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的寿命短暂,追求刹那的美,那份美很凄清,像舞女自刎前的最后一舞。

夏目不能理解对樱花的欣赏。她对周围人对樱花的推崇嗤之以鼻,因为她的信条是人应该一直美丽,从头至尾,从始至终。

一如她平滑的人生——五岁开始学习钢琴,十岁通过钢琴最高等级专业考核,十五岁时参加大学举行的雅思考试并取得接近满分的成绩——她想学习的东西似乎从来没有为难过她,当她摆出想要学习的态度时,它们简直就像臣服在皇帝脚下的王公贵族,等待她的宠幸。人际方面也是一样,在上个学校她创下毕业舞会被邀请次数最多的纪录,轰动一时,因为人人都想和这样的女孩共舞。总而言之,夏目并不知晓挫折为何物,反正足够优秀的话,又有什么坎迈不过去呢?

于是在夏野这里,她第一次吃了瘪。她恐怕永远忘不掉自己引以为傲的漂亮脸蛋上被喷上的蓝莓喷雾。夏野提出想看樱花时也让她感到很恼火,她不清楚这情感从何而起,那大概类似于皇帝被自己的忠臣背叛了的感觉。

你怎么能喜欢我不喜欢的东西?你?

从幼时起,强势的性格始终伴随夏目晴海,体现在凡是想要的事物全都不遗余力搞到手,在她看来“支配”一词意蕴既丰富又简单,只要征服对方的「心」就好。

所以她要成功,不择手段地成功,哪怕得找到暮春时节的樱花。

即使要面对自己讨厌的樱花。

“你要请假?”

近日压力山大的班主任为了处理升学事务忙得偏头疼,适逢唯一的得力干将居然要提出请假,她的头都比以往大。

“那个,能不能不请?老师现在没有你不太行……”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酷酷的班长,后者的眼中全是淡漠,真有意思,她想,才来一周就成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了。

“抱歉,老师,晚一天,也许请假就没有意义了。”

“没有意义?这是什么意思?”

满心不想放走得力干将的班主任和话少却言辞犀利的班长斗智斗勇,说到最后,忍无可忍的夏目咬咬牙,抛出了杀手锏:

“其实,我有个好朋友快死了……”

还想再滔滔不绝上一会劝服夏目的班主任果然立即瞪圆双眼,“哎?等等,什么?”

“我的朋友,她已经是弥留状态。”

“不,可是——”这样不就没法拒绝了吗!

“抱歉,老师,可是您看……”

夏目的语气近似棒读,眼神也看不出丝毫悲伤,她正感慨自己演技烂,就听见班主任一声无奈的长叹,“罢了,批准你请假。不管怎样朋友都很重要。”

夏目微微有些惊愕,也很高兴。“谢谢您。”

“不用,话说要请几天?”

“预计三天的样子。”

“什么?!”班主任满头冷汗,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要单打独斗三天?夏目在此时递上真诚的微笑,扼杀最后一点变数:“那就谢谢老师,我先走啦。”

“哎——哎!”

没有理会班主任焦急的挽留,夏目脚下生风走出办公室,一想到待会要和夏野碰面,她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夏目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她以为一切都挺自然挺自然。

事实上也的确挺自然的。

室外不出意料地下着淅沥的雨,自从转学到这里天气预报不再有看的价值,夏目想,出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带把雨伞准没错。她步履生风,拖着行李箱赶到夏野的公寓,按动门铃。

门开了,睡眼惺忪的夏野看见来人,眉毛一皱,饱含起床气的抱怨立刻从她嘴里蹦了出来:“又干什么了,班长大人?你现在连我美妙的回笼觉也打算毁灭吗?”

“便利贴。忘了?”夏目简洁道。

夏野这才想起,她咂了咂嘴,苦恼地抓抓乱蓬蓬的卷发。

“啊呀……的确是,但是你这也太急了!”

“不急能行吗?看不到樱花的话没法把你拉去学校。”

“……”

夏野看着夏目,“你这人,认真的啊?”她喃喃,把门开大了一点,“在外面等我一会。”

“不能进去吗?”

夏目想迈步,被夏野一下按住脸停在原地。

“你进我家上瘾了是不是?里面很乱,我才不想给你看。”她没好气,“乖乖在外头等我。”

“上次看得差不多了。”

“……好想揍你……”

新干线上冷气开得很足,冻得只穿睡裙的夏野瑟瑟发抖,邻座的夏目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随手甩给她。

“披上,会感冒的。穿这么少做什么?”

“切~我乐意。”夏野接过外套,兀自嘴硬,还是听话地披上了它。她转头看看夏目的穿着,然后视线一路向下,撇撇嘴:“还真是对长筒袜情有独钟啊你,不过我能理解,那么高的个子不穿可惜了。”

“是‘那么长的腿’,”夏目纠正她,“羡慕了就直说。”

“鬼才羡慕呢,自己看看上半身有多平。”

“咕……!”

夏目被戳中要害,这也是她为数不多对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之一,夏野在这会适时地补刀:“这么平的胸,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勇气把我拉进你怀里,真是……唉。”她故作无奈地摇摇头。

夏目转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夏野和夏目对视一会,心虚地挪开目光,“干……干什么,这就生气了?嘁,非礼我还不让我说了……”

她嘟嘟囔囔,终是没敢再说下去。

列车启动了,迅疾地把所有景物甩在后头,坐在窗边的夏目出神地盯着窗外的夏日雨景,好似万物都溶解在蓝色的雨水里一般,她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渐渐对雨有了特殊的情感,抚摸凉丝丝的车窗,她哈出一口气,写了几个字,这时忽然感觉到肩头沉甸甸的,扭头一看,原来是熟睡的夏野把头垂到她肩上。

应该只是不小心的吧,夏目想,她抬起手打算把夏野的头扶正,还没动作,夏野咂了咂嘴,迷迷糊糊道:

“……我们这是去哪里啊,妈妈?”

夏目的手停住了。她想起上门时夏野提过自己在睡回笼觉。

罢了,不怎么想把她弄醒呢。

夏目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我们去看樱花哦。”她温柔地说。

去看你想看的樱花。我不想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