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車窗外燈火闌珊,夜景隨着汽車的飛馳,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變化——不過是大片的黑暗中點綴着幾處光亮罷了。

現在已是深秋。車內的少女百無聊賴的用手玩弄着隱隱約約從後車窗偷到車座上的幾縷光,聽到車輪快速碾壓着枯葉的聲音。她縮在角落,想着這天氣是多麼冷,想着明天還得加件外套,想着進來發生的一大堆瑣事,迷茫的嘆了口氣。

“阿桐,今天考了多少分呀?聽說最高分是那個誰...好像147分來着。”少女的媽媽開着在這個城市裡千篇一律的白色別克車,試圖打破着奇怪的氛圍,找到些和女兒的共同話題...

“啊。”名為慕雅桐的少女終於睜開眼,晃了一下,“我144分,在班裡大約第四。”

又是第四,又。

“這次第一不是陳恩了,第一是我右手邊的男生,148分,錯的實在可惜了。”停頓片刻,慕雅桐補充道。

這樣的分數和排名並沒有引起慕雅桐任何的情緒波動,一點兒都沒有,只是內心裡莫名地因為那個疑似巧合的熟悉數字而生出了幾個問號。在這個全國一線城市都能數一數二的“好初中”,雖然題普遍很難,但教學質量也確實很好,因而考個一百三四十分倒也有可能...在這樣的學校里,只要考年級前一百名就有機會上最好的高中省實驗學校,這對她——年級前三十來說,早已沒有任何憂慮。

慕雅桐,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女,在“好初中”霽風中學念書,還順手坑來了個數學課代表的職位當著玩。她的成績在很多人眼中高高在上,甚至觸手不及,可她並不滿足現狀,而是想要離開這裡,去最最高遠的地方,成為世人的光,做到百分百的完美——雖然她知道自己做不到那麼優秀,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幻想罷了...

不切實際的幻想,最容易擾人心境。

車子一個急停,慕雅桐被嚇了一跳。

“對了阿桐,剛才上車前,我好像看到你和一個騎車的男生打了個招呼?”他媽媽皺起眉頭,轉頭問道。

慕雅桐在心裡默默冷笑。自從小學起,他爸媽就對“與男生接觸”一事十分敏感,從而導致她在很多男生心中的印象是清高冷漠不合群的學霸——她對他們敬而遠之。然而上了初中,慕雅桐卻突然有了反抗的念頭。她開始頻繁地和男生交往,或討論學習,或嬉笑打鬧,互幫互助有時還互損,卻對某些造作的女生疏遠起來了...

不得不說,她還是挺喜歡這樣的。

而現在,望着眼前杯弓蛇影的母親,慕雅桐打心底不舒服。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了一樣。他媽媽卻不罷休,又開口問道:“他是誰?”

“他是...”想到那個人的面容,慕雅桐又有些剋制不住的雀躍了,“他就是我之前和你提過的昭慶雨呀,我們班的體育委員,數學可好可好了...不對,他每一科都很好!他還挺幽默善談的,就是手有點欠兒...”

啊,滔滔不絕,滔滔不絕。

“昭慶雨。”她媽媽平靜地默念着這個富有詩意,甚至含蓄深刻的名字,“我一直以為你常提到的這個人是女生。”

“才不是呢。”

慕雅桐忽地坐直身子,坦誠地笑了。

(2)

兩小時前的天還沒有完全黑下去,很亮卻不刺眼的夕陽灼燒着遠方的天空,讓平淡了一整天的世界終於留下了一抹亮麗的色彩。時光正好,不可辜負。

慕雅桐聽着耳機里自己寫的歌,感受着這種已然消失的情感,空虛不已。

這條道路叫凝懷路,凝然的懷念。平時這條路安靜地出奇,但每到上放學高峰期,這裡就人聲鼎沸了。而現在,正好是放學的時間,所以可謂嘈雜不堪。那麼多人生過客有說有笑,只有她自己格格不入...

而正是現在,那少年騎着黑色的自行車路過。

有那麼一刻,慕雅桐無端聯想到了偶然看到過的虛證主義——“世界建立在假設之上”。曾經,她只是有些共鳴;而此刻,她覺得不必別人來說服,自己都真的覺得世界不存在了。周圍的嘈雜頃刻瓦解,在她的腦海中“嗡”地響着,化作許多白金色的粒子。她非常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她甚至覺得任何人都能聽到,因為那實在太明顯。

那少年也剛好看到了人群中獃滯的她,明媚地笑笑,小小地揮了揮手。兩人在夕陽的光線中,擦肩而過。

等慕雅桐反應過來,他已經消失在了凝懷路的盡頭。

他叫昭慶雨。

(3)

昭慶雨是有名的學霸。

第一次在操場遇到他,就覺得他長得很高;第一次軍訓時知道了他的名字,覺得這名字還挺好聽;第一次分同桌分到了他,覺得他有些太過外向了,也沒什麼好感;第一次被他搭訕,給他貼上了“海王”的標籤;第一次書法比賽,覺得他只是字寫得很好看而已;第一次摸底考,只覺得他各科都不錯;第一次熟悉起來才覺得他這人是真的優秀啊...

慕雅桐思來想去,還是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淪陷的。

只知道,自己就是畢生追趕也定趕不上他。

君子之交淡如水想必人盡皆知,而這兩個契合的學霸之交卻並不平淡。或許是因為,兩個人那本色的靈魂都含有“有趣”和“特令獨行”的因素吧?他和她都有信仰,都發過“至死都不低頭的誓”,都在黑暗和壓迫中艱難地仰望高空...

“哈哈哈,慶雨真乖!讓爹摸摸頭...”

“滾!雖然罷我是你好大兒,但是我是你爹!”

沉默片刻,兩人一本正經地笑場了...

慕雅桐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回憶着,很準時地在半夜十二點整進入了夢境。

而她枕邊不知何時開始流動的沙漏,,也終於在此刻停止了。最後一顆沙礫掉到了藍紫色的沙漏的底部,發出了清脆且空蕩的聲響,隨後靜靜地湮滅在了漫長的時間之河中。所謂刻骨銘心,倒也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