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仰頭,將酒一飲而盡,然後把帶着個豁口的木頭酒杯咂在了泛着油光的石質吧台上。

“在,再來一杯……!”他滿臉通紅,梗着脖子大着舌頭說道。

“你喝得夠多了”,吧台後的老闆輕輕搖頭,收走空了的酒杯,“瑪麗也不會想看你這樣。”

“瑪麗……”查理深深吸了口氣,一拳錘向了桌子,“瑪麗已經不在了!”

“唉……那你也不能把身體搞垮啊,”老闆依舊不願將酒杯灌滿,“你都在這裡喝了幾個通宵了?看看你的臉色,憔悴成什麼樣了?”

查理不發一語瞪着老闆。

“我明白你的心情,”老闆安慰道,“但你總得走出來。而且,瑪麗的仇很快就能報了吧。”

“什麼意思?”

老闆看向了酒館的門,“你也聽說過吧?‘夜行者’這個組織,狩獵吸血鬼的專家。”

大門“吱呀”一聲,就在這時被推開。一名壯碩的男人和一個嬌小的女孩走了進來。他們一身漆黑的裝束。頭戴一頂寬檐帽,手上是一幅皮手套,腳上穿着長靴,身體被包裹在長風衣中。兩人身上都配備了數件武器。除了都有一把長劍外,女孩腰間還掛着幾把匕首,男人則是背後背了一把弩。

那兩人徑直走向了吧台,他們中的壯碩男人向老闆打了個招呼。這個男人一頭不知多久沒洗過的雜亂黑髮,底下是一雙疲憊的眼睛。鬍子拉渣的,顯然也是長久沒機會打理。

“我叫威爾,她是歐莉。”他指了指身旁的小不點,“聽說這座鎮上出現了吸血鬼?”

“沒錯,”老闆暫時放下查理,走向兩名夜行者的方向,低下頭,遲疑地看着歐莉,“這個小姑娘……也是‘夜行者’?”

“當然,”威爾嬉皮笑臉地笑了起來,抬手就要去揉歐莉的腦袋。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歐莉的頭頂,就被歐莉一巴掌拍開了。

這一下看起來打得相當重,威爾揉着手倒抽着涼氣才把話說完,“她,她也是。你看,她可不好對付。”

歐莉嗔怪地瞪了眼威爾,責備他弔兒郎當的態度。威爾這才收斂了些,認真解釋道,“咱們做這行的,大多有各自的緣由,有些特別年輕的也不奇怪。”

老闆點頭,也不好再多問些什麼。

“能和我們說說受害者的情況嗎?有人被吸血鬼襲擊了吧?”歐莉適時地拉回了話題。

“是的,”老闆俯身湊了上去,壓低聲音,視線轉到了查理身上,“第一個受害者就是那個男人,查理的老婆,瑪麗。”

查理感覺到視線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他自顧自地打了個酒嗝,趴在吧台上假寐起來。

“那是兩星期前的事了,”老闆繼續說道,“瑪麗乾癟的屍體在家裡被發現,地上到處都是血,太凄慘了。”

“屍體你們怎麼處理的?”威爾問道。

“我們聽說過,被吸血鬼咬的人也會變成吸血鬼,就把屍體燒了。”酒館內其他喝酒的客人們也紛紛圍了上來,“查理是個行腳商,在瑪麗死後兩天才回到鎮上,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真可憐啊。”

威爾等客人們嘆息完了,才繼續提問,“之後還有人被害嗎?”

“有,有三個。”

“現在鎮上到處人心惶惶哩!我老婆今晚硬攔着我,不讓我來喝酒呢!”

“那你怎麼還來了?”

“那三個都死在自己家裡。既然躲家裡沒用,那還不如來喝個痛快!”

“都是死在家裡?有點麻煩了。”威爾摸了摸胡茬。

“怎麼說?”

“說明這個吸血鬼還有智力,它是被較為高階的吸血鬼轉化的。最低級的吸血鬼,行屍,是沒有意識的。”

“也就是說它比較厲害?”

“可以這麼說吧。”

酒客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話題很快從查理身上岔開了。

查理從胳膊肘間稍微抬起了頭,便立刻注意到仍有一道視線在看着自己。是那個叫歐莉的女孩。她金絲般的長發梳理得整整齊齊,鬆散地紮成了一條長麻花辮。她的臉就像陶瓷製成的人偶,精緻,白皙,沒什麼血色。嵌在臉上的那雙大大的紅棕色眼睛一眨不眨,認真地打量着查理。

查理被看得心裡有些發毛,他將酒錢扔在吧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就準備離開。

“你看起來醉得厲害,要我們送你回家嗎,先生?”歐莉沒有收回視線,反而直接開口問道。

“不用了。”查理頭也不回地擺着手,繼續向大門走去。

“一個人走夜路,是很危險的。畢竟現在有個吸血鬼在街上遊盪。”歐莉碎步向前追上了查理。

“吸血鬼……”查理垂下了眼睛,喃喃自語,“要是真遇上了,我就能給瑪麗報仇了……”

“這和自尋短見沒什麼區別。”歐莉突然提高了音量。聊得正歡的酒客們,威爾,還有店老闆,都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查理!你不要想不開啊!”一名酒客嚇得拋下酒杯,衝上前抓住查理的肩膀。

“我不阻止你喝酒了,你想多喝幾杯就喝吧,今天我請你。”老闆手忙腳亂地將一個杯子灌滿了麥芽酒,還溢出來不少,徑直遞向了查理的方向。

“我沒有輕生的意思。”查理苦笑起來。

“那來喝吧,來喝吧。”其他酒客們也一個個上來,拍着查理的肩膀,“我們知道你心裡難過,都可以說給我們聽!說出來,哭一場,就好多了!”

查理拗不過,被他們生拉硬拽着,又在吧台前坐了下來。看來,今晚又是不到黎明回不了家了。

查理是被敲門聲吵醒的。時間大約是正午剛過,些許刺眼的陽光透過窗帘的縫隙漏進了室內。查理蜷縮在雜亂的床鋪上,拉起灰濛濛的被子蓋住了腦袋。但那敲門者完全不知道放棄,仍以穩定的節奏一下一下敲擊着查理家的木板門。過了至少五分鐘,查理終於忍不了了,從床上彈起來將門擰開了一條縫向外看去。

門外,黑色的長柄傘向後傾斜,底下露出了歐莉可愛的小臉。

“小姑娘說吸血鬼可能隱藏身份混在人里了,讓我帶着她去可能知道點信息的人家裡一家家走訪呢。”鄰居從側邊探出身來,陪着笑對查理說道。 瑪麗被害后,鄉鄰們未經查理的同意便燒掉了瑪麗的遺體。此後,當他們在失魂落魄的查理面前提起有關瑪麗的事時,都是這麼一幅表情。

“我什麼也不知道。”查理皺起了眉,冷冷說完就打算把門關上。但在這之前,歐莉迅速將一隻腳插進了門縫裡,迫使查理停下了動作。

“我回鎮上時,已經是瑪麗過世兩天後了。我還能知道些什麼?”查理居高臨下地瞪着歐莉,忍耐着,沒有直接伸出手去將她推開。

“先生,我希望你回想一下,你回家后這段時間,周圍有沒有哪個熟人,行為態度變得反常?”歐莉沒有將腳收回去的意思。

“你想說什麼?”

“或許吸血鬼就是你身邊的某個人。在離開鎮子的時候被襲擊,轉化為吸血鬼后又若無其事地回到鎮上。”

查理死死瞪着歐莉。

“有什麼頭緒嗎?”歐莉稍稍向門靠近。

查理猶豫了一會,“……沒有。”

“能否找個地方好好談談呢?”在查理思考的時候,歐莉忽地伸手試圖扣住查理扶着門的手。她的動作非常快,查理一個激靈,撤下了手。歐莉的指尖貼着查理的手腕劃過,沒能拉住。

查理徹底被激怒了,他改用背部頂着門,開始施力,“我們沒什麼好談的!滾!你們已經打攪我夠多的了!”

“好吧。”歐莉抽回了腳,後退了兩步,“如果你想起了什麼,隨時可以找我。”

查理“啪”地摔上了門。

“狩獵有智力的吸血鬼的另一個難點就是,我們得拿出證據證明他確實是吸血鬼。”當晚,查理來到酒館的時候,裡面已經聚集了不少酒客。“夜行者”威爾坐在他們中間,一邊說一邊從脖子上取下一個銀質十字架掛墜,遞給眾人傳看。“我們也不想被懷疑殺良冒功啊。”

查理去吧台邊要了一杯酒,順便詢問老闆:“那個小姑娘呢?”

“昨晚熬了一夜,白天好像又到處向鎮上的居民打聽線索,累了一天,早早回樓上客房休息了。”老闆遞過酒杯說道。

查理將酒灌進了肚子里。

煩人的“夜行者”,沒想到會追的那麼緊。

還以為事件過了兩周,之後便會漸漸不再被提起了,現在倒好,視線又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昏暗的房間內,歐莉躺在床上,胸口有規律地起伏,看起來睡得正香。

房間外,查理的身影倒影在窗玻璃上,一雙眼睛發出駭人的紅光。

先殺這個看起來容易得手的,之後等下面那個喝醉了,再找機會也一起幹掉。

查理輕手輕腳打開窗戶,摸到床前,俯下身,對着女孩的脖頸張開了嘴。

“是才被轉化不久的緣故么。你啊,連同類的味道都聞不出來嗎?”

出乎查理預料的,床上的歐莉睜開了眼睛。而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同樣鮮紅醒目。

重物墜落的悶響,伴隨着玻璃破碎的稀里嘩啦聲,在夜晚寂靜的街道上炸裂開來。查理髮出野獸般的嘶吼,試圖掙脫騎在他身上將他壓制住的歐莉。

歐莉的力氣比外表看上去的要大得多,她單手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利落地用它將查理的左手釘在了泥土地上。

查理哀嚎起來,掙扎得更厲害了。奈何一隻手被釘住,變得好控制多了。

“怎麼了?怎麼了?”此時,威爾也帶着酒館內的酒客們沖了出來。

歐莉拿出一個火摺子點了起來,照亮了查理的臉,“各位,吸血鬼就是這個男人!”

“查理?!怎麼會?”酒吧店老闆滿是不可置信。

“威爾,十字架。”歐莉向威爾命令着,自己閉上了眼睛。

“好的!”威爾趕緊衝上來,將手裡的十字架垂在了查理的面前。

看到十字架出現在眼前,查理的面孔因恐懼而扭曲。

“什麼?等等……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十字架一點點下降,當接觸到查理皮膚的那一刻,就好像烙鐵一般,一股白煙升騰起來,查理髮出了比被刺穿手掌時更凄慘的叫聲。此時他血紅的眼睛,大張的嘴裡的一對尖牙,都在人群前暴露無遺。

“都確認了吧?”等威爾將十字架收好后,歐莉才又睜開了眼。

圍觀的鎮民們沒人說話,神色複雜地低着頭,算是默認了。

歐莉抽出了她的長劍,劍尖對準了查理的胸膛,“真正的查理在被吸血鬼咬到的那一刻就死了,眼前這個只是披着查理外貌的怪物。好了,這次,真正的安息吧。”

長劍準確無誤地貫穿了心臟,怪物最後抽搐了兩下,遍不再動彈,化為一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