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昨夜有人寄放于门口,被我发觉了。”戴伦补充道。根据昨日会议的讨论,兰伯组被认为是风险最低的一方,因此将戴伦调到了晓的身旁。晓已经做好了被作为优先攻略目标的准备了。

“是我拜托文曲星准备的情报。如果不是,那我们就可以做好找新据点的准备了。”

“监狱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信上写着,近日,罗衍大狱。”

“好吧,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尼克听到不禁瞪大了眼睛。

“开玩笑的,我们还没有落魄到要让客人去住监狱的程度。而且,罗衍大狱是特别之处。那里头表面是卫生环境极差的牢房,实际上内部有着不少装潢优良的住所设施,因此总被用来关押只能暗中处理的政治犯。在这个时间点,整座监狱最大牌的人物,想必就是贪狼星了。”

流的脸色还是如此难看。

“所以贪狼星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昨天有听到路上行人讨论,但口音太重了实在听不清楚。”

“贪狼星因为试图行刺索尔杰利被捕了。”晓积极地解释着,“结果行刺失败,他本人被捕,其余将星也被怀疑是同谋,暂且被切断了与王宫的联系。”

“居然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原因是什么?别想着拿巧合什么的敷衍过去,和你有关联的吧?”

“虽说本质上是索尔杰利自己造的孽,但我总归是在背后推了一把,使整件事变得无从在平静中解决。倒也可以说是我一手导致的吧。这样一来,贪狼星就不会成为我等的敌手,不该是极佳的好事吗?”

“先前不还说是你珍惜的人才吗?怎么现在就又舍得人家下狱了?”

“区别在于,我有没有掌握到必要的‘名分’。”

“名分?”

“在这之前,我的身份时王位之争的败者,是被认为理当大方承认并退场的败者。而七将星是德罗维亚的英雄。与他们为敌无异于与德罗维亚作对。但是,由于贪狼星的决定,证明了一件我最希望得以公之于众的事——索尔杰利的敌人不止是我等,而是任何与他作对之人。”

“所以,你是打算将索尔杰利塑造成独裁者吗?”

“他本来就是了。不过,对于对这些烦心的政治并不关心的民众而言,的确如此。只要是勇于挺身而出对付独裁者的,就不是什么叛贼,而是德罗维亚的正义之师。贪狼星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的武勇,被仪式选定亦证明了他的美德,无可置疑,他就是国家之栋梁。如果国家之栋梁与统治者水火不容,那么过错在谁,想必是一目了然吧。”

“但解释权在索尔杰利那边吧?”

“不见得。但凡贪狼星的举动被定性为‘谋反’而非‘兵谏’,那么就难逃死罪,而这件事是文曲星在内的权臣们不会允许的。因此,至少这几日之内,贪狼星一事是不会被简单定性的。就趁着这几日,发起反扑。”

“这和你最初说的‘躲藏到月末’已经是大相径庭了吧。”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大好的机会不掌握,那才是真的当缩头乌龟了。更何况本身我与索尔杰利就有私人恩怨,如果到头来什么事都没干那才会引人非议。”

“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相信你有这个自信了。反正不要指望我,我那点小玩意都是用来自保的。”

“有戴伦阁下与流,已经足够对付城里的绝大多数了。”

“你怎么说?乐意吗?”尼克拿手肘顶了顶戴伦。

“还在考虑。”

“是出于那件事而犹豫,对吗?”晓问道,“德罗维亚人不打算干预宿命的传统。”

“我不在乎那种理论一样的怪传统,只是单纯感到不爽罢了。我们是被你拽下水的,躲起来是为了自保。而反扑一事,就完全是为了你而做的了吧?驱使我们去做不乐意的事情,实际上你和索尔杰利的区别也不大吧?”

戴伦突然的评价不禁让尼克对氛围担忧了起来。

“这还真是…问到我了。那我就换种腔调了。这不是指令,是我自私的请求。基于我现在不怕失去任何东西的状况,要我下去给你磕头拜托也无所谓。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在我看来,你是绝对值得冒这个险的。所以,需要我这么做吗?”

“…”

“来个具体点的答复吧,不然这家伙要管自己跪下去了。”

“明天再行动。让我休息一天。”

“真棒!想不到你反倒是可以动之以情的那种人,我还以为这种人已经只活在历史之中了。不过我喜欢。那么,明天就拜托了。靠着自己的双手,一举成为德罗维亚的英雄吧。”

戴伦阴着脸回了房间。也不知道他累在哪里,虽然确实表现出了一副疲惫感。

“我如果现在偷偷喊你混蛋的话,你之后会和我算账吗?”

“可能几十年后脾气没那么好的话会的。但是为什么?”

“你的手段。以我和那家伙的交情,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家伙之所以喜欢独行,就是因为总是会感情用事。被他人拜托一下,不但不知道怎么拒绝,还可能会拼了命地去干。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哪怕我知道我只要哭丧着脸去拜托他他就会为我做牛做马,我也不会这么干的。”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可贵的美德呢?但正如我所言,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我宁愿为自己的卑鄙行径愧疚一辈子,也不愿意在现在这种关键时候为道德问题深思熟虑。我要赢,所以我只去考虑怎么赢。你如果想痛骂一顿的话,请随意,反正也不会动摇我的决心。”

“你这种人…如果真的当上国王了,感觉是难以想象的恐怖啊。”

“届时还请拭目以待了。”

“可真敢说啊…不过,倒确实有个问题想问。”

“请便。”

“并没有质疑你的意思,不过…说实话,赢取民心和夺得王座的因果关系,其实没有那样必要吧?夺得王座后,不论如何,民众第一反应都会是顺从于你,不服从者也会因为是少数而选择沉默。既然如此,为何一定要执着于以竖立好招牌为首要目标呢?”

“很有意思的提问呢。我也耐心地作答吧。尼克阁下可还记得,我奈泽龙萨的家徽是何物?”

“是…呃…麒麟?”

“正确。那么,尼克阁下第一眼见到这世间不存在的奇幻生物时,是作何感想呢?还请实话实话,无须在乎我的感受。”

“说了不会生气的咯。”

“不会。”

“日后也不会为此找我算账的咯。”

“不会。”

“好吧。其实,挺丑的,说实话。反正我这辈子算是对此欣赏不来。”

晓还是难免皱了皱眉头。

“果然还是生气了嘛。”

“并没有。这样也好,要和你讲起历史的话就更方便不少了。”

晓给自己的茶杯满上,做好了长篇大论的准备。

“大约四百多年前,德罗维亚还秉持着积极友善的外交态度,很乐意尝试去破除隔阂,与罗布或是马劳的贵族与神族交流。哪怕双方的笑容都是建立在钱的基础上,但至少算是迈出了一大步。直到有一天,我的先祖,自认为彼此之间已经缔结了深厚的友谊的情况下,在某位国王的生日时向他们一家赠上了代表着我们最高敬意的,麒麟的小雕像。”

“我想我能猜到后续发展了。”

“年幼的,被宠溺到过分程度的王子,直接一边骂着怪物,一边将雕像摔在了地。最终是在场的所有客人一同加入劝阻,才避免了肢体上的冲突。而我的先祖在回国之后,一气之下切断了与所有非尼奥国家的外交往来。”

“嗯…虽然听着好像有点过了,但毕竟算是你们的信仰嘛。信仰被践踏后能气到什么模样我还是有点想象不到。”

“你知道,这家伙的形象是从何而来吗?”

“嗯?”

“我的一位更早远的先祖,大概是七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在某次身患重病后,精神恍惚的情况下,总是会无意识地抓起床边的纸笔开始画些什么。而在他总算恢复清醒,正式康复的那天的清晨,他就画下了这副‘杰作’。并且为了感谢自己的医师,便以他的名字为此做了命名,从此这只幻想生物就成为了我们家族的象征。”

“我可以说…有些随意吗?”

“先祖他对此格外地坚持,以近乎强迫的方式,逼着王宫之内的所有人都认可了它的神力。再之后,就是一直派出负责宣传的人员,遍布于街头,向着人民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后来,在大概五年后的新年仪式上,当先祖展示出,现在伫立于王宫之前的那两座麒麟的雕像时,收获了滔滔不绝的掌声。从此以后,麒麟就成为了德罗维亚信仰的一部分,只要我们奈泽龙萨家还身为君王的话。”

“还,算是挺有意思的故事吧。”

“民众之所以接受麒麟,耳濡目染是其中一点,但我们认为,最重要的是他们对于我们奈泽龙萨家的信任。他们相信,能够拯救国王性命的生物,哪怕丑陋,也会给人带来好运。人们越是愿意相信麒麟的力量,就越是能够巩固我们家族的统治。为此,哪怕这只是先祖的梦境的产物,我们也务必要维护它的尊严。有人民在,我们身为国王才会有所意义。”

尼克不禁回忆起自己远在马劳学院里的伙计们。

“坏了,说不定以后我也要变成你这副样子了。”

 

文曲星光临国王寝宫,准备呈报堆积如小山一般的报告,但是面前的宫门紧锁。文曲星耐心等待了近十分钟,只有负责内部清理的仆人最后出来汇报了一声索尔杰利还在睡觉的消息。文曲星终究是理智之人,不会向无关人士发泄怒火。

“昨天医生检查完后,吩咐了陛下要早些休息了吧?以陛下平日的睡眠质量来看,应该还是熬夜了吧?”

“不瞒您说,的确如此。陛下昨夜一直心神不宁,也不让我等侍奉。深夜还时常传出什么东西撞倒门上的声音,早上起来是才发现都是些古书。我也感到奇怪,明明这些书都是陛下平日珍重的东西。”

文曲星稍作思索,似乎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去敲门吧。”

“不…小的不敢啊…陛下在气头上的话,小的会…”

“抱歉,是鄙人没有表达清楚。由鄙人来敲门,你先去忙就是了。以及,可以做好收拾的准备,陛下现在应该是清醒的,清醒到整夜没睡的程度。”

不出所料,甚至无需敲门,只是一碰就推开了未上锁的门。屋内一片狼藉,古书稍微受到一点折腾就会散页,因此满地都是各式各样的书页。索尔杰利则是瘫坐在地上,面容憔悴,一副从过度紧张中缓过来的模样。文曲星顺手关上了门,哪怕是自己不认可的君王,也需要为其保全颜面。

“这也是拜他所赐?”

“是的!全是他害的!那条疯狗!居然…居然要拼命到这种份上吗!他…他真的就打算杀了我吗!”

“注意声音。您失态的声音外面会听得清清楚楚。”

“我他妈哪来管那么多!要是他坏了我的大事,我还当这个国王有个什么意思!”

文曲星的脸阴沉的可怕。

“对德罗维亚的王座放尊重点。班罗德是国家的栋梁,无可否认的忠臣。当他赌命来实施反叛之举时,我会更倾向于认为是您在做法上引起了绝大多数人的不满。”

“你也想当反贼?”

“您是要诬陷鄙人吗?没有鄙人的话,这座城市不出三天就会瘫痪成沙滩上一吹就倒的沙堡那样。”

索尔杰利没有即刻作出回应,似乎是妥协的意思。

“我知晓您的念头,其实只要有所关注的人都能猜到。但那只是神话故事,集齐五颗舍利什么都不会发生。真正的神明也已经在几十年前被罗杰·托马斯给砍下脑袋了。”

“你不要对我的计划指手画脚。与其指望我如你愿地做事,不如抽时间帮我去读几本古书好确保我再也不要在突发时刻因为找不到相关文献而害得睡不着觉。”

“实际上,您也没有找鄙人。鄙人在古代文献研究这方面也是学者级别的专业程度。”

“那么我问你,舍利损坏,缺了一角的那种,会不会影响最终的仪式?”

“当内部力量已经被人所继承后,那么舍利不过只是空壳。而含有力量的舍利,哪怕被砸成满地的碎块,其中最大的一块也会留有所有的力量。”

“确定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吧!”

“鄙人不理解,您不是已经完全吸收了舍利的力量了吗?”

“那个家伙…他卸掉了我一只手…”

索尔杰利所指的,必然不是他肉体的手,而是伏魔舍利所赐予他的四只奇力之臂腕。古代传说中有着自主意识,会替主人自发挡住攻击,同时刀枪不入的臂腕,竟然会被血肉之躯所摧残,实在是闻所未闻。

索尔杰利当面展现了自己的伏魔姿态,的确,右下的神臂已经消失不见,左下的神臂则显眼地无力,据他所言,班罗德为了挣开束缚,也奋力地朝着那只手反攻,以至于左下臂几乎被打成残废级别,随时都会消失的程度。

“难以置信…”

“他做到这番田地,可别指望我一觉醒来就原谅他了,何况我也因为他而根本睡不成。你来找我做什么?不会是想求我饶他一条狗命吧?”

“贪狼星罪该万死,但是您如果现在就要见他项上人头,那就是私人恩怨逾距了。国法有言,不论何罪,都至少要在下狱一周后再做最后处置。何况,他贵为七将星,死刑之前也得先进行资格剥夺的仪式,还要再庆典上重新选择不是吗?”

“他一周后必须脑袋落地,明白了吗?”

“中间还会有鄙人负责的审问,二次调查,以及对于您的反馈处理。”

“别让我发觉你妄图保全他,文曲星。如果你敢,那么,如你所见,我毫不在乎这个王座,你能猜到我这种疯子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吧?”

“没有别的事要吩咐的话,鄙人就告退了。”

“掌握这个城市的命运的,只会是老子一人。”

“还请,您保重身体。”

文曲星冲出了寝宫。他才注意到,自己来此的目的,正是为了递交每天需要审阅的文件,而自己却忘了将这些文件留下。只是,当他想到这点时,他这样的人也终究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他将文件狠狠地摔在地上,扬长而去。

文曲星心情烦躁,这倒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他只不过擅长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微笑的时候往往是生气的意思,虽然用着“鄙人”这样的谦称,实际上在听到他人称赞是内心便会狂喜。于是,他打算去探望一下某位能让他现在心情好起来的人。

 

“嗯?文曲星啊。是来探望的吗?”狱卒打着瞌睡地问道。尽管这是关押政治犯的要地,但自从建立后几十年来,从未出现过越狱或劫狱等行为,于是这里也有着“度假所”的别称。安保与犯人们其乐融融,偶尔与犯人们聊聊天,要点零花钱之类。

“清醒一点。鄙人特意嘱托过的吧?贪狼星现在是特殊人物,要防止陛下在狱中把他处理掉。”

“放心啦。哪怕是陛下来也得照着手续在我这里登记一遍的。你看,今天还没人来呢。”

文曲星放心地走了进去,找到了贪狼星的房间。

“早上好。”

“…得考虑换个安保了。”

“不准,”晓摘掉他那诡异却情有独钟的假胡子,“那家伙是我的老相识了,我说过要照顾他的。而且,他也没认出我来,我是付了钱进来的。一遍门票钱,一遍记录消除费。”

“那么,您是来救人的?”

“我没那个本事。而且,这是我的国家,哪有我自己来破规矩的道理。”

“那么,就是在等鄙人出现吗?”

“佩达孟德,把真相传出去。让城里的人们知道,国家的英雄被昏庸的暴君诬陷并下狱,让舆论站在真正正义的一方。”

“必要的澄清工作鄙人已经都做了。但是弑君的举措确实存在,哪怕是获得大众同情也无济于事。”

“那就适当加大力度,把那家伙的黑料全部抖出来,最好是能够激怒民众让他们上街游行的那种程度。他不敢对民众出手,这样一来有的是机会折腾他。”

“做不到。”

“努力一下就可以…”

“容鄙人拒绝。”

晓有些生气,使劲搓了搓鼻子。

“给我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

“鄙人的确对他有所不满,但鄙人的身份要求不能以私人恩怨为由抹黑君王,更不能操纵舆论引导人民。这样做,与篡国罪无异。”

“篡国犯人现在还安逸地睡在王宫里。”

“在您可以证明自己是称职的君王人选前,鄙人暂且将您与他之间的争斗,看作是狗咬狗。”

晓气得连着锤了墙壁数下。

“好吧,你有种,我认了。那么,对于他雇来的帮手,你没有帮助的义务吧?把他们的情报给我。具体到姓名与住处。”

“乐意帮忙。顺带一问,您是打算主动还手了吗?”

“是的,只能拿这群家伙泄愤了。解决了他们,还有僧兵众要收拾。等到把这些爪牙清理干净,那家伙就总该要亲自出马了。届时,就需要你发挥下私人恩怨的作用了。”

“鄙人要忙着收拾烂摊子。直到庆典后,也不会有人有机会指挥我做事了。”

“很好。希望你把消息传达给其他几个人,我也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同样的答复。从现在开始,没有人可以继续保持沉默随势而动。”

晓将要走时,才回想起这里是监狱,房间内的贪狼星至今还未出过一声。

“贪狼星。在这件事之前,我确实一直对你心存不满,但我知道,这不是你一人的责任,我不该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倾泻在你身上。所以,不要对父王的死感到过分的愧疚。等到我坐上王位后,你就会重回自由。届时,与我联手去改变这个国家。”

 

“我去买好中饭就回来,记得在大人醒之前把屋子清理干净。”

剑齿虎交代好,披上熟悉的外套离开了那座不显眼的二层小屋。

流在某个角落里目送着他离开。