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性右键点击旗帜模样按钮,摘掉耳机,无视着一旁头罩式耳机「咚、咚、咚」的音效,屏幕上问号在聊天框中刷屏。
我咂咂嘴,重新戴上耳机。
十三分钟零十五秒后,屏幕上写着“反恐精英胜利”大字。
切回QQ,一只褐色短尾猫图案头像跳动着,昵称为「空气力学少男」。
空气力学少男: 「打得不错。」
人生苦短 : 「打得不错,指的是3:16?」
空气力学少男: 「···我们俩总共拿下四十一个击杀数,比另外三个废物加起来都多。只是队友太坑。」
人生苦短 : 「包括你是四个,你KD垫底。」
空气力学少男 : 「饭否?」
人生苦短 : 「面,何时?」
空气力学少男 : 「七六店等,五分钟」
注: 「KD:即为击杀数除以死亡数之比,是衡量玩家技术水平一个指标。」
我关掉电脑,从散着各式T恤与七分裤衣柜里随意地取出一套,不紧不慢地锁好门。
狭窄楼道里没有半点吵闹声,傍晚将近,夕阳懒洋洋地爬下地平线,金黄的阳光透过楼下树叶间隙,格外刺眼,我不由自主地用右手遮挡着。
一旁十围有余、苍劲峥嵘,寿命百年有余的香樟,随着一阵清风拂过,「哗啦哗啦」地摇曳着,院内乳臭未干的几个小毛孩,聚在一块嚷嚷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生命,是脆弱的。
一百年后,这栋楼全部居民估计早就化作尘土,而这棵郁郁葱葱的老树依然会活得好好的。
就像三年前因为车祸去世的小青,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个世界充满着不公平,当然,谁也没有说,就应该是公平的。
但即使如此,人类依旧是在一边加剧着不公平现象,同时打着追求公平的口号。
不论怎么说,凡人只是天龙人生活匆匆一介过客,簇拥着鲜花的绿草罢了。
至于青春?我从未质疑它的存在,但至少,不存在于我的人生。
倘若拥有过,若干年后好歹也能装作很有人生阅历地感慨,我曾经拥有过,不曾珍惜之类云云,伤痛青春文学。
问题就在于,不曾拥有,却嗤之以鼻,只会反衬出柠檬酸精般的苦涩。
但沉溺其中的家伙自然是不会理解的,生来站在他人人生终点的幸运儿,只会一如既往遵循着社会运行规则,继续讴歌着青春、热血、努力、感动与恋爱。
反过来,明明拥有,但同情不曾拥有青春的家伙,只是变相地书写着凡尔赛文学。
于是, 这些在世人眼中loser般群体,成为了老师、同学、家长眼中的反面教材,践踏着他们的尊严,如在肺叶中游离着的刀片般,扼住了他们的咽喉,令他们几乎窒息,喘不过气。
「XXX,你多学学XX,别和成绩不好的混在一块。」
类似这样的话在家长会上家长对孩子一旁窃窃私语中并不少见。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肩负所谓正义大旗的冲动。顺其自然就好。
我推开便利店大门,一眼望见了「空气动力少男」。
他斜靠在冰柜旁,印象深刻的小麦偏金色的大背头,右手把玩着PEPSI饮料瓶。身着印着粉红花色夏威夷花衬衫,一脸玩世不恭模样如街溜子一样。
当然,他本人自我感觉良好。
他相貌平平,嗯,绝对是这样。
好吧,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在学校女生民间排行榜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大概是因为性格原因,落得和我一个待遇。
我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顺手从冰柜里取了一瓶DR.PEPPER。
「喂,一如既往的冷淡啊···拉面还是担担面?」少年爽朗地微笑着
「炒面,话说,你笑得让人反胃,待会还要吃饭。」我装作干呕道
这个与我相谈正欢的是初中与我同班三年的死党,王璇。
和我一样,父母经常不知道到哪里去,一个人生活。
我们时常感叹,父母潇洒地仿佛不记得自己有过孩子一样,虽然每天都有交流,但并无实质性内容。
恐怕最有帮助的,是转账记录。
微信支付后,我们推开便利店的门,向步行一分钟不到的面馆走去。
少走路,多迟到,是我们一贯的行为准则。
以至于我们每次见面,都以双方迟到十分钟告终。
以希腊的民俗风格,迟到十分钟据说是在正常范围内。虽然没有考证过,但我们如自我安慰般总是这样解释着。
当然,这项法则只适用于学期外或者放学后。
学期内就另当别论了。班主任潘老师与班长,不是等闲之辈。
这家伙住在我附近,步行几分钟就到,于是我们经常在一起吃饭。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高汤香气弥漫着只有二十平的面馆,零散地食客似乎方才坐下,桌上空空如也。
面馆装修风格较为简陋,天花板上吊顶风扇略带摇晃地飞快转着,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禁止酒水自带」字样醒目地贴在墙上,对此,我们熟视无睹。
提前在超市买要划算许多,况且,面馆内并没有DR.PEPPER。
「这个点,刚好。」王璇低头看着腕表,六点半。
「老板娘,一碗炒面。」
「我来一份担担面。」他激动地举着手道,仿佛饥荒中抢夺着救济粮的难民。
「又是你们俩···算了,下不为例。」围着素白围裙,两鬓有些花白的中年妇女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们
「禁止携带的是酒和水,和碳酸饮料无关。」我挤出一脸微笑解释着
老板娘叹了口气,挑了挑眉头,但最终还是莞尔一笑地走开了。
「你什么时候背叛的?你···居然是担担面派!叛徒。」我恨铁不成钢指着他道
「哼哼,没发现吧?我担担面派,总有一天,能让面馆座无虚席!」他夸张地摇摆着双臂,仿佛演着话剧的名演员。
「唉···」我撑着脑袋,叹气道「儿子,爸爸也救不了你了,你自己埋了自己吧。」
「起码把墓地买了啊爸爸!」
「儿子,对不住了,墓地太贵,爸爸买不起。」我一脸愁云密布地看着他
「不是可以贷款吗?」他试探性地轻声道
「我贷款给你买了,那我的墓地又谁来买单?」
「当然是我儿子了。」
「子子孙孙贷款买坟···」
「不扯犊子了。」我率先结束我们见面例行的犯傻环节。
「明天啊···」他煞有其事地,略带忧伤的眸子眺望着远方。
「唉···」我们异口同声地望着玻璃窗外,叹着气。
明天,就是高中生共同的末日,暑假的结束。
我们怀着极其悲恸的心情,迎来了最后的自由时光。
窗外知了不舍昼夜地鸣叫,在我们耳中,是监狱内重刑犯为自由而呐喊的高歌,是笼中鸟向往自由飞翔而吟唱着婉转动听的歌曲。
总之不是庆祝新学期而吹响的号角。
「明天就是高一下学期了啊···转眼间,我们就要毕业了。」
「你的『转眼间』直接跳过两年半啊!」
「你作业借我一下!」他双掌合十低着头拜托着。
「你找我借作业?」我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顺势手掌贴着他额头
「发烧了啊···明天请假吧。我帮你打给潘老师,帮你请个假。」我从裤兜里取出手机,调出拨号盘。
「大爷你行行好,千万别!我找别人借还不成吗?」他赶忙伸手按住了手机。
「长这么大,玩笑都分不清。」我挣脱他紧握的双手,有些不满地掸着灰道
「你初三不就是这么干的吗?有前科记录的人别随便开这种玩笑啊!」他愤愤不平,咽着口水,接着说着
「就我们平时那表现,潘老师不会放过我们的。」眼前这个少年手指发颤,如同遇见恶鬼般浑身打着寒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慌什么,顺其自然。」
「你也没写,那我们怎么办?」他翻了翻QQ列表,反复盯着本就只有个位数的好友,皱着眉,长叹一口气。
「临场发挥吧,到时候再说。」我一脸云淡风轻答道
说完,服务生缓缓向我们走来,两碗二两面香气直窜脑门,静静地躺在托盘上。
「诶?担担面也不错嘛··」我自然地伸出筷子,趁他不注意夹走一块牛肉。
「你···看招!」忽然,我发觉我碗里火腿肠少了小半截
「不愧是吾之宿敌,来吧!」
···
「欢迎下次光临」
「叮当···叮当」我带上门,玻璃门把手上银白色铃铛缓缓摇晃着。
走出面馆,外面天色黑了下来,阵阵秋风拂过我们的面庞,悄悄带走白天的闷热,天气逐渐凉爽起来。
一旁路灯泛着亮堂堂的橙光,照亮着摩肩接踵的商业街。面馆对面栋栋并列着的楼宇灯火通明,落地玻璃窗反射着灯光,十分耀眼。
金都市,这个全国乃至全球都排得上号的大型都市,每到黑夜如丛林里觅食的野兽般,无情地吞噬着希望,同时诞生着名为绝望的新生儿。
有的人如获珍宝般怀揣着梦想,决定在这座充满着机遇与诱惑的大都市闯荡一番。有的人如丧考妣般早早地放弃了希望。
这就是我们生活了第四个年头的城市。
「十块···好贵」他盯着微信付款凭证,幽幽道
「一个月六千生活费的土豪说什么呢?」我有些没好气道
「你懂什么,我这是君子爱财,留有大用。」
「留着等钱贬值吗?」
「你不懂···我有急用。」王璇扶着额头,随后整理起神色,有些严肃道
「明天,还是在这里集合?」
「当然了,七点二十七吧。」我撇了一眼不远处「76便利店」字样标牌道
「七点二十七?你没烧坏脑子吧?」他张着O型嘴,呆愣了片刻。
「明天可是开学第一天,不能冒风险迟到。」
「忘了吗?开学第一天的特别套餐。」
这家伙,只有听见有关饮食有关词眼,才会格外地上心。
有时候我怀疑他大脑皮层负责饮食的电信号可能比正常人要强烈。
如我所料,他如同中了彩票般高声道「仅售9.99元,特制大份双层牛堡套餐!」
这一声不仅把我吓一跳,周围等待红绿灯刷着抖音的路人也纷纷散开,时不时探着脑袋,窃窃私语着。
「好了,回去吧。」他有些尴尬地扫视着周围,低着头看着手机,我凑过身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是锁着的。
而且锁屏是一只Hello Kitty。不是美少女,也不是可爱的小猫咪,更不是人不中二枉少年般的动漫锁屏。
严格意义上,Hello Kitty也是小猫咪,只是,在我印象中,一般只有3-6岁没有上小学的女孩才会钟意卡通形象。
但也有例外,所以我方才说的是「一般」。
这个梳着大背头,神色刚毅的家伙,不知为何,手机、电脑、平板锁屏全是Hello Kitty。
就连裤兜里钥匙串也挂着Hello Kitty限量版挂坠。
「你在看什么?莫非···」
「你还真是喜欢这套啊···在外碰到什么尴尬的事情,习惯性打开手机低着头,即使只是盯着锁屏···而且还是一只Hello Kitty···」我故意有些大声地说着,周围不少与我们同龄的男男女女低着头,加快脚步,与我们擦肩而过。
他们眉眼中带有一丝焦急,其中一个少年,戴着蓝色墨镜,一副纨绔子弟般放荡不羁的气质扑面而来,更是不耐烦地啧啧嘴,挽着他双手的几位少女时不时侧过头,与少年眉目传情,但同样神色中充斥着焦虑。
少年少女们时不时扭过头,看着我们。
「美女!」我一阵惊呼,春心荡漾着,同时装作不在意地瞟了一眼。
王璇如同宕机般,眼神呆滞着。
其中一位少女如同划破黑夜的流星般闪耀,穿得很休闲。深蓝色西装短裤,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绯色如樱桃般娇小的丸子头,发梢上别着一只素白点缀着鹅黄色小花的发卡,胸前挂着镶着金边,闪着银光,海星图案吊坠。
她缓缓从我们身后经过,留下了一道美丽的背影。
白花花的长腿与纤细的胳膊,夏天我爱你!
即便如此,他们眼眸中透露着一丝轻蔑,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那是一种什么眼神呢?
仿佛是,从来没有进过动物园的孩子,忽然有一天在动物园看见平时只能在电视或者照片上的动物,在自己眼前活生生动起来的,那股兴奋感。
怎么了?这些人发现什么了?
我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举止,有些急促地挠着头。
经过短暂的苦思冥想,想不到。
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他们会在意我。
等等,「我」?我紧皱的双眉很快舒缓开来。
看来,我为王璇私人订制的特别「社会性死亡」套餐奏效了。
毕竟,在公开场合暴露自己喜欢三岁小孩才喜欢的东西,着实让人丢脸。
走了老远,他们如释重负般哈哈大笑着。
顿时,等待红绿灯人群中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你···一天不作怪心里就痒痒的是吧?你明天会遭报应的!」他有些愤愤不平道,看来终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丑态了。
「我只是陈述事实。好了,别在意这些小事了。老话说得好,今天失败的经验,就是明天惨败的预示。快八点了。」我滑动着手机,低着头道。
「不,你错了,明天遭殃的绝对是你。」他胸有成竹道,自信地收起手机。
「切,不跟你玩了。」我丢下他,自顾自地回家。
「你小学生啊···」远处依然能依稀听见他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