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生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我大抵是同意的。

即使风雨有大有小,总是在不经意间,打乱你的安排。破坏所珍惜的现在。

这年,我初三,她初一。

都已成为中学生的兄妹,依旧维持着世人眼里过分亲密的关系。可我不在乎。

对我们来说,只是平常的互动罢了。

晕乎乎地醒来,仍有一个暖暖的,小巧的身躯在我身边。均匀的呼吸,淡淡染红的脸颊,而紧紧抱着我的白皙的手。

都这么大了,还是想和我一起睡吗。真是个任性的妹妹啊。

不过就这么娇惯着她的我,也是个任性的哥哥吧。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房门被打开了。

母亲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

“你们……怎么回事?”

我沉默不语。妹妹仍在熟睡。我深知这种情况完全不发狡辩,只能任由时间流逝。虽然空气已经似乎冷得透人心扉。

我预感,这会是我们关系的一个转折点,到底还是被社会所不容吧,即使是自己的父母。

“算了,也没什么,你这哥哥注意好分寸就行了。”

停滞的时间忽然开始流动,母亲只是叹了口气,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意思是,默许了?

我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毕竟这是现实。

这是不是,上天在保佑我们这对兄妹呢?

还是在纵容这错乱的关系发展。

我无法得知,只是看着妹妹沉浸在梦乡中迷人的睡脸。

虽然这样,刚才我还是很担心的,心脏狂跳个不止。谁料母亲居然没有什么反应。

亏我强迫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也许,是妹妹还没有意识到对哥哥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也许,我自己也不知道,对妹妹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吧。

单纯的亲情吗?异性之间的喜欢吗?还是超越了这一切的呢?

不得而知,我只是想默默地,静静地,守护着她,一辈子。

却不知妹妹是如何想的,我或许,真的又一次害了她吧。

 

“嗯……嗯?哥哥…”

她似乎是醒过来了,正揉着睡眼,软绵绵地对我说到。

“现在都快10点了,再不起床就要直接吃午饭了。”

虽然我也刚醒没多久就是了。

妹妹仍旧半睁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悄悄地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脸颊,柔软的像棉花一样。她忽然睁大了眼睛,摇晃了几下脑袋,看来是醒过来了。

不过睡衣已经凌乱了,不检点到快要犯罪的地步了。

“咳咳,先换好衣服吧。”

“诶~这样有什么不好,家里又没有别人~”

妹啊,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这已经是我不能描述出来的情况了。

“算我求你了赶紧穿好衣服吃饭吧”

她终于慢吞吞地下了床,然后当着我的面脱掉睡衣,穿上了便装。

算了就当我没看到吧。

邪念退散,邪念退散。

 

初三这年,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升学压力。虽然家里并没有强迫什么,但我还是渐渐力不从心。学校放学已经在很晚的时候了,初一的妹妹若想和我一起回家,还得等我几十分钟。夜已很深了,我劝她自己早点回家,不用等我,可她总是不听,固执地一个人在校门口站着,直到看见我才举着手跑过来。

夜深人静,昏黄的路灯下映出我们的影子。手牵着手,或是倾诉烦恼,或是分享乐趣,或是仅仅同赏明月,只要手心的温暖能够传递,一天的压力也会一扫而空。曾经我认为呆呆的,弱不禁风的妹妹离不开我,现在看来,或许我也已经离不开她了吧。

晚风携着静谧的月光拂过,映衬中妹妹的脸庞,是优美的曲线。藏着夜空的眼眸,不时地偷瞄着我。

“怎么了?”

我恶作剧般发问。

“没没没什么——”

慌忙地转过头去,黑发在淡香里飘转。似乎有薄薄的羞红染上她的脸颊。我没有留心,只因已搞不懂妹妹在想什么。她又悄悄地窥着我,我也没有理会,任她随意的看去吧,总之她的哥哥就是这个样子了。

 

我或许意外地不算迟钝的人,但就算如此也很难猜透妹妹的心,即使是她的亲哥哥。看着她一个人发呆,看着窗外的样子,我都会自己瞎猜她在想什么,但十有八九是猜不中的。可就是这样,也许,我也稍稍明白了,妹妹的心意。

那日,天阴沉的厉害,似是有一场大雨。在教室里望着天的我,如此想到。可再怎么想也是没用的,因为早晨还是晴好的样子,谁料突然就变了天。我愁苦地看着乌云笼聚的天空,担心着妹妹和我该如何是好。

雨从下午一直下到深夜,仍旧没停。同学渐渐各自散去,听着杂乱烦躁的雨声,我在心里连叹着气,身为哥哥居然连这点都没考虑到。

不过,下了楼,在门口迎接我的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哥哥~我来接你了。”

伞杆斜倚在她肩头,路灯下断续的雨丝从伞沿滑落,她就那样笑着,站在我的眼前。

“我可是每天都带着伞的,别看我这样,还是有点用处的,不只是哥哥的拖油瓶哦”

她用冰雨里最温暖的语气,说着似乎很残酷的话。

这一刻,我有点想要哭出来。

我没有说什么,走进了妹妹撑着的宽大的伞盖下。妹妹挽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高高地举着伞以便能克服身高差。

我从她手里把伞接过来,搭在两人中间,相视而笑。

二人的脚步声都溶解在滴答的雨音中。原本杂乱无章的雨声似乎也悦耳了起来。在这寒冷的雨夜里,我们共执一伞,连接着心灵的,是无法言说的感情。

在家门口,我们都停了下来。默契地,一致地。她低着头,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但此刻,我们似乎心灵相通——不要分开,再保持这样,一点点就好。

雨依旧没有停的意思,伞挡住了向上的视线,只有四周的黑暗。妹妹挽着我手臂的力气更大了,我们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

很奇怪吧,这样一定很奇怪吧。我不懂心里的酸涩的感情是什么,不是所谓兄长的责任心,不是家人的爱心,究竟是什么呢。

妹妹也一定烦恼着同样的事情吧,从她游离不定的眼睛可以看出来。

我们都没有直视过对方一次,仅仅是互相别扭着,却又紧紧靠在一起。似乎雨若不停,便永远不分开。

寒意更加刺骨,即使体温互相交融,再这样下去也会感冒的。考虑到妹妹的身体,我还是先打破了这宁静,美好,病态的状况。

“回家吧,现在这样,很冷啊。”

妹妹的视线稍微向我这瞟了一下,但立马又收回去。

“嗯”

我们同时迈开脚步,这就是兄妹的默契吗。

“很冷……吗…”

妹妹不知在嘟囔什么,但混在雨声里,听不清。

只是见她,稍微寂寞的眼神。

 

我们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滴坠响。阴暗的空间,潮湿的空气,滴答作响的心。我们都闭着眼,假装已经入睡,但都在思考着什么。不安的沉寂笼罩着我们。

忽然,妹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哥哥…你睡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

果然。

过了漫长的几秒,妹妹才用更微弱的声音问道,

“哥哥……有喜欢的人吗?”

我的心猛地一紧,不住地颤动,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喷涌向上的感情。

“…当然没有……”

接着下一句的话,我要不要说出来呢?

妹妹没有回应,空气仿佛又凝固了。

我喜欢的……只有你啊…

我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只是在心里浮现了文字。

妹妹没有再发问,只是偷偷牵起了我的手,顺势滚到了我怀里。

妹妹的心跳,我能感受到。

 

那一晚之后,虽然表面上我们都没说什么,但已经有某种东西开始悄悄运转起来。我们正陷入了愈加危险的暗流中,不能自已,不愿脱离。尽管家里仍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但隐藏在冰山下的,是早已失控的,无法阻止的裂变。

母亲突然想找我聊聊。只有我一个人。

我看着日显苍老的母亲,静静地等她开口。

“儿子啊,你知道,我和你爸为什么还要生你妹妹吗”

片刻,摇摇头。

“虽然这么说感觉有点对不住他,但实际上是想以后出了什么事,你能有个商量的对象。或者仅仅是给你作个伴,不然一直都是一个人,太孤独了,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能完全理解你们年轻人的烦恼啊。”

母亲叹了口气,两鬓的白发更显露岁月的磨难。

“你们兄妹俩关系这么好,我是非常高兴的。但是,你不觉得有点过了吗?”

我没有吭声,只是低着头。

“我知道,你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妹妹,但是亲情之外的,禁止。”

见我面色苍白,母亲笑了笑。

“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其实我已经想开了。”

我稍微抬起头,看向母亲。

“我还没有跟你们说过吧,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去世了。我的哥哥姐姐们却为了那点家产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打起了官司。”

“原本关系很好的一家人,最终却变成了像仇人一样,我是非常的伤心啊。”

母亲的视线微微抬高,瞳孔里似乎有曾经温暖的回忆。

“所以在我看到你们俩能一直保持这么好的关系时,我真的很开心。”

“于是我就努力说服自己,这样总比骨肉相残要好得多。慢慢也就接受了。”

我愕然了。

“所以啊,你要真的是最喜欢妹妹的话,就一定要一直一直保护着她啊…”

“如果以后你们俩也因为某种原因而搞得像我的兄姐那样的话,我可饶不了你这哥哥。”

我的身体无法动弹,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

“所以…妈妈的意思是……”

“嗯,我不反对,毕竟你们可是要成为世界上最相爱的兄妹吧?我也会去说服你们的老爸的。”

人生总是有很多个意外,能将你从巅峰打回谷底,也能把你从地狱拉回人间。我不知道母亲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是对于我们兄妹来说,这就足够了,这份伟大的爱与宽容,一直在帮助我们。

 

中考在即,虽然我也不是那种会很努力的类型,也不是有多大的抱负,但也会稍微努力一下,不要留什么遗憾就好,毕竟更重要的是妹妹。

视线离开课本,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看着轻小说的妹妹,“嗯?怎么了?”只是摇了摇头,又转回来,重新看着课本。

“没什么。”

“哥哥真奇怪。”

虽然看着课本,但脑子里一直想着母亲不久前说的话,如果允许的话,我真的会走上这条道路吗?那时,妹妹也会同意吗?我只能进行无端地猜测,却只能迷失在无尽可能的未来中。

“哥哥走神了。”

脑袋被人敲了一下。

“我明明有在好好看书的。”

“看你那眼神就知道肯定在想别的。哥哥一走神就是这个样子。”

“你还真是了解我啊。”

“那当然,我可是一——直都很了解哥哥的哦。哥哥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

那还真是,有点可怕啊。

算了,别再想那些话了,反正妹妹现在还在我身边,将来也一直会在我身边,这就足够了。我努力使自己看进课本里。

 

“哥哥!听说了吗,这周五下午要布置考场,不上课诶!”

“听说了,还真是罕见呐。”

“所以周五下午我们出去玩吧,让哥哥放松一下”

“嗯,也好。”

“约定好了哦~”

 

周五当天,上午临时通知

实验班下午上课,其它班级放假。

 

妹妹一个人伫立在学校门口,寻找着那个她一直仰望的身影。可是从人潮涌动,再到门可罗雀,他没有出现。

“怎么会…这样……”

 

我听到下午上课的消息时,心里凉了半截。为什么,会这样……

中午,是不间断的上课时间,我没有办法去告诉妹妹。

整个下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我无法思考。

晚上放学,我急忙跑到校门口,果真发现了她。

夜幕下的她,充满着哀愁。

“哥哥!”

她扑了过来,泪水止不住了。

“哥哥……为什么…”

“临时发通知说我班下午继续上课……”

“怎么会……为什么这样…”

她终止忍耐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静静地抱住她,试图驱散她的孤独。

她似乎,从中午开始一直等我到现在,没离开过。

 

回到家吃完饭,我敦促妹妹赶紧睡觉,在外面站了一下午肯定累坏了。

“哥哥……”

床上的她,用着似有若无的声音呼唤着我。

“我在呢,安心吧。”

“嗯……”

我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

陪着她,弥补下午失去的时光。

此时此刻的我,才是安心的。

妹妹就在我身边,我能够如此确认这个事实。不用担心什么,不用害怕什么。仅此而已。我看着窗外的残月,靠在墙上,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

“哥……哥…”

 

我们总是想维持着某个幸福的状态不变,但却是不可能的。时间的长河滚滚向前,无法停止。周遭的人和事都会不断改变,连同我们自己。

我在度过高中前的暑假,妹妹在升入初中后的第一个暑假。

这年暑假,对我们来说,是一份永远无法忘记的回忆。

 

“哥哥,终于放假了!“

我终是考上了不算差的高中,虽然我这儿小地方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哥哥,整个暑假我都要和你一直在一起哦?寸步不离哦?”

听起来有点危险,不过平时也是这样就是了。

“好了好了,先把你作业写完再说”

虽然说是这么说,妹妹从没有把作业拖到最后再写过,这点是挺像我这个哥哥的。我也不会留到最后写。

因为我大部分都直接不写。

 

“不过前几天还是不要想作业的事了,我陪你去玩吧。”

“哥哥,喜欢!”

平时在我身边的时候还真闹腾啊,稍微有点希望像在别人面前那样文静呢。

“不过,具体是要去哪里呢?”

我开口发问道。

因为我并不是那种会经常出去玩的人,对于周围的店铺什么的一概不知。

妹妹也是。

“唔……到时候再说,反正随便转转我也很高兴的”

真不愧是我的妹妹,有够随便的。

怎么这点也像我。

 

走在夏日的艳阳下,还真是感到没干劲啊。

并肩的妹妹则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看着心情愉悦的她,我如此想到,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既指精神也指肉体。

还是小小的个子。

我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看着从小生活的城市,忽然发现还是和童年的时候有了很大的变化的。

“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

“是啊,真的好热啊。”

也正因为是亲兄妹,在怕热不怕冷这一点还是很一致的。

“你先回家吧,我买点东西。”

“嗯,那好,哥哥要快点回来哦。”

哒哒地走掉了。

她竟然就这么同意了,着实令我吃了一惊。

换平常肯定地磨着我要跟着一起去,大概是因为真的很热吧。

我顶着热浪,跑到回来时见到的店里,买了一堆神秘的东西。

装在黑塑料袋里,飞快地跑回了家。

“我回来了,猜猜这是什么。”

我高举提着的一袋东西。妹妹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盯着它。

“不知道……什么味道都没有。”

这么远的距离还想问道味道,我很佩服你啊妹妹。

“答案是——老冰棍!”

“哦————”

妹妹高举双手,表示很惊讶的样子。

谢谢你配合我的表演,我好感动。

为表感谢,我把一根冰棒塞进妹妹的手里。她立马撕开包装含在嘴里。

然后整个人都迷离了,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算了让她享受吧,得先放到冰箱里啊。

关上冰箱门,回到房间,妹妹依旧呆在那里,衔着冰棒。似乎整个人都融为了冰棒的一部分。

“唉,你还是很喜欢这个东西啊。“

小时候,妹妹就很喜欢老冰棍,朴实无华的外观,纯粹普通的味道,和低廉的价格。

妹妹满脸幸福的样子,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天的寂寞。

真是太好了。

 

过去,我会想,作为她的“哥哥”而存在于这个世界,是一种不幸。起初是因为讨厌妹妹,后来是因为喜欢妹妹。

妹妹曾经说过,能与我成为兄妹,很开心,这个很近很近的距离,近到能够从出生就在一起。

但我在心里补充道,这也是最远的距离,远到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现在,我是多么想能够打破这个规则。从来到这个世界起,我们可以一直相守,一起看着日出日落,一起长大,老去,带着从小约定的,伴随着我们长大的誓言。

“哥哥——还想要——”

“吃这么多小心拉肚子”

“好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