝,疊床架屋,最後搞成一個誰都看不懂的事件,再打包甩給男主。近次郎最開始以為自己懂涼月奏,拆包之後才發現,自己不止是不懂涼月奏,甚至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懂不懂涼月奏——而這正是她想要達到的效果。一言以蔽之,“天威難測”。

涼月奏的天威,籠罩了整部作品。一切你認為不合理的橋段,都可以統一解釋為“涼月奏故意的”。涼月奏發自內心地享受着支配局勢的過程,對結果反倒不甚在意。由此,《迷茫懦弱》這部作品也就定下了“胡鬧”的基調。

暴君的殘暴往往是為了掩蓋內心的恐懼,涼月奏當然也不例外。迷茫懦弱指的分別是女主和男主,但涼月奏一個人就佔了迷茫和懦弱兩條。涼月奏攝人心魄的魅力,正是來自於被權力扭曲的脆弱的心靈。涼月奏有一套扭曲的正反饋思考迴路——如果失去了,就無所謂失去多少;一旦得到了,就一定要得到更多。

這種思路跟正常的理性是完全相反的,按道理我們在失去之後會盡量避免損失,而得到之後則會感到滿足。她沒有能力或沒有意願去審視自己實際的境遇,只是活在自己的心靈世界裡,僅僅靠着偶爾聽到的隻言片語去判斷身邊人的思想狀況,而且只要一開始思考就會鑽進牛角尖。

按說她是這部作品的主角里地位最高的,各種前呼後擁,許多人唯她馬首是瞻,生活節奏都得跟着她的步調來走。但處於這種地位時,她反倒更加不安,更加渴求別人的證明,為此不惜使用各種幾近虐待的方式。一旦她覺得別人不認同她了看不起她了,她就會各種破罐子破摔,以近乎自虐的行動和思考來表示自己內心的憂慮和焦躁。她永遠在誇大問題的嚴重程度,也永遠在試圖把問題搞得更複雜。如果沒有人跟她斗,她甚至還會表演左右互搏。

唯一一個看透了涼月奏本質的人,是宇佐美政宗。涼月奏說自己很怕政宗,不是因為怕政宗有什麼本事或者被她抓住了什麼把柄,而是因為自己的思維模式完全被政宗看穿了,威嚴背後的那一絲絲憂鬱也被她看穿了,整個靈魂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了她面前。


當然,胡鬧的可不止涼月奏一人。書中除去涼月奏之外的所有女性角色幾乎都屬於一個名為“第二手工藝社”的神秘組織。這個組織的名字聽起來好像挺優雅的,但實際上,她們主要的活動是打架,用文雅一點的說法叫“修行”。由此,故事裡就多出了一種終結爭議的手段——打一架。

涼月與第二手工藝社,兩個相互垂直的坐標定義了《迷茫懦弱》的風格。雖然好好溝通不多,但是這幫傢伙有奇妙的交流方式,包括但不限於文字遊戲,抬杠,逗男主玩,以及動手。憂鬱的涼月奏與無憂無慮的女孩子們的胡鬧,交織成了朝野始式的日常。而這種胡鬧,就是本書給我們帶來的最大的快樂了。


四、有術無道

然而,還是有哪裡不對勁,似乎少了點什麼。

《迷茫懦弱》沒有內涵。

也許你會認為“內涵”對於戀愛喜劇來說並不重要,只要搞笑不就好了嗎?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搞笑只是戀愛喜劇的“術”,內涵則是戀愛喜劇的“道”。

用武俠的話術來說,搞笑是劍宗,內涵是氣宗;搞笑是逆練(降低使用的資質需求),內涵是正練(提高發揮效果)。專註內涵而忽視搞笑,後果是不一定寫得出來,寫出來了不一定有人愛看;專註搞笑而忽視內涵,後果則是難以把作品“立起來”,無法給讀者留下刻骨銘心的印象。


《蘿球社》、《庶民樣本》等作品是放棄了內涵,《迷茫懦弱》、《腦礙》等作品是強行拿一些扶不起來的概念充當內涵。治療“女性恐懼症”這個借口,實在太弱,不足以當作內涵來用,充其量只能算個線索。此類內涵的作品沒有明確的主線,而是靠着一些模糊的線索來把作品拉長。

初期的新鮮感消費完之後,不可避免地會進入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階段,而在這個階段里,搞笑的效用往往事倍功半——畢竟讀者已經熟悉了甚至厭煩了你這一套。想要只修鍊劍宗,除非能出神入化,達到獨孤九劍(指《碧陽》)的程度,不然就肯定是一路高開低走。記住高開低走這個詞,後面要考。

而內涵重於搞笑的戀愛喜劇同樣有着自己的問題,比較典型的案例就是《不笑貓》和《俺修羅》。《不笑貓》的內涵有些靠近Key式的母愛與親情,《俺修羅》則是在嚴肅地探討日常戲通向後宮結局的可行性。可惜的是,這些作品的內涵與搞笑並不太統一,被《變貓》的無節操與《俺修羅》的修羅場吸引進來的讀者,讀了幾卷之後就會漸漸地發現作者的目的並不只是搞笑。一部分讀者成為死忠粉留了下來,另一部分讀者默默地或者高調地離去了。

要說上個時代的內涵與搞笑完美統一的作品,其實的確存在,那就是《友少》。只不過繼續說《友少》就偏題太遠了,這個話題還是留到以後再談吧。


五、在她之後

朝野始是一位高開低走的作家。雖然《迷茫懦弱》塑造出了涼月奏這樣一位無敵的角色,但與此同時,朝野始也被涼月奏綁架了。他繼后的每一部作品幾乎都變成了涼月奏的形狀,都不由自主地為涼月奏留了一個最關鍵的位置。

不恰當的誇張,不必要的複雜。

這種風格貫穿了朝野始從十年前到現在的整套創作歷程,是他的個人特色。“不恰當”和“不必要”都是帶有批評含義的定語,一定要有一位涼月奏,才能為作品的“不恰當”與“不複雜”賦予合理性。遺憾的是,在《迷茫懦弱》之後,再也沒有一部作品能抬出像涼月奏那樣魔性的人物了。這個空洞無人填補,新的主角們也就只能在迷茫與懦弱的漩渦中不斷沉淪。


《推薦一起共度初體驗的她》是男主與三位女孩打打鬧鬧的日常。故事的借口換成了一個比較親切的“高中出道”,大家為了高中出道而去做各種奇奇怪怪的事。黑醫貓子作為瘋狂科學家,是那部作品的涼月奏擔當,可惜力度的拿捏不那麼自然。

《蒼柩的青金石》嘗試着寫戰鬥題材,結果表明……朝野始大概不太適合寫這個,有毒。

《桃音汐音的輕小說日記》可能是唯一值得大書特書的作品,但我在讀了《百萬銷量》之後逐漸喪失了吹《桃輕》的慾望(雖然《百萬銷量》也GG思密達了)。《桃輕》是近年來所謂“業界題材”的當之無愧的先驅者。

她不是第一個寫業界的輕小說,但她是第一個搞明白業界題材該怎麼寫的輕小說。先人的處理辦法往往犯了“想太多”的錯誤,而《桃輕》的寫法極為簡單:把校園日常換皮成業界,然後該怎麼寫就怎麼寫。繼后在商業上取得成功的《黃漫》、《果妹》等作品,都沿襲了這一簡單的思路。

然而,《桃輕》的女主桃音汐音,自己身上就有很重的狂氣,可以說是學到了涼月奏的壞毛病。汐音特別喜歡像涼月奏那樣做無意義的局,而且一開始做局就容易暴走,最後也的確暴走了。一半天災,一半人禍吧,提前預定的腰斬要背一半的鍋。不知責編有沒有後悔。

《Life Alive》的選題還算新穎,構思也比較完備,以一個小品作的標準來看還不錯,但也就那樣了。

《學年第一的千金大小姐》進一步發揚了“不必要的複雜”這一特色。這書與《初體驗》都是同居系,只是同居人又變多了。令人不快的是,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設定居然都是為了賣肉服務的。折騰這麼半天,結果最大的賣點還是肉,略為可悲。

《和我定下契約吧魔王陛下》就更誇張了,而且作品的設定總有一種自己NTR自己的蛋疼感。

《妖精新娘》是一部嘗試着去反套路的作品,但是這套路反得毫無意義啊。用校園日常+倒貼的套路去反異世界的套路,拿前朝的劍斬本朝的官?


結語

《迷茫懦弱》在當年是有功的,是同行們可望又可及的一座明亮的燈塔。可惜朝野始把自己關在了燈塔里,就只能生產出一部又一部的下位替代品。千呼萬喚的涼月奏也與他漸行漸遠,帶走了他的靈魂。

這些年來,每當他的新作被翻譯,我一定放下手頭正在看的書,第一時間去讀完他的作品。遺憾的是,我先前還會感到遺憾,現在已經快要麻木了。

涼月奏啊,你還會再回來拯救朝野始一次嗎?


輕之文庫VOL.1應援群:192338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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