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群体，有群体就会有黑山羊。
黑山羊所涉足之处，就像纸上留下的黑点格格不入。
他们许是因为外表、衣着、口音或是性格被排斥在群体之外，并被一系列规则限制与群体来往，美其名曰不患寡而患不均。
听起来这像是一个与美毫不相干的故事，因为这本书里要介绍的黑山羊，是令人们闻之色变的存在，那便是栖身男性身体里的女性，药嬢。
他们不太喜欢黑山羊这个称呼，他们更愿意被叫做游离在亚当夏娃之外的，第三类天使。
晏汐在刚出生时，男孩的身份立刻得到了全家人的喜爱，身为外来迁移家族，父亲希望儿子能考上大学一展家族雄风，成家立业光宗耀祖，所以取名为晏曦，听起来既蒸蒸日上又不失涵养。
后来爷爷从算命先生那里得知他五行缺水，再取属火的名字容易半道夭折，得不偿失。父亲这才无奈将曦字改成了汐字。
这件事让晏汐一直耿耿于怀，听母亲说他出生的时候只有两斤，因从小缺乏营养生就一副娇小瘦弱的模样，经常被人叫做女孩儿所以没什么朋友，每次他都要向别人强调自己的名字是日字旁加王羲之的曦，然而得到的答复是：不还是女孩子家名字。
陌生人这样认为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名字是父母起的，可慢慢随着亲戚们也开始说起他瘦瘦小小的不像个男生时，晏汐也就不再挣扎了。
有趣的是，小时候到外婆家探亲，曾掉进粪坑没有衣服可换，舅舅开玩笑似的拿出表妹的裙子给他穿，所有人都笑得合不拢嘴时，只有母亲夸赞了一句：真是合身，要是我生的是个女儿该有多好啊。
这件事可能所有人都不记得了，晏汐却是记忆犹新。
晏汐的父亲是爷爷所有孩子中成就最低的一个，每当父亲看到晏汐的堂哥堂弟们考出好成绩或是去了市里的学校，都会给他脸色看，不听话时还会挨上一顿胖揍，就因为他小时候的一句话。
「爸爸，你为什么当初不把房子修到镇上去啊？上下学好麻烦的。」
父亲没有说话，后来便经常不着家，向邻居一打听原来又上哪儿打牌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父亲只要还清以前的债，便能向亲戚东拼西凑在县里买上一套像样的房子，而晏汐也能转学去更好的学校。
这一年正值初一开学，已然在家等了整整一个暑假的晏汐连忙催促着父亲帮他搬行李，虽然长得像个女孩儿，但那迫不及待上蹿下跳的模样也总算有了几分男子汉的味道。
在招生办报完名就该分配宿舍，由于晏汐身娇力小父亲不放心，于是一路护送到床位，直到将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才准备离开。
「抽烟吗？」
身后一个中年男人掏出红色的盒子，抽出一根递给父亲。
「谢谢，我不抽的。」
父亲笑了笑摆手拒绝，他还在观察宿舍的柜子是否上锁。
他只爱喝酒和打牌，对烟却是打死不碰。男人笑了笑将烟收回来，转头对身后坐在上铺的学生说。
「你们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才是啊，我们不在身边。」
「啊，知道了。」
晏汐偷偷往后边瞄了一眼，应声的是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露出两条毛腿棒子，看样子有些不耐烦，一听就是不好惹的主。
然后又悄悄往自己腿上看了一眼，白白净净的竟连一处黑点都找不到。
「什么态度啊你？新同学见面也不知道认识下。」
父亲呵呵一笑，手上什么都没有拿，磨了磨手背又放回裤兜里，低头看了晏汐一眼。而他正躲在父亲身后一言不发，只敢探头探脑地看着那个同学。
「这是我家的仔叫晏汐，光吃饭不长个儿，以后还要同学们相互帮助才行，呵呵。」
他摸了一下晏汐脑袋，也不知道是对眼前男人说的，还是对其他同学说的。
第二天周一才正式开学，住宿的学生一般提前一天报到。晏汐的家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若是走读基本上是要迟到的，父亲考虑到他身子骨小，便厚着脸皮也让他当起了住校生，只是要等到周五放学才能回一次家。
父亲走后，晏汐整晚没有睡着。
确切地说，除了几个心大的雷打不动照睡不误，大多数同学都跑去了宿舍的铁门前哀嚎，直到深夜都还能听见宿管阿姨敲打铁门的呵斥声。
晏汐不时起床去看看行李箱上没上锁，然后去一趟公厕回来继续抱着膝盖沉默，父亲说要学着当一个男子汉了，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可他头顶两个发漩，据说这样的人天生就是爱哭鬼。
要是有台手机就好了，可惜父亲只有一台两百块的棒棒机，没有多余的给他。晏汐只能强忍住心里的害怕，装作无所谓。
学校的起床铃响得特别早，所有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快速起床洗漱叠被子，就像是准备逃离什么危险的地方一样。但厕所很小，洗漱台也挤满了人，晏汐只能先去公共厕所小解，等他们都洗漱完了再回去收拾。
只是让晏汐不太舒服的是，旁边一同上厕所的同学还要偷偷往自己下方瞄一眼，他的视线无处安放，无意间瞄到一只展翅大鹏，顿时羞红了脸侧过身去。
在他回去之时，宿舍里已经没人了，这才不慌不忙地去洗漱台。
可拿到自己毛巾时，却发现是湿的，上面还沾上了黏糊糊的鼻涕。宿舍里早已空无一人，他连是谁用的都不知道，只能拿出母亲给自己买的肥皂将毛巾清洗了两三遍，确认洗干净了才敢洗脸。
「打扫卫生哈！把地拖干净再去上课。」
晏汐刚准备出门时，宿管阿姨用木棍拍着铁门呵斥道。
晏汐被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昨晚室友们带进来的零食口袋瓜子飞飞残留一地，正无语这群人怎么和父亲一个样，只知道弄脏不知道打扫，却架不住阿姨二次提醒，只能乖乖先把地扫干净，再晚一些宿舍就该锁门了。
军事化管理的学校连洗漱时间都严格控制在了二十分钟，正当晏汐火急火燎往教学楼赶时，却忘记了自己的班级在哪里，一眼看过去全都坐满了陌生的面孔，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幸好班主任来得比较早，见他在走廊上东张西望果断把晏汐叫了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
「晏汐，潮汐的汐。」
他咬了咬牙，脸红地说。
「哦······是我们班的，他们居然把你的名字打错了，进来吧。」
班主任是个不高不矮的胖子，眯着眼睛在点名表上来回找了半天，然后再次看了晏汐一眼，终于发现他的名字，然后拿笔划掉将汐字写在旁边。
晏汐站在上面观望了一下，只有前排女生的位置有空位，男生们则是扎堆往后排靠，在没有入学考试成绩出来之前，座位基本是按自己喜好先来后到。
虽然不太好意思，他也只能先将就着坐了。
班主任姓龚，提前就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名字，在新书发下来之前，教导主任挨班询问是否到齐之后，便叫了几个男生去搬书，剩下的便是同学们自我介绍的时间。
一听到自我介绍，同学们无不笑着推脱，尤其是男生们，虽然课前叽叽喳喳，这时却一个也不肯上台，龚老师只好让女生先来。
意外的是女生们竟然落落大方，上台后自然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喜好。
晏汐坐在女生堆里，直到旁边的人戳他之后，他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小小的个子还没讲桌高，本来他就迟到了，一看到台下黑压压一片竟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后悻悻回到座位。
突然，其他班的老师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生。
「龚老师，你们班有没有少人？」
「没少啊，怎么？」
「这孩子说是你们班的，怎么会没少呢？」
龚老师诧异地挠了挠头，然后转身看看班上的学生。
「我们班人数齐了的呀，要不你带她到教务处去问问？」
「问你真是白问。」
那老师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扭头对那女生说。
「那你先来我们班上课吧，下课老师帮你解决，不行就换班。」
新学期第一天都没怎么正经上课，多数时候都是老师和学生相互认识，介绍学科。
班上的学生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个小圈子，同一个宿舍的人提前就认识了，一到下课便能看见男生女生各自扎堆聊着喜欢的事物。而晏汐在班上找了半天，也没能看到自己宿舍的熟面孔。
许是因为毛巾的缘故，找不到同一个宿舍的室友他连撒气都没地方，于是只能一个人闷在座位上打发时间。
一天的课程下来，所有人都兴趣盎然，晏汐只觉得要同时学七门课程有些头大，像新出现的生物历史和思想品德他还有一些兴趣，可翻开语数英发现全是看不懂的句子和插图，不禁感觉父亲的大学梦好遥远。
回到宿舍，晏汐已是精疲力尽，只想打上热水泡了脚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宿舍的其他同学回来得特别早，像是掐准了晚自习时间飞奔回来似的。他进来时刚好碰见另外十一个人聚到一块，正在商量选个室长。
「我叫纪序，你是哪班的呀？怎么没见到你？」
见晏汐回来，其中一个男生凑了上来问道。
「七一班的呀。」
「我们不都是七三班的人吗？你叫啥来着？」
名为纪序的男生显得很诧异，因为宿舍都是按班级安排的，只有一间是不同班别混住的，显然不会是他们。
晏汐此时正累得不行，没工夫和他们扯皮，于是随口应了一声。
「晏汐。」
「彦兮？」
纪序听到这话就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脸上止不住地笑。
「你走错宿舍了吧？女生宿舍在对面呀，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